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鏑弩應了聲是,“卑職找屠暮行去,老屠乾這事兒最在行。用不著進昭獄,蒲扇大的巴掌拍在臉上,管叫他屁滾尿流,還顧得上什麼姑娘!”
待說完,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問:“大人,您不是說過,這輩子不打算再娶親了嗎。既然如此,搶魏姑娘乾什麼?是做小妾,還是做通房?”
餘崖岸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管得真寬。見色起意,弄個暖被窩的,不成嗎?”
李鏑弩哪敢說不成,那張滿是橫肉絲的臉上擠出了溝檻縱橫的笑,“該當!該當!”說罷忙拱手,“卑職這就去,回來再和大人稟報金閣老的事兒。”
那大個子,跑起來頓地有聲,咚咚地衝進了西邊刑房。
如約回到永壽宮時,金娘娘盼得脖子都長了。
見人一出現,親自出來接應,急急拽進殿裡追問:“怎麼樣?問明白了嗎?餘崖岸是怎麼和你說的?”
如約一路上都在盤算怎麼向她回話,說得太直接,怕金娘娘受驚,回頭又要倒下。但說得過於委婉,這事兒到底壓不住,後麵發作起來,金娘娘不免要怪罪她。
左思右想,還是得實話實說,扶她在圈椅裡坐下,方忡忡道:“奴婢聽餘大人口氣不善,這樁案子是錦衣衛協同翰林院偵辦的,他說錦衣衛聽翰林院的調遣,這話分明是在推脫。奴婢又問他,往後會不會再傳閣老問話,他說得含糊,看來有一必然有二。娘娘想想轍吧,等事情不可挽回時再補救,就來不及了。餘大人的意思是,娘娘還得去求皇上,案子最後會呈交到禦前,隻要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事就化小了。”
金娘娘聽完哭喪了臉,“求皇上……我昨兒去了,你不也瞧見了嗎,皇上他不願意搭理我,我連話都說不上。神天菩薩,這可怎麼好,我這會兒什麼轍都想不起來,腦子都麻啦。”
如約看見金娘娘眼下的境況,就想起當初的自己。雖說家裡遭難來得突然,不容她著急悵惘,但事後無能為力的痛苦,不也同她一樣嗎。
做奴婢的出主意,得循序漸進。她提出個笨辦法,“和皇上身邊伺候的人打打交道吧,讓他們替金閣老說說情。”
金娘娘慘然搖頭,“章回和康爾壽,是兩口填不滿的井。我剛進宮那會兒想在皇上跟前露臉,不知塞了多少銀子錢給他們,他們隻認銀子不認人,回回要,塞得我不耐煩,後來乾脆不給了。這會兒再去攀交他們,恐怕把我這永壽宮搬空,也不夠填還的。”
路又絕了,劍走偏鋒吧!如約見左右無人,小心翼翼獻計獻策,“那娘娘越性兒讓閣老想辦法自救,或是聯合先帝的其他兒子……離京最近的,不是還有一位彰王嗎?”
她這番話說出來,嚇得金娘娘目瞪口呆,“你小小的人兒,膽子倒大,還想讓我爹再謀一回反?眼下不像早年了,皇上登基之後,把那些藩王的兵權全都收繳了。彰王就是個空殼子,隻差沒削藩了,如今一心在家生兒子,借他十個膽也不敢造反。”
如約聽後更覺失望,這大鄴疆土上,再沒了能和皇帝抗衡的人。五年時間,他把那些滿身反骨的兄弟收拾得服服帖帖,要想推翻他,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兩個人陷入了沉思,半晌對看一眼,各自歎息,“這可怎麼辦。”
金娘娘支著腦袋,喃喃道:“八成是我上回下令打死了那個宮女,文華殿大學士記我的仇,挑出了這個案子,報複在我爹身上。”邊說邊淌眼抹淚,“我這會兒可悔死啦,早知道闖這麼大的禍,無論如何不能這麼乾。”
如約勸慰她,“誰能料見後麵的事兒,都是命中注定,娘娘彆哭了。”
金娘娘一會兒仰天,一會兒俯地,一會兒直勾勾看著如約,“我兩眼一抹黑,你快替我想想辦法。”
如約為難道:“奴婢隻是個小宮女,除了給娘娘跑腿,哪兒有什麼辦法。”
嘴上這麼說,心裡的籌謀不能停頓,見金娘娘蔫頭耷腦,略頓了下道:“奴婢聽說,萬歲爺有陣子養在宜安太妃跟前,有這回事兒嗎?”
金娘娘像被點中了七寸,拍了把扶手道:“誒,是有這麼回事兒。萬歲爺和前太子一前一後出丹痧,病得兩頭晃蕩,太後要照顧前太子,就把萬歲爺托付給了宜安太妃。宜安太妃沒生養,沒日沒夜候在萬歲爺病床前,萬歲爺感念太妃,大安後常和太妃走動,感情不比和皇太後淺。”
這就有說頭了,如約道:“宜安太妃虔心禮佛,每年四月初八的浴佛節,必定要在英華殿大辦。娘娘既然討好不得太後,何不在太妃身上使使勁兒?要是太妃願意幫著周全,那娘娘可就有指望了。”
金娘娘遲疑,“能行嗎?太妃平時不和後宮嬪妃走動……”
不得不承認,自己以往有點兒過於清高,想著正經婆婆尚且不冷不熱,誰還稀罕巴結宜安太妃!結果這會兒走了窄路,調轉方向臨時抱佛腳,人家又不是瞎子,要是戳破了,豈不是很難堪?
如約卻開解她,“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就算被人瞧出來,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眼看浴佛節要到了,您可以幫著太妃打點打點,一來一往就熟絡起來了。先不提家裡的困境,單和太妃閒話家常,聊聊吃喝,聊聊萬歲爺小時候的事兒,聊什麼都成。等時機差不多了,再向太妃求情,太妃撇不開情麵,好歹會替您說上兩句話。再不濟,讓皇上瞧見您對太妃的孝心,不也會對您另眼相看嗎。”
這麼算來,實在是個賺錢的買賣。金娘娘忙說好,“英華殿這會兒已經開始籌備了,咱們找個太妃在的日子過去,看我怎麼巴結她,把老太太哄得團團轉。”
如約笑著頷首,複又問:“浴佛節那天,萬歲爺會去禮佛吧?”
“自然。”金娘娘道,“萬歲爺孝敬太妃,太妃頭天夜裡就在那兒誦經,萬歲爺得陪到更天,五年來都是這樣。說真的,往年我懶,耐不住這寂寞,也聞不慣殿裡的香火氣,常是露個臉就跑了。今年不一樣,我死也要爛在那裡,你就看住我,我要是想溜號,你下狠手掐我一把,我心裡就明白了。”
如約失笑,“您對自己太不留情了,哪兒用得著下狠手呀。”
金娘娘怎麼能不了解自己的脾氣,彆人是琵琶古箏彈得好,她是退堂鼓打得好。但凡有一點餘地,她都想圖輕鬆,在蒲團上跪大半夜,怕自己嬌嫩的膝蓋頭子受不了。
反正這麼說準了,定下的計劃必須好好實行。如約讓鄭寶過壽安宮打探,聽說太妃每天辰時過去查看,第二天金娘娘五更就起來了,沒穿戴華貴的衣裳首飾,隻挑了件素錦的襦裙,頭上簪兩朵通草,連脂粉都未施,就提前趕到了英華殿。
晨光裡的英華殿,有種不與紫禁城為伍的孤絕之感,平時隻有太妃太嬪們過去。死了丈夫的女人們,早沒了搶陽鬥勝的興趣,個個心境平和,說話也溫存。所以英華殿是唯一不染世俗氣,也不興與人爭高低的地方。進了這裡,恍如進了廟宇,連心竅都忽然澄澈起來。
轉過一麵高大的菩提樹詩碑亭,就是英華殿正殿。這個時辰宮人們忙於灑掃,如約一眼就看見站在月台上的楊穩,正側著身子,吩咐小太監今天的香燭、坐更事宜。
等回過頭來發現了她們,忙快步上前向金娘娘行禮,和聲恭迎著:“給娘娘請安。”
金娘娘仔細瞧了他一眼,“生麵孔,新來的?”
楊穩說是,“司禮監衙門調過來的,伺候老娘娘們進香禮佛。”
金娘娘“哦”了聲,昂著腦袋走進了正殿裡。
向上看,這裡供奉的佛,比永壽宮的完立媽媽可高多了,但願功效能如個頭一樣大。
進門拜佛是老規矩,楊穩點燃支香,呈到金娘娘麵前。
金娘娘接過來揖拜,剛鞠了一下身子,不知怎麼的,一頭栽在了蒲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