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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便打,繼而又想起剛才入冥界之前他還敢對自己大聲說話,於是又毫不猶豫多打了兩下,清脆的巴掌聲在長廊回響,白藏跟玄英皆是一凜,望著揚長而去的小娘子跟留在原地捂著胳膊微笑的神官,交換了一個頗有內涵的眼神。

不愧是神官大人,喜好果然與眾不同。

尊重,祝福。

第36章

夕陽當空,天邊鋪滿燦爛的霞。

靨娘跟丹景謝絕了單員外共進晚膳的邀請,找他借了輛驢車,將鎖了兩個魂魄的董又發帶回東重明司。

單員外夫婦千恩萬謝將兩人送到門口,單員外頭上纏著細布,一撩袍子就要跪:“這次若不是靨娘子跟神官大人幫忙,我們單家真的是要家破人亡了!請受我們夫妻一拜!”

靨娘趕忙要去扶,另一旁單夫人也跪了下去,動容道:“靨娘子大恩,我們一家銘記在心,這一拜是真心誠意的,請靨娘子務必收下。”

夫妻倆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方才起身,送兩位恩人上了馬車又目送馬車走遠,單員外打打身上的土,跟單夫人念叨:“唉,多年前神官大人給我占過一卦,說那件祖上傳下的翠雲裘竟是殺孽,需得兩番散儘家財才能化解,既是祖宗造下的孽,我等子孫受著也沒啥好埋怨的,隻是苦了咱們明珠……”

多愁善感的他說著說著又想哭,抬頭捂住眼哽咽了兩聲,正想再說話的功夫,就見一群人氣勢洶洶過了石橋,直衝這邊而來。

這群人皆是灰色短打,高矮胖瘦都有,提著刀槍棍棒圍在單家門口,為首的是個麻杆似的中年男人,留著兩撇山羊胡,手裡還盤著核桃:“喲,單員外這麼巧,這是要出門還是要回家啊?”

單員外跟妻子對視一眼,見她搖頭,疑惑道:“您是——?”

“您不認得我?那沒關係,以後就認得了!”麻杆男人一步三晃地朝前走了幾步,臉懟到單員外臉前,“我是福運賭坊的二坊主高凡,你的上門女婿董又發借了我們銀子,連本帶息三十萬兩,今日該還了。”

“什麼女婿,他不是我們女婿!”單員外氣得臉都白了,“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全齊州都知道你那寶貝閨女一哭二鬨三上吊地要嫁給董又發!人都睡一起了你這還嘴硬呢?”高凡狠戾起來,“總之董又發借的錢你們家還就對了,沒錢的話就拿你宅子鋪子抵,三十萬兩,一分也不能少!”

“你、你們欺人太甚!”單員外胸口劇烈起伏著,額頭傷口又開始痛起來,他抓住身邊單夫人的手長歎一聲,突然就卸了勁,“惜柔啊,是我對不住你,我們老單家對不住你,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單夫人拭淚:“老爺這說的什麼話,我自從跟了你,每天都開心著呢,何曾受過一天苦。”

“那就好,那就好。”單員外拍拍她手,轉而對一臉凶相的高凡道,“董又發不是我女婿,我閨女明珠也從不曾說過要嫁給他,這件事我不認,但你說要我替董又發還那三十萬兩債務,我認。”

高凡愣了下,接著又換上一副笑臉:“還是單員外識時務,替女婿還債……”

“我說了我閨女跟他沒關係!”單員外突然大吼。

“是是是,沒關係沒關係,董又發跟你閨女兒半點關係都沒有!這樣行了吧?”

“既然沒關係,那董又發欠的賭債跟單員外自然也沒有任何關係。”剛剛已經走遠的馬車又掉頭回來,靨娘一掀車簾跳下車,脆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董又發就在那驢車裡,你們賭坊三十萬兩,自找他要去。”

“靨、靨娘子?”高凡看到車上下來的竟然是她,額頭一下就冒了汗,當年賭場養了幾個運財小鬼,被這位姑奶奶一腳踹翻了祭壇不說,自己跟幾位兄弟差點也被小鬼咬死,最後還是一起求到她門上去磕頭,這才撿回一條命。而且之後時運一直不濟,到去年才算是好轉,他可不想再招惹這位祖宗。

“您老人家怎的在這兒?”

靨娘頭向驢車方向一歪:“自然是抓邪祟,去看看?”

“不不不,還是算了,小的不是很想看,不不不我不看!”高凡連連作揖後退,被靨娘薅著領子硬拖到驢車前,他閉著眼睛抗拒半天,戰戰兢兢睜開掃了一眼,驚訝道,“董又發?他這是——?”

“被我摔碎了。”

“嗬、嗬嗬,靨娘子神力,這碎得真是均勻,渾然天成,真是佳作哈,佳作!”

“不止呢,我還做了好事,成全了一對恩愛夫妻。”靨娘說著,笑吟吟地抬手在高凡眼前掃過,“你瞧,是不是很般配?”

高凡見她抬手朝自己眼睛撫來,下意識就要躲,但終究沒有靨娘手快,隻覺眼前一陣涼風吹過,此時再看董又發,那血忽淋拉的身體裡一左一右擠了兩個鬼魂。

都是青白的臉,嘴唇烏黑,沒有瞳仁的大白眼珠子直盯著他看……

高凡嚇得大叫一聲就要跑,奈何脖子被靨娘鉗得死死的:“靨娘子,姑奶奶,您就饒了小的吧!小的不想看啊!”

“你再仔細看看,那個女的說她之前也混過賭場,你可認得?”

“我……我……”高凡迫於她的淫威,隻得硬著頭皮又看了看,這一看之下果然認得,“這不是玲玲嗎?董又發的死鬼婆娘。”

“當真?”

“當真!我見過幾麵,認得!”

“如此便好,總算沒有亂點鴛鴦譜。”靨娘點點頭,又將他薅到從馬車上下來的丹景跟前,“瞧見這位了沒?這是朝廷派下來的神官,神官知道吧?”

“知道知道!”高凡看看這位衣著華貴,掛了金線魚袋的官員,再瞧瞧後麵兩個殺氣騰騰的官差,十分後悔今天出門沒看皇曆,“草民高凡見過神官大人!”

丹景跟靨娘離開後與這群人擦肩而過,直覺不是善類,遂不放心掉轉了車頭一路跟回來,果然見到高凡正在勒索銀兩,這會兒他已經聽單員外將前因後果講明白了,見靨娘將人帶過來,便端肅道:

“董又發與他的亡妻玲玲狼狽為奸,圖謀單家家產,被靨娘子當場抓獲,如今這案子歸東重明司審,審好了自會給你們賭坊一個交待。”

“可、可是我們的三十萬兩銀子——?”高凡還有些不死心。

神官沉了臉,周身威嚴散開來:“你對本官的話有異議?”

“沒有!沒有沒有!”高凡沒想到這年輕神官氣勢如此之盛,更何況還有個姑奶奶在一旁虎視眈眈,頓時嚇得雙膝一軟跪下去,“小的不敢!”

“如此甚好,你先回去,等候重明司傳喚。”

“是是是!小的告退!”高凡哆哆嗦嗦撿起掉在地上的核桃,爬起來帶著一眾人落荒而逃。

見人走遠了,靨娘將目光落回單員外身上,擰著眉不滿道:“你瘋了?為什麼要答應幫董又發還債?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夥人是串通好的嗎?”

“唉,我經商多年,這點事情怎會看不出來。”單員外歎口氣,頹然道,“可神官大人之前也算過了,我這輩子要經曆兩番家財散儘才能安穩度日,既然他們要上門了,這就是我們單家的命,給了也就是了。

靨娘被他氣得倒吸一口涼氣,拳頭瞬間硬了,掄起來就想揍人,但見他一個半大老頭可憐兮兮的,又下不去手,於是一拳打在丹景身上:“你真氣死我了!”

“家財散歸散,但也得選個好去處,你上次就全都給了那個三皇子,這次又想給賭坊,不能連著兩次都往狗屎上堆金子啊!”

丹景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又聽她把三皇子比做狗屎,忍不住咳了幾聲打斷她的話:“咳,單員外,家財散儘,也要得其所才好。”

“得其所……”單員外喃喃念了幾遍,似是想通了什麼,作揖道:“多謝神官大人提點!”.

“小道長,你提點單員外什麼了?”靨娘趴在馬車窗邊,跟端坐正中的丹景閒聊,“我怎的沒聽出來?”

“沒什麼,就是告訴他應該給這萬貫家財找個合適的去處,也好為自己將來打算。”

“一句話這麼多含義?好累啊。”靨娘伸個懶腰,眼角泛起淚花,她今天又是揍女鬼又是闖冥府的,實在有些乏了

丹景看她哈欠連天的樣子,拿了幾個軟枕堆在身邊,拍拍:“來,這裡來睡。”

靨娘眨眨眼,還是沒禁住誘惑,從善如流靠過去,舒服得直歎氣:“我就眯一會兒啊,記得叫我,晚上還要值夜呢。”

“值夜?”

“嗯,夜深人靜,正是魑魅魍魎出沒的時候,自然要提高警惕。”她拍拍軟枕換個姿勢,臉朝向小道士的方向,“你今天也看到了,大家夥兒都那麼信任我,依賴我,我得好好保護他們才行。”

丹景想起今日去冥界前,單家那個叫來喜的小家奴不顧靨娘死活的樣子,忍不住輕聲抱怨。

“信任依賴並不意味著要理所當然地索取,你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明,不享受供奉,自也不欠他們的。”

“神明高高在上,所以人們才更想依賴離他們近的人啊,活生生的人,比如我。”她是真的累了,原本燦若星辰的眸子也朦朧起來,笑著岔開話題,“對了小道長,你今天給我的小錦囊裡麵到底是什麼呀?”

“是專門為你做的護身符,無論何時何地,隻要點燃它,我就會立刻出現。”

“專門為我做的?從沒有人給我做過護身符,我好開心。”

“嗯,隻守護靨娘的護身符。”車外已是星鬥滿天,神官年輕俊朗的麵容隱在陰影裡,掩住了滿目柔情,“好好睡吧,我守著你。”

從今往後的每一個夜晚,你想守護的,我替你守護,而我想守護的,自始至終隻有一個你。

馬車顛簸,轉彎處壓到了凸起的石板,安心入夢的靨娘晃了幾晃,一頭栽進小道士懷裡。

又香又暖,一夜好眠。

第37章

今日一大早,齊州城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兩件事。

頭一件便是城東的單員外將積攢多年的家底給分了,給了幾個多年無所出的小妾每人一筆不菲的安家費和一封休書,讓她們各自離去,家中仆人也一一給了相應補償,遣散去了。

餘下的錢則儘數捐給了齊州府衙,用來修繕已經荒廢多年的正氣書院,沒用完的就充入義倉,資助那些想讓娃娃上學又交不起束脩的人家。

據府衙裡的人說,單員外是受了高人指點,鐵了心要散儘家財保平安,連宅子都賣了,自己帶著妻女租了個簡陋小院住著,隻等書院修繕好之後去裡麵做個啟蒙先生,靠月銀過日子。

相比之下第二件就詭異的多,說是扈國公趙遼府上鬨妖怪,不見了好幾個年輕侍女,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聽說是被妖怪抓走了.

君莫笑跑了半個齊州,終於在四時小館找到了靨娘,這家夥正坐在靠窗位置發呆,手裡拿著片新鮮荷葉甩來甩去,時不時歎口氣,愁雲慘霧的樣子。

“靨娘!大事不好了!”他一屁股坐到對麵,壓低嗓門嚷嚷,“國公府的事你聽說沒有?鬨妖怪那事!”

靨娘慢吞吞把眼神從窗外移回來,掃他一眼馬上又移回去:“曉得嘍。”

“我聽旁人都在傳那妖是桃樹妖!”

“哦?”

君莫笑拍拍桌子急道,“可他們又無憑無據的,憑啥就說是桃樹妖呢?怎的不是柳樹妖棗樹妖大槐樹妖呢?這簡直壞我桃樹一族名聲啊!”

“哦。”

“你彆老是哦哦哦的,快跟我去查查到底是個啥情況啊!”

靨娘被他連戳好幾下,終於回過神來,掄起荷葉抽過去,罵罵咧咧:“你個瓜娃子戳啥子戳?關我啥子事哦!老子煩得很,莫挨老子!”

“你不管就不管,抽我乾啥?”君莫笑抱著頭往桌下躲,“而且你從哪裡學的這怪腔怪調?”

“對麵新開了家川菜館,老板跟廚子都是川地來的,靨娘姐姐在人家那裡連吃了兩天六頓,不光學會一口川話,還起了一嘴燎泡呢。”

李窈兒端了個大海碗,不輕不重往桌上一放,哼道,“川地濕熱,吃辣能祛濕驅寒,你說我們這兒都半月沒下雨了,乾的要命,大明湖水都下去一截,你還跑去吃那麼多辣椒?”

“來,特意給你熬的綠豆蓮子湯,清熱敗火的!”

“喲喲喲,小窈兒今日說話硬氣不少,一定是怪靨娘跑去對家吃飯了是不是?”君莫笑從桌子底下鑽出來,衝著靨娘指指點點,“看看你,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哎喲彆打了,疼!疼!”

眼看荷葉被抽爛了,李窈兒又跑去櫃台拿了片新的,卷成個盞的形狀,將那碗綠豆蓮子湯倒進去一些,把荷葉莖遞給靨娘示意她含進嘴裡,又拿了桌上的筷子把葉心捅破,使之與葉莖相通,須臾,荷葉盞裡的綠豆蓮子湯就順著荷葉莖流進了靨娘嘴裡。

這是齊州夏天獨有的碧筒飲,取荷葉注流,竅其心,曲其柄,噏而飲之,清涼微苦,儘收荷之精氣。

“文人雅士最喜拿這碧筒飲來喝酒,靨娘姐姐就算了,還是多喝些蓮子湯敗敗火。”李窈兒雙手幫靨娘捧著荷葉,閒聊道,“我也聽說鬨妖怪那事了,真的假的啊?靨娘姐姐不去看看?”

“不去,煩!”靨娘咬著荷莖含糊道,還不忘騰出手去抽君莫笑,“莫挨老子莫挨老子!”

李窈兒大眼睛瞥向君莫笑:“靨娘姐姐一早來了就喊煩,究竟煩啥?”

君莫笑被她一提醒好像想到了什麼,一邊被抽一邊樂:“哈哈哈哈我想起來了,你莫不是在煩惱跟玉淵神君的約定?”

靨娘抽的更起勁了。

李窈兒莫名其妙:“什麼約定?”

“就是她跟玉淵仙君保證自己會在七日內尋回鯉珠,尋不回就要接受懲罰。”

“懲罰?”

“沒錯,跟神明起誓是不可以耍賴的。”靨娘把蓮子湯喝完了,捧著臉哀怨不已,“七日期限一到,我就要剃光頭了……”

“剃光頭?”李窈兒倒吸一口涼氣,不太懂這些神明的惡趣味,“那鯉珠有線索沒?”

“煩就煩在這兒,尋了這些天一點頭緒都沒有,尋蹤符也不好用,啥也找不到。”

君莫笑不以為意:“要我說你就彆找了,自己部下的鯉珠不見了,二郎神君老人家早晚要出手,你就乖乖等七天然後把頭發剃了,我給你施個生長術,保管一晚上就長回來,比現在還黑還茂密。”

“總好過你現在這樣,七日不到,頭發先愁掉一半。”

靨娘搖頭:“不行,這賭的是我的尊嚴!”

“那不然你去找小道士幫幫忙,他如今人脈廣,法力也高,應該能幫你。”

“小道士啊……”靨娘陷入沉思,那日她在馬車上睡著,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自己家床上,自那之後小道士倒是遣人又送過幾趟東西,人卻是一直沒見到。

“神官大人這幾日忙得很,東重明司新衙始開,光是每日來道賀的大小官員就夠他接待了,估計半月之內都騰不出什麼空來。”

窗外一道聲音傳來,是白澤琰自窗邊冒出來,趴在窗台上招呼道,“窈兒掌櫃,我要一份翠玉福圓帶走,包仔細些。食盒可以另算錢。”

李窈兒脆聲應下,笑意盈盈:“聽這意思是要送去給國公府吧?全齊州也就他老人家這麼講究了。”

“是啊,老國公之前不是說他的嫡孫兒要來了嗎?我爹非要讓我去混個臉熟,也不知哪裡打聽到老國公愛吃翠玉福圓,我起初還不信呢,如今聽窈兒掌櫃這麼一說,竟是真的?”

靨娘急得打岔:“翠玉福圓是啥?好吃嗎?”

“好吃啊。”白澤琰隔著窗伸進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翠玉者——蘿卜也,福圓者——丸子也,油炸酥脆,煮食綿軟,用來作湯最適合老人家食用了。”

“嘁,當是什麼好吃的,原來是蘿卜丸子啊。”靨娘瞬間失了興趣,低頭摸出一片金鱗跟一張符紙,繼續搗鼓起來。

這是她找玉淵仙君討來的金鱗片,本想拿來做個追蹤符尋找鯉珠下落的,但許是神仙的東西太過高級,她想儘各種方法,始終不能將金鱗化入符中。

靨娘有些氣餒,好煩。

君莫笑見她耳朵耷拉得都快跟狗精阿黃一樣了,忍不住勸道:“若當真如此在意,還是去找小道士吧,他修的是正統道法,如今又是神官,應當可以化掉仙君金鱗,隻要製好追蹤符找到鯉珠所在,剩下的事情對你來講還不是小菜一碟?”

“可小白剛說了他很忙。”

“那是對彆人忙,對你不忙。”幾個人衝她擠眉弄眼,“去吧!”

“這樣嗎……”靨娘總覺得這幾人話裡有話,但一時也想不明白,乾脆將金鱗跟符紙一股腦收起來,喊住了要去後廚的李窈兒:“窈兒,我也要一份翠玉福圓拿去給小道長當拜禮,炸得酥酥脆脆那種,也要包好看些,咱這麼熟食盒錢我就不給了哈!

***

靨娘拿著丹景給的令牌去了東重明司,一路暢通無阻。

重明司是重明署下設之府衙,共東南西北四司,鎮守四方,轄區範圍內,權利與重明署等同,雖說管的是妖鬼之事,但近年來頗受聖人重視,且級彆要高於府衙,所以白知府絲毫不敢怠慢,直接將齊州城內最好的園子萬竹園給了東重明司。

園子很大,外園負責日常辦公與接待,內院則是神官居住之所。

引路的小吏也是京城跟著來的,見靨娘年紀不大,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套她話:“靨娘子瞧著麵生,不知您是如何認識我們神官大人的?怎會有他的翡翠令牌?”

話音剛落,園子裡掃地的,澆花的,搬書的,偶爾路過的,全都放緩了動作,一雙雙耳朵豎著,眼神從四麵八方看過來。

靨娘冷不丁被這麼多雙眼睛瞧著,有些晃神,心中不知怎的就生出了初見情郎的羞澀心思,小嬌娘一樣低了頭,抱著食盒羞羞答答:“莫看老子哦,害羞噻~”

剛聽到消息便趕出來迎接的神官大人腳下一個趔趄,又強自鎮定站住,笑道:“靨娘。”

“小道——咳,神官大人!”靨娘高興地跑過去,將食盒塞給他,“送你的!”

丹景抱著食盒,眼底的笑意快要溢出來:“送我的?是什麼?”

“是窈兒做的翠玉福圓。”

靨娘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食盒,炸丸子的香氣撲鼻而來,“還熱著呢,我先替你嘗嘗。”

她說著拈起一顆就要吃,卻不料被對麵的人一低頭,從她指間咬走了那顆丸子。

“嗯,酥脆入味,好吃。”神官大人心情舒暢,眉眼彎彎,“靨娘也嘗嘗。”

靨娘眨眨眼,懷疑他方才是不是沒聽見自己說的話,但見他特彆高興的樣子便沒有多計較,反正這翠玉福圓還有很多,無所謂誰先吃誰後吃,於是又拿起一顆吃了:“嗯,窈兒手藝真不錯!”

“那去我書房慢慢吃?”

“好啊。”

“靨娘今日如何想起來找我?”

“唔,是有事要你幫忙的,有個符怎麼也畫不好。”

“我幫你畫。”

“你不忙嗎?”

“一點也不忙。”

東重明司眾人鼻觀口口觀心,豎著耳朵聽他們向來清冷寡言的神官大人跟金魚吐泡泡一樣,從嘴裡源源不斷冒出極有“溫度”的話。

他說“去我書房”,“我幫你”,“一點也不忙”,他還吃掉了人家小娘子手裡的丸子,一副登徒子模樣……

眾人瞠目結舌之際,恍然發現了神官大人不苟言笑的外表下隱藏的另一麵,在這個叫靨娘的女子麵前,他會閒聊,會笑會鬨會逗趣,就像所有十九歲的小郎君一樣,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第38章

夏日的風從直欞窗外吹進來,帶著茉莉花的香氣,書桌上紙張輕微翻動,沙沙作響。

靨娘拿了個鎮紙將紙壓住,看正在專注畫符文的丹景,夏日炎炎,她吃著酥山都嫌熱,這人卻跟寒玉雕的一樣,絲毫出汗的意思都沒有。

她忍不住探出手在他臉上戳了戳,嗯,觸之溫熱,還挺有彈性,並不是想象中的冷冰冰。

丹景停了筆望過來:“怎麼了?”

“無事,隻是突然想起當年跟你一起在吳家書房畫咒符的事。”靨娘收回手,挖了一大勺酥山放進嘴裡,“對啦,我送你的重明鳥後來有沒有再出來?”

“沒有,許是離你太遠,所以不靈了。”

“不可能,化靈便化靈,跟遠近有啥關係?”她擺擺手,根本接收不到神官大人眼中深情,隻伸長脖子去看符文,“好複雜啊,這個真的可以化掉玉淵仙君的金鱗?”

“正神之物,自然要繁瑣些,我現在寫的這道是上奏天聽的奏表,隻有上天允了,才能將金鱗化進追蹤符裡。”丹景對她的不解風情毫不介意,溫聲解釋道。

“靨娘且再等等,吃完這碗酥山差不多就畫好了。”

於是靨娘埋頭繼續吃,當最後一勺酥山送進嘴裡的時候,符紙忽的金光大盛,繁複的符文從符紙湧出,在屋頂瑩瑩浮動。

還未等她說話,下一瞬光芒寂滅,朱砂寫就的奏表安安靜靜躺在桌上,普通平常。

丹景擱了筆,雙手掐訣念念有詞,奏表升至半空停留了一陣,突然無火自燃,那火燒的極快,隻一轉眼的功夫便將符紙徹底燒淨,沒有半點飛灰落下。

“好了,接下來可以做追蹤符了。”他重新拿過一張符紙,簡單幾下折成隻活靈活現的小鳥,又用朱砂在鳥兒翅膀畫下符咒,然後將紙鳥托於掌中,另一隻手兩指夾起金鱗,喊了聲“疾。”

隻見鱗片金光漾起,慢慢化成一股金色煙霧,飄飄蕩蕩朝紙鳥而去,倏忽間金光一閃,鱗片消失,一隻金色紙鳥撲棱棱飛起,在屋子上空盤旋幾圈,飛出窗外,朝著城南飛去。

***

扈國公府。

白澤琰遞了帖子跟翠玉福圓,要拜見扈國公,與他一道來的君莫笑坐不住,尋了個上茅廁的理由跑了,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去花園找傳聞中害人的妖怪去了,左右那家夥自己也是個妖,應當吃不了什麼虧,白澤琰便也沒往心裡去。

喝了兩盞茶之後有個家丁過來,說國公爺跟小公子吃了福圓後大喜,要他去後院一見。

君莫笑還沒回來,白澤琰隻好一個人跟著家丁先去了,兩人沿著長廊走了一段,到了庭院深處一個叫“長生”的院落。

之前便聽老國公說過他孫子名喚趙長生,想來這就是他的住所了。

家丁停在院門口,說了聲國公爺跟小公子在正房等您,接著便垂手躬身,站立一旁不再說話。

白澤琰一臉疑惑跨進院門,來到正房門前輕輕叩了三下,還未等出聲,一個略蒼老的聲音便在屋內響起:“請進。”

他輕輕推開門,入目是繡著鬆鶴延年的絲絹屏風,屋內掛了不少素紗,層層疊疊顯得屋裡有些昏暗,扈國公趙遼就坐在正中黃花梨木的高背椅上,手邊是一盤翠玉福圓。

或許是光線的緣故,老國公看上去好像年輕了些,一雙眼睛也沒有之前渾濁,背也挺直了一點。

白澤琰上前行禮:“白澤琰見過國公爺。”

“免了。”趙遼抬抬手,眼中一道精光閃過,慈祥道,“這翠玉福圓實在是合我心意,過幾日少不得要請窈兒掌櫃上門給我那孫兒做一次。”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澤琰隻覺得窈兒掌櫃四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黏膩跟曖昧,就像一塊已經發黴還要強自香甜的糕點,拉出幾道變質發臭的糖絲,讓人分外不適。

他皺皺眉,強忍下這突如其來的惡心感,拱手道:“方才領路的男仆說小公子也在,不知可否一見?”

“自然可以,白公子想見他?”

趙遼見白澤琰點頭,起身幾步踱到他麵前,湊近耳邊輕聲道,“你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白澤琰被他突如其來的耳語嚇了一跳,這才看清老國公的現在的樣子,原本雪白的鬢角變得斑白,黑發與白發相間,滿是褶子跟斑點的臉也光滑許多,隻眼角額頭留了點歲月痕跡,整個人看上去絕不是八十老叟,倒像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國、國公?”白澤琰直覺事情不妙,後退一步悄悄朝門的方向挪去,隻聽得砰一聲,大門無風緊閉,素紗後閃出一名黑衣男子,陰冷可怖的眼神盯過來,瞬間將他定在原地。

“想跑?”男子舔舔嘴唇,嘶啞道,“晚了。”

見白澤琰被定住,趙遼鬆了口氣,看向黑衣男子:“當真如大仙所言,我吸了他的精氣便可回到十八歲?”

“可這小子終究是知府之子,若是鬨大了……”

“放心,我自有應對之策。”男子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壓了火氣解釋道,“此人生炁充沛,魂中又天生帶了靈炁,一人可抵十人,是絕佳的補品,彆忘了你府中侍女失蹤的事已經鬨得沸沸揚揚,若是再死幾個引了重明司的人來,那就什麼都完了!”

趙遼被說動,眼神癲狂起來:“好,好!什麼知府之子,我可是國公!我為朝廷殫精竭慮一輩子,這是應得的!”

“對嘛,你一輩子為朝事操碎了心,如今老了,要點補償又有什麼錯?”黑衣男子如蛇般纏上去,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這些人平庸無能,也就隻能獻出些精氣罷了。”

“沒錯,一些無能之輩,隻配給我續命,隻要我變年輕,便可繼續為朝廷效力,繼續為我趙家光耀門楣,開枝散葉……”趙遼目光沉沉,囈語般念叨著,“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黑衣男子陰邪一笑,雙手如蛇般不停盤旋舞動,隨著他怪異的吟唱,一道潔白的光從白澤琰口中溢出,慢慢朝趙遼飄去,鑽入他的口鼻。

隨著白光的進入,趙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年輕起來,頭發烏黑,皮膚白皙光滑,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散發著少年的光采。

而另一邊,白澤琰的身體漸漸乾癟下去,皺紋叢生,白發蒼蒼,儼然已是老叟模樣。

“是了,世人誰不愛長生呢?事成之後莫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啊——長生。”

黑衣男子停止了吟唱,雙手結印,正要將最後一絲生炁儘數送進趙遼體內,突然窗外一道黑影竄進來,猛然撞向了他的手,法術被打斷,白澤琰軟軟倒地,一動不動。

“喵——!”黑影落地,是一隻瘦小的黑貓,犀利貓眼一眨不眨盯著他,鋒利的前爪匍匐,身後尾巴高高豎起,旁邊八道相同的貓尾虛影展開,如屏風般將白澤琰護在身後。

黑衣男子後撤幾步眯起眼睛,麵色陰沉:“一隻殘缺不全的九尾靈貓也敢來搗亂,找死!”

第39章

國公府後院,一場惡鬥正在進行,黑衣男子與黑貓一個要取白澤琰最後一絲生炁,一個拚命護著不讓他靠近,相搏數個來回,不相上下。

“我顧念著你是九尾一族,不想與你過多計較,如今看來你這小貓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黑衣男子終於失去耐心,低吼一聲,黑色妖炁升騰而起,他在妖炁中變成一條巨大的黑蟒,張大嘴向黑貓襲來。

黑貓靈活躲過,全身黑毛炸起,豎起的尾巴如同旗幟般在妖風中巋然不動,溢出月光般的純白色妖炁。

它本是天生九尾,地位尊貴的靈貓,像黑蟒這種小妖根本不會放在眼裡,可如今失掉八尾,修為與普通貓妖無異,方才拚了全力才堪堪打個平手,如今黑蟒顯出原形,自己隻怕不敵。

黑貓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白澤琰,果斷停住了後撤的腳步,目光沉沉,爪子高高揚起,尖利的指甲上寒光閃過。

“喵——!”

黑蟒鵝蛋大的黃色眼睛看向重明司方向,那裡剛剛有道金光一閃而逝,他心中頓時起了不好的預感,當下不再戀戰,隻張大嘴巴吸起一股氣流,將黑貓包裹其中。

小黑貓身材瘦小,又失了八尾,被這剛猛的力道一吸,瞬間四肢離地,直朝黑蟒嘴裡飛去。

黑蟒以原形鬥法,妖力比人形時候強了不止一倍,不等黑貓反應便一口將它叼住,咬斷了它的脊骨,黑貓疼得慘叫一聲,暈死過去。

“丟出去吧,小心彆弄死了。”黑蟒吐出黑貓,又變回黑衣男子,拎起滿身是血的黑貓交給門口已被他攝住的家丁,方才那一口他隻使了三成力,黑貓的傷看著重,實則並沒有傷到要害。

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小小黑貓不足為懼,但它背後的九尾一族卻是不好惹,眼看大事將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彆給自己招麻煩。

昏暗屋子裡,趁著黑蟒交待家丁的功夫,白澤琰胸口有綠色熒光微微亮起,一把三寸來長的小小桃木劍裡湧出無數綠色光藤,包裹住他身上最後一絲生炁,隱入心口深處。

須臾,熒光寂滅,地上的耄耋老人停止了呼吸,生機全無。

黑蟒處理完黑貓,轉身回來發現白澤琰已經沒氣了,隻當是他老得太快身體受不住,並沒有多做他想,嘶啞道:“這屍體雖老了些,總歸也是錦衣玉食養起來的貴公子,不如給我吃了吧。”

已是少年模樣的趙遼掃過地上枯槁蒼老的老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趙遼已死,總要有個屍體,便讓他頂替我入棺下葬,享一享國公之禮,也算是我的回報。”

“隨你。”黑蟒倒是沒反對,手一伸,“鯉珠呢?”

趙遼眼珠一轉,笑道:“大仙莫急,眼下白家小子死了,他爹說不得晚上就要找上門來,您說的應對之策不知是何妙計啊?”

黑蟒怨毒地瞪他一眼,抬手一道黑氣冒出,空中飛旋糾纏成人形,不多時原地便出現了一個與白澤琰一模一樣的人。

“去吧。”黑蟒一指門外,黑氣化成的白澤琰機械轉身,打開門朝院外走去。

“傀儡術?妙計!妙計!”趙遼擊掌而笑,“大仙法力無邊,趙遼佩服!”

“少廢話,給我鯉珠。”

“鯉珠就在趙某這裡,自不會食言,隻要七日後老國公安穩下葬,老國公的孫兒趙長生順利接掌國公府,到時自會將鯉珠雙手奉上。”

“你——!”黑蟒氣急敗壞,臉上蛇鱗顯露,一把薅住趙遼衣領,“你敢耍我?”

“大仙息怒,大仙息怒!”趙遼連連討饒,分辯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也是怕功敗垂成,並不敢戲耍大仙!何況得到鯉珠您便可化身為龍,到時與天地日月同壽,這短短七日對您來說便如滄海一粟,又何必與我一介凡人計較啊!”

黑蟒臉上蛇鱗褪去,鬆了手沉聲道:“最後七日,再敢食言,我一口吞了你!”

“大仙放心,趙遼決不食言!”

趙遼斷然發誓,年少的臉龐閃過欲望與貪婪,“不,是趙長生決不食言!”

***

追蹤符化作飛鳥,帶著靨娘跟丹景在城裡轉了兩大圈,半空裡一頭栽下來,變回符紙靜靜躺在地上。

靨娘撿起符紙,想了想,變出個鏟子開始掘地。

“我懂我懂,鯉珠在地底下是不是?看我把它挖出來!”

“靨娘先彆衝動。”丹景連忙攔住她,“追蹤鳥不是這個意思。”

“那它啥意思?”

“追蹤鳥振翅千裡,就算是隔著千山萬水也會一直追下去,如今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

他抿抿唇,頓了下繼續道,“鯉珠被人隱去了氣息,藏起來了。”

“藏起來?”靨娘摸摸頭發,隻覺得大事不妙,還沒等再說話,突然一陣哭聲傳來,她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一座府邸門口掛起了白燈籠,幾個掛燈籠的家丁披麻戴孝,哭成一片。

“這是誰家辦喪事?”

丹景詫異:“是國公府。”

“國公府?”靨娘想想前幾日見過的扈國公趙遼,的確是黑氣罩麵,將死之相,於是了然道,“扈國公年逾八十,也算壽終正寢,隻是可惜他孫兒剛來齊州便趕上祖父去世,怪可憐的。”

“國公的孫子來齊州了?”

“今早聽小白說的,也不知具體來沒來,祖孫見沒見到麵。”靨娘並不太在意那個看起來奇奇怪怪的扈國公死活,她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鯉珠找不到怎麼辦?其實我剃不剃光頭都無所謂,可是玉淵仙君法力日漸衰弱,跟鯉珠分開太久,他會死的!”

“莫要著急,既然是藏起來了,就說明被人好好收著呢,總會有找到的那天。”

丹景見她急得冒汗,安慰道,“你記不記得我曾給你一顆避水珠?那其實是一隻千年龍魚妖的內丹,雖不如鯉珠正統,但總歸一脈同源,把它給仙君,應是可以抵一陣子。”

“避水珠……”靨娘想起來了,“對對對,在我家呢,我現在就去拿了給仙君送去!”

“我與你同去,順便跟仙君商量商量,能不能用我的頭發換靨娘的頭發。”.

“你的頭發換她的頭發?不妥不妥。”

大明湖上,玉淵仙君聽了丹景的請求,魚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他化掉了那顆避水珠,找回點修為,體型也變大不少,金色鱗片在夕陽下閃閃發亮,漾出一層層金色的炁。

那是神明之炁。

“與神明的約定不可更改,七日期限還剩兩日,二位要努力了。”

靨娘見他化掉自己的寶貝避水珠還得了便宜賣乖,氣得瞪大眼睛:“被人藏起來了要怎麼找?萬一碎了呢?被人燉湯了呢?”

“那本仙君就死了,還能在這裡跟你說話?”玉淵翻個白眼,大尾巴一擺給船上倆人澆了個透,“莫存僥幸,速去找吧。”

靨娘抹抹臉,想著怎麼才能燉了這廝,倒是丹景好脾氣地招來一縷清風給她仔細吹乾,又衝玉淵抱拳行禮:“鯉珠被藏,追蹤符已然失效,不知仙君可還有其它法寶能助我們找到鯉珠蹤跡?”

“這麼一說,本仙君倒是想起件東西,或許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玉淵說著鑽進水裡,不多時又躍出,一道金光繞上靨娘手腕。

少頃,金光散去,靨娘如雪皓腕上多了串珍珠手鏈,圓潤無暇,瑩瑩有光。

“這是本仙君的玉螺珠,是大明湖底玉螺蚌所產,又經泉水潤澤千年,乃鎮湖之寶,等同本仙君的分身,若是靠近鯉珠,自然會有反應。”玉淵咂咂嘴有點心疼,囑咐道,“可千萬仔細些,彆給弄壞了,找到鯉珠記得馬上還我。”

“多謝仙君借寶。”靨娘抬起手腕左看右看,覺得這串珍珠實在雪白可愛,“靠近便會有反應嗎?要靠多近呢?”

“大約半臂距離即可。”

靨娘:……

她覺得這東西有跟沒有差彆不大。

“對了,今日腦筋清醒,又想起件事。”玉淵仙君慢吞吞回憶道,“那日落水那個老頭,我隱約聽到彆人救他的時候喊他——國公爺。”

“國公爺?”靨娘跟丹景對視一眼,難道是今日新喪的扈國公趙遼?

第40章

六月廿五,扈國公薨,大小官員皆來吊唁。

說是午睡時候夢裡去的,無病無痛,算是喜喪,規矩也依照一般老人喜喪的規矩來,棺材在靈堂停靈七日,按國公規格下葬。

靨娘是跟丹景一起來的,但小道士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執掌一方重明司的神官大人遇到這種場合,向來是點到即止,吊唁後立即離開,隻把自己的師兄,現今的重明司鎮妖使青嵐留在這裡。

一來是看看國公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二來就是看顧靨娘。

“靨娘有什麼需要就找師兄,鯉珠找不到也不要著急,等入夜了我陪你來找。”

他絮絮叨叨囑咐著,“這裡是國公府,你彆亂跑。”

靨娘被他念的頭疼,敷衍地應下,眼睛盯著一旁燒紙的幾個火盆出神。

不愧是國公,那紙人紙馬金山銀山,還有大房子大宮殿,全都栩栩如生,一看就出自高人之手,當中的紙新娘尤其漂亮,大眼睛翹鼻子,圓臉蛋紅嘴巴,嬌俏又喜慶……

她拉拉丹景袖子,打斷了他的碎碎念。

“哎,老國公沒成過親嗎?怎的還燒個新娘子?”

丹景被她跳躍的思維弄得愣了下,順著看過去才明了,又好笑又好氣:“靨娘,我在跟你說話呢。”

“記下了記下了,你這小道長越來越囉嗦,就是不如小時候乖乖又可愛!”靨娘推著他往外走,“快走吧,這裡有青嵐道長就行了。”

青嵐點頭:“小道唯靨娘子馬首是瞻。”

丹景:……我是讓你看住她。

幾個人拖拖拉拉,在門口碰見了前來吊唁的白從章,靨娘招呼道:“白知府,你也來吊唁嗎?”

“聽聞噩耗便趕來了。”白知府抿著嘴很嚴肅,朝丹景行禮道,“神官大人是要走嗎?”

“重明司還有許多事務等著處理,我便不久留了。”白藏已經將馬車趕到門口,丹景回禮後登上馬車,再次拱手,“先走一步。”

羅裡吧嗦的神官終於走了,靨娘揉揉耳朵,長出一口氣。

她是誰?齊州城戰無不勝的靨娘子!哪裡需要一個小道士關心?

於是幾個人又抬腳往回走,靨娘左看右看,看不到君莫笑跟白澤琰,奇道:“白知府,白公子跟君莫笑怎的沒跟你一起來?”

“澤琰病了,他娘在家看著他呢,君捕頭昨日下午便不在衙門,怎的?他沒回家?”

“不知道啊,我昨晚回家很晚了,見他房間黑著燈,還以為是睡了,今早也沒見人……估計是又跑到哪裡玩去了?”

靨娘嘀咕幾句,又關心道,“小白病了?嚴重嗎?”

“無礙無礙,就是不愛說話,額頭摸上去冰涼,我出門的時候大夫已經過去了,應是天熱中暑,開幾服藥便好。”

說話間幾人到了靈堂門口,方才負責接待的管家已經不見了,如今在靈前跪著的是個十七八的少年,眉清目秀,富貴風流,長得跟去世的老國公還有點像。

來吊唁的人裡有愛議論的,三三兩兩竊竊私語。

“這便是老國公的孫子趙長生趙小公子?是跟老國公有幾分相似。”

“可不是聽說老國公自己這一支已經沒人了,前陣子還想過繼自己大哥家的孫子嗎?”

“真假啊?那這個趙小公子是——?”

“噓,聽說是老國公的大兒子在外麵跟個漁家女偷偷生的。”

靨娘最愛聽這個,放緩了腳步豎著耳朵捕捉消息,白從章亦放緩了腳步,思索片刻開口道:“老國公有兩個兒子,小兒子早夭,生下來沒幾天便歿了,大兒子是前年沒的,五十八歲。”

“大兒子給國公留下兩個孫子,兩個都不正乾,去年老大喝酒喝死了,前幾日老二跟人打架鬥毆,被人不小心一刀捅死了,捅死他那人現在還在齊州府大牢裡關著呢。

“啊?”靨娘捂住嘴小小驚訝一聲,她就瞧著老國公一臉倒黴麵相,但沒想到這麼倒黴。

“兩個孫子誰也沒成親,更沒留下一兒半女。”白知府表情肅穆一臉悲痛,眼神裡的八卦之火卻是藏也藏不住,“然後這位趙長生趙小公子就突然冒了出來,說是當年國公大兒子遺落在外的親生子,但就這個長相而言……”

青嵐聽的入迷,樂嗬嗬接了句:“比老子還像爺爺!”

“嗐,可不敢瞎說,青嵐道長慎言,慎言哪!”白知府見他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心滿意足勸了兩句,飄然上香去了。

靨娘同情地瞧瞧這位隻長年齡不長腦子的鎮妖使,歎氣:“小道長就不會這麼傻,怪不得你一把年紀都沒比過他,缺心眼。”

說完舉著她帶了玉螺珠的左手,到處找半臂距離去了。

青嵐蹲在地上畫圈圈:他明明就是說出了白知府沒說完的話,怎麼就成缺心眼了呢?

白知府跟靨娘一前一後進了靈堂,燃了三炷香拜過,跟靈前看起來傷心欲絕的趙長生說幾句節哀。

“老國公一生操勞,夢中而去,算是喜喪,就是苦了做晚輩的,心裡頭沒個準備。”白知府拍拍趙小公子的手,勸慰道。

趙長生擦擦眼角,低聲道:“誰說不是呢,祖父突然撒手人寰,倒也沒受病痛折磨,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就聽人講說喜喪需得請戲班子唱戲,熱熱鬨鬨才好。”

“我請了幾個戲班子,又想著祖父生前最喜熱鬨,便又請了幾個表演雜耍跟幻術的,馬上要開始了,白知府也留下看看吧。”

靨娘在一旁淡淡看著,這小公子演技一流,哭的眼淚嘩嘩,偏就一點傷心的感覺也沒有,腫的桃兒一樣的眼睛看上去曆儘滄桑,跟個老人一樣。

想來是吃了不少苦的,如今偌大個國公府隻他一人繼承,倒也算苦儘甘來。

她感慨一陣,繼續嘗試往棺材跟前湊,想試試鯉珠究竟在不在棺材裡,玉淵仙君說玉螺珠要跟鯉珠在半臂距離之內才會有反應,可這麼近的距離,自己怕不是要去撲棺材板?

要不然假裝摔倒,一腦袋撞過去?

靨娘估算著自己與棺材之間的距離,盤算從哪裡開始摔比較合適,忽的腕上玉螺珠灼灼發燙,有金炁一閃而過,她茫然四顧,隻看到前麵有個趙長生。

她心念一動,抬手拍上趙小公子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玉螺珠果然更燙了,金炁漾漾而出。

靨娘高興地差點哭出來,哽咽著又去拍他後背,一路拍向腰:“嗚嗚嗚嗚節哀啊!”

玉螺珠比燒開的沸水還燙,金炁開始翻湧。

靨娘被燙得淚流滿麵,抽泣著拍幾下趙長生胸口,耀耀金炁差點閃瞎她的眼:“節哀!”

趙長生被她突如其來的關心弄得不知所措,年輕的麵龐爬上兩坨紅暈,隻低了頭默不作聲,似是害羞。

於是周圍的竊竊私語又變成了靨娘子為啥對趙小公子上下其手。

靨娘向來不在乎這些,找到鯉珠下落便緊盯不放,瞅著趙長生去後院的功夫果斷跟上,想把鯉珠拿回來。

剛才她試過了,胸口那裡玉螺珠反應最大,鯉珠應該藏在他貼身內袋裡。

趙長生腳步匆匆走得飛快,但又好像不太適應這種速度,時不時就停下腳步按按心口,還要向後望一望,生怕有人跟著似的,她屏住呼吸緊緊跟隨,眼看就要追上的當口,腳下突然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接著便是淒厲的一聲“喵——!”

靨娘驚出一身冷汗,沒等趙長生回頭,彎腰抄起地上喵喵叫的小東西上了房。

“幸虧我反應快,要是換成彆人一定就被發現了。”她趴在屋頂看趙長生慢吞吞回過頭又慢慢轉回去,姿態彆扭又詭異,青天白日的,讓人無端端打個激靈。

方才被她不小心踩到的是隻小黑貓,全身黑毛濕漉漉打著結,混了泥巴跟雜草,看上去就臟兮兮,這會兒姿勢怪異地趴在那裡,好像是受傷了。

“小貓,你是不是被我踩壞了?”她抱歉地把小貓抱起來,上手一摸才發現它的脊椎骨斷了,背上被不知什麼動物的牙齒咬出兩個大洞,還在隱隱冒著血。

因著血在黑色的毛發上不顯,所以才會一眼望過去濕漉漉的。

她來不及多想,雙手結印先將自己生炁渡給它一些,又用靈力給它療傷,纖纖素手帶著淡藍色光芒在小黑貓背上輕輕撫過,一遍,兩遍,三遍……

血漸漸止住,深可見骨的血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斷裂的脊椎骨一一複位,完好如初。

小黑貓緩過一口氣,睜開琥珀色的眼睛望著抱著自己的美麗女子,伸出舌頭舔她:“喵——”

靨娘被它舔的很癢,笑得小梨渦都漾起來,低頭仔細擇著小貓身上的雜草跟泥巴,擇到尾巴處才發現端倪:“呀,是隻小九尾,你的其它尾巴呢?”

“喵……”

“原來是被人拿走了啊,好可惜,不過你還這麼小,可以再修煉的。”

“喵?”見靨娘能聽懂自己說話,原本還眯著眼睛的黑貓一骨碌坐起來,兩隻前爪不停比劃著,激動的語速飛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嗚——!”

“嗯嗯,唔,這樣,居然這樣,太過分了,唔唔,我明白我明白!”靨娘頻頻點頭,表情越來越嚴肅。

“你是說現在的趙長生就是扈國公趙遼,躺在棺材裡那個是你的倒黴兄弟?”

“喵嗚!”

“他吸了你兄弟的精氣?”

“喵嗚!”

“還有條大黑蟒藏在這裡?”

“喵嗚!”

“嘿呀!趙遼那個老頭我上次就看他不順眼,居然敢在齊州城搞這種歪門邪道,真是活膩了。”

靨娘站起身,把小黑貓擱在肩膀上,一人一貓氣勢洶洶。

“看我捏死他!”

“喵嗚!”捏死他捏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