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餘大人,求您周全.(1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9263 字 1個月前

“姑娘,萬歲爺賞你的手串,可得千萬保管好嘍,要時時帶在身上,記住了?”

如約說是,“這是萬歲爺的恩典,不敢辜負。”

“不辜負就對了,禦用的東西賞人,那是多大的造化!”章回含笑說,“也隻姑娘的麵子大,說沒見過金線菩提,萬歲爺就把自己的給你了。”

這種事,在太監看來很是了不得,預示著這小宮女兒不多久就要有大出息了。萬歲爺對待後宮,永遠都不怎麼上心,和太後的較勁總會有個頭,沒準兒這丫頭命裡帶著大貴,不是那些臣僚送進來的,格外得主子爺厚愛也不一定。

章回的臉上,浮起了從不輕易表現的和善,悠著聲氣兒問她:“姑娘家裡,現有些什麼人啊?令尊在哪兒高就?兄弟們有入仕的沒有?”

如約說沒有,“我們是尋常家子,家裡父親兄弟做些小本兒的買賣。我母親生我那會兒難產沒了,我是奶媽子帶大的。”

“噢……”章回點點頭,“姑娘也是苦出身啊,養出這麼好的性情不容易。先苦後甜,往後合該姑娘過上舒心的好日子。”

如約笑了笑,不置可否。稍稍的一點苦,還存著對將來翻身的期許,要是苦過了頭,就沒什麼指望了。

轉頭看外麵的長天,下了兩天的雨,今晚終於出月亮了。隻是雲層厚重,弦月射不穿,隻在邊緣描畫出微弱的銀邊。有些東西,過猶不及,就像這漫天的浮雲,層層疊疊如同魚鱗,看著有些瘮人。

章回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如約不時要聽一聽殿裡的動靜,章回便安撫她:“還有會子呢,三更天準時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如約道是,重又收回身子,靜靜侍立在門旁。這一個時辰變得很漫長,熬到後麵腦子裡空白一片,唯等著引磬的撞擊聲停下來,等著殿裡誦經的人合上經書。

因皇帝要在次間過夜,章回提前上那裡布置去了。著人安排起居的雲龍鋪蓋,還得盯著手下的宮人熏被子、準備寢衣軟鞋。

如約一個人站在大殿外,四下無人時,仔細打量了殿門兩眼。很結實,隻要插緊門閂,一時間想撞開不容易。

時間慢慢推移,心潮一陣陣地澎湃,隻等時機一到,就能去做五年來一直想做的事了。

然而就在這時,半闔的英華門忽然被推開了,餘崖岸帶著十幾名錦衣衛繞過碑亭,直奔正殿而來。

如約的腦子裡轟然炸開了驚雷,見他抬手一擺,身後的錦衣衛退到院子兩側站定了。他卻一步一步朝她走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寒光四射,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魏姑娘,”他在她麵前站定,嘴裡吐出的話,足以把她的偽裝撕得粉碎,“楊穩在哪裡?”

本能的反應難以掩藏,她那一刻真有些慌,但仍是極力保持鎮定,欠身道:“餘大人,奴婢不知道揚掌事在哪裡,今兒也沒見過他。”

“是麼?”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楊穩今兒稱病告假了,我搜了他的直房,沒有找見他。一個生了病的人,不在床上躺著,忽然不見了蹤影,你說他會上哪兒去呢?”

如約知道大事不好了,原本他們這次的計劃就很冒險,躲避禦前的人不算,也忌憚錦衣衛插手。他們隻是在賭,賭運氣不那麼糟,賭錦衣衛有內閣要對付,疏於對楊穩的防範,賭餘崖岸相信楊穩已經被馴服,早就認命了。

可事實顯然不那麼樂觀,錦衣衛這個時候出現,距離三更天隻有不到半個時辰了,究竟是為什麼?

如約眼下隻有先撇清自己,畢竟楊穩的身份眾所周知,她把自己擇出來,就是保全彼此了。

勉強笑了笑,她說:“奴婢不知道。也許揚掌事瞧太醫去了,也或者忽然有要事,出宮去了。”

可惜這話糊弄不了他,他深深望進她眼裡,壓著聲道:“魏姑娘,你猜我讓那些人遠遠站著聽令,獨自一人私下找你交涉,是為什麼?”

他本就是陰險凶狠的人,操上了那種審訊人犯的語氣,便讓人不寒而栗。

她向後退讓了半步,“餘大人,您究竟要說什麼?奴婢隻是個小宮人,您這樣,嚇著奴婢了。”

“哦,嚇著了……”他居然真的正了正顏色,“我沒有要嚇唬姑娘的意思,隻想和姑娘說兩句心裡話,順便向姑娘探聽楊穩的下落。”

如約還是那句話,“奴婢一直在英華殿侍奉萬歲爺,沒有離開過,楊掌事究竟去了哪裡,奴婢怎麼能知道?”

她分明不想和他糾纏了,匆匆朝他褔了福身就要離開。

餘崖岸的神情更陰鷙了,傲慢地仰起下頜,在她剛邁出步子的那一瞬,忽然衝口嗬了聲:“許是春!”

她如遭電擊,腿腳像被無形的釘子釘住了,半分也挪動不得。

已經整整五年了,這個名字五年前隨著金魚胡同那場大火,毀在了煙塵裡。她無數次地提醒自己,忘了她,大仇得報之前,不要記起自己是誰……可她沒想到,再次聽見有人叫起這個名字,竟是這樣令她情難自已。

許是春——暖風連微草,許是春來到。她娘生她那晚,連著刮了一整夜的南風,晨間她呱呱墜地,他爹已經給她取好了名字,就叫是春。

許是春上頭有了四個哥哥,所以她的降生,對於一直期盼有個女兒的爹娘來說,是一樁做夢都能笑醒的美事。孩子包在繈褓裡,兩個人如獲至寶,明明不是頭一回做父母,她爹一夜也要來看她好幾次,據她娘說,攔也攔不住。

她的父親,太子詹事許錫純,當初連中三元,風光入仕。先帝讚他人品高潔,心思澄明,將來必能輔佐君王出統方嶽,便把他安排進了東宮左春坊。初任左春坊大學士,後來升任少詹事、詹事,如果沒有晉王政變,等到新君冊立太子那日,他必能位列三孤。

可是一切的美好,在一夜之間化成了泡影。太子繼位前兩個時辰,死在了先帝的棺槨旁,然後就是這些扶植太子的近臣們,一個沒能逃脫,被錦衣衛的屠刀砍殺了個乾淨。

她沒見到爹娘兄弟最後一麵,連安葬他們都不能夠。至今她的親人們,還被草草掩埋在忠義祠外的亂葬崗,她偷偷去過一回,連墳頭都沒能找見。

心經受了狠狠的淩遲,痛得她不敢回望。她知道自己敗露了,是啊,卑如草芥的人,報仇簡直像一場鬨劇。所有的努力在這些當權者的眼裡都不值一提,但對她和楊穩來說,即便希望渺茫,也要儘力試一試。

也許……還沒到最後關頭。她不信命,她想硬著頭皮再蒙混一次,於是定住神,決定充耳不聞,但餘崖岸根本沒打算放過她。

他重新走到她麵前,在她想避讓之前,抬起手裡的刀柄抵住了她的肩頭,

“姑娘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五年前太子詹事獲罪滅門,她是唯一從刀口逃脫的人。這些年錦衣衛從未停止追捕,可惜一直沒有她的下落,原來她逃到江南,隱姓埋名藏匿於市井之中了……姑娘不是江南長大的嗎,也許曾經結識過她。”

繡春刀的刀柄冷硬,烏金的蟒首頂得她皮肉生疼,她灰了心,果然他已經把一切都查明白了。

仇恨被揭開,藏也藏不住。她的目光裡燃著熊熊的烈火,但決口不應承,“餘大人都說人家隱姓埋名了,江南那麼大,我未必認得她。餘大人來問我,是不是病急亂投醫了?”

她口風很緊,餘崖岸也不著急,涼笑著調開了視線。

“餘某自然也不希望你認得她,不過姑娘,今兒是皇上誦經齋戒的日子,這麼晚了,你還留在這裡,怕是不妥吧!”他邊說,邊四下打量,“餘某得了線報,有人要對皇上不利,這才漏夜帶領麾下進來護駕。但眼下時機不對,太妃和太嬪們還在,動靜不宜過大。所以想向姑娘打聽楊穩的下落,隻要找見他,一切就與姑娘不相乾了。”

這麼大的事,說話兒就不相乾了?他在借助人性的弱點,想讓她出賣楊穩,求得自保。乾他們這行的,果然擅長策反的齷齪手段。

她巋然不動,“我不知道他在哪裡,餘大人要是不信,就把我帶走拷問吧。”

小小的姑娘,生了一副剛硬的脾氣。餘崖岸悵然歎了口氣,“魏姑娘,你不該對餘某撒謊,餘某是錦衣衛出身,事事喜歡刨根問底。你說應選之前就有心上人,我打發人查明了,你這個心上人和你八字不合,往後就不要再念著他了。”

他說得波瀾不驚,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戲謔地看螻蟻垂死掙紮的慘況。

如約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疏忽了。她實在沒想到這人是屬狗的,軟話硬話都不吃,咬準了,不見血肉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