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1 / 2)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但在漂亮之上,是眼睛中的純摯、天真和乾淨,明明是這樣暗沉的天,厚重的霧,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隻有澄淨。

靠近的放逐者腳步微頓,他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像是無知柔軟的小羊,容納不下這世間的任何臟汙,而任何靠近她的人,都會覺得自己不夠乾淨。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身後傳來沐顏擔憂的聲音,隻是聽就知道她又在咬著嘴唇:“我快支撐不住了,我們得快些走了。”

純淨,是不該存在於這片土地上的。

單純的小羊,隻會成為彆人的食物。

而在這裡,他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放逐者心一橫,走上前去,剛剛一番話,他知道沐顏的意思,可仍在靠近時,放柔了聲音,試圖安慰,讓少女不要排斥和害怕:“這裡很危險,你不要害怕,我背你回去。”

少女白色的裙角拂過她腳上雲紋星繡的鞋尖,她看過來,微微偏頭,眼眸柔軟,那裡麵,並沒有害怕的神色。

更多的是好奇。

像是初生者對這世界自然而然地好奇。

她從盤踞的高大樹根上輕輕跳下,發間橙色花瓣輕顫,背後的逐鐵榆樹跟隨她的腳步生長變化,將她托起,在她落腳之處瞬間幻化成了一座馬車。

馬車精致漂亮,就連家徽部分,都由有葉片勾畫而出的雲紋,簾幕位置則是墜滿了向日葵花瓣。

不用人力,車轍無聲而動,行進了段距離,又停了下來。

少女從馬車中探出頭看回來,似是疑惑說走的明明是他們,可他們為什麼不跟上來。

沐顏抿緊了唇:……

用擔架正擔著佛子的兩個放逐者:……

本來還隱隱期待要背著少女的放逐者:……

其他放逐者:!!!

逐鐵榆樹和疫障迷霧到底是什麼東西,沒有人比這些放逐者們更清楚了。

一個是比鐵還硬的樹木,砍伐切割都需要特定的法門,絕不是輕易就可變化的。

一個是沾染後如同跗骨之蛆,將人由內到外一點點異化的劇毒,少女所處位置那般濃厚的迷霧,隻需三個呼吸就能奪走一條人命。

可她,輕巧地變化了逐鐵木,視疫障如無物。

沒有人可以這樣做。

或許,疫魔可以……

但沒有人能將少女和疫魔聯係在一起。

眼前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過震撼,即使是放逐者們,也都失去了話語,腦中念頭紛雜地沒有任何來處和邏輯,隻是每個人的嘴都因為驚訝而下意識張開,簡直可以放進去一個雞蛋。

被另一個少女,連一句話都沒說,就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成為了人群的中心,沐顏咬著嘴唇的力道重了些。

察覺到下唇輕微的刺痛,她卻沒有任何收力,隻是看過去。

這少女實在是太過乖張了。

少女明明可以製造出馬車,卻隻是獨自離開,他們這些人沒有關係,可還有一位受傷之人,她也放任不管。

這樣的心性,太過自私無禮。

若是,有人能教訓教訓她就好了。

這想法一冒出,周圍就響起了因快速移動而帶起的擦草聲。

而且,越來越近,顯然是疾行而來,正向他們靠近。

從少女馬車的方向。

放逐者們立刻嚴陣以待,抬擔架的放下了擔架,每個人都儘量地靠近沐顏,可與此同時,卻又保持著一個遇到危險可以互相推出爭取逃跑時間的情況。

唯獨沐顏。

她在人群的保護中,並不緊張於那聲音來處,而是緩緩蹲下身,從懷中拿出一方繡帕,擦掉了男人臉上的臟汙,甚至,撫平了男人不知緣由緊皺的眉。

“你放心,我們來了,抵禦防範邪魔,本就是聖女的職責,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聲音輕輕,莫名堅韌,就連眼神,都充滿了倔強的赤誠,雖然暗地無光,可整個人卻像是發著光一般,在這黑暗的背景下,猶如聖潔美好。

明台的神色,緩了下來。

{啊啊啊!沐顏仙子實在是太美了!}

{即使現在這種情況,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她仍舊是這麼善良,那些人隻顧著自己的生死,唯有她還知道去照顧旁邊的人!溫瑜怎樣都無所謂,沐顏這樣人美心善的仙子,才配稱得上美人榜榜首!}

{溫瑜就是大小姐,除了哥哥她還能靠什麼,也就長得好看點,驕縱任性,都是些長不大的孩子喜歡吧!}

一旦引戰拉踩,必然會引起反撲。

溫瑜的粉不怕,當即應戰。

在場的,不在場的,看著這一切的人中,恐怕隻有放逐者們心思通透。

沐顏的動作,在他們看來,滑稽可笑。

大敵當前,還去賣友善親切,做著沒有任何用處的動作,可她越是滑稽可笑,便越好騙,便對他們這些人更有利。

這是不周城的生存之道。

傻的人最好騙。

既然好騙,可以利用,那麼在某些時候,就可以多給一些寬容。

而馬車之中,白衣少女小巧的下巴搭在手掌上,透過窗幕,有幾分好奇地看過來,像是全然沒有感知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她隻是看著。

像隻乖巧的小貓。

可緊接著,從那迷霧中,躥出一道人影,直衝著少女撲了過去。

那人衣衫頭發散亂,頭頂被一個方形盒子扣著,幾乎與血肉粘連在一起,而呼吸之間,盒子隱隱散發出透明之色,能隱約可見其中勾連的血管,像是寄生生長出什麼肉瘤一般。

有今天剛被抓起的放逐者認出來,這人是今天來的新人,被那一精一凶的柩瑚和馬朋給騙了。

隻是,那兩人雖愛用些武力威脅手段,相對來說也算有度,從來不會過分到這種程度。

能做到這樣的人,也早該加入到他們這些放逐者的隊伍裡來了。

他們出來得早,並不知道城中溫瑾與封茂之間所發生的事情。

{是封茂!}

兩個台上,有人認出了他。

隻是相比於上次畫框中所見,他已經不成樣子。

封茂早已意識不清。

自被“無間地獄”鎖住,他就如同墜入到無間地獄中,仿佛將那些被他困在無間地獄的體修中經受的苦痛與磨難,又重新經曆了一遍。

而那些體修,如同冤魂,在他耳邊絮絮而語。

封茂隻想要逃脫。

漫無邊際地逃跑,沒有方向,似乎這個樣子,就可以擺脫那些痛苦。

可是,無間地獄中的人逃脫不了,此刻被無間地獄所捆縛的他,同樣無法逃脫。

痛苦如跗骨之蛆。

就這樣漫無目的,不辨方向地逃跑,哪怕逃出了不周城,逃進了這迷霧,感受著被迷霧沾染的痛苦,封茂也絲毫沒有回退。

他聽說了不周城的故事。

知道吞入疫障之氣,會變成食人瘋狂、沾染瘟疫的疫魔使。

可封茂甚至希望,自己可以變成疫魔使。

這樣,也許就不能感知到疼痛,就不用做那什麼苦難成道的體修。

可是,疫障氣沾染的痛苦猶在,一直都那麼清晰地印在他的周身,他的感觸中,像是無間地獄,和無間地獄中的那些修者們,給予他的懲罰。

隻能活著,隻能承受。

在這樣痛苦的奔跑逃離中,本該是繼續深入,離放逐者這一行人越來越遠的,就像是一個會被自動規避掉的危險。

可是,在某一個時刻,他轉了彎。

快速地直行,甚至都沒有之前行進的繚亂,靠近並來到了放逐者的麵前。

模糊視線中,最先看到的,便是那一輛雲紋馬車。

和那座馬車中,撩開簾幕安靜-坐著的少女。

是溫瑜!

腦子裡像是“叮”的一下繃緊了一根弦,痛苦折磨之下,封茂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仇恨宣泄的出口。

溫瑾,都是溫瑾,才害得他落得如今的地步!

他要報仇!

要溫瑾也感受到同樣的痛苦!

而世人都知道,溫瑾最在意最愛他的那個妹妹溫瑜!

殺不了溫瑾,殺了溫瑜,也定能叫他痛苦百倍!

這想法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立刻侵占了他迷蒙的腦子,這一刻也容不下其他的念頭,甚至連對疼痛的感知都麻痹,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殺了她!

——殺了溫瑜!

——給她一個教訓!

他騰空而起,這一刻像是突破了某種屏障,仍舊鎖著的右拳高高舉起,像是積蓄了所有屬於體修的力量。

似是感知到了危險,無間地獄瘋狂吸噬著這股力量,想要阻止。

可是,卻並沒有什麼所用。

封茂已經感覺不到無間地獄的存在,也感受不到那些體修幽魂的存在,他的視野中,沒有天,沒有地,隻有眼前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