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擔心,我會照顧好你,將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我要抱你了,不要咬我啊。”
她聲音溫柔,懷抱溫暖,全然的無害,是岑樓從未見過的美好。
她一直都很好。
對銀焰,對同門,對修奴,對其他的靈獸,對偶遇之人。
而溫瑜……
怎麼能因為,這樣一件事,這樣幾句話,就將她這個人推遠,讓她傷心呢?
明明他以前想的,是誰敢讓她傷心,他定會拔了那人的腦袋。
“溫瑜是我的朋友。”在意識到之前,這話已經說出了口。
“她不喜歡你與溫瑾走得太近。”岑樓沒有隱瞞:“我希望她開心。”
溫瑜?
許久未見她在眼前,便沒再注意到這人,如今驟然聽岑樓提起,沐顏卻是立刻想起了,高樓之上,那驕傲的紫衣少女。
像是不散的陰魂。
沐顏眼底染上晦暗。
現在,這陰魂,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纏|繞上了岑樓。
那麼,岑樓的反常,定是與她有關了。
“你這樣做,溫瑜知道嗎?”她秀眉緊皺:“還是,這是她讓你做的?”
岑樓搖頭:“這是我的想法,與她沒有關係。”
“唉。”沐顏低聲歎氣:“岑樓,溫瑜她……”
她頓了頓,像是不習慣這樣說話,可又擔心眼前之人,便又再次開口,委婉說道:“她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
他以為的樣子?
岑樓沉默。
在他的腦海中,溫瑜就像是一團火,一團融於暗夜的炙熱的火,你感受到她無法磨滅的存在,可卻描繪不出她的樣子。
她就像是一個謎。
他開口問道:“你隻說,這個忙,你幫不幫?”
沐顏眼底更暗,可她仍舊關切,苦口婆心:“岑樓,這不是幫一個忙的問題。”
“這事我本不該與你說的。隻是,你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她咬咬唇,下狠心一般。
“半年前,魔族猖獗,七天屠殺二十三宗,一個活口都不留。修真界上下震怒,有要將你誅殺鎖魂的聲音。當時懷玉城雖避世,溫城主卻也參與眾宗討論,會上,他曾提過,要對症下藥,才能解決魔族之患。”
“後來,修真界與魔族再次和談,此事便了了。”沐顏的唇上,留有深深的牙印,昭示著她糾結的內心:“可溫城主的性子,卻不是這般輕易便能了了的。”
“那二十三宗中被屠殺的人,有懷玉城出身的人。”
“這事情,是師父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溫瑾還花了重金,從上弦宗中,買走所有你相關的資料。”
“溫瑜是溫瑾的妹妹,如今看來,她便是要對你症的那味藥。”
“她不是不喜歡我,而是想殺了你。”
“這所謂的要求,隻是看你會不會照辦,她是在蠶食你的精神,叫你聽話。”
“她對你笑,心底卻厭惡極了你。”
“岑樓,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魔宗在你的帶領下,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我,我也不希望你死。”
沐顏伸手,握住了岑樓垂下的右手,她的手溫熱,而掌心中,是一片冰冷和死寂。
她抬眸,將岑樓的黯然和無措都收入眼底,麵容覆上溫柔:“我可以遠離溫瑾。”
“但請你答應我,也請你記住。”
“小心溫瑜。”
“哪怕你忍不住想見她,也要記住,她對你的每一個笑,都是厭惡和惡心,她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抱著殺你的目的。”
“她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什麼朋友,而是你的命。”
他的命嗎?
沐顏的話像是蠱惑,讓岑樓的腦海,混亂不堪。
他想起初見那晚,月色優曇,蕩起的秋千上,少女飛起的裙角。
想起河岸清波,少女狡黠而笑,遞過來一條小黃魚。
想起拍賣會上,飛來的那一縷縷紙箋,談著無拘無束的話題。
也想起,她說的,“我要你殺一個人”。
“她的笑,是厭惡嗎?”岑樓喃喃而語:“她要的,是我的命嗎?”
“是。”沐顏眼含悲傷,聲音卻堅定:“除了這,沒有彆的理由。”
“你太單純了。因為單純,所以被溫瑜騙了。”她邁步上前,貼身靠近,左手伸過來,想要撫|摸岑樓的臉:“跟著我,我才是值得你相信的人。”
“以後,彆再見她了,好嗎?”
岑樓:“我……”
他下意識地要張口答應,可忽覺心口一痛,竟彎腰吐出一口黑血來。
而沐顏的手,也被一股血煞魔氣震開。
她手掌劇痛,掌心被腐蝕出一個大洞,滴出同樣的黑血。
沐顏眉心緊皺,毫不掩飾地痛呼一聲。
曾經,隻是腳腕崴了一小下,岑樓也會入夢而來,紅著臉遞給她靈藥,擔心地幫她吹吹,時不時問她一句,還痛不痛。
可現在,她喊著痛,卻根本不在他眼裡。
沐顏抬眼。
就見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已全部化為血紅,比曾經見過的每一次,都煞氣驚人。
眸中的紅色,這一次,竟不是靜止的,而是像流動的血。
而他,並沒有在看她。
他的眸上,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紅膜,竟似在隔著時空,看旁的東西。
“岑樓……”沐顏低聲喚著,試著去拉他。
可岑樓的聲音,將她釘在了原地。
“溫瑜……”他喚道。
他聲音更加的低沉,那股少年氣幾近蕩然無存。
不僅是聲音,他的容貌也在那一瞬變化,桀驁依舊,卻沒有了屬於少年的稚嫩,就像是短短一息,就從十六七歲的少年,長到了十年後的成熟穩重模樣。
越發像一個位高權重的魔尊。
沐顏心口堵地發疼,她忍著疼痛,抓住岑樓的衣角,拚命地拉著,試圖喚醒他的神智:“你怎麼了,溫瑜……她怎麼了?”
“她觸動了我的本命印記,那是用來保護她的。”岑樓喃喃而語。
本命印記?
沐顏攥緊了手中衣角,他們的關係,竟然已經到了岑樓獻出本命印記保護溫瑜的地步嗎?
可觸動本命印記,又讓岑樓遭到反噬,隻有一種情況。
沐顏眼底壓著興奮,心臟劇烈地仿佛要跳出身體,輕聲問道:“她死了嗎?”
“啊!”岑樓猛地大叫,像是否決這個事實。
“我要去見她!去見她!”
他口不擇言,掙開沐顏,一抹遁光,當即離去。
循著越發微弱的印記感應。
*
不久前。
岑樓與沐顏離去,溫瑜喜聞樂見。
尤其是,岑樓的神情和態度,絕不是要和沐顏親親我我養魚的樣子。
岑樓腦子裡的水已經倒了快一半,如今又有了懷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好糊弄的乖狗狗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麼,等大夢一世起作用,看戲就行。
一行人繼續走著,很快又到了客房院落。
互相道彆後,溫瑜轉身向裡,來到自己的房間。
她沒有進屋,而是轉過了身,看向跟來的那個人:“徐道友,你有事找我嗎?”
自分開後,徐恒一便一直跟著她,他沒有回他的房間。
徐恒一拱拱手,對於這聲“徐道友”,竟是有幾分享受,麵上流露出一點自得。
他並沒有太客氣,隻是做了表麵功夫:“我來是想問溫城主,是否還對我離開懷玉城之事,心有芥蒂?”
溫瑜瞟了他一眼。
雖然是條永遠不能轉正的舔狗水草,但這說話之前,先倒打一耙的招式,倒是跟沐顏學得很像。
她微微一笑,如和煦春風:“懷玉城的規矩,一向是不拘來去,自由自在。你走便走,我為何要心有芥蒂?”
“護衛首領這個職位,也會有新的人補上。”
徐恒一看著她,眼中滿是了然,他心中認為,溫瑾就是在強裝樣子,因為過去的那些時候,他知道他有多在意他。
雖然惡心,但他知道,溫瑾在意他。
甚至,會為他妥協。
而那次讓他離開,便是他心痛之下,最大的妥協,最大的在意。
若是溫瑜聽到他的心聲,隻怕要笑徐恒一的自信和盲目,明明那次離開,她落了他的麵子,可時間久了,徐恒一竟然能自然轉換成,她是因為在意才讓他走的。
徐恒一:“你若是毫無芥蒂,為何我送你的禮物,你不肯戴上?”
禮物?
溫瑜微微揚眉。
這才想起來,海角城外|遇到徐恒一的那天,他特意來找過自己,施舍一般地送了她一串鎏金項鏈。
項鏈由水滴形狀的空環環環而扣,末端的吊墜,則是一朵向日葵。
雖不及玉玲瓏那般漂亮精致,可做工也算精巧,一看就價值不菲,片片橙色花瓣,像是濃豔的蜜一般流淌。
從一個禮物的標準來講,送的貴重,也對症下藥,送禮的人,很用心。
當時,徐恒一是這麼說的:“我畢竟曾是懷玉城的人,雖未受到什麼恩澤和照顧,可離開懷玉城,與城主這般生分,會叫人誤會我忘恩負義。這項鏈,有溫養神魂的作用,就送給城主,也算是謝過懷玉城這二十多年的生活,也見證著我與過去的分割。”
簡單講,就是我不覺得我欠你的,但怕其他人亂說,就送你個東西,咱們兩不相欠,雖然我覺得我是虧了。
挺欠打的。
這樣送禮物的態度,竟然還有臉來問她,她怎麼沒戴?
溫瑜確實沒戴。
除了懶得搭理徐恒一外,原因還有一層。
就是係統總念叨著的那個死亡危機,畫麵中,任務者脖頸以下全部消失,就讓溫瑜對這項鏈,也多了一層防範。
她給巫毒娃娃化成的妹妹戴上了。
想著試驗看看情況。
但一直到禦獸宗,巫毒娃娃都沒有什麼異狀。
溫瑜便對這事,不太上心了。
驟然被問,她視線一掃,就看到徐恒一那彆扭的樣子。
就像是,他明明不想與她有所接觸,不想來問,卻被迫來一樣。
可溫瑾真的不欠他什麼。
以徐恒一好高騖遠的性子,若是他早就知道溫瑾是女子,隻怕要蹦高著遁入溫柔鄉了。
畢竟,他這麼喜歡占便宜。
她還挺想看看,他發現錯失後,那明明可惜,明明後悔,卻要強撐著裝作沒事甚至是開心的模樣。
思及此,溫瑜溫和一笑:“那項鏈太過女氣,我不適合。”
“我把它送給適合的人了。”
送出去了?
徐恒一當即有點惱,他眉皺得緊,臉上滿是不認同,就連說話,也帶上了教訓的口氣:“溫城主,你雖是城主,可也不能這般為所欲為。”
“我真心送你的東西,還沒有幾天,你轉手就送給旁人了嗎?這未免,太不禮貌。”
“是嗎?”溫瑜神色淡淡,反問一句:“我當初送你的靜心蓮,你送給了沐顏,難道,是覺得我送的時候,不真心嗎?”
徐恒一梗住,卻仍然說道:“這不是一回事。”
他接著倒打:“你是因為這個,才這樣做的嗎?一城之主,為何因為這些小事置氣,太不大氣。”
被最不大氣拎不清腸子最多的人說不大氣,溫瑜連無語等省了。
她不想搭理他,覺得任何爭辯都隻是浪費時間,便說道:“那串項鏈,我送給我的妹妹溫瑜了。”
妹妹?
什麼妹妹?
徐恒一愣住,他在懷玉城這麼多年,可從未聽說過,溫瑾有什麼妹妹。
而且,若是他有妹妹的話,那他對自己……
溫瑜繼續加料:“瑜兒本與我是一母同胞,但她出生起便先天不足,身有惡症,即使現在蘇醒,也不過丹田枯竭,堪堪練氣。為讓她存活,我的父母便將她封印,直至十八年前,我積攢了足夠的靈藥,才將她喚醒。”
“你與她年紀相仿,又是博叔的孩子,自小在我眼前長大的,我以前曾想過,若是你們脾性相投,待瑜兒大了,或可以結親。”
“因此,便常對你關注些。”
徐恒一愣神了,他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舌|頭,結巴似的:“你,你,你有,有,有妹妹?”
“你,你,想我我我,與她結結結親?”
“這是你對我分外關注的原因?”最後一句問話,他終於說順了。
“當然。”溫瑜瞥他一眼:“否則,還能有什麼原因?”
徐恒一沉默了。
此刻,他自然不好說,他曾以為溫瑾有龍陽之好,對他彆有心思。
更多的,卻是想溫瑾口中說的那個妹妹。
心裡未嘗沒有一絲可惜。
也許,她長得很醜呢,徐恒一安慰自己,被封印快三百年才放出來長大,又是先天不足,又是惡症纏身,定然形容枯槁,像是乾枯地上頭發稀疏麵目蒼白的乾屍。
他可不能為這樣的人,耽誤了自己。
離開懷玉城就對了。
徐恒一神色恢複了自然,像是個輸了半副身家卻安慰自己找到了快樂的賭徒:“看來,是她與我沒有緣分。”
不是“我與她”,而是“她與我”,這本身便是一個俯視的態度。
“是我這做兄長的,將這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溫瑜笑著插刀:“你走後,我曾與瑜兒提起此事,可她日日在城主府中看見你,竟連你的樣貌和名字,都沒有記住。”
徐恒一的笑僵住了。
溫瑜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幸好我隻是想想,否則,倒是耽誤了她……和你。”
是“她和你”,而不是“你和她”。
徐恒一皮笑肉不笑:“恒一早有心中所愛,溫城主如何想,溫小姐如何想,都與我沒有關係。”
話已至此,並不投機,半句還多。
可徐恒一仍沒有走,他眼中現出了猶豫,在溫瑜眼神詫異地看過去時,表情重又收斂。
“溫城主……”他開口問道:“溫小姐可戴上那項鏈了?戴了幾天了?”
這問話奇怪。
溫瑜盯著他的神色,見他口水吞咽的速度,比往常似乎快了些,像是緊張,又像是心虛。
“從你送我那天起,便給她了。”
“這些天,她一直戴著。”
“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問題嗎?”
那一瞬間,徐恒一臉上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的人回家後發現房子院子也一並被燒了。
可不是倒黴無妄之災的那種類型,而是自己拿避雷針在那故意引的,因為覺得不會有事。
他聲音微啞:“無事,隻是問問。”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太反常,徐恒一又找補了一句:“我第一次送人禮物,便有些過多的關心。”
“這是我在珍寶閣買的。”
連係統都看出了他的口不擇言:【水草有點不對勁啊。】
溫瑜:【他若是一條路走到黑,我還能高看他一厘米。】
【以往覺得,他可以配一下女主,現在看來,沐顏至少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拍賣會上那修羅場,都能斷臂解決。】
她“嗯”了聲,又與徐恒一敷衍了幾句,見他離開後,這才推開了門。
一股灼燒腐臭的味道鋪麵而來。
“溫瑜”靠在小塌上,手中拿著遊記,如同她走時的模樣。
不同的是,她隻剩下了頭和右手。
那右手,還拿著那本書,而僅剩的掉落在塌的頭,雖然動不了,眼睛還在試圖往那邊看。
中間全空,沒有其他的身體部分,詭異極了。
那向日葵項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所剩身體中,灼燒腐蝕一般的痕跡。
右手接口的位置,仍在嘶嘶作響。
可那腐灼,就停在了那裡,無法寸進,手腕那裡,一枚蓬鬆尾巴樣的印記隱隱冒著光,但光芒已越加黯淡。
那是岑樓的本命印記。
在海邊,他以保護之名,留給了借用巫毒娃娃化神的溫瑜,留在了巫毒娃娃的身上。
“溫瑜呢,她在哪?”
有低沉喑啞之聲從身後傳來。
再然後,就是腳步聲。
溫瑜側過頭,是岑樓。
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