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194(1 / 2)

果然是梁州刺史!

李清月在門外心中暗道,阿娘說,她早在選擇將唐璿因功自梁州遷往宣州的時候就已想好了接洽的人選,竟是應在了這裡。

這還真是個……連她都不曾想到的人選。

對武思元這個她應當稱為表舅的宜林縣令,或許是因其地處偏遠的緣故,李清月了解得並不多,隻隱約知道,對方與武元慶那幾個草包確實不是一路人。

可惜彼此之間少有往來,讓這個名字對她來說都有些陌生。

但阿娘才經曆了去歲的朝集使上奏,對於各地官員的政績應當比她清楚得多,也一定見過武思元的龍朔三年上表述職!

就如此刻,自母親與六安縣公夫人的交談中,李清月不難聽出一個訊息——

阿娘不是隨便選擇的武思元成為下一任梁州刺史,而是對方的履曆確實足以讓他升遷到這個位置上。

也正因為梁州地位特殊,將其交到有親戚關係的人手中,確實要比貿然提拔一人上來更為妥當。

隻是此前,因為皇後對親族的態度曖昧,讓對方還如同絕大部分大唐基層官員一般,苦於並無門路,徒有政績卻無升遷的希望。

這才等到了今天。

倒是讓李清月有些欣賞的是,麵對皇後遞出的邀請,對麵那人的語氣依然顯得平穩端方,“敢問皇後陛下,為何是梁州?”

做母親的顯然知道自己的兒L子有幾斤幾兩。

自武士逸過世後,六安縣公夫人諸葛芬與武士逸前妻所生數子關係不睦,便帶著一兒L三女單獨居處,將其撫養長大。

武思元為官後,她居於官舍內,由已經長大成人的兒L子奉養,對其為官經營之道也知之甚多。

那麼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一個十八歲明經,二十四歲策勳五品之人,能不能坐上這大唐三百多州其中一州刺史的位置。

前任梁州刺史唐璿有文武雙全之才,她的兒L子又何嘗不是!

但……為什麼是梁州呢?

她道:“思元的父親先後擔任益州行台左丞與始州刺史的緣故,他自己又在此地任職十六年,所以對巴蜀黔貴一帶知之甚多,才能與華縣令合作,於牂牁之亂中儘到為官義務,也正是皇後陛下所說的第二次戰功。若要升遷,也本當還在此地,而非遠赴漢中。”

就像華文弘,因其家世不低的緣故,在這場平亂之後,便已拿下了勳州道總管的位置,雖然大有升遷提拔,也還在這一帶。

對於這個問題,武媚娘並未當即作答。

自她所在的角度看去並不難看到,麵前的諸葛芬年已過六十,但大約是因心態平和的緣故,看不出多少老態,也還能自對答儀態裡看出,她確有飽讀詩書,與她那表字格外相稱,自有一段“英”華奕奕。

正是這份在言談間表現出的有理有據,讓武媚娘固然已多年未見武思元,也對自己的選擇更為篤定了幾分。

有母如此,做兒L子的又會差

到哪裡去呢?

武媚娘問:“你的意思是,臣子當為陛下儘忠,但不可做不明之人?可倘若這封官詔令不是在今日由我告知,而是直接下達於宜林官舍,屆時堂兄又該如何應對呢?”

諸葛芬搖頭對答:“不,皇後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此問並非是要求個透徹明白,若真有此想,也有悖臣子之道了。”

不是誰都有資格活得事事明白的,起碼對她們而言就沒有。

“我隻是想知道,皇後陛下是否彆有重托,才有這出調派。若不明就裡、貿然上任,唯恐有負於陛下期待,也令外人對於您抬舉親族之舉有所非議。既是私下會見,便想請您不吝指示一條大略的明路。”

武媚娘沉吟須臾,答道:“梁州百姓需要堂兄這樣的一個官員,我也需要一個堂兄坐鎮梁州,這個答案足夠嗎?”

梁州百姓需要這個處事有方的官員,所以升遷走的還是正常流程,隻在落腳地上做出了些許乾涉。

她需要一個“堂兄”在此地的強調,又足以令人聽出,梁州地界上確實有些特殊,需要自己人前往坐鎮。

若是武思元願意在仕途上站穩立場,那麼等到他抵達梁州的時候,便應當能明白這其中深意了。

這,就是皇後給出的答複。

也正如諸葛夫人自己都很清楚的那樣,她不需要凡事都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不是為臣之道,她隻需要知道,這位如今達成了二聖臨朝的皇後,終於願意對著武家的可用之人伸出正向援手了。

這個梁州調任乃是重用武氏自己人的前兆。

而武思元在自踏足政壇到如今二十二年間的表現,也被她看在了眼裡。

在諸葛芬起身叩謝後,武媚娘又多說了一句:“我聽聞你因長期隨同長子居於川蜀的緣故,將女兒L嫁給了臨近各州的官員,便如綿州的宗主簿娶的便是你的小女兒L,所生的兒L子也有十歲上下了,不如也帶到長安來就讀吧。”

比起給她添麻煩又被送出去的賀蘭敏之,這幾個在諸葛芬母女教養之下長大的孩子說不定還能效仿武思元的表現,有自小繼續栽培的可能。

她如今權柄日盛,也就越需要從旁維係協助之人。

縱覽前朝,李唐皇室宗親何其鼎盛,在朝堂之內擔任要職者不計其數,也便讓她這個皇後縱有臨朝之權,依舊難免受到諸多節製。

或許,這個將武思元提拔到梁州刺史位置上的舉動,也正是她做出的一步重要試探!

在令人將六安縣公夫人自殿中送出的時候,她以手托額,似是在掩飾今日的連軸轉的疲憊,卻也趁勢掩蓋住了自己眼中流轉過的一縷深思與算計。

當年她以外放武家宗親至偏遠之地的舉動,既是為了給自己少點麻煩,一報早年間的私仇,又是為了博取陛下的信任,讓陛下越發堅信自己與他的立場全然一致。

但身處高位之人,絕不能隻做獨夫,她也必須讓自己在阿菟之外,再得到一路擁躉。

若是早幾年間她還將自己

當做一個尋常皇後的話,絕不會有此等想法,但時過境遷,誰又說得好呢。

“阿娘若是頭疼的話,需要我將太醫請來問診嗎?”

武媚娘抬眸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就見女兒L不知何時已經走入了殿中,也順手將大殿的門給合攏了起來。

“不必了,我沒什麼事,若有不適,偏殿內常住的醫官會來看診的。”

因李清月已走到近前,武媚娘又問:“你應該見到方才走出去的六安縣公夫人了?”

李清月點頭:“不止見到了,我還聽到了阿娘與她說的話,尤其是那個梁州刺史的安排。”

說話間,她已坐在了武媚娘的身邊。

當朝著母親看去的時候,臉上還能見到幾分得意之色,仿佛是在說她可真是選了個回來的好時候。也正是這份孩子氣的得意,讓本還因官場雜事而心思凝重的武媚娘忍不住和緩了神情。

她便順勢問道:“你對這個安排怎麼看?”

李清月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有些好奇地問道:“阿娘說她早年幫您說過話是真的嗎?”

武媚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嗤笑了一聲:“若真有深情厚恩,哪會到如今才有出頭的機會。總歸不過是再度拉扯親戚關係時候的說辭罷了,或許是因她與我阿娘一般,都不是武家原配,又深受前任所出子弟的苛待,才在返鄉祭祖之時看不過眼,說了幾句公道話。但要不是你這梁州地方特殊,有用人之需,我還想不到他們來。”

李清月懂了,政治交情。

可武思元姓武,就注定了這份交情在阿娘給出了一個引子之後,會被快速地放大,直到對方以更為主動的方式攀附上來。

加上此人確有可用之處,那也不妨說上兩句好話,讓彼此安心,看到更為平順的合作前景。

李清月一邊默默地將此等說話藝術給記了下來,一邊答道:“那輪到我回答阿娘的問題了。對這個安排怎麼看,在我沒看到武思元本人之前我不會貿然做出評價,倒是這位諸葛夫人……”

她想了想方才在對方走出房門之時發覺殿外有人的驚詫,與快速反應過來她身份後的從容行禮辭彆,微微有些遺憾:“還頗有重臣氣度的。”

這琅琊諸葛氏的出身,真是讓人不由想到了一位前朝名臣。

“可惜她年事已高,看起來也因多年地處邊陲身體不佳,要不然我高低也得像是挖掘李謹行與裴行儉的夫人一般,給她找個辦事的地方。”

“算起來還更方便呢,畢竟外從祖早已過世,我都不必和他商量,到底能不能將人請來一用……”

“阿娘!”李清月剛說到這裡,前額就挨了武媚娘一下輕叩,當即捂住了腦袋。

武媚娘嗔道:“沒規沒矩的,這是你阿娘先請來的人。”

“哦……”李清月低聲應了一句,聽出了武媚娘話中的意思。

這個沒規矩,不是說她將招攬下屬的目標定在了外從祖的夫人上,而是跟阿娘看上了同一個人。

這沒什麼關係。

方才阿娘不是說了嘛,因為諸葛夫人與武思文等人長期居與川蜀雲貴等地,將女兒L也都嫁給了當地的官員,正好可以借著段寶元的手去打探一二。

何況這梁州歸根到底還得算半個她的地盤,若是武思元走馬上任,諸葛夫人也該當先隨兒L子上任去,打交道的機會還有的是。

不急不急。

武媚娘朝著女兒L的臉上看去,便頗覺有趣地看到,她答應得是挺痛快,但還不知道在底下藏著多少小算盤呢。

她乾脆轉移了話題:“你今日陪同士卒慶祝新年有何想法?”

李清月收回了對武思元等人的思量,答道:“作戰得勝,又將府兵所得軍功儘數分派下去,年節慶賀裡滿是喜氣,沒什麼想法啊。”

武媚娘凝視著她的眼睛:“可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

李清月歎了口氣:“阿娘,真不真心話的也沒那麼要緊,兩年前老師在青州險些遇刺的時候,我能以為士卒立名之法爭取將士信任,有些情況就很明白了,到今日也不必多說。”

“這府兵製之下,養兵成本被減少,但與之適配的大環境成本就高了,當這部分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呢,府兵就會積弱,這也正是當前的窘境。所以哪怕有這元月初一的載歌載舞,也不過是一派烈火烹油景象罷了。隻是……”

她目光一凜:“這些話說出來,就跟想讓官員早早退休一樣,除了徒惹麻煩就是步子邁得太大。與其現在就跟阿娘繼續探討,如何讓這些益州府兵和以募兵之法帶來的羌人與南蠻各自歸心,還不如先同您討論阿耶想進行的泰山封禪一事呢!”

“這份泰山封禪既然也有我的功勞,那便正好趁機再進一步!也唯有如此,才能總有一天在此等革除弊病之事上大刀闊斧。”

“反正,”她說到這裡攤了攤手,“我覺得以現在的情況還撐得到那個時候,我還年輕,阿娘也還年輕嘛。”

雖說人要有居安思危的想法,想想這泰山封禪多少有些過於在意形式,比起奠定天子英名,更像是個炫耀的舉動,放在今日就去辦可能不一定合適。

但李清月又很清楚另一個事實。

在傳播消息的渠道格外局限的古代,協助天子封禪甚至可能要比上柱國的冊命典禮,還要能將名望廣布天下。

這是李治在青史上再添一筆的機會,又何嘗不是她乘風而起的機會!

武媚娘在對李治說出那番推波助瀾的話時,也是這樣想的。

在麵前這雙灼灼生光的眼睛裡,武媚娘覺得自己可能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因她這份相當清醒的認知,有些話可以不必提醒了。

甚至想對這個過分早熟的孩子做出安慰,可能也沒太大的必要。

因為她很清楚,她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有著莫大的意義。就比如說,這些今日稱她為將軍的營中將士,雖然此後要先歸於當地的折衝府內,卻也絕不會忘記,他們曾經在安定公主的麾下見證了一場戰事上

的輝煌。

“我算什麼年輕,”武媚娘對女兒L方才的這番話頗覺慨然,伸出手來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武思元蹉跎年歲於縣令任上,因資曆老成才能讓這升遷梁州刺史水到渠成,可彆忘了,他與我同年所生,他既已年過四旬,我又何嘗不是。”

一轉眼,距離她登臨後位之時的永徽六年竟已有這麼久了,她也已到了這個年紀。

“怎麼不是年輕了?”李清月反駁道,“若以長命百歲來算,阿娘都沒過完人生的一半呢。”

“再說了,一想到還有這麼多事情需要去做,想不年輕也得年輕了。”

李清月掰著手指算道:“阿耶這麼突然要行封禪之舉,阿娘肯定要先在洛陽做出準備了,沿途的鋪路修橋工作也得在備產之前安排下去。遼東去年收成的新米已經運到了長安,還得勞煩阿娘幫我看看能不能將其用在封禪途中,正好再打出個招牌來,要不然養不起那麼多即將到我手底下的宮人。”

“我聽說因為改元與封禪均為吉兆的緣故,阿娘不打算取消今年的殿試選才,隻是意圖將其推延往後幾個月,估計也得做不少準備。還有還有,天子都有門下省幫忙起草文書,阿娘這個臨朝稱製的皇後,總也該有個自己的文官團隊吧。”

“對了,”她語氣越發興致勃勃,“阿娘的建言十二事,是不是也要擺上台麵來了?”

武媚娘那隻還沒從女兒L側臉上撤下來的手忽然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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