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餘大人,求您周全.(2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9263 字 1個月前

一種回天乏術的無力感像陰冷的濕袍子,緊緊裹住了她的身心。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錦衣衛一出現,這件事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他在等著她交人,隻要她把楊穩供出來,她的那份驕傲和自尊就徹底被打破了。可他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她始終一言不發。

他終於嗤笑了聲,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於是彆過臉,望向燈火通明的大殿,遺憾道:“看來不驚動貴人們是不成了。下令關閉宮門吧,把英華殿內外徹底搜查一遍,就算楊穩變成了一粒灰塵,我也有法子讓他現原形。”

他說罷,狠狠咬了咬槽牙,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手腕忽然被她拽住了。

她白著臉,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顫聲道:“餘大人,求您周全。”

那雙清澈的眼睛望向他,漆黑的瞳仁裡倒映出他的臉。他沉默了,不表態,也不拒絕,垂著眼盯住她,一字一句地問:“你要我周全?憑什麼?”

如約心裡明白,要想保下楊穩,隻有自己付出相應的代價。抓住他護腕的手又緊了幾分,“英華殿一切如常,太妃太嬪和皇上都未被驚動,隻要控製得當,沒有發生的事就不會發生。我的身份,餘大人已經探明了,要殺要剮全憑大人發落,與他人無關。”

餘崖岸搖頭,“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她覺得屈辱,但又無可奈何,如果錦衣衛把楊穩找出來,那他隻有死路一條了。這個時候,還容得她討價還價嗎?

簡直懷著殺身成仁的悲壯,她橫下心道:“我沒有心上人,但隻要餘大人今晚替我周全,那麼餘大人日後,就是我的心上人。”

這句話說出口,一切便有轉機了。

餘崖岸露出了滿意的笑,有時候人就是這麼鬼使神差,吃多了精美的點心,偶爾也想嘗一嘗硬食。微末的女孩兒,能活下來已是造化,何談報仇!等弄明白世界的殘酷,拔光了身上的刺,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至少容色姣好,心靈手巧,要是再能多些軟語溫存,那麼圈養起來,也可成為早些回家的理由。

垂眼打量落在他腕子上的手,他加重了語氣,“這可是姑娘說的,餘某聽進去了。”

如約覺得自己不能再張口了,怕一張口,就會嘔出血來。

她得吞下多少恨,才能對這殺儘她全家的人說出這三個字。背上冷汗淋漓,手腳在微微打顫,但她並不後悔。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他們都能活下去,十年二十年,總能再尋到機會的。

“好。”餘崖岸在她手上壓了壓,“就依著姑娘的意思行事。”

她撤回手,卻行退到一旁,他回身登上台階,站在了英華殿外。

這時浴佛的經文正巧誦到尾聲,太妃太嬪們由人攙扶著站起身,整整衣裳,從殿裡退了出來。

皇帝親自將人送到月台上,吩咐左右:“夜深了,小心護送,不要慌張。”

太監們領了命,外麵的肩輿也都進來了,皇帝親自攙扶宜安太妃坐定,方才退後兩步,目送肩輿抬出宮門。

新月如鉤,慘淡地掛在天邊,宮門緩緩閉合,皇帝方才問餘崖岸:“出什麼事了?”

餘崖岸道:“接了線報,說有逆黨想趁浴佛節大辦法事,入宮行刺。臣不敢耽擱,立時點了人趕來護駕,今晚臣在齋房外把守,不會讓任何人靠近半步,請皇上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佛前跪了幾個時辰,早就有些困倦了,抬手撫了撫額道:“宮眷那頭不得驚擾。”

餘崖岸說是,“臣親自盤查,不會有半分錯漏的。”

章回上前來,和聲道:“萬歲爺乏累了,奴婢命人伺候萬歲爺梳洗,早些歇息吧。”

亦步亦趨把皇帝送進東次間內,菱花門也半掩上了。不一會兒人又退出來,站在台階上叫魏姑娘,“你進去吧,伺候萬歲爺擦洗更衣。”

餘崖岸微蹙了眉,臉上卻還帶著笑,對章回道:“章總管,這宮人不是禦前的人,進去怕是不妥當吧。”

章回哪裡知道內情,隻管善解人意著,囫圇對餘崖岸一笑,“永壽宮娘娘原打算進來伺候,不曾想身上不大好,退到梢間裡歇著去了,隻好打發身邊得力的宮女過來。今兒齋戒,跟進英華殿的人不多,有人搭把手也好。”邊說邊招呼小太監把熱水抬到次間門外,一麵給如約使眼色,“姑娘處處留意,小心著點兒。”

如約說是,半懸著的心放不下來,記掛著西次間的楊穩,又不得不遵令在皇帝跟前侍奉。

熱水舀進銀盆裡,她端在手上,待要進去卻被餘崖岸攔住了。

餘崖岸抬手拔下了她髻上的頂簪,“這種利器不能近萬歲爺的身,乾脆留下,也好避嫌。”

如約看了他一眼,心裡憤恨,但又不能說什麼,乾澀地嗬了嗬腰,“謝大人顧全。”

抬腿邁進門檻,耳邊刮過康爾壽的嗓音,“還是餘大人縝密”。

她深吸了口氣,重新斂起精神走到皇帝榻前,趨身道:“萬歲爺,奴婢伺候您淨手擦洗。”

皇帝坐在南炕上,人很沉寂,沒有多餘的話,連眼神都是自律的。

淨手不需要人幫襯,自己清洗乾淨,接過了她事先絞好的巾帕。

展開,覆在臉上,一團濕暖之氣撲麵而來,掃清了半晌的疲憊。待摘下之後再遞還給她,瞥見她低垂著眉眼,安靜地站在一旁。燈火暈染了她的臉,燈下看她,更有一種宜人的氣韻。

皇帝是聰明人,自然懂得那些禦前太監的安排,無非覺得這宮女有更進一步的福氣。他也不打算拆穿,隻是想起恪嬪的盤算,一門心思要拿她來固寵,結果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現在呢,人到了麵前,又有什麼說頭兒?他生出一點促狹的心思,很想知道她拒絕金娘娘,究竟是發自內心的不情願,還是為顯矜持,有意的欲拒還迎。

站起身,展開雙臂,示意她來更衣。她低頭上前解開他領間的赤金紐子,隻覺氣息如蘭,純淨自然,並不讓人生厭。且她行動確實謹慎,避讓開所有觸及他皮肉的可能,這樣近的距離,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可見是真的沒打算討巧攀附。

皇帝牽動一下唇角,沒了甄彆的興致。換上寢衣後重新坐回南炕上,隨手拿起白天來不及看的折子,就著炕桌上的燈火審閱。

如約換了溫熱的清水來侍奉他洗腳,把那雙龍足放進水裡之後,就傻傻地蹲踞在腳踏前乾看著。

皇帝不見她動作,抽空瞥了她一眼,“你在等什麼?”

她遲疑了下,展開巾帕攤在膝上,“奴婢給萬歲爺擦腳。”

可他才剛踩進盆裡不久,甚至連腳踝都沒浸濕。

“看出來了,你沒伺候過主子洗腳。”

皇帝無奈地放下奏疏,心想還是靠自己吧!

正在探手掬水的時候,聽見外麵傳來一串腳步聲,章回隔門向內回稟:“萬歲爺,後麵的廊亭起火了。”

皇帝直起身子,指尖的水滴進銀盆裡,激起一串綿綿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