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書唔了聲,“宿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大人是這會兒才叫卑職看見這封信,倘或早早和卑職商議,卑職絕不讚同大人入宮呈報。”
南玉書一臉錯愕,“宿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事關軍餉,這樣大事,怎麼能不上報?”
她垂眼,把書信放在了他麵前,“如果單是曹瞻一個人的事兒,自然是應該往狠了查。可這件事背後還牽連其他大員,那尊大佛,恐怕你我都惹不起。”
南玉書怔了下,細思量,“你是說樞密使霍焰?”
星河點了點頭,“曹瞻是外戚,霍焰是宗室,要論資排輩,霍焰和皇上是一輩人,連太子爺見了他都不得造次。曹家如今是空了,他在樞密使手下,本就有背靠大樹的意思,大人要查他,難道能繞過樞密使嗎?樞密使這人……我從來沒有打過交道,但知道他和我哥哥同在一個衙門,大人對他熟悉嗎?”
南玉書也是搖頭,“當初樞密院掌控整個大胤的軍政大權,樞密使何等風光,人家又是皇親,咱們這些人,壓根兒不在他眼裡。如今樞密院的權雖然分散了,但霍焰照舊不動如山,絕不會屈尊與我等為伍。”
這就是了,她也曾經聽說過,樞密使是個過分驕傲的人,且絕不簡單,否則星海周旋這些年,不可能扳不倒他。她倒是對這人有些興趣,如果能借此動搖他的根基,那麼星海這個副使,便有更大的活動餘地了。
她衝南玉書笑了笑,“大人辦差這些年,沒遇見過比這更難處置的關係吧?也是個契機,借此會一會那位樞密使大人,瞧瞧他是如何的三頭六臂。”
南玉書笑她到底是個小女孩兒,女人對大人物難免心生敬仰。男人卻不一樣,需先衡量彼此的實力,一旦碰撞,也許就是你死我活。
“真要說關係,還是宿大人比南某更近一層。尊兄和霍焰同僚十來年,一正一副職位相差無幾,私下裡應當也頗有交集。宿大人前往,樞密使賣副使一個麵子,似乎好過南某單刀直入。”
到了緊要關頭就撂挑子,這位南大人也可說是個人才了。星河臉上顯出為難之色來,“卑職隻管女眷事宜,插手南大人的公務,豈不是越俎代庖嗎?況且我也不敢肯定人家見了我,願不願意賞個好臉子。萬一見我是女官,不肯同我夾纏,那我走這一趟,可就打草驚蛇了。”
南玉書急於拉她填窟窿,話說得相當漂亮,“宿大人自謙了,錦衣使監管宗女不過是個說法兒,您副使的銜兒,可是到天上也卸不了肩的。樞密使就算再不近人情,瞧著太子爺的麵子,總不至於拒人於千裡之外。況且又是例行公務,詢問他轄下官員挪用軍餉一事,他要是不耐煩應付,那就隻好呈稟皇上,請皇上定奪了。”
星河心裡也沒底,但對於難以攻克的人事,她倒有迎難而上的決心。不過去見人家,到了南玉書嘴裡成了仰仗太子爺的排頭,這話叫人聽來很不受用。
她靠著椅背,慢悠悠摩挲膝蓋,南玉書眼巴巴瞧著她,她垂下眼無奈道:“那我抽了空閒,就走一遭兒吧。南大人先處置曹瞻,北軍裡頭傳出消息來,樞密使自然就知道了,到時候我去也不用費口舌。那十處外宅,我得先審明白,樞密院留到最後,橫豎不過走個流程,還能把人家怎麼樣呢。”
“那可不成。”南玉書這會兒倒恪儘職守得很,大義凜然道,“先前暇齡公主府上的破事兒,該大白天下的,還是大白天下了。霍焰雖然是宗室,倘或有不軌,也萬萬不能姑息。”
星河願意聽的就是這個,如果這回乾得漂亮點兒,興許還能替哥哥掃清前路。畢竟樞密院經手的隻是軍務,從中做文章的機會不多。控戎司就不一樣了,掌刑獄,能顛倒黑白,由她下手,比他哥哥要便利得多。
好了,得了南大人的首肯,能轉身的空間就大了。不過這事兒,最好先同星海通個氣。
密函上十處宅邸的位置交代得很清楚,下半晌的時候先帶人查抄了白廟胡同。那是一處精巧的宅邸,修建成了江南水鄉的格局。進門就是粉牆黛瓦,遊廊迂回,要是用作平常小憩,真是個不錯的地方。
然而他們的到來,打破了這片寧靜。平和兢業的婆子們驚惶尖叫,四處跑動,護院的小廝們試圖突圍,被凶神惡煞的番子拿棍兒打得頭破血流,隻得老老實實蹲在牆根兒。星河身後有千戶護衛,傲然站在人群中央,他們的眼神如同看待惡鬼,有恐懼也有憎惡。她冷笑了聲,“排場不錯,一個外宅都養得這麼滋潤,可見衛將軍富得流油。”
手指一抬,徐圖之進了後院,不多會兒驅趕出一個小婦人來,穿金戴銀,抱著孩子,見了他們就叫罵:“哪兒來的強人,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身後的番役笑起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拽派頭。”
星河板著臉道:“控戎司查抄曹瞻外宅,男的上枷,女的進囚車,動手。”
又是一輪呼天搶地,亂糟糟鬨得人腦仁兒疼。她揉了揉太陽穴,那天的桂花釀雖沒叫她醉倒,但酒勁兒囤積在身體深處,一點點往外發散,很叫人難受。像太子似的,醉得爹都不認了,第二天活蹦亂跳,一點事兒都沒有,反倒好。
她歎了口氣,金瓷在一旁看著,“大人頭疼麼?”
她說沒事兒,“回頭你們帶人去下一家,這裡離中軍都督府近,我去瞧瞧我哥子,順便打聽打聽樞密使的情況。”
金瓷道是,留下幾個番役隨侍她,其餘人都上各處辦差去了。
星河繞過兩條胡同,進了中軍衙門。忙活半天,已經到了將入夜的時候了,衙門裡準備巡夜的官員正點兵列隊,她在人群裡搜尋,並沒有見到越亭,想必他已經上值去了。正堂裡的星海迎了出來,她忙打起精神快步上前,叫了聲哥哥。
星海問:“怎麼這時辰來?出事兒了?”
她說:“我辦差呢。有人密告衛將軍曹瞻挪用軍餉私養外宅,一氣兒報了十來處地方,今夜要全捉拿歸案。我剛從白廟胡同過來,順道來瞧瞧你。”
星海把她往裡間引,她看見他的官帽隨手放在案上,知道他要回去了,便問家裡近來好不好。
好是好,但星海顯然遇上了難題,欲言又止好幾回,看得星河十分難受。她直皺眉,“你幾時變得這麼積粘的?”
星海坐在玫瑰椅裡,並不是積粘,是這話實在不好出口。
“前兒過節,你猜誰上咱們家來了?”
星河忸怩了下,“是越亭麼?他上家瞧爹娘?”
星海搖頭,“來的這人,我萬萬沒想到……是暇齡公主。”
她吃了一驚,“我底下探子回報,明明說她在簡郡王府過節,怎麼上咱們家去了?”
誰知道是哪裡撞了邪,星海回憶起來,腦子都快炸了,他說:“她在咱們家過的節,見了爹娘,也見了你嫂子們。有意的說了好些不清不楚的話,弄得人人以為我和她有來往。這會兒家裡都亂了套了,你嫂子瘋了似的,站在院門上琢磨,要不要給她騰院子,該不該帶著孩子回娘家。”
這下連星河都傻了眼,“她這是瞧上你了?小情兒剛死,怎麼就……”
星海哂笑:“金枝玉葉,弄得娼婦似的,真叫我瞧不上。”
莫不是簡郡王眼見圈不住宿家,讓妹子出馬勾引星海吧!星河忽然覺得可笑,“沒準兒您要當駙馬了。”
星海瞪了她一眼,“我連死的心都有,當什麼駙馬!”
反正無論如何,都是他的私事,他總有辦法解決的。她這回是來問他的意思,看霍焰那裡應當怎麼料理。星海沉吟良久,“霍焰,這人怕不好相與,就算因曹瞻一事詢問他,也問不出什麼頭緒來,他至多應付你兩句罷了。”
星河把自己的打算同他交代了,星海慢慢搖頭,“沒那麼容易,位高權重的人哪個不是滿頭小辮子,可這些年來我愣沒揪住他一樣。若說鏟除他,我不是沒想過,再細一琢磨,何必費那番工夫,與其殊死相拚,倒不如拉攏他。”
星河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也有底了,這頭不能耽擱太久,便辭了出來。原本十處宅子要查,今夜得忙個通宵,可太子爺早就有令,不許她夜不歸宿,因此吩咐下去,讓徐行之代管,自己趁著天還未黑透回宮去了。
然而回來遇見的麻煩,不比在外頭少。從中路上過來,老遠就看見六椀菱花門前站了個人,眉眼沉沉,鬨得不好又要撒癔症。她為打圓場,先笑起來,“主子您等我呢?唉,您可太有心了,這麼冷的天兒……我手都凍僵啦,您給我焐焐吧。”一頭說,一頭把手湊到了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