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個誤入這裡的小精靈。
當男孩推門進來時, 我這麼想道——但我也很快得知他叫繪穀，他並不是小精靈, 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不過他是海兔小姐的弟弟。
他們都有一頭紅發, 但長得一點也不像，海兔小姐的五官線條圓而鈍，這讓她的神態看上去總是很柔和, 這個男孩則不然, 他臉上的每個部分都很銳利，帶著明顯的攻擊性, 沒有表情的時候, 他的嘴角有點往下耷拉著，看上去像是在不高興。
一個讓人感覺不太好相處的孩子。
“BOSS有點事, 要晚一會兒才能過來。”他卸下背包，大概是不太適應的關係，我能看出他在有意回避我的視線, “這段時間，我會代替BOSS照顧你。”
他稱呼自己的姐姐為“BOSS”——這對我來說很新奇，可能在職業英雄的家庭裡就是這麼稱呼自己的兄姐吧？就像互為幼馴染的海兔小姐和爆心地先生會在擂台賽上毫不留情地痛毆對方一樣。
我不知道他打算怎麼照顧我，他看上去比我還小, 而且我總感覺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缺乏一些同理心, 並不像是能照顧人的樣子……但我決定還是照顧一下他的自尊心。
“謝謝你。”
他嘴唇緊抿, 沒有回答, 皺鼻子的表情像是一隻小貓。
小貓很可愛, 但因為海兔小姐喜歡狗的關係，我決定也喜歡狗。
可能是被氣氛感染了，我現在也變得有些不適應。我好想把小貓丟出去，然後躺回床上睡覺……可惜我做不到，因為小貓看上去和我差不多高。
和個人風格極為鮮明的相貌不同，繪穀表現得分外拘謹，他把雙肩包摟在懷裡，在我有限的記憶中，來探望我的人多半會坐在床邊或者旁邊的椅子上，但他挑了窗前的沙發椅……一個和我有些距離的位置。
自從窗外的樹枝被修剪後，室內陽光充足，我看著他解開背包的鬆緊帶，從頭到腳的每一寸皮膚都被陽光照得發亮，仿佛他整個人都在發光，他的頭發變成了一種橘調的淺紅，湖綠色的眸底有著細碎的金色光暈。
世人總是不忍責怪這樣好看的孩子——我甚至可以不在意他看上去一副很害怕和我接觸的樣子，這很正常，至少他也在竭力忍耐。
“如果你很怕我的話，可以出去走一走，在海兔小姐來之前，我可以自己睡一會兒。”我對他說，“病房裡很無聊，不過我聽說這裡的工作人員有自己的休息區域，裡麵有按摩椅和台球桌，泡泡小姐應該會帶你去的。”
他微微皺眉：“我為什麼要害怕你？”
“呃……”雖然心知肚明，但要我很坦然地說出這些還是有些困難的，“因為……我的病？”
“為什麼？又不是傳染病。”他不以為然地回答，“否則BOSS會囑咐我做好防護措施。”
“因為你坐得很遠，又表現得很不自在。”我說，“所以我想你是害怕和我接觸，不過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裡的工作人員都不太喜歡和我接觸。”
“我才沒有怕什麼。”他撇了撇嘴，“我隻是……隻是不太會照顧小鬼罷了。”
他表現得好像我的長輩——我覺得有必要糾正這一點，就像我以前在建禦麵前強調我作為姐姐的尊嚴那樣：“我應該比你大，我今年十二歲了。”
繪穀一邊低頭打開包，一邊不慍不火地應和：“哦，那可真了不起。”
這個敷衍的語氣真是太讓人生氣了，他再好看我也不會輕易原諒他！
“你想聽故事什麼的嗎？”繪穀問，“我帶了書過來。”
……好吧，看在他要為我念故事的份上，我決定原諒他一半。
“讓我看看，今天我們講數據的儲存方式……啊？”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像有人突然掐住了貓的後頸肉。
我抬起頭，見他直愣愣地看著手裡黃色的大頭書，封麵上寫著《Python編程：入門到實踐》。
×××
“您終於回來了，赤穀小姐。”
赤穀海雲一如既往地躲開了雷加的飛撲，而雷加也一如既往沒在意自己用臉撞牆的事，仍然沉浸在她回歸團隊的快樂中。
“調查的進展不順利嗎？”她看向在場的另一位技術人員二階堂，“僅論技術的話，對方絕對是不遜於我的頂尖黑客……如果連那位外援也沒能幫上什麼忙的話，恐怕我的回歸也不會帶來太多改變。”
“外援的技術倒是其次，主要是國籍……”二階堂歎了口氣，“赤穀小姐，根據我們這邊冷讀專家的判斷，那位外援應該是中國人吧？”
這個結論沒錯，“趙趙”是中國人，她能無視自己國家的防火牆在深網來去自如，還能把痕跡處理得很乾淨，這也是她技術高超的證明——但赤穀不方便透露同伴的信息，她轉移了話題：“冷讀專家？夜眼先生還在團隊裡配備了這樣的職位？我以前明明也和大家共事過一段時間，但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不是我們自己團隊的工作人員。”二階堂抓了抓頭發，“倒不如說，自從官方開始插手這件事後，這個團隊理論上已經不是我們的團隊了。”
“官方？”赤穀心下一沉，但仍是不動聲色，“您是說，上麵已經介入了那孩子……介入了整個團隊的工作？包括八重垣真理的治療？”
雖然名義上領取的是政府補貼，但八重垣真理整個療程都是由活蝓家實際掌控的，隻是披著國家福利的外皮，包括她本人簽署的遺體捐贈協議，上麵所著的科研機構也是活蝓財閥旗下的研究所，照理說官方本身並不需要為此有任何行動。
但根據二階堂的說法，官方似乎打算滲入整個調查之中……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她這次回歸的最大益處，在於整個團隊活動的範圍又限定在了國內。官方顯然有意鎖死這個消息，他們肯定為了保密而設置了多重環節，以降低信息的可解讀性，也難怪有趙趙這種級彆的技術後勤，整個調查的進度也依然不甚樂觀。
她沒有用這裡的電腦登上瞭望塔，而是通過鐘樓給趙趙發了一份加密郵件。
「抱歉，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趙趙回得很快，黑客就是這樣，在二進製的世界裡，他們好像無處尋覓，又好像無所不在：「客氣什麼，不過我也是時候退出了，畢竟這件事已經到了我不應該參與的程度……當然，隻要你願意一直當我的免費代購，我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啾咪」
相較於她的憂慮，趙趙倒是刻意回避了這次調查後援的內容——黑客之間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則：不得乾涉他國的政治。
這條規則又被稱為“沉默壁壘”，除非涉及全人類，否則無論看到了多麼違反人道主義國家機密，隻要不屬於本國範疇，黑客都不得對信息做出任何處理。
在二進製的世界，不乏有能通過一些手段時不時到中央情報局、軍情六處、克格勃逛一圈的存在——當然，這種級彆的黑客數量上肯定也是極端的稀少，但至少說明了黑客擁有能影響這類國家情報機構的能量。
無論如何，黑客終究還是有血肉之軀的普通人，不會輕易觸碰自己不該知道的東西，唯獨一種情況除外……也就是受雇於某些團體、組織機構，乃至於國家。
這條規則也是基於此種情況誕生的，一旦有國家雇傭黑客竊取他國的機密以獲取政治上的利益，就意味著這個國家不再受“沉默壁壘”規則的保護，其他黑客就擁有了自由入侵此國網絡的權力，出於懲罰和威懾的目的，破壞規則以受益的國家往往需要付出同等甚至更多的代價，以平息黑客們的怒火。
“趙趙”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但赤穀仍能從一些細枝末節中察覺到她有相當敏銳的政治嗅覺，包括她經過變聲後依然殘留的首都人士口音，有官方乾涉，她相信保密工作一定做得很好……但有時候就是因為做得太好，才會讓人生疑。
「WG啊……有些事我本來是不打算說的，但看在我倆關係的份上，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給你提個醒。」
「請說。」
「給自己和家裡人準備好一條後路吧，我總感覺……11區以後不會怎麼太平了。」
看到這句話時，赤穀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無論經曆過多少事，這還是她第一次成為國家布局的一部分，心緒不穩也是難免的，隻是考慮到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在場，她仍是竭力維持住了表麵上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