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VIP】(2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9696 字 14天前

路上餘崖岸照舊警告她,“你最好收斂些,萬一被人認出來,神仙也救不了你。”

如約目光流轉,瞥了他一眼,“要神仙做什麼,不是有大人嗎。”

這分明是有恃無恐的挑釁,但餘崖岸竟從裡頭品出了幾絲依賴。

他顯然很吃這一套,板著臉,心裡受用,但嘴上絕不服軟,“你要是敢拖我下水,我頭一個饒不了你,你還指著我撈你呢。”

如約沒和他爭辯,悠閒地偏頭看外麵的景致,微微眯起了眼。

靜謐的氣氛在車輿內縈繞,看景兒看得出神的時候,不防他朝她遞了遞手。

她垂下眼,見他遞來一個赤紅的李子,皮薄瑩亮,底下像蓄著一汪蜜。他還是沒什麼好態度,“臨走的時候拿的,接著。”

如約伸出手,他把果子放進她掌心,鮮紅的果子映著白淨的皮色,像放進了白玉碗般生動可愛。

但於如約來說,卻是個燙手的山芋,果子托在手上,不知該怎麼處置。吃是斷不會吃的,硬不起這個頭皮,隻好勉強握著。待馬車停穩,將要進門的時候找個角落拋了,這才提裙邁入門檻。

那廂餘老夫人已經替她把隨身要帶的東西預備好了,跟去伺候的人也叫到麵前來,對如約說:“蓮蓉仔細,讓她專管你的吃穿,翠子手腳麻利,瑣碎活計都交給她,可以放心。塗嬤嬤呢,年紀大了臉皮厚,叫她給你探路,準錯不了。”

如約有些遲疑,“塗嬤嬤是婆母身邊得力的人,跟我走了,您怎麼辦?”

餘老夫人爽朗一笑,“我跟前人手多著呢,哪裡就沒人使了。倒是你,在外頭我多不放心,元直又不能時時照看你……”說著不忘吩咐,“路上夫妻不能住在一處,但要時常見麵。你們才成親,可不能遠著,遠了要生嫌隙的。在外受了什麼委屈,或是不高興了,都要告訴他,彆藏在心裡,知道麼?”

如約說知道了,笑得靦腆又和氣。

餘老夫人越是打量她,越是愛不釋手,圈在懷裡好生抱了抱。

餘崖岸見她們親厚,略放了心,交代還要回衙門一趟,預備明天的儀仗,從家裡辭了出來。

邁下台階,小廝已經牽馬在樹底的陰涼處等著了。他走過去,正要接過馬韁時,不經意瞥了牆根一眼。這一眼,正看見先前他給她的那個果子,已經摔爛了,殘破地滾落在塵土裡。

他心裡不由發涼,蓬蓬升起了怒意。咬著牙翻身上馬,狠甩了下馬鞭,朝胡同口狂奔而去。

因著先帝梓宮運送不是小事,他這一去再也走不脫了,直忙了一晚上沒能回家。清早淨道,離京的道路兩側嚴嚴實實扯起了黃布,供儀仗隊通行。這一路上不停遇見路祭,不停有誥命加入,走到四牌樓的時候,餘家的路祭台子已經搭好了,他看見母親和如約伏身叩拜在地,沒能搭上話,隨著法駕鹵簿快速地走過了。

“趕緊,彆耽擱。”餘老夫人忙把如約拽起來,塞進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裡。一麵急切地叮囑,“在外頭吃東西要仔細,留神彆吃壞了肚子。”

如約慌忙應好,來不及多說什麼,馬車就跟上了隊伍。她隻好探出窗口朝餘老夫人揮手,等坐回車裡的時候,才驚覺道彆竟這樣順理成章。

她終究不是個冷血的人,誰是真心實意待她好,她能感覺得到。餘老夫人身上不愛熏香,有一股淡淡的皂莢的味道,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當初也是這樣。

靜靜坐著,陷入了短暫的迷惘裡。不知這種虛假的親情能維持多久,有朝一日,她會讓餘老夫人對她恨之入骨的,再想起今天種種,便隻剩下諷刺了吧!

歎了口氣,將來的事不去想他了,她本就是個有了今天沒有明天的人。

先帝的梓宮在震天的哭聲裡,經阜成門出了京城。一路西行,頭一天走了約摸三四十裡,這樣的天氣,太陽熱辣辣地照著,即便躲在車轎裡,也覺得悶熱難當。

好容易太陽落山了,在一個叫彰義的村子裡駐蹕設行宮,宮外的條件雖不像宮裡那麼好,但勝在一切有條不紊。

如約從車裡鑽出來的時候,迎麵吹來一蓬熱風,但也比窩在車裡強得多。朝東眺望,安置梓宮的蘆殿已經搭建好了,好宏偉的一頂大帳。照著邊上走過的太監說,就算委屈活人,也不能委屈了先帝爺。

前去探路的塗嬤嬤回來了,已經打探明了命婦們在哪兒用飯。這一路上什麼都不要緊,最要緊就是有口飯吃,塗嬤嬤神通廣大,變戲法一樣弄回來一盞青蓮羹,“一下爐子就拿冰湃著,已經放涼了,少夫人快用些,消消暑氣。”

如約接過來,才剛抿了一口,背後便有人喚她:“餘夫人怎麼還在這兒?快跟我來,上皇後跟前見禮去。”

回頭看,原來是湘王妃,正熱絡地招呼著她。

她忙把手裡的碗盞交給塗嬤嬤,跟著湘王妃走了。

因為行事匆忙,冊封皇後的詔書雖下了,但沒來得及舉辦封後大典。她們這些命婦既然隨了扈,該有的禮數總得儘到,禮多人不怪嘛,和皇後打好交道,這可是頂要緊的一樁買賣。

兩個人到了帳前,互相整理一下儀容,這才打簾走進去。裡頭這時已經聚了好些嬪妃命婦,皇後一身縞素,坐在太後身邊。早前不怎麼瞧得上的閻貴嬪一躍成了皇後,腹誹的有,暗暗嘀咕的也有,但無論心裡怎麼想,無一例外都是上趕著巴結的樣子。

眾人站定自己的位置,一齊向上叩拜行禮,口稱“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自矜身份,抬手道了聲免禮,“這是在外頭,一切從簡吧,就不必多禮了。”

如約站在角落裡,暗暗找尋了一遍,沒有發現金娘娘的身影。既然剔除在送殯的名單之外,想來是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權力的傾軋下,有誰能夠全身而退。人活著,家散了,對誰來說都是莫大的痛苦啊。

隻是來不及思忖太多,發現太後身邊的楚嬤嬤看向她,俯到太後耳邊低低說了什麼。太後也朝她望過來,啟唇問:“這就是餘指揮使新娶過門的夫人嗎?”

一瞬所有目光都朝她射來,她穩穩心神,上前向太後行了一禮。

太後打量著她,不無遺憾道:“夫人做得一手好針線,楚嬤嬤都拿給我瞧了。原本指著你到鹹福宮來的,不想金氏快了一步,把你放出去了。”

餘指揮使的夫人是宮女出身,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早前大婚,這裡十之八九的命婦都上餘家喝了喜酒,揭蓋頭的時候也都瞧見過真容。那時畫著好厚的妝,看不真周五官。今天和大家一樣穿著孝服,素麵朝天,在人群裡卻愈發地出挑,肉皮兒白淨得幾乎發光。

這麼好的臉子,難怪招人惦記。金貴嬪為了鋪路,暈暈乎乎把她送了人,雖嫁給餘崖岸也不賴,成了三品的誥命,但剖開心說,到底有些意難平吧——誰願意被人典當出去填窟窿,就算是個小宮女,不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嗎。

如約又朝太後深深拜服,謹慎道:“臣婦一心想去侍奉太後,可惜沒趕上,實在沒造化。”

太後看她,存著幾分憐憫。都知道錦衣衛吃人不吐骨頭,餘崖岸又是其中翹楚。這麼個小小的姑娘,被他轄製著,還能落著好處嗎。說不定早一頓晚一頓,揭開衣裳渾身傷痕累累呢……

沒法兒想,想了就替她糟心。

太後因恨屋及烏,十分不待見餘崖岸,聽說這小丫頭子出宮那天還在永壽宮鬨過,愈發地顧惜她,“我看重你的針線活兒,可以幫著調理調理我身邊的針工宮女,這陣子常走動走動,來做個伴兒吧。”

如約自然求之不得,先前打下的基礎,總算沒有白費,遂嗬腰道:“遵太後的令兒,臣婦一定儘心侍奉太後左右。”

太後高看她,皇後自然也留意她,不由多瞧了她兩眼。

後來眾人聚在一起說話,又讓侍膳處安排了晚膳,等席散時,已經將要酉正了。

從大帳裡出來,站在空曠的地方看天頂,星星月亮比在城裡時候更明亮。

命婦們互相道彆,各自回住處,如約照舊和湘王妃同行。可剛走沒幾步,就看見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迎麵過來,因穿著孝服,分辨不清是誰,等走近了才發現,生麻布衣上翻出緙絲雲龍的領章,襯著一張泛著慘白色澤的、精美的臉,不是皇帝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