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縷是端午的時候用五色絲線編結成的絲帶,用來避五毒的繩索。但李鈞手上這條是灰白黃各種顏色摻雜在一起的,比長命縷也要寬的多,所以李釗才有此一問。
李鈞沒有回答弟弟的話,雖然他也覺得這條牛羊皮製成的腕帶很難看,但畢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就這麼在後麵議論這腕帶怎麼不好,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他收都收了。
話說他怎麼就鬼迷心竅的收了呢?
“什麼寶貝啊,汾州那邊出的特產?”李釗沒在那帶子上糾結太久,隻是略問了一下,就又一臉得意的問他:“我給你帶的銀子,你後來看見了沒有?有沒有派上用場?你的上官可誇你會辦事了?”
李鈞從包裹裡把錢袋子扒了出來,這次出京,他倒沒用什麼錢。
就是後來陪豆鈴逛集市的時候,他墊付的錢她沒有給他。
他先是不好意思找她要,後來一想,他錢也不是大水衝來的,何況豆鈴又不是沒錢,何苦貪他那十幾兩銀子的便宜,就在她走的前一天去找她要。
誰料這羯女太可惡,他一提到集市那天的事,她就往他手裡塞了這條腕帶,說是要送他,然後絕口不提錢的事情,掉頭就跑,倒把他晾在了大帳裡。
這價值十幾兩銀子的皮腕帶,怕是這世上也就僅此一條了。
李鈞心中暗叫倒黴,又覺得索性就當為國捐“錢”,為了交好兩族關係犧牲一次了。
十幾兩銀子啊,他半年的俸祿!
李釗見庶兄把錢又塞回他手裡,不高興地斜著眼望著他:“怎麼,你看不起我,連我的錢也都不用?”
李鈞知道他這個弟弟沒有什麼壞心眼,隻是對他不算和善,所以溫聲謝過他:“不是不用你的錢,是我如今實在沒什麼地方花錢。路上吃住都在驛站,要用錢的地方很少,我平日裡的積蓄也足夠了。更何況你也不知道在京裡還要待多少年,有些錢傍身總是好的。”
李釗和李鈞推了幾次,李釗也升起了肝火,把錢一手,氣呼呼地道:“給你錢不用,你竟是個傻子!等你缺錢用的時候彆來找我,自己後悔去吧!”
他自覺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剛來時的一點得意,以及期望庶兄對他感恩戴德的小心思全都破滅了個乾淨,他這送錢的倒比收錢的麵子上還要過意不去。
李鈞見自家弟弟抱著錢跑了,不知道自己又哪裡說錯了話。他自認自己都是肺腑之言,也確實沒有拿嫡母給弟弟的錢的道理。若這錢都是弟弟自己的,他收就收了,可這錢都是他嫡母送來的,他胡亂花用,說不定家中嫡母還要生氣。
隻能明日去給小弟道個歉,希望他不要再生氣了。
當日下午,從宮中回家的李銳也來探望過了李鈞。他對汾州的風土人情比較感興趣,又問了原來一路回來的蘇魯克部族眾人可好,待聽到蘇魯克人如今因為大部分人都會漢話在羯人中十分受重視,也為他們遇上了好時候十分高興。
隻是臨走時,李銳不經意的說了李釗和德陽郡主家的一位縣主十分交好,又讓李鈞操了操心。在他眼裡,縣主那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自家弟弟和人家交不定就拉出去打板子扇耳光了,心裡十分為他擔心,想回頭好好找這個弟弟聊聊,勸他和縣主交往一定要記得不要有逾越的地方。
也不知道荊南老家那邊幾位老人家是怎麼教的自家孩子,在李鈞和李釗眼裡,對天家都充滿了敬畏。李鈞是視天家為洪水猛獸一般的高遠,李釗卻是認為皇帝是高高在上如天邊明日那般遙不可及的神聖。
到了第二日中午,李茂叫家人在歡宴廳裡擺了酒菜,又讓下人抱了小女兒出來,一家子圍坐在桌上,吃著這一頓團圓飯。
“自銳兒進了宮,李鈞也當了差以後,我們竟是很少這樣坐在一起吃頓飯了。”李茂看著難得坐滿了一半的桌子,心裡是十分熨燙。
他們家雖然不能像彆人家一樣一到宴飲的時候就做的滿滿當當,但比起前幾年一桌上就五個人一起吃飯的情景,已經是好太多了。
方氏自上次李釗來以後,這還是第一次和幾個孩子同桌,她見李銳就坐在她下首,神色也不免有些尷尬。
“這便是你的劫數。”張靜出現在兒子的身後,溫柔的抱著他的頭。“等他長大了,變得更加優秀,世人就會提醒你,你當年有多麼愚蠢,又是有多麼狠毒。”
方氏斂了斂眉眼,沒有去看她。
她知道她就是想著法子逼她在人多的時候發作,好坐定她瘋子的名聲。
她是不會讓她如願以償的。她偏要活的好好的給她看。
“來來來,我們大家一起舉杯,慶祝我們家又多添了一個人口。”顧卿高興的拿起酒杯,雖然她的杯子裡隻是些玫瑰露,她也十分高興。“如今我們家雖然大人還是三個,可孩子卻從兩個變成了五個。想來再過些年,大的小的都開枝散葉,就能把這桌子給坐滿了!”
李銳和李鈞的臉都紅了紅。這裡最大的就是他們兩個,祖母這話說的小的,就是他們了。
李銘和李釗看著兩個兄長微微臉紅的樣子,偷偷把頭埋在下麵竊笑了起來。
所有人共飲了此杯,李茂作為家長,又舉起了杯子。
“這一杯,祝李家的子孫都能成才成器。我這個信國公雖然當得隻能說馬馬虎虎,但依然願意為你們遮風擋雨,笑著送你們往高處而去!”
“謝過叔叔/堂叔/父親!”幾個孩子滿了酒杯,接受了李茂的祝福,將杯中之酒飲儘。
到了方氏之時,她端著酒杯,想了想,卻單獨敬了李銳一杯。
“銳兒,嬸母往日裡多有不對之處,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嬸母心中有愧,不敢求你原諒,但嬸母還是要敬你一杯酒,盼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是嬸母昔日心胸狹小,腦袋愚笨,隻想著這府中的方寸之地。如今嬸母必定改過自新,重新學著做個好嬸母、好母親。”
方氏迎麵對著李銳,舉著自己的酒杯,先乾了下去。
她如今還在哺1乳,杯中也是玫瑰露,但無人會在意這些。
李銳沒想到嬸母會對他說這些,站在桌上,茫然無措。
嬸母到底在說些什麼呢?嬸母是在和我道歉嗎?
更茫然的是李釗和李鈞。李鈞來的較早,是經曆了過年的神婆驅鬼之事的,後來堂嬸“靜養”,幾個月不出現在人前,他隱隱的覺得大概就是和過年驅鬼之事有關。至於後來為何氣氛變得如此怪異,他不敢問,也不願去問。
李釗來的時候,方氏肚子已經很大了,除了歡迎他的那一次吃了一頓飯,後來也就很少見到。平日裡管家的都是堂祖母,他雖然奇怪,但想到堂嬸懷著身孕,也就沒有多想。
誰家沒本難念的經?他的娘親不也不得父親的歡心嗎?
方氏舉著杯子,看著一臉茫然的李銳,心裡的希望一點點暗了下去。
“方婉,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好手段,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我兒子道歉,他若不喝了那酒,就是沒有禮數,心胸狹小。你這一逼,他就算不想原諒你,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喝下去。你就是這樣,從來不想著彆人的感受,自私自利,居然還妄稱要學著做什麼好嬸母,不過就是做戲而已……”張靜陰測測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其話語字字誅心,方氏的杯子差點沒有握穩,跌落下去。
‘我,我沒有想那麼多,隻是想著如今眾人都在,一家人好好把話說開,以後好過日子。’方氏臉色慘白,她如今出來道歉,是想著兒女都小,總不能因為她的原因讓兄妹三人以後尷尬,哪怕她此刻丟了臉麵,若是李銳能喝了這杯酒,總還說明他是能明白她的心意的。
至於張靜所說“逼迫”之事,她是想都沒想過。
一旁的顧卿和李茂緊張的看著方氏和李銳。他們都沒想到方氏會直截了當的道歉。
顧卿一直以為方氏和李銳會慢慢的回複一種稍微自然一點的氣氛,畢竟裂痕並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要想修複絕不是吃幾次飯就能完成。李茂喊來妻子一起赴宴,自然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好好的,不要每次都少了幾人,雖然有再多不是,總歸是一家人,缺了誰都是遺憾。
李銳看著嬸嬸捏著空杯子搖搖欲墜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自己父親去世時,嬸嬸抱著搖搖欲墜的他,一個勁的在他耳邊說著,“孩子你彆難過,你還有祖父祖母,還有你娘,還有你叔叔嬸嬸呢。”
而後母親去世,也是她和叔叔抱著自己,擔心他想不開,整夜整夜的衣不解帶,守著他不讓他亂跑。
也許後來都變了,但正是最初那些帶給他的溫暖,撐著他走過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他現在還做不到釋懷,但平靜的在一旁看著,也許還是做的到的吧。
李銳在眾人的眼光裡,遲疑的舉起了酒杯,一仰而儘。
‘為了關心我的人和我關心的人……’
“我就再信一次,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