徐溪晚說:“她死了。”
林幸沉默地垂著眼。
“我媽媽也死了。”林幸輕聲道,“我從來沒見過她。”林幸想,原來晚晚和自己是一樣的人。
“你想她麼?”
“被打的時候會想。其他的時候,想的很少了。”林幸說,“我習慣了。”
徐溪晚抱緊了她。
“我也想她。”徐溪晚說。
林幸問:“你媽媽麼?”
“不,你的媽媽。”
提及故人,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很難過,晚上睡覺時,林幸在夢裡都抓著徐溪晚的衣襟,怎麼也不肯鬆開。她很怕徐溪晚也跑掉。
到了第二天,徐溪晚才想起來問林幸,“你還想不想去給徐亦晴過生日?”
“當然想了!”林幸肯定地說,轉眼又猶豫起來,“可是……可是晚晚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
“誰說不去了。”徐溪晚笑說,“我也去,帶小幸一起去。”
林幸遲早得住在那個深宅裡,不論她願不願意,提前熟悉一下那裡的環境,總沒有壞處。
……
如此龐大的宴會,設在徐家顯然不合適,這次的宴會地點分作兩處,徐家宗親在徐家主宅裡舉行私人聚會,其他的商業夥伴、媒體記者和外戚都在徐家名下的一處私人酒莊接待,離主宅不遠。徐亦晴是這場宴會的絕對主角,兩頭來回跑,累了個夠嗆。
徐溪晚收到的請帖,地點是徐家主宅,這也是誤打誤撞,徐亦晴本來是想把她和林幸當作自己的特彆來賓介紹給家人的,壓根沒想到徐溪晚和徐家早有關係。
徐溪晚帶林幸從徐家大門進入,老管家早早地在門口恭迎。
管家身體好,熬走了徐家老太爺,又熬走了徐家老爺子,這回估計連徐泰宏也撐不住了,這個老管家的身體看起來依舊硬朗,穿著熨帖的西裝,花白的頭發梳得整齊,精神矍鑠。
外來車輛一律不能開進徐家主宅,徐溪晚在主宅門口下了車,把車鑰匙交給侍者代泊,坐徐家準備的專車進入主宅,管家見她,鞠躬行禮,“二小姐。”
徐溪晚點頭,“管家,彆來無恙。”
“托徐家列祖列宗的福。”管家親自為徐溪晚打開車門,“二小姐,請。”
徐溪晚也未多言,牽著林幸上車。
林幸小手一直緊緊牽著徐溪晚,大氣都不敢出。
隻聽徐亦晴說過自己家很大,卻沒想到這麼大,而且人好多,各個都是不苟言笑的,看得林幸心裡發毛。
林幸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徐溪晚,矜貴冷淡,和周圍冰冷的一切融為一體,仿佛她天生就是這樣森嚴的大家族中的一員。
事實上,她的確是。
“晚晚,我們回家吧。”坐在車裡,林幸湊在徐溪晚耳邊小聲說。
徐溪晚牽著她的手,微微一笑,“為什麼?”
“我……我怕……”
“彆擔心。我會保護你。”徐溪晚拍拍她的手,“再說,不是要給徐亦晴慶生麼。”
“我們跟姐姐說一聲,明天再給她補過吧,好不好?”
“那可不禮貌。”徐溪晚撐著下頜,微微歪著頭,淡淡地笑,“再說,總有這一天。”
林幸打了個寒顫。徐溪晚的手向來溫暖,這天卻格外涼。
到了主宅,最先遇到的是徐興言,即使仲夏時節,他也穿著全套的黑色西裝,皮膚呈現出病態的蒼白,他在回廊的長椅上看書,一本舊書,書頁早已泛黃,他指尖輕撫頁邊,泛出半透明的色澤。
這幾代的徐家嫡係,個個都是一等一的樣貌,否則徐泰宏當年也不會騙得徐溪晚的母親死心塌地。徐興言從小就長得秀氣,又因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心臟毛病,他父親從小拿他當女兒似的照顧,更養出來一股文雅憂鬱的氣質,要不是他穿了西裝,林幸差點以為這是一個姐姐。
“二姐。”徐興言見徐溪晚過來,合上書,卷在手中,背至身後,淺笑起身,另一隻手掩唇輕咳,看到徐溪晚牽了個孩子,一點也不驚訝,“想必這位就是林幸。”他半蹲在林幸麵前,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糖果,塞進林幸手裡,“你好,我是徐興言。”
林幸看著眼前這位長得像姐姐的哥哥,他麵帶微笑,可林幸卻本能的害怕,不知所措地抬頭,“晚晚……”
“哦?你叫二姐晚晚?”徐興言低笑,“那你就叫我一聲阿言吧,我父親便是如此稱呼我。”這句話是說給林幸聽,他的眼睛看的卻是徐溪晚。
徐溪晚把林幸牽到另一側,對徐興言客套一笑,“二弟特意攔著我,莫非有事?”
徐興言站起來,“沒事,隻是知道二姐要來,做弟弟的來問個好。”
“既然沒事,我先去見父親。”
“好,二姐,晚上見。”
徐溪晚走出去老遠,徐興言依然在原地張望。
直到回頭都看不見徐興言了,林幸才吞了吞唾沫,問:“晚晚,那個人是你弟弟麼?”
“不是。”徐溪晚道,“不用理他。”
……
徐家主宅正院,裡麵隻住著徐泰宏,和他掌上明珠似的小女兒徐亦晴,相比外麵的熱鬨,這裡除了負責打掃的仆役,鮮少有人踏足,整個院子安靜得滲人。
不過一年不見,徐泰宏的頭發已經全白了,一張老臉皺紋縱橫,身上透著一股子死氣。他在院子裡的老槐樹底下設了一張小茶幾,一個人坐著慢悠悠喝茶。
徐溪晚內心不齒,麵上禮儀倒也周全,帶著林幸一塊鞠躬行禮,“父親。”
林幸心裡震驚,眼前這個爺爺,這麼老,竟然是晚晚的父親!
徐泰宏給徐溪晚倒了杯茶,“坐。”
“謝父親。”
徐泰宏仿佛才注意到林幸,“這是你女兒?”
林幸小聲辯解:“我……”
徐溪晚暗中捏了捏林幸的掌心,示意她噤聲,自己則答道:“是。”
徐泰宏打量林幸一番,推算了她和徐溪晚相差的年歲,皺眉,有點不滿,“看這歲數,那年你也不過十七八。”他歎氣,“你和你母親一樣傻。”
其實林幸出生那年,徐溪晚才十五歲,剛進徐家,哪可能有孩子。不過林幸看起來比同齡人小兩歲,徐泰宏才錯把林幸當做了徐溪晚的女兒。
徐溪晚不語,徐泰宏又問:“孩子父親是誰?”
徐溪晚淡淡道:“死了。”
徐泰宏聞言,又是重重的一聲歎息,“人老了就愛回憶當年,我這些年,自覺對得起任何人,每每回憶起來,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小晚,你一個人在外頭,受苦了。”
徐溪晚想,這話真不知徐泰宏怎麼說的出口,嘴上卻道:“父親說哪裡話。”
“這裡就我們祖孫三人,你也不用跟我打太極,我知道你恨我,恨徐家,可是你的根在徐家,你是徐家人,早晚要回到徐家來。”
徐泰宏見徐溪晚不說話,話鋒一轉,問:“在公司還習慣麼?”
“托父親的照顧,一切都好。”
“你不用騙我。”徐泰宏道,“現在徐家被徐興安掌握在手裡,那小子有勇無謀,眼皮子又淺,你在公司裡,他能給你好日子過?我當初不想讓你進總公司,就是這個意思,哪想到你這麼拗,還是進來了,既然進來,不如找個好日子,早日認祖歸宗,我九泉之下對徐家列祖列宗也有交代。”
這意思,是要把徐溪晚認回徐家的族譜裡了。
天上哪有掉餡兒餅的好事,徐泰宏主動提出這件事,必然還有後話。
果然不出所料,隻聽他又道:“今天你妹妹十六了,她在我身邊嬌縱慣了,十六歲還像個孩子,心性又單純,我這撒手一去,徐家就全攥在了徐興安手上,徐興安心狠手辣,一味看重利益,小晴這孩子在徐家,準得被徐興安賣了。”
徐溪晚暗笑,果然是為了徐亦晴。
“你恨我,也恨徐家,要把徐家踩在腳底下,我可以幫你,小晚,我隻求你看在血緣親情,在我死後,照拂一下你妹妹,就算做父親的求求你了。”
徐溪晚嗤笑,“你幫我?你都被徐興安架空了,還怎麼幫我?”
徐泰宏眯著眼,捂著帕子輕咳,咳出一口血來,“我能讓你名正言順,讓所有人知道,你是徐家堂堂正正的繼承人,還有我名下股份、財產,有了這些,我不信你徐溪晚還扳不倒徐興安。”
“父親,你真是糊塗了一輩子。”徐溪晚笑得諷刺,“徐興安草包一個,你該提防的,是徐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