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前，他意外地被潮爆牛王叫住了。
“安德瓦。”
安德瓦有些不適, 除卻一些難以言說的齟齬之外, 他和潮爆牛王之間其實不算太熟——事實上, 除了歐爾麥特, 安德瓦和其他大部分職業英雄都有至少五年以上的代溝，而且他和對方相性也很差, 安德瓦是絕對的天賦主義支持者, 因為個性婚姻和一係列公開言論而飽受政治上的責難, 而潮爆牛王卻以“努力的天才”而出名, 是不少勵誌訪談和公益片的常客。
“不會打擾你太久。”潮爆牛王撫了撫自己的發頂，哪怕是私下，他依然保持著那個高領牛仔衣遮著半張臉的詭異（至少安德瓦看來如此）造型，他禮貌地朝他頷首，“是關於你的兒子轟焦凍的事。”
安德瓦很想扯一扯嘴角，可惜他連一個客套的笑容都欠奉：“……怎麼，來我麵前耀武揚威？”
“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潮爆牛王有些驚訝，但他顯然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同他發生爭執，語調很快也壓回了正常水平，“隻是想說一聲恭喜，你有一個出色的兒子。”
“我當然知道，是我造就了他, 這種事不需要你來說。”安德儘可能讓自己不是太有攻擊性, 搞得好像他很在意對方的話一樣, 然而惱怒還是無可避免，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如果沒有彆的話要說，我就先離開了。”
潮爆牛王看起來有些無措，他行事一向溫和且頗有風度，雖然本身偏戰鬥型，但性格卻更像13號那樣的救援型英雄……
嗬，13號，還有那個小姑娘。
安德瓦一生中感到煩擾的事情很多，包括無法被超越的歐爾麥特、永遠升不起來的民眾支持率、疏離且畏懼他的妻子、幾個叛逆期的孩子……以及近來最大的煩惱，赤穀海雲。
倒不是她多麼堅不可摧，事實正好與此相反，從各種方麵毀掉赤穀海雲對他而言可比前麵那些問題方便許多——但命運總是難以捉摸，他一直很難找到合適的時機，很多時候光靠那個女孩的主觀能動性就能把她自己拖入泥沼中了，可離徹底墜落卻總是差了那麼一線。
這一次也是，他本該在那孩子麵前像碾壓螻蟻一樣讓赤穀海雲狼狽退場，可今天她乾脆就不上場了，和歐爾麥特一起坐在觀戰席上，明明過去曾那麼多次讓自己精確無比地攪進一堆爛攤子裡，可這次的她居然成為了比賽的局外人。
……令人惱火。
“安德瓦先生。”
在離開休息室前，潮爆牛王再一次叫住了他，但這次他不再如之前那樣拘謹了，也不再是以後輩的身份，僅僅是以英雄NO.4的身份與他對話。
“請小心。”他這樣說道，“你有一個出色的兒子。”
×××
如果說起初安德瓦還對潮爆牛王的這番話感到雲裡霧裡，那麼現在他則切實地有所體會——這孩子變強了。
哪怕安德瓦堅信和弱者攪和在一起後隻會變得更弱，卻也無法反駁眼前的事實……轟焦凍確實變強了。
以往這個男孩無論多麼憤怒，他都不以為然，實力這種東西是非常直觀的，強者勝、弱者敗，如果說過去轟焦凍的戰意對他這個父親而言隻是太過漫長的叛逆期，現在他如果想繼續維係職業英雄的體麵，就必須打起精神，更加謹慎地應付對方，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不久前的英雄實習期，轟焦凍並沒有申請他的事務所。由於身為當事人的英格尼姆和極具權威的歐爾麥特都親自出麵為她背書，幾乎沒有什麼安德瓦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於是轟焦凍也十分冷酷地向潮爆牛王遞交了見習申請書，那次在事務所裡極不愉快的交談變成了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麵，而且就這麼持續到了他應邀回到雄英。
許久未見，他的確從兒子身上感到了些許隔膜感。
很難說轟焦凍身上發生了什麼明顯的變化，隻是令他更加捉摸不透了。自體育祭遭受襲擊之後，男孩的性格沉穩了許多——當然，他本就不多話，不過以往他的冷漠多是源於情感上的遲鈍，而現在的他無疑能理解更多事情了，可他卻同時學會該怎麼把這些情緒藏起來。
“呼——”霍克斯收翼緩緩降落在一旁的平房樓頂，語氣戲謔，“能力運用得很漂亮啊，和隻追求火力輸出的安德瓦前輩不同呢。”
“……哼，在無關緊要的地方過分鑽研，隻會拖慢成長的速度。”
霍克斯拍了拍自己的翅膀，有些心疼地揪下幾根被落雷劈到的羽毛，安德瓦似乎聞到了雞毛燒焦後的臭味：“彆這麼說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戰鬥方法，這位小朋友對個性的使用倒是有一點潮爆牛王前輩的感覺……啊，對了，我記得這一屆A班裡個性最出色的兩個學生都去了潮爆牛王前輩的事務所實習，所以其中一個就是前輩的兒子嗎？”
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
安德瓦隱隱感覺眉角有青筋爆起，但他還不至於如此不分輕重地和對方爭執起來，尤其是在這種緊張的時刻。
米爾科的出局就像一聲警鐘，直接在職業英雄們的胸口撞開了一條裂痕——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英雄NO.5，考慮到這個國家對女性一向苛刻的評價，身為女性英雄卻能躋身公信榜前十，米爾科的實力自然毋庸置疑……而這樣的她，卻在比賽開始沒多久就被淘汰了。
這不對勁——事實上，安德瓦現在更多是在尋找那些合理的地方，但結論卻不儘如人意：畢業多年後母校莫名其妙的邀請，教職人員們的眼睛裡似乎藏著什麼秘密，這一代名聲最盛（儘管他不認可，但他得承認）的英雄預備役赤穀海雲沒有上場，校長親自下場乾涉比賽，歐爾麥特卻在觀戰席，突然被踢出局的米爾科以及其他兩名職業英雄，他們出事的時間太接近了，安德瓦猜他們是被同一個人送出局的……可那個人是誰呢？雖說並不用真正打敗他們，隻要取下手表上的旋鈕，但也很難說這種折中的做法有比實際打敗輕鬆多少，而現場真地存在這樣的學生，能在頃刻間讓三名職業英雄同時出局嗎？
就在安德瓦出神的瞬間，轟焦凍完美地捕捉到了這個機會。短短幾秒間，他身側的牆壁就布滿了高高低低的外凸冰棱，他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最近的一根上，聲勢迅猛地突進，身姿矯健、如履平地，帶著一絲讓安德瓦倍感惱火的既視感，仿佛曾經在體育祭擂台賽上正鋒相對的兩個人突然在眼前融成了一個朝他進發，明明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一舉一動卻都是那惹人生厭的海兔風格。
他完全浪費了自己的才能……安德瓦暗自想道，這種經過錘煉後的細末技巧不過是無個性為了向上攀登而無所不用其極的無奈之舉。潮爆牛王的努力隻會比霍克斯要多，可他還是屈居於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之下，除了個性還能是因為什麼？這個正處叛逆期的孩子，或許還在為這點看似特彆的小技巧而沾沾自喜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走錯了路。
安德瓦挑剔地審視著他，試圖從他身上剝離出那丁點兒屬於赤穀海雲的部分並加以否定，同時也否認他努力的方向……可他又得直視一點，這孩子確實比以前更具威脅性了。
作為保送生，以往的轟焦凍也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的出色保有安德瓦嚴苛教導的烙印，那是他的心血，然而現在的男孩幾乎看不到過去的影子了。
當然，轟焦凍仍然很強，但這份強大除了血緣傳承的個性之外，已經和“安德瓦”沒有太大關係了，他所鍛煉的技藝裡有赤穀海雲的影子，有潮爆牛王的影子，甚至有相澤消太的影子，卻唯獨與安德瓦無關，儘管對方看向他的目光中仍蘊藏著惱意，可仇恨的火焰再也無法讓他以燃燒自己為代價了。
他長大了，也走遠了……這樣的少年令安德瓦感到陌生。
“小心！”
霍克斯的警告瞬間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印象中他隻是抬頭看到霍克斯堪堪躲過一道電光，而下一個瞬間轟焦凍就來到了他麵前——他是如何來得這麼快的？安德瓦不知道，但在這急劇接近的距離下，他看出了更多之前沒有發現的部分——關於這孩子所用的技巧，不僅僅是單純地能量外泄，而是借由與皮膚的接觸，巧妙地引導其附著在身體表麵。
這種控製方式安德瓦並不陌生，他自己就是這麼控製個性的。
雖然乍看之下是全身冒火，其實燃燒個性能釋放的身體區域是有限的，此時為了節省個性能量的消耗，外加防禦效果的考慮，他會將火焰覆蓋在皮膚上，他的製服沒有任何金屬護甲也是這個原因，因為火衣已經代替護甲起到了抵擋攻擊作用。
照理說，終於從自己的兒子身上找到了些許相同之處，安德瓦應該感到高興……然而他確信，自己從未教授過這個技巧，年幼時代的他還不到學習這個的時候，待他成長之後又因為過分的憎恨，固執己見地隻用冰凍個性。
而如今的轟焦凍早已屈服於現實，曾經那個永遠不會使用遺傳自父親個性的誓言早已被拋之腦後，他精心製造和打磨的傑作——冰與火，兩種完全對立的個性被完美對稱地鑲嵌在同一具軀體上，此時終於煥發出本該屬於他的光輝，安德瓦對此自然十分高興……或者說，本該對此感到十分高興。
安德瓦避開了轟焦凍的冰刃——一個相當刁鑽的角度，但對他而言還不至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而這個傲慢的少年終究是小瞧了他的父親，他不該如此輕而易舉地靠近眼前的敵人，這個距離已經到了安德瓦最舒適的交火區域，僅僅是縈繞周身的火焰便可以逼退敵人。轟焦凍對高溫有抵抗力，但他終究不是純粹的燃燒個性，這份抗性並不足以使他在烈焰英雄的火焰下全身而退。
“前輩？”霍克斯微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呃，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事實上，你的個性已經有點乾擾到我了……”
“那就滾遠點。”安德瓦語氣不耐，“這是轟家的家事，不需要外人參與。”
“我沒有想參與。”霍克斯儘可能地壓住了火氣，他又不是什麼抖M，被人遷怒也會感到不悅，“另外，我們不是在什麼空曠的荒地上，以這裡的建築密度，你這樣肆無忌憚地放火，後果會很糟糕。”
他的話倒是點醒了安德瓦，心中蠢蠢欲動，想要以強大的威能粉碎兒子自尊心的想法也淡去了不少，趁著這個間隙，轟竟借著安德瓦的手腕著力，狠狠地往他的胸口踹了一腳（令人意外，理論上這是一個韌帶足夠柔軟的人才能完成的動作），借機擺脫了他的牽製，回到了安全距離，個性形成的冰柱像是巨大的藤蔓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以他為中心盤繞生長，像是具有生命力的城堡，而冰的縫隙就像是城堡的雉堞，轟焦凍冷漠的視線透過雉堞的凹口靜靜地望過來，沾染了冰雪的氣息。
這一腳毫不留情，安德瓦甚至感覺到肚腹下的內臟在痙攣抽動，胃液的上湧讓喉嚨裡充滿了酸苦，但很快就被翻騰的怒火燃燒殆儘。
又是赤穀海雲——又是一個充滿了海兔氣息的動作，僅僅是嗅到那麼一點就令人生厭，幾乎把安德瓦氣到喘不過氣。
這孩子簡直是瘋了！那個女孩到底做了什麼令他如此著迷，甚至願意改變自己多年的戰鬥習慣？安德瓦花費了那麼多年讓他知道怎麼用身體動作去配合個性，現在他卻隻會用個性配合體術——是了，他的老師相澤消太也是這種類型，真是加倍的噩夢。
可笑至極，他本以為雄英會是兒子的磨刀石，結果卻是一台巨型的粉碎機，把他好不容易打磨出的傑作碎得一乾二淨……
為了超越歐爾麥特，他付出了巨大代價，甚至……甚至拋棄了自尊，拋棄了名聲，拋棄了身為英雄的道德底線……他這不惜一切所得到的結果，難道就是眼前這個束手束腳的璞玉碎屑嗎？
“焦凍，這就是現在的你嗎？”他大聲冷笑，極儘全力地表現出自己的蔑視，“太令我失望了，焦凍啊，現在的你甚至不如過去剛進雄英的時候。”
轟焦凍隨手撣開了身上的熛屑，十分平靜地回答：“我變強了。”
“是嗎？”安德瓦周身的火焰愈發旺盛，一如他此時的心緒般熊熊燃燒，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焦味，“回想一下過去吧，焦凍，那時候的你至少知道該怎麼用個性凍住一整座大樓——而現在的你會做什麼？在牆上做出幾根冰柱，然後像小醜一樣踩在上麵跳來跳去？”
“喂，前輩……”霍克斯深深地歎了口氣，“控製著點，不要為了給孩子舉例而真地把大樓燒掉。”
“我變強了，你知道，即使你不願意承認……因為遠離你，我才變得更強。”轟的製服袖子被燒壞了一塊，露出下麵被灼傷的皮膚，他的左側有火焰抗性，居然還能被火焰燙傷，隻能證明敵我雙方之間的差距，但他也沒有太惱怒，隻是用右手做了簡單的冰敷，從頭到尾看起來都是那麼冷靜，“相澤老師、潮爆牛王先生、八百萬、峰田……甚至是爆豪和心操，還有赤穀，他們都教會了我很多，那是你無法教給我的。”
轟焦凍感謝了不少人，但安德瓦知道他說這番話隻是為了引出最後那個名字，他極怒反笑，體內的能量如同洪流般向外宣泄，周圍的氣流由於這陡然升高的溫度蒸騰成暴戾的強風，兩邊金屬的路燈齊齊彎下被火焰燒紅的長腰，火舌舔舐著天空，將白日染成一片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