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煙塵18(1 / 2)

陸九思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張白紙, 草草研了墨, 打算畫個傳音符,把人找出來。

傳音符他第一次畫就成功,如今畫多了更順手,按說沒有失敗的道理。

看著紙上淩亂的墨色線條, 他愣了一會兒才把畫廢了的紙張揉成一團,又抓起一張嶄新的白紙。

平心靜氣。他默念了幾遍,慢慢落筆。

符文一成, 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問話, 先聽到了一陣雜音,像是山風呼嘯而過。

陸九思腦海中幾乎立刻浮現出一副場景。

江雲涯孤身一人站在懸崖峭壁邊, 獵獵山風撩動他的長衫, 勾勒出格外單薄瘦削的身形。他的臉色比起站在長廊下時隻會更差, 蒼白的好像隨時都能融進山間繚繞的雲霧,飄散在塵世間。

“彆想不開啊。”陸九思急道,“有什麼不能好好商量的呢?”

隻是島沉了而已,人又沒事,犯得著這樣嗎?

作為一個死過一遭的人,陸九思覺著自己比絕大多數人都要惜命。說是貪生怕死,他也不會辯駁, 但除此之外,還有些彆的東西。死亡是歸於永寂,斷絕一切可能,而人生世間, 總還有可為之事,即便無益,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陸九思勸道:“你在哪兒?快先下來,我們好好聊聊。”

那頭的風聲更盛,要不是他全神貫注地聽著,險些就要錯過江雲涯的回話。

“小師叔……你……找我……?”

“對,就是找你。”陸九思撰著掌心的紙團,斬釘截鐵道。隨後想了想,又放緩了語氣,輕聲道,“放心,見了麵我定然不罵你。”

“我在……”

陸九思聽著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恨不能把身子探出窗外,看看能不能收到更強的信號。

他捏著符紙在屋中繞了半圈,才勉強聽清了下江雲涯的後半句話。

“……山門。”

“你等著!”

陸九思撂下句狠話,把手中紙團投進廢紙簍,一振長袖,大步朝學院山門走去。

奈何他徒有淩雲壯誌,身子是真跟不上,走到山門外已是汗濕青衫。

他撩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長頸一伸,朝四周望了望,空空蕩蕩,沒見到半個人影。

江雲涯會騙他?

陸九思正遲疑著,就聽到上方傳來一聲招呼。

“小師叔,我在這裡。”

山門有三重簷,江雲涯坐在最上一重,倚著簷脊上麵貌猙獰的鴟吻,神情看起來還算平靜,沒有半點想要輕生的樣子。

他若是要跳崖,也得挑個高逾千丈的斷崖,否則以他強悍的肉身,十有**隻會摔斷條胳膊腿,擦破點皮。至於山門這點高度,更無須擔憂。

陸九思鬆了口氣,覺得仰頭張望的姿勢有點彆扭,往後退了幾步。

“小師叔,我這就下來。”江雲涯雙手撐住簷脊,便要跳下來。

“彆!”陸九思怕自己看了他跳下來的樣子,日後會做噩夢,揚聲製止道,“我上來,我們好好聊聊。”

他不會禦劍飛行,從納戒中翻出一樣能浮空的器物,慢吞吞爬上山門。

江雲涯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像是擔心他下一瞬就會從空中摔下去。這份緊張傳染到陸九思身上,攪得他不免也替自己捏了把汗。

“小師叔坐這裡。”江雲涯一等他上來便忙不迭讓出了靠著脊獸的位置。一側倚著脊獸,一側有他護持,再安全不過。

陸九思攀著鴟吻坐好,忙裡偷閒,抽出手捋了捋發絲。

山風呼呼吹著,好不喧鬨。

兩人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陸九思才斟酌著問:“你爬到這上麵來做什麼?”總不能是想看看風景吧,害他一驚一乍,擔心了許久。

話一出口就被風吹散,他的聲音又輕,江雲涯多半沒聽清他在問什麼,轉過頭時一臉茫然。

“我說——”陸九思大聲重複道,“你、到、這、上、麵——”

江雲涯側過身子,貼著他前傾,他呼出的聲響被風一吹就全吹了對方耳朵裡。興許還有點震耳欲聾。

陸九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江雲涯以為他不打算再說了,開口道:“想上來看一看。”

“什麼?”真是特意來看風景?

陸九思放眼朝山下望去,鬱鬱莽莽,也不見得與彆處有什麼不同。

江雲涯道:“山門朝東,穿過萬裡就能看到島上。”

大陸之東儘是汪洋,浮閻島自然也在東方。

這樣算來,這座山門該是學院之中,離那座島最近的地方。

想到這點,陸九思歎了口氣,說:“你也彆太難過了。”

“我不難過。”

陸九思隻當他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江雲涯認真解釋道:“小師叔不理睬我,不相信我,離我那麼遠,會難過。島沉了,不會。”

陸九思道:“那你還來山門上坐著?風很好吹嗎?也不怕凍著。”

山風帶著寒意,他隻坐了那麼一會兒,都有些體虛。

江雲涯搖了搖頭,隨後隻怕是為了陸九思話中的關切意味,微微一笑:“原本隻想再看幾眼,就下山去。”

他看了陸九思一眼,靦腆道:“那些人對小師叔不敬,我全都殺了。怕小師叔不信,想去取幾頂首級給小師叔看看。”

那些人是哪些人,陸九思當即心領神會了。

他在跑路時還有心道僥幸,那群魔修竟沒追上來,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他們早就化作了江雲涯劍下亡魂,便是想追趕他,也有心無力。

取來項上首級,證明他們當真死得不能再死了,實在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