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她剛剛開口,就聽到少女聲如銀鈴,仍舊是笑著,甚至帶了點俏皮可愛。
“哎呀,我同意,我的馬車它不同意。”
“那就沒有辦法了。”
雖然說著沒辦法,甚至還有點柔軟的可惜,沐顏卻有種詭異的直覺。
少女她是故意的。
故意等她走到這裡,用馬車來給她這個下馬威,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失去記憶的天真純淨,反而像是個初生的白切黑小惡魔。
沒有實質的惡意,可卻叫人防不勝防。
這樣的想法沒有來由,甚至於沐顏觀察到,周圍的放逐者們一個個人精一樣,卻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少女的這點異樣。
以至於沐顏也有點疑惑。
她是否太緊張了,過於疑神疑鬼了?
但現在,並沒有很多時間讓她去思考,因為少女已經邁上了馬車。
她白淨的小臉掩映在帷幕後,輕巧地笑道:“你們可要跑快點哦。”
車輪滾動,像是有什麼在拉著,向前而行。
而那些攻擊的尖刺也隨著這滾動收了回去,像是馴服的流沙觸角,重新融入到那馬車中,看不出任何的痕跡。
沐顏咬唇,還想要說些什麼,可牙齒剛剛鬆開,就有一股大力傳來,身旁那放逐者將她一拉一抱一抬,便背在了背上。
然後,這一行人都猛烈地奔跑起來。
隨著她的移動,淨化光圈也移動,從背上向後看去,就像那迷霧追逐而來,如同一個貪婪的野獸,長著大嘴,引饑餓而憤怒一樣。
明明在不周城城民口中,是會殺死人的可怖的存在,此刻沐顏看著,卻不覺得可怕。
甚至,覺得有些親切。
那淨化光圈與迷霧接觸的時刻,像是有一個聲音,也經由那聲音傳遞了過來——
【他們都是壞人,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
【你隻是太善良了,想給他們一個機會,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可為什麼要給他們這樣的機會呢?他們可從來沒有給他們害過的人任何多餘的機會。】
【他們的性命,在你的手中,不是嗎?】
【這樣緊急的時刻,沒有人會知道你做了什麼。】
沐顏咬唇,看著那迷霧,幾乎到了怒目而視的地步。
這疫魔詭計多端,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要迷惑她,簡直是癡心妄想!
她轉過頭,不再回看。
迷霧像是知道她心意已決,並沒有再打擾。
可在這樣隻有奔跑的喘息聲的時刻,另外一種更深刻的感知,開始萌芽,開始被沐顏注意到。
那是她柔軟的胸口與放逐者堅實的後背積壓摩擦的觸感,每一次奔跑的震顫,都是碰撞的疼痛。
若是正常的思維,便是可以撐起上身,儘量避免這樣尷尬的接觸。
可在沐顏的腦子裡,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就像是完全切斷了這種可能的選項。
她隻是靠在放逐者的背上,近乎無力地隨著他的奔跑起伏,臉上微微泛紅出了些汗。
她的心裡,羞惱異常,惡心的感覺越來越重。
我沒有力氣了。
沐顏這般想著,在她沒有回頭的背後,淨化範圍悄無聲息地縮小,白霧濃稠,悄無聲息地吞沒著其他的放逐者們。
讓他們連一絲叫喊,都來不及發出。
等來到不周城大門前時,他們一行人,總共隻剩了五個。
溫瑜,沐顏,以及背著沐顏的那個放逐者。
佛子明台,以及一直用擔架拖負著他的放逐者,之所以沒放手,還是因為那個放逐者發現,明台在手,似乎還能有一定的淨化和保護作用。
沐顏掙紮著從那個放逐者身上下來,讓他找了個木棍支撐。
那放逐者方才隻顧著討命,精神高度集中,並沒有注意旁的事情,如今到了安全地帶,才知道其他的放逐者竟然都已經迷失在了那迷霧中。
放逐者之間自然是沒什麼感情,可當他看著沐顏眼含悲戚,隱隱自哀的說著“都是我沒有支撐住,否則他們就不會死了”時,心裡最先升起的,是對沐顏的恐懼。
他與拖著明台的放逐者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這是個狠角色。
絕對不能得罪的狠角色。
所以,當沐顏說出:“我力氣恢複了,就先帶他們回幫內複命,那位姑娘孤身一人,就交給你照顧,你可要好好照顧她。”時,即使是近乎命令的語氣,放逐者也沒有拒絕。
他低下頭,應了聲“是”。
待沐顏進城遠去,放逐者這才來到溫瑜身旁。
那輛馬車早在脫離迷霧後,就已經消散,放逐者略微帶點審視和謹慎地看著溫瑜,他不知道,馬車消散,是那寶器已經失去了效用,還是收回藏匿在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反倒沒有一點負擔,她對已經離開的聖女毫不關心,正背著小手,有模有樣地看著立於邊境的一塊牌子。
上麵寫著:“霧中危險,進城找溫瑾。”
放逐者臨走時,這牌子還不在這裡,許是哪個自詡正義的新人立的,他不免嗤笑,這逐鐵木比鐵還硬,這新人有這等寶器在手,不用於自保,反倒做這等無用的事,現在隻怕被騙的就剩個褲腰帶了。
“字寫得挺好看的。”
少女點頭認可。
她轉頭看向不周城,嘴唇輕撇:“城破了點……”
完全是旁觀者點評的態度,話說完,她似乎看夠了,觀光客一般,就要往城裡走。
沒有要搭理放逐者的意思。
放逐者忙跟上去,他想要攬住少女,可胳膊剛伸出手,就莫名其妙有點發怵,又收了回來,一個大男人邁著小碎步跟在少女身邊賠笑。
“沐小姐,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牌子上不是說了嗎?我進城去找溫瑾啊。”少女發絲微晃,笑得開心。
找溫瑾?
可聖女交代過,要好好照顧少女。
她勢單力薄一個人,才方便照顧。
放逐者忙開口:“沐小姐,我在這不周城有些時日了,也從未聽說這名為溫瑾之人,你這樣直接去找,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您初來乍到,這不周城的情況您不清楚,不如就讓小的陪著,先為您安置個落腳處,然後小的出去,幫您打聽這名為溫瑾之人,您看如何?”
少女瞥了他一眼,漂亮的睫毛如同翻飛的蝴蝶,笑意清淺:“好啊。”
“哎,那您跟小的來。”
放逐者心裡鬆了一口氣,走到前方引路。
兩相對比,身上寶器隨時失效的天真懵懂少女,暗地手段迷霧殺人的笑麵虛偽聖女,他想要保住性命的話,該倒向哪一方是很明顯的事情。
好好照顧,這四個字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兩人一前一後,通過不周城的大門。
城民看到放逐者時都像是沒看見,畢竟沒有擁有好名聲,就算是死裡逃生也並不招城內人待見,無視已經是最高級彆的禮貌。
至於溫瑜,純真如無暇明月的少女吸引了他們的目光,不僅僅是因為她這個人,還因為她與溫瑾城主相似的容貌。
溫瑾在不周城中,引起的可不僅僅是震動這麼簡單,現在因為開鎖人們異變成疫魔使,而他又擺平了找上門的人,這讓人們對這個明顯與溫瑾關係匪淺的少女,感情和認知也複雜了起來。
再加上惡貫滿盈的放逐者在旁,因此便沒有人上前。
隻是目光時不時地瞟過來,注意力很是集中,甚至有看得太認真的,險些將收到的刀晶幣當做油麵扔到油鍋中炸掉。
在這些人中,有一人灰頭土臉、麵色疲憊,正抱著一個不足月的哇哇大哭的嬰兒,手足無措地哄著,旁邊,他的“妻子”正在數落他的不顧家,他的“嶽父”正抓著草鞋抽他腦袋,要他好好乾活肩負起照顧他們妻兒的責任。
正是又被騙了一輪的袁霄。
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到即使現在心中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一天不到就已經經曆了被搶劫,為掙錢被當雜耍猴耍,與賣身葬父的少女莫名“亂性”,被自己的“糟糠之妻”帶娃抓到現行,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細想了。
他隻想休息。
因此,在少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甚至於也吸引了他那位“妻子”的目光之後,袁霄也隻是看過去一眼,燥悶的心醋味驚豔了下,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現在,他還有孩子要哄,有妻子要照顧,有情意伴侶不能辜負,還欠彆人的雜耍猴沒找到,生活的重擔壓倒了他,他顧不得再去注意旁的了。
少女的視線掠了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杏仁狀的漂亮,她並沒有注意他,隻當他是個普通人,視線沒有絲毫的停留。
倒是放逐者對袁霄稍稍留了些意。
在不周城中,對於新人是有不同的分級和認知的,像袁霄這種短時間被騙得這般慘的,叫傻白甜。
意思是,不用費什麼力氣,就可以輕易地騙到。
這種人,隻會有兩個結局,一個是沉淪而死,一個是在欺騙中成長進化,或許能成為放逐者中的一員。
放逐者帶點好笑和期待地看著他,心裡默默想著,這個人,如此迂,若是沒有人管的話,會死得無聲無息的吧。
而此刻,修者們已經在畫框中,捕捉到了重點人物。
剛剛還在吵【這下沐顏自己讓人背了說不出什麼女兒清譽了,自作自受了吧】、【沒聽見沐仙子說讓人好好照顧溫小姐嗎?齷齪人想彆人也齷齪,沐仙子根本就沒什麼壞心思,全部是巧合好嗎!】的人,話風立刻變成了——
【這不是靈鑄山莊的少莊主袁霄嗎?雖然進門就被人低級騙,但怎麼都淪落到這種程度了,太好騙了吧!】
【關鍵你們看騙他那嶽父,那不是泉山派的力袈真人嗎?他不是自詡清正無為,坦坦蕩蕩嗎?這麼快就開始行騙了?白紙染墨都沒他變得這麼快!】
【樓上,我突然有一種很可怕的猜想。】
【樓上,我覺得我和你想到了一塊。】
然後,這兩個名屬幾乎同時回複道:【這些被拉入疫魔空間的人,多數人都是有罪的,他們是被人選定著拉入的,為的是讓整個修真界看清他們的真麵目。】
【這些人德高望重,又互相勾連,若是修真界中有人揭露,必然會被壓下去。】
【如今親眼所見,辨無可辨,才能揭開他們偽善的真麵目!】
【這是將他們拉入的懲罰者的目的。】
【不是叫我們看戲,而是要將正義還給修真界!】
兩人一唱一和,隔著連玉簡,都覺得對方像自己從未蒙麵的兄弟,竟然如此心有靈犀,因而也越發激動起來,隻恨不得順著連玉簡爬過去當場認親。
【可這將他們拉入到疫魔空間的懲罰者是誰呢?】有人回複問道。
“是我。”
虛空之中,郎朗清音,修真者們回神,才注意到,伴隨這聲音而來的,是重新複活複蘇的畫框,而又以溫瑾的畫框和同步貼最先發出聲音。
畫框之中,佳佳君子眉眼含冷,再無往日溫柔。
如同一柄出鞘寒立的寶劍。
“是我將他們拉入到這處空間的。”
【難道溫瑾是操縱蝕滯疫風的人嗎?否則怎麼能做到如此?】有人見縫插針的質疑。
可緊跟著,就聽到溫瑾說道:“可惜的是,召喚這蝕滯疫風,想用它來殺死我的人,卻沒有被我拉進來。”
他嘴角薄笑冷冷,目光轉了過來,恰巧與其中一個畫框的視角對上。
修真者們噤聲,隻覺得好像被他盯上一般。
他輕聲開口。
“萬廣海,你在看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