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1 / 2)

廝磨 弱水千流 17481 字 7個月前

chapter50

言渡陪韓錦書在淩城又待了三天。

第二天,兩人去白玉蘭街看望了吳母,給吳母送去了很多生活用品,還有一筆錢。

韓錦書知道,吳阿姨性格好強,絕不會要這筆錢。為了不傷害吳阿姨的自尊心,韓錦書並沒有把這筆錢當麵交給吳阿姨。

而是在出門時,偷偷把錢塞進了吳曼佳家裡的鞋櫃。

第三天,她去了一趟淩城泰安區監獄。

監獄管理嚴格,無關人員不能進入,因此,言渡便陪同韓錦書坐在車裡,在泰安監獄的後門口待了一整天。

天未亮時,他們看見吳曼佳搭乘47路公交車來到監獄門前,看著她背著包包下車,不聲不響地走進監獄,開始她一天的工作。

日落以後,又看見忙碌整日的吳曼佳從監獄走出,站在公交站台等車,上車投幣,然後在空蕩蕩的車廂內找到最後排最裡側的位置,坐下,最後被公交車載著消失於他們的視野。

韓錦書就這樣遠遠地,安靜地,耗費整日光陰,看了吳曼佳兩眼。

等47路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駛遠後,言渡側目看向韓錦書。他淡淡地說:“弗朗已經定好了昆城回銀河市的機票,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韓錦書有點奇怪,不解道:“萬一,我還想去跟曼佳當麵道個彆呢?”

言渡說:“你不會。”

韓錦書無言以對,下一瞬捏捏眉心,後腦勺靠著座椅靠背,失笑出聲。

的確。她的突然出現,其實已經打擾到吳曼佳和吳阿姨的正常生活。

好意如果一廂情願,就不能稱之為“好意”。

在來淩城之前,她被愧疚折磨了將近十年,最大的心願,是通過替吳曼佳修複臉部的創傷,讓她重新振作。可是,這個心願,僅僅隻是為了讓吳曼佳重新開始新的人生嗎?

在幾天的時間裡,韓錦書反複拷問著自己。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並不儘然。

幫吳曼佳修複容貌,在某種層麵上,其實也是韓錦書在尋求心理慰藉。當年吳曼佳出事後,她瘋了般尋找能彌補吳曼佳的方法,最後選擇學醫,為了有朝一日能幫到吳曼佳。

人性何其複雜。

韓錦書隻是一個凡夫俗子,她後知後覺地頓悟,這個選擇,雖然絕大多是為了摯友曼佳,也有小小一部分,是為了她自己——為了消除些許,她那份過於沉重、幾乎讓她窒息的負罪感。

也是直到此刻,看見吳曼佳隨公交車遠去的背影,韓錦書才終於明白,姑奶奶那通電話裡說的“放過你自己”,究竟具有怎樣的深意。

韓錦書想,這次的淩城之行,她已經確定吳曼佳如今生活寧靜而安穩,這才是最大的意義,現在她要做的,是安安靜靜從吳曼佳現在的生活中離去。

或許言渡說得對。

曼佳在等一束光,等一個讓她願意破繭重生走出陰霾的機會。或許是某個人,或許是某件事,而這種種,強求不來。

韓錦書遙望著淩城的夕陽,輕聲說:“言渡,我了解曼佳。如果曼佳以後需要我,她會主動來找我的。”

言渡說:“好。”

韓錦書轉過頭,目光定定看向言渡,看了好久。

言渡伸手捏了下她的臉蛋,問她:“看著我做什麼。”

韓錦書還是沒有說話。她平靜地凝視著言渡,須臾,忽然傾身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言渡略微一怔。

韓錦書閉上眼,用腦袋小貓似的蹭了蹭他的頸窩,鼻尖發澀,有點想哭。她悶悶地說:“我突然發現,你好像真的很懂我,也是真的明白,曼佳這個朋友在我生命中的意義。”

言渡嘴角很淡地彎了彎,雙臂收攏,抱住她。他說:“現在是不是突然覺得,我這個塑料老公還是挺不錯的。”

“嗯。”

韓錦書臉上綻開一抹淺笑,半開玩笑,半是認真:“言渡老公,有你真好。”

*

國慶節畢竟是舉國同慶的日子,泰安監獄裡的犯人也跟著沾光,夥食比平時要好些,這就累壞了在食堂工作的吳曼佳,每天起早貪黑,從天沒亮就要忙到日落西山,腳不沾地,經常連上個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吳曼佳喜歡這樣的生活。

充實,忙碌,而且有意義。加上整個食堂班子的人彼此親近,關係和睦,有時邊洗菜邊聽陳姐和墩子叔聊聊家常說說八卦,吳曼佳覺得很有意思。

這樣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國慶假期的倒數第二天,十月六號。

吳曼佳晚上回到家,一進門,便看見吳母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遝厚厚的紅色鈔票,愁容滿麵。

她覺得很驚訝,換好拖鞋走過去,坐在吳母身邊,指著吳母手裡的錢,問:“媽……好多好多錢。這麼多錢,哪裡,來的呀?”

吳母沉沉歎了口氣,說:“今天太陽好,我尋思著把所有鞋子洗了曬曬。結果一收拾鞋櫃,就找到了這個。”

“鞋櫃?”吳曼佳歪歪頭,還是不明白:“錢,怎麼會在鞋櫃裡。”

吳母抬手摸摸閨女的腦袋,一副無奈的語氣:“我的傻丫頭,這些錢明顯是錦書留下的呀。她上次送了好多東西來,走之前把錢偷偷塞鞋櫃裡,是怕我們不肯收。”

吳曼佳反應過來,啊了聲,怔怔地說,“錦書想得好周到。她的心腸還是這麼好的。”

“是呀。錦書真是個好孩子。”吳母苦笑著搖搖頭。這下倒好,人也走了,這錢想退都不知道怎麼退,沒法子,不收也得收。

吳母把那厚厚一摞錢收進臥室的抽屜裡,剛要拿鑰匙鎖好,又想起什麼。她從裡頭抽出兩張,走出去遞給吳曼佳。

吳曼佳愣了下,茫然地抬頭看吳母:“……給我,做什麼?”

吳母說:“你不是說,你們食堂的陳姐經常請你們吃東西嗎?拿著錢,明天去你們單位門口的小超市買點吃的,分給你那些同事吃。人家平時那麼照顧你,人哪,要懂得感恩。”

吳曼佳哦了聲,點點頭,從吳母手裡接過兩張百元紙幣,認認真真疊好,放進衣兜裡。

收好了錢,吳曼佳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用很輕很輕地音量道:“謝謝你呀,錦書。”

這聲話語音量很小,但吳母隔得近,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吳母眼神複雜地看向女兒。猶豫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女兒,錦書上次來咱們家,跟你提的事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吳曼佳看向吳母,沒有明白:“什麼,想法。”

吳母停頓了下,斟詞酌句地試探說:“錦書都跟我說了,她現在是個醫生,專門給人修複臉部創傷的那種醫生……不然、不然咱們就請她幫你……”

話沒說完,便被吳曼佳打斷。她朝吳母很溫和地笑了下,說道:“媽媽,今天好累。我先去洗個澡。就不跟你,聊天說說話了。”隨後便轉身,安安靜靜地進了洗手間。

吳母一個人被留在原地,歎了口氣,進廚房忙活去了。

次日午休,吳曼佳用韓錦書留下的錢,在泰安監獄門口的小超市裡,買了好些零食。有瓜子花生之類的乾果,還有豆腐乾之類的小零食,還有一些她最喜歡的草莓味果凍,各式各樣,滿滿一大堆。

結賬時,收銀員大媽熟練地給散裝物品稱重,裝袋,最後抬頭看向吳曼佳,問她:“妹妹,這些東西我都給你裝一個袋子裡?”

吳曼佳先是點了點頭,點完頓住。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緊隨其後地又搖搖頭。

收銀員大媽在這兒開了十來年超市,當然也認識這個皮膚白白、靦腆內向,還總是蓄著長劉海的呆姑娘。她被吳曼佳前後矛盾的動作逗笑,彎著唇,耐著性子柔聲問:“你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到底什麼意思?”

吳曼佳知道自己又鬨了個小笑話,臉隱隱有點灼熱,磕巴著說:“裝、裝兩個袋子,謝謝……謝謝你。”

收銀員大媽便將這些零食分成兩份,分彆裝進兩個食品袋,遞給吳曼佳。

幾分鐘後,吳曼佳耷拉著腦袋,雙手懷抱著兩袋子零食回到監獄。

“謝謝……謝謝你……上次送我回家。這是一些小零食,送、送給你吃。”

“謝謝你……上次送我,我回家。這是一些小零食,送給你……吃。”

……

一路上,吳曼佳就這樣低著頭,反反複複低聲念叨著這兩句話。隻為了在再次見到那位警官時,能夠舌頭不打結w地對他說出來。

她步子走得緩慢,一步一步,但不知為什麼,藏在胸腔內的心臟卻莫名跳得很急促。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吳曼佳想:做不到大大方方從容自信,能夠說句相對完整流暢的話,也是好的。

叫開了門。

經過門崗附近時,吳曼佳鼓鼓腮幫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拳頭一握,鼓足勇氣走上前去,敲了下緊閉的房門。

不多時,裡頭腳步聲響起,有人把門開了。

吳曼佳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忐忐忑忑抬起頭,然後,視線裡映入一張陌生的臉。

並不是那個好心送她回家的向懷遠。

開門的獄警看見她,眼神變得有幾分古怪,狐疑道:“阿雯?你怎麼來了,找誰?”

“你、你、你好……”

一緊張,吳曼佳結巴得更加明顯。她努力捋直舌頭,問那個陌生獄警:“請問,向警官在嗎?”

“向警官?”小獄警茫然地撓了撓頭,反應過來,“哦,你說向懷遠向警官?”

吳曼佳認真點頭。

“向警官是新調來的副獄長,怎麼可能在門崗這邊。而且遠哥今天還調休了。”小獄警心下好笑,又問:“你找遠哥什麼事?”

抱零食袋子的手收緊幾分,吳曼佳沉默地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背後傳來門崗內其它獄警的交談聲,隱隱約約。

“這個阿雯真是越來越怪了,跑來門崗找遠哥。”

“她找遠哥做什麼?”

“誰知道啊,抱一堆吃的。”

“吃的,送給遠哥的?她該不會對遠哥有想法吧?”

“不可能吧!咱們向隊那條件,想跟他處對象的姑娘多得跟啥一樣,他怎麼可能看得上阿雯。”

“也是。唉,不過說真的。阿雯那張右臉還是挺標誌的,白皮膚大眼睛,就是左臉上那塊疤……”

“算了算了,人一個姑娘家,也怪可憐的。彆說那麼多了。”

……

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鑽進吳曼佳的耳朵,每一句都成了紮在她心底的針。一陣風吹起來,像一隻不懷好意的手,拂開了吳曼佳遮臉的黑發,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抱緊了兩袋零食,頭埋得更低,加快步子離去。

*

整個下午,吳曼佳把零食分給大家夥後,便照常忙自己手裡的工作,刷碗,擦地,燒水。比平日更加沉默。

她原本就內向安靜,話一少,整個人就顯得更加沉悶。

但,食堂後廚並沒有任何人發現吳曼佳的異常。她的渺小和普通,幾乎已經與鍋灶邊擀麵的案板融為一體,存在感微弱,從來不會引起旁人的關注。

忙忙碌碌的一天再次結束。

太陽從淩城的西邊落下,吳曼佳打掃完後廚的衛生,剛去雜物間放好掃帚和拖把,背後冷不防響起一個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

說道:“你今天找我有事?”

吳曼佳始料未及被嚇了一大跳,回過頭,露在劉海外麵的右眼看見一道身影,高高大大,穿著挺刮的獄警製服,戴警帽,踏皮靴,帽簷下的麵容英俊逼人。

是向懷遠。

吳曼佳看見他,起初都沒有反應過來。她目光無意識從他的麵容,望向他製服的右肩。

吳曼佳腦子並不笨,在監獄待了這麼多年,當然也認識這個標誌。

中國警察二級警司。

她回想起門崗那幾個警員的話——向懷遠剛從彆處調來,是泰安監獄新上任的副獄長。

看來這位警官不僅人好心,工作能力也很強呢。

吳曼佳怔怔出神。

向懷遠見她半天沒答自己的話,以為她沒有聽清楚,走進兩步又問了一遍:“你今天找我有事嗎?”

“……不、不是什麼重要,事情。”吳曼佳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在看著他發呆,愈發窘迫,飛快彆過頭,斷斷續續地回答:“上次你送我……回家,我本來今天帶了些吃的,想送你。當謝謝你。”

向懷遠說:“你家和我住的地方還算順路,沒什麼可謝的。”

吳曼佳木訥地點頭:“哦。但還是,謝謝。”

向懷遠看了眼她背後的雜物間,所有掃帚拖把都乾乾淨淨,擺放得很整齊。他隨口道,“一個雜物間,你收拾得這麼規整?”

吳曼佳努力把話說清楚:“這裡,到處都很整齊。雜物間,也應該一樣。”

向懷遠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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