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VIP】(1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9458 字 3個月前

皇帝是來向皇太後問安的,礙於先前女眷多,不便出現,等到人散了才趕來。

夜色深濃,他的眼睫也深得像淵海,看人的時候沉甸甸地,四角安置的火盆也照不亮他的瞳仁。

湘王妃是他嫂子,兩下裡熟悉,但尊卑有彆,忙拽著如約朝他行禮。

皇帝似乎到這時才發現邊上還有其他人,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朝湘王妃頷首,“趕了一天的路,皇嫂辛苦了。”

湘王妃哪裡敢應承,客套的場麵話不能少,“為先帝儘孝,是做兒女的責任,妾哪能言辛苦。要說辛苦,還是萬歲爺更辛苦,這一路上多少大事都要您決斷,怕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皇帝和她虛與委蛇,但目光幽幽,有意無意地落在如約身上。

她一直低著頭,神情舉止很得體,仍舊像在宮裡時候一樣,處處無懈可擊。因給先帝送葬要成服,女眷們一應都穿著白絹大袖衫,頭上戴孝髻,首飾換成了素銀釵梳,端端地攏著烏溜溜的鬢發。女孩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裝扮起來有其富貴雍容,脫下簪環,更有一段素淨自然。

他看著她,神思複雜,礙於湘王妃在,不便說什麼,草草支應了兩句,便往太後大帳去了。

康爾壽嘴碎得很,跟在皇帝身後敲邊鼓,“魏姑娘出了閣,倒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出落得愈發標致。”

皇帝冷冷乜了他一眼,“人家的夫人,要你評頭論足?”

康爾壽窒住了,抬手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子,賠著笑臉道:“奴婢說話沒過腦子,這要是被餘大人聽見,非狠扒了奴婢的皮不可。奴婢往後不說了,一定看好這張嘴。”

皇帝沒再搭理他,負著手進了大帳。

不遠處的湘王妃和如約駐足回望,眼看著皇帝消失在門上,湘王妃道:“這位萬歲爺,總讓我覺得深不見底。每常見他,我心頭就哆嗦,不知道他心裡作什麼打算。”

如約的回答自是不會有漏洞的,“皇上是九五之尊,代天巡狩,王妃就不要猜測了,免得徒增煩惱。”

湘王妃悵然點了點頭,又綻出個笑顏來,“餘夫人可要去見一見餘大人啊?你們小夫妻才新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

如約笑道:“我一路乘車,我家大人卻奔忙了一整天,想必乏累了,我就不去叨擾他了吧。”

“就是因乏累,才要見一見呢。說說窩心的話,能掃一天的疲勞。”湘王妃道,“今兒我們王爺也在隊伍裡,我才剛看見他了。他遠遠兒朝我笑,我這心裡啊,著實五味雜陳。我們已經有大半年沒見了,他在外就藩,我得在京裡照看孩子……”

更多的話不便說,說了忍不住就變成抱怨了,隻是朝如約訕訕笑了笑。

如約忙道:“那王妃快去吧,趁著時候還早,敘敘話也好。”

湘王妃惦記著丈夫,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下才道:“那我過去瞧瞧,就少陪了。”

如約點頭,看婢女攙著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往營地那頭去了。

蓮蓉伴在一旁問:“夫人真不去見見大人?”

如約有些猶豫,知道該在外人麵前裝得惦念餘崖岸,但心裡著實是不太願意見到他。如今頂在杠頭上,不去似乎不合常理,隻得改了主意,對蓮蓉道:“那咱們也去瞧瞧。要是大人正忙,就不要驚動他,悄悄地回來。”

蓮蓉道好,抬手朝西指了指,“塗嬤嬤都摸清了,隨扈的衙門設在那兒。”

如約便攜了蓮蓉往西走,好在駐地四周燈火通明,半個村子都清了場,除了往來的宮人,就隻有巡營的錦衣衛。

半路上正碰見屠暮行,他一見她便打招呼:“夫人來找餘大人的?”

如約說是,“大人這會兒忙嗎?要是忙,勞千戶替我傳個話,說我來過了,就不去打擾了。”

屠暮行何等識趣的人,哪能不讓他們見一見,趕緊替指揮使把人留住,比手道:“夫人隨卑職來吧,這會兒營都紮好了,還忙什麼。先前大人還在念您呢,說不知道您在那頭好不好。”

如約知道他在儘力撮合,替餘崖岸說好話,也不去探究太多,跟他到了臨時征用的小廟前。

廟門大開著,幾個帶隊的百戶在路線圖前聽示下,李鏑弩正比手畫腳,說得口沫橫飛。

餘崖岸抱胸在邊上站著,發現門外停了人,抬起眼朝外望了眼。一見是她,奇怪,昨天因那枚果子不痛快到現在的心境,忽然一下子就平了。心想她可能是怕酸,又不好拂他的意,才悄悄扔了的。現在她來看他了,沒有趁著規矩大如天,有意地回避他,說明這鐵石心腸終於有了點轉變,變得有人情味了。

這麼一琢磨,矜持暫時是顧不上了,偏頭交代一聲,自己提著曳撒趕了出來。

如約仰頭道:“大日頭底下走了三四十裡,大人辛苦了。”

他說沒什麼,“又不是小姑娘,還怕曬。你怎麼樣,在車裡窩著,怕是要中暑了吧?”

如約道:“我沒那麼嬌貴,受得住這份熱。”

他卻忽來一陣不顧人死活的肉麻,蠻狠地說:“什麼叫沒那麼嬌貴,跟了我,往後準你嬌貴。”

如約頭皮發麻,不自在地彆開了臉。

男人臉皮實則很厚,厚得超出她的想象,不共戴天也能拿出談情說愛的勁頭來。見她回避,還有些不高興,“怎麼了?我說錯了?你怎麼不回答?”

如約沒轍,蹙眉道:“這會兒嬌貴了,昏死在路上,不怕現眼嗎?還是不要嬌貴為好,我怕彆人背後議論,宮女子出身,比那些誥命夫人還經不起折騰,這樣多不好。”

他認真想了想,也是,女人之間的人情世故,豈是他能參透的。

當下他要顯擺的是另一樁,轉過身拍了拍腰,“你看。”

如約定睛打量,見他的鸞帶上掛著一把折扇,外麵的扇袋正是她給的那一個。餘崖岸三個字,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真是尷尬啊,她實在沒想到,這回出門,他竟然把這個帶上了。遲疑地問他:“名字繡得那麼顯眼,掛在身上不為難嗎?”

他渾然不覺,“為什麼要為難?是繡工不好,還是那些人不認得我?”他低頭擺弄了一下,“我覺得正合適,比裝在袖袋裡方便多了。”

如約無話可說,頓了頓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早還要趕路,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到底這是在送殯途中,就算是夫妻也不能走得太近。略說了兩句已然裝過樣兒,就可以回自己的下處了。

餘崖岸沒有說話,抿著唇看她轉身離開,忽然叫了她一聲:“路上要是有不便,打發人來找我。”

如約點了點頭,沒有再逗留,循著來時路折返了。

隨扈送葬是個龐大的隊伍,駐蹕通常征用路經的村落或皇莊。帝後和太後的行轅紮牛皮帳,嬪妃和命婦們住收拾出來的屋舍,鋪上乾淨的鋪蓋,就可以將就一晚上。

如約分派到的屋子,是一戶普通人家的廂房,雖簡陋,卻乾淨清爽。讓她想起早前流落在金陵鄉野,被人收留過一夜,也是這樣的星月,也是差不多的屋舍和布置。後來進了城,開始東躲西藏,在秦淮河後街上賃了個小屋子,小得隻能放下一張桌子一張床。所以隱約聽見那些貴婦們抱怨住得太不像樣,她卻覺得很好,在床沿上坐下來,饒有興致地四下探看探看。

暫作行宮,四周都點了火把,屋裡比外頭還暗些。外麵但凡有人走過,身影便如皮影一樣,曼妙地映照在窗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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