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到了端午前日,夕陽西下。
沈筠曦眯著眼睛躺在綠蔭下的美人榻上,聽南晴給她讀話本,一口一顆剝了皮的荔枝和青提。
正到話本大團圓時刻,聽著男女主角互訴衷腸,沈筠曦抱著琉璃水晶盤樂得眉開眼笑。
“姑娘,二皇子殿下來拜訪您。”
雲巧從圓月門小步過來,伏在沈筠曦耳畔,小聲道。
沈筠曦愣了一瞬,麵上的笑容也少了幾分,她將琉璃水晶盤撂在小幾上,嘴裡清甜可口的荔枝也沒了滋味。
“就說我身子不適,不便見客。”
沈筠曦咽下嘴裡的荔枝,垂了垂眉睫,輕聲交代。
雲巧得令,輕手輕腳出去。
沈筠曦麵上沒了笑意,她闔目躺在美人榻上,耳邊雲巧輕柔歡快的聲音繼續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沈筠曦卻心頭鬱鬱。
自沈筠曦出生,沈母便時常帶她入景安宮拜見淑妃,沈母與淑妃情同姐妹。
沈母去世後,淑妃親自來吊唁,哭得眼睛像個桃子,之後,也時常召沈筠曦入宮,沈筠曦是真心實意將淑妃當做姨母孝敬。
卻從未想過,前世害她一屍兩命的是淑妃。
這一世,若不是蕭鈞煜當日叫住了她,是不是禍亂宮闈要被千刀萬剮處死的便是她?
用心之險惡,沈筠曦現在想想,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若不是蕭鈞煜,沈筠曦真不知,如今她的處境是不是比上一世更差?
日光斜斜打在沈筠曦身上,在她膝蓋處投下零星的光斑,南晴見狀忙召丫鬟去移頭頂的傘撐,卻被沈筠曦製住:“讓我曬曬太陽。”
纖長濃密的眉睫如同一把小扇子乖順得貼在沈筠曦的眼瞼,在她麵頰齊刷刷投下小排小陰影。
沈筠曦掌心貼在小腹上,不著痕跡向日光處靠了靠。
日暮四合的日光,溫度恰到好處,暖融融,讓沈筠曦止不住打顫的身子有了些許暖意。
幸好,重來一世。
眉睫撲顫,沈筠曦慢慢睜開眼睛,卻見雲巧手裡抱著一把琴,麵有難色看著她。
沈筠曦眉頭蹙了下,目光在琴上睇了一眼,楊柳纖眉倏得蹙起。
這是古琴綠綺,她送二皇子蕭和澤救她的謝禮。
“姑娘,二皇子殿下道他即刻出發去雍州,特來將這把琴歸還姑娘。”雲巧見沈筠曦目光凝在琴上,小聲稟報。
“今日離開?”
沈筠曦呢喃一聲,抿了抿了唇,眼前閃過春搜密林蕭和澤舍身救她時麵上的堅定與毫無遲疑。
沈筠曦思忖一瞬,歎了一口氣,起了身。
……
沈府門外,蕭和澤注視著始終緊閉的黑漆大門。
整裝待發的禁衛軍麵無表情,冷聲提醒蕭和澤:“二皇子,該出發了。”
蕭和澤咽了咽喉結,垂在廣袖中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指用力捏住袖中的書卷。
漆金的椒圖銜環微絲不動。
蕭和澤慢慢收回視線,低首,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自顧自搖了搖頭:他的母親多次謀害沈筠曦,沈筠曦又怎會願意見他。
他慢慢轉身,朝等在身後的禁衛軍雙手抱拳行禮,態度溫和而謙遜:“讓諸位大人久等了。”
“二皇子殿下。”
蕭和澤抬步,卻驀得身後傳來宛若鶯啼的一聲呼喚。
蕭和澤猛回眸,看見台階上站立的沈筠曦,眼睛倏然濕潤。
沈筠曦螓首蛾眉,櫻唇不點而紅,挽著慵懶的墮馬髻,帶著一對奶白色明珠流蘇耳墜,著一襲湘妃色碧霞雲紋霞彩菡萏花嬌紗裙。
她款步走來,層層疊疊的紗裙在微風中散開,含苞待放的菡萏嬪婷嫋嫋。
蕭和澤呼吸一滯,心臟倏得開始不規律得怦怦怦跳動。
心跳聲震耳欲聾,帶著回音敲擊著蕭和澤的鼓膜,目視沈筠曦向他走來,蕭和澤心裡浮現一句古詩:
“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沈筠曦立在蕭和澤跟前,從雲巧手中接過一個紅檀木紋刻玉蘭花的錦盒,遞至半空:
“不知二皇子殿下今日離開,倉促之間備了一些薄禮,望二皇子殿下莫要介意。”
蕭和澤不著痕跡吸了吸鼻翼,將眼中的潮熱咽下。
明日端午節,民間百姓有各式慶祝方式,皇上將大宴群臣,可特意潛他今日出京,是不想看見他。
可,即使這樣,沈筠曦還是來送他。
蕭和澤緩了一瞬,才接下沈筠曦手中的錦盒,眸光清潤,瞳仁卻顫動。
“是我來給沈姑娘告彆,反倒讓沈姑娘破費,多謝沈姑娘。”
蕭和澤麵有愧色,手指因為用力而指腹泛白,手背青筋隱隱,聲音有一絲的嘶啞。
可舍不得推卻手中的錦盒,在西北荒漠的無邊日夜中,這許是他最後的念想。
沈筠曦被他看得不自在,秀眉顰蹙,蕭和澤慌忙移開了視線。
“今日來,是想和沈姑娘說聲對不起,為我的母妃。”蕭和澤躬身,朝沈筠曦深深鞠躬,鄭重道:“對不起。”
沈筠曦抿了抿唇,輕輕搖了搖頭:“淑妃與二皇子是兩個人。”
所以,她也不需要蕭和澤的道歉,總歸淑妃罪有應得,得到了該有的報應。
“我一直記得二皇子為我哥請了李院首,春搜為我擋劍,這把琴是謝禮,還請二皇子殿下收下。”
沈筠曦將身側南晴抱著的古琴遞給蕭和澤。
蕭和澤卻退了一步,輕輕搖頭。
目光不舍而眷戀從古琴綠綺上收回,蕭和澤愛琴,名琴綠綺,他夢寐以求的琴,何況更是沈筠曦送得,在皇宮時,他日日綠綺不離手。
可,受之有愧,他怎有臉收下沈筠曦如此名貴的謝意。
蕭和澤注視沈筠曦澄澈的眼瞳,看到沈筠曦眸中真摯的謝意,他忙垂下頭,羞愧得麵頰火辣辣。
“這把琴,我愧不敢當。”
袖中的書卷沉甸甸,紙張摩擦著蕭和澤手手臂和內心。
蕭和澤咽了咽喉結,攥緊手心直視沈筠曦黑白分明的杏瞳,一字一頓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