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7章(1 / 2)

大榮以孝治國, 雖說仁宗立了“斷親”,但斷親隻有父可提,子絕不可提。

而且為了避免有人故意利用來斷親來逃脫十惡不赦的滅九罪之族, 更是對斷親的要求極為嚴苛,需由父向官府告子,提出斷親。

江庭緊張地看著皇帝。

他已經擔驚受怕四年了,這些年來,他一心隻想著和鎮北王府劃清界線,如今就算與靜樂和離,楚元辰依然是他的兒子,一旦楚元辰腦子發熱非要去謀反, 他同樣會受到牽連。

每每想到這裡,他就輾轉反側, 徹夜難眠。

他想了又想, 才想到了斷親。

然而斷親並不是他想斷就能斷的,要是他憑白無故地去官府說和楚元辰斷親, 旁人會怎麼看他?他以後在朝上還如何立足。

而如今,時機才是正好。

“求皇上恩準。”江庭抬袖拂麵, 跪泣道,“臣教子無方, 實在無顏再麵對聖上,隻求與子斷親。”

皇帝同情地說道:“江愛卿, 朕知你意了。”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 十分為難地說道:“阿辰,你意下如何呢?”

皇帝依然稱呼著楚元辰的名字,透著一種親昵。

楚元辰收斂起笑容,氣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的目光直視江庭,確認道:“父親,您真要與我斷親?”

“阿辰,為父……”

楚元辰不想聽他囉嗦,打斷了,直接道:“是或不是。”

江庭噎了一下,他似是欲言又止。

楚元辰輕笑一聲,說道:“看來父親是並無此意了,那就罷……”

“不。”江庭不再裝模作樣,生怕他真會不同意,趕緊道,“為父要與你斷親。”

他臉上的迫切表露無疑,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與楚元辰劃清乾係。

楚元辰向著皇帝行禮,淡淡道:“皇上,為臣答應。”

“你們父子二人走如今這般地步,實在是……哎。”皇帝輕歎了一聲,說道,“既然你們二人都有此意……”

“皇上明鑒,臣並無此意,隻是身為人子,不可違逆父親而已。”楚元辰說得輕飄飄。

“是臣!是臣!”江庭生怕錯過了機會,趕緊道,“這都是臣的意思,是臣想要與楚元辰斷親。”

皇帝:“……”

皇帝也不想再問了,直接道:“既如此,朕就允了你們二人斷親,從此再無血脈親情,不再為父子,彼此皆為陌路。”

金鑾殿上的眾人已經驚得目瞪口呆,也有人覺得不妥,可皇帝已經發聲,父子二人也都無異議,他們又能說什麼呢?

皇帝使了個眼色,宋遠連忙吩咐內侍去準備了筆墨,並擬了斷親書,一式兩份。

宋遠拿著斷親書走了下去,“江大人,楚世子,二位請看,若無異議,就請在此處簽字畫押。”

江庭接過後飛快地看了一眼,在看到斷親書上白紙黑字寫著“從此斷絕父子親緣……”,手也因為激動有些顫抖。他原本是打算再說幾句場麵話,來顯得自己也是迫不得己,再把所有的責任都歸結到楚元辰的身上。可是在麵對楚元辰這早已看到一切的目光,他實在是生怕一不小心,楚元辰又會說什麼不好聽的話,趕緊簽字畫押。

隨後就是楚元辰。

江庭忐忑地看著楚元辰簽完了斷親書,整個人徹底放鬆了下來。

他的人生終於可以不用擔心再被牽連了,這四年來時時刻刻的夢魘也終於要結束。

江庭長舒了一口氣,現在隻需要等到逸哥兒繼承爵位就好了。

皇帝忌的從來都隻是北疆的藩地和兵權,隻要逸哥兒主動交出兵權並表示願意留京,皇帝允諾過,爵位不會收回,逸哥兒會是鎮北王。而到時候,他也能跟靜樂重歸於好。

想到靜樂的明豔奪目的容貌,他的心口一片火熱。

他思緒飛得太遠了,絲毫沒有注意到,投在他身上的諸多視線都充滿了鄙夷。

“皇上。”楚元辰把簽完的斷親書由宋遠呈給了皇帝,含笑道,“既是您主持的斷親,也請您在上頭簽字吧。”

皇帝冷眼看著他,實在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更看不出他還有任何可以翻盤的機會。

皇帝隻當他在虛張聲勢,此事走到這一步,誰也不可能再回頭。

皇帝神情一凜,吩咐道:“宋遠。”

宋遠立刻把斷親書和沾滿了墨汁的狼毫筆拿了過去,由皇帝在斷親書上簽了字。

金鑾殿中,朝臣們幾乎全都傻了眼。

好好的早朝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冒出來一封四年前的折子,又變成了鎮北王世子要與其父斷親,尤其還是由皇帝親自主持斷親,甚至皇帝還在斷親書上簽了字,這、這簡直聞所未聞,到底是在玩哪一出啊?

眾人麵麵相覷。

“江愛卿。你們父子二人既已斷親,現在你可以實話實說了。”皇帝清了清嗓子,說道,“你方才控訴楚世子與北燕勾結,可有此事?”

江庭把斷親書收好後,他定了定神,說道,“確有此事,否則王爺又何必要越過阿辰,把爵位傳給阿逸呢。”

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此事事關重大,那可有證據?”林首輔問道。

江庭搖了搖頭,歎道:“沒有。”

江庭說道:“當時隻是王爺命心腹前來傳話,出他口入我耳,再無第三人知道。”他故作歎息道,“老王爺心疼愛孫,不願意讓他牽扯到這等謀逆大罪,又豈會留下證據。”

林首輔:“……”

要這麼說,似乎也沒有半點問題。

江庭向著皇帝作揖道:“皇上,臣句句屬實,並無半點虛言。”

“朕明白。”皇帝抬手示意他免禮,說道,“此事並無證據,江愛卿無需再多言。”

皇帝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繼續道:“但是朕覺得,還是應當尊重鎮北王的遺命,眾卿以為如何?”

皇帝這話說得著實漂亮。

就算皇帝麵上是說不追究勾結北燕的事,可由親生父親控告,再由老王爺的折子為證據,就算證據不足,放在旁人眼裡,也確實是楚元辰犯下了此等大罪,也就是皇帝仁慈才不再追究。

身上疑點未明,又有老王爺的折子請封,那擔不起鎮北王這個爵位也就理所當然了。

隻不過,說是楚元辰勾結北燕,大部分人都有些將信將疑,偏偏這折子又確實是老王爺的筆跡。

四下皆默。

皇帝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向著楚元辰問道:“阿辰,你可有異議?”

“有。”楚元辰施施然地說道,”恕臣直言,您手上的這道請封折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皇帝:“……”

皇帝的麵孔一板,說道:“鎮北王世子,難道是朕想要陷害你不成?”

楚元辰笑而不語,那樣子仿佛在說:皇上你自己心裡清楚。

皇帝有些惱羞成怒,“這折子方才林首輔他們都已經瞧過了,是不是楚慎的筆跡一清二楚。”

林首輔連忙道:“楚世子,這確實是老王爺的筆跡。”

他見過老王爺從前的折子,是認得他的筆跡的。

楚元辰又道:“是真是假,這話誰都說了不算,祖父每年都有數本折子送到京城,不如拿來,讓大家一同辨辨,您看如何。”

這話並非無理取鬨,皇帝思慮再三應了。

皇帝想要的是實錘,這件事上但凡存在一絲半點的疑點,都會惹得野史胡亂編扯。

他立刻傳令下去。

此時所有人也無心再奏報什麼了,全都等著。

直到蕭朔走進了殿中,他一襲紅色的麒麟袍,嘴角仿佛噙著似有若無的溫和笑意,步履間氣度逼人。

他一出現,金鑾殿上頓時更靜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迸住了呼吸,低下頭,等著他從他們身旁走過。

蕭朔的手上拿著幾本折子,他緩步走到殿中,行過禮後,溫言道:“皇上,臣把鎮北王楚慎的折子拿來了。”他在皇帝麵前從來都是自稱為臣,而不是似彆的宦臣會口稱奴婢。

蕭朔一共拿了五份折子,分彆是在楚慎去世前的五年裡,每年一份,全都是請安折子。

所有的折子在批紅後,都會留在司禮監。

皇帝道:“那就由阿辰和內閣一同來辨認了吧。“

楚元辰應聲,宋遠把折子都給了他,楚元辰翻開了楚慎請封楚元逸為鎮北王的折子,隻看了一眼就笑了,眾人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麵麵相覷。

林首輔拿過幾本折子,內閣在一起一一比對,他們把幾本折子一一翻開,對照著上麵的字跡,尤其是字形和一撇一捺的力度,時不時地相互/點頭。

皇帝會在高處,把一切儘攬眼底,露出了一抹笑容。

終於首輔翻開了最後一本,瞳孔微縮。

“這是……”

林首輔的手有些顫抖。

他趕忙又拿過那道請封折子,對照著看了好幾遍,又把二者一同交給了其他人。

皇帝微微皺眉,有些不太明白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麼,心裡有種不安的預感。

楚元辰氣定神閒的等著。

林首輔仔細比照了好一會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在看,終於他從折子中抬起了頭,回稟道:“皇上,這道請封折子,和鎮北王折子上的字跡並不相同。”

“怎麼可能!”皇帝難以相信地脫口而出。

他似是發現自己有些太急了,又放平了聲調道:“方才你們都說,這折子上的字跡就是楚慎的,如今怎麼就又不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