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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青鳥落地,氣勢不凡,幾人一時看得呆了,半晌靨娘才迷茫地眨眨眼:“嘿,你怎麼來了?”

神官大人聽著這話彆扭,輕飄飄掃視一圈,落在衣衫不整滿麵潮紅的小公狐狸身上。

胡澤隻覺得這位穿官服的男子氣勢攝人,不由攏起衣領,怯怯道:“閣下是誰?”

這副狐媚樣子看在丹景眼裡隻覺是挑釁,當下沉沉開口。

“吾乃重明司神官。”

他刻意沒有收斂通身氣勢,神官之威陡然壓下,小狐狸嚇得差點又現出原形,剛攏好的衣服重新滑下肩頭,楚楚可憐的緊。

福生低頭念經,暗道這神官年紀輕輕修為便如此高深,重明司果然名不虛傳。

靨娘打圓場:“大家都是好妖,小道長你彆嚇唬他們。”

丹景收回眼神,垂眸隻盯著她,目光中有三分譴責,更帶出十二分關心。

說好在家等文書,怎的能連夜就跑,騙他暫且不論,這兩個少年又是怎麼回事?

說好的他是她最親近之人呢?

“我來接你。”

靨娘被小道士欲說還休的哀怨眼神看的內疚不已,不知不覺間就乖乖跟他上了青鳥,連被他攬在懷裡都沒察覺。

“福生大師,小四郎,我走了啊,咱們山高水長,有緣再會!”

福生雙手合十,默念佛號,胡四郎壯壯膽子追上來,露著半拉風情萬種的雪白膀子,汪著一雙桃花狐狸眼:“某還不知小娘子姓名。”

“我叫靨娘,家住齊州府——”

話音未落,青鳥已然振翅,引頸鳴啼,直衝雲端。

靨娘本就是側坐在青鳥背上,被這股猛衝的勁兒一帶,一下跌進丹景懷裡,發簪擦過他下巴,呼吸間滿是鬆香暖意。

“彆動!”他沒好氣開口,將人緊緊抱住,“當心掉下去。”

“開玩笑,我怎可能掉下去?”

靨娘一聽便不服,掙開他要站起來。

“給你表演個金雞獨立!”

此時天光熹微,朝暾初露,翻滾的雲海慢慢染上了粉色,如夢如幻。

她一身素衣也被朝霞映照,臉頰揚起桃花般的一個笑。

丹景胸中那點不滿與怒火被這一笑澆個徹底,小心翼翼又卑微地鬆開手臂,隻輕輕圈住她。

“你莫要亂動,青鳥不喜彆人在它背上金雞獨立——大鵬展翅也不行。”

靨娘不信:“青鳥,是真的嗎?”

青鳥無語,配合點頭。

“唔,那好吧,可我不會掉下去,你莫要勒這麼緊。”

靨娘也是累了,沒力氣再想什麼其它姿勢,見小道士鬆了力道,也就順勢靠著他休息。

“靨娘。”

“嗯?”

“你——可是喜歡小郎?”

“小狼?千佛山灰家又添狼崽子了?”

她隨口問了句,呼吸清淺,長而濃密的睫毛微顫,就像振翅欲飛的蝴蝶,丹景將她與發簪糾纏在一起的亂發理順,又是一陣沉默。

“靨娘。”

“嗯?”

“你九年前說過要吃我,可還作數?”

靨娘抬頭,如星雙眸倒映出一張清俊認真的臉,她想了想,不太確定。

“神官……也能吃嗎?”

“能。”他給了肯定的答案。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太好了,那我是肯定要吃的!”靨娘高興壞了,想起小道士的味道,饞到想流口水,恨不得現在就放出月光蝶咬他兩口。

可剛剛自己為了給福生拔除妖骨,已經把存了許久的月光蝶全放出來了,離下次月圓之夜還有好幾天,隻能等。

“改天吧。”

她幽幽歎氣,暗自抖抖自己已經空空如也的月華,當真是一滴也不剩。

“今日實在乏了,那小和尚跟小狐狸累死我了……”

眼見懷裡的小娘子妖妖嬈嬈伸個懶腰,小嘴裡說出的全是虎狼之詞,年輕的神官氣到呼吸都不暢,咬著牙一字一句。

“那就等你休息夠了,我也不急。”

靨娘點頭,覺得神官與凡人不同,這事還需得講究些。

“我選個黃道吉日?”

“都依你,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青鳥鑽進一朵雲,周圍光線變得朦朧,氤氳的霞霧中他低頭靠近,溫熱氣息灑在眉心,像最輕柔的羽毛掃過,若有似無的癢。

“靨娘吃了我,就再也不許吃彆人了。”

***

從吳明國采回來的兩大罐蜂蜜,靨娘自己留了一罐,另一罐給了李窈兒,除去用來做蜜炙蓮子的量,剩下的算作報酬。

皺巴巴的苦心蓮用中火燉上個把時辰,一顆顆變得飽滿可愛,在糖粉與薑霜上滾幾遭,投入摻了鸞蜂蜜的泉水裡,用微火慢慢熬。

熬至第七日,泉水熬乾,鸞蜂蜜與糖跟薑霜一起包裹著蓮子,化成晶瑩剔透的糖衣,苦心蓮的苦味也被完全化去,入口清甜。

“望月,你莫著急,蜜炙蓮子馬上就好了。”靨娘守著最後一點爐火,掐指算著時間。

小黑貓看一眼小陶鍋,又看一眼爐火,吞吞口水,乖巧地蹲在她腳邊等。

李窈兒端來個荷葉盤,小心將蓮子夾出來,又放到冰上鎮著,酷暑炎炎,裹了糖衣的蓮子在冰涼的瓷盤上漸漸冷卻,變得又甜又脆,琥珀石一樣叮當作響。

靨娘用竹箸夾起一顆,遞到黑貓麵前,大眼睛彎著,笑出一對好看的小梨渦。

“來,望月張大嘴,啊——”

望月歪頭看看她,又看看跟自己眼睛一樣顏色的蓮子,張大了嘴:“喵嗚!”

謝謝老大!

蓮子真甜,從舌尖一直甜到心裡。

它驀的想起三歲那年,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的老祖宗突然找到爹娘,說要用它的命格去換一個天生早夭的凡人命格,那人是老祖宗的恩人後代,祖宗報恩,後輩義不容辭,所以阿爹含淚砍下它八條尾巴,將它的氣運跟那個男童做了交換。

它一夕之間從九尾靈貓變成普通黑貓,昏迷了九天九夜,堪堪醒過來,就聽到阿娘在哭:“望月才這麼小,九尾貓沒了尾巴,這輩子怕是再也變不成人了。”

阿爹眼圈也是紅的,但到底比娘親堅強些,笑著摸他毛絨絨的腦袋,輕聲道:“咱們望月是個有福氣的,彆看現在現在遭了罪,將來必定是個大人物,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當時那些大道理它還不懂,小小的它隻記住了一句話,阿爹說,望月是個有福氣的。

蓮子一顆一顆吃下去,化作金燦燦的福炁在小黑貓全身遊走,把那些黑色絲狀的厄運黴運通通趕了出去。

靨娘一邊喂著望月,一邊抓著在空中亂飛的黴運,最終團成個黑色毛團往爐膛裡一丟,化作黑煙消弭散儘。

“好了,黴運走開,好運到來,從今往後啊,我們望月就是最有福氣的小黑貓!讓我們一起喊,喵嗚!”

“喵嗚——!”.

望月吃了蜜炙蓮子,周身漾出淡淡福炁,靨娘總算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囑咐它幾句最近不要到處亂跑,以防這還未被完全吸收的福炁被妖魔鬼怪搶了去,然後換了件衣服,直奔重明司。

她可一直惦記著要乾件大事。

前幾日中元節,月華如水,清輝滿庭,她忙碌整晚,化出一群最漂亮的月光蝶,除了暗藍色斑紋,還拖了長長鳳尾,飛起來流光溢彩,隻等著拿小道士開葷。

黃道吉日,就是今日!

翡翠令牌在重明司暢通無阻,靨娘子在一眾瞧熱鬨的視線中,昂首挺胸踏進內院。

她來啦,她來喝神官的血啦!

神官大人正在書房批閱公文,一身錦袍如雪似玉,眉如墨,眸似漆,清俊不染凡塵。

靨娘向來覺得他這副皮囊是極好看的,站在書房門口呆呆欣賞了會兒,心念一動,放出兩隻月光蝶。

蝴蝶蹁躚,拖著藍色流光朝書房飛去,將將要碰到他身體的時候,忽的被一道金光彈飛,炸成兩朵煙花般的霧。

丹景抬頭,隻來得及看見淡淡藍色霧痕,他望向門外落荒而逃的窈窕背影,笑得格外寵溺。

傻乎乎的靨娘,來了又跑了,不知在玩什麼新把戲。

靨娘在重明司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半圈,找到了正要去吃點心的青嵐,尋了個左右無人的機會截住他,拖到牆角低聲逼問:“我問你,小道長身上那層罩子一樣的金光是什麼東西?”

“金光?”青嵐被她搞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哦,你說金鐘罩啊。”

“金鐘罩?”

“是啊,我也有,就是不如師弟的厲害。”青嵐給她看自己的。

“你看你看,有了這個,尋常小妖小鬼都近不得身。”

“原~來~如~此~”

靨娘一詠三歎,摸摸下巴拋出第二個問題。

“怎麼破掉?”

“這東西破不掉,該沒的時候自然就沒了。”

“該沒的時候?”

“嗐,就是那個啊,那個。”

青嵐結結巴巴解釋幾句,不知想起什麼,突然變得哀傷起來,轉身摳著牆皮,未開口便哽住了喉。

“嗬嗬,金鐘罩嘛,隻有童子身才能練,不是童子了自然也就沒了,嗬嗬,我三十多了還有呢,嗚嗚嗚嗚。”

靨娘傻了,愣怔片刻,跟青嵐一起摳牆皮。

她真的就隻是想喝小道士一口血而已,怎麼這麼難啊嗚嗚嗚嗚。

第52章

七月過後,天氣一日涼似一日,綿綿細雨下了半個月也不見停,靨娘終於受不了了,一早醒來取了幾色彩紙,準備剪個掃晴娘。

先將白紙裁出個婦人模樣,再用紅綠色的彩紙做衣裳,趴在窗台睡覺的小黑貓看見了,一溜煙跑去長廊下,從掃院子的大笤帚上拔了根笤帚苗回來。

“喵嗚。”

老大,給你掃晴娘的掃帚。

“望月真乖。”

靨娘撓撓它最近新長出的二下巴,拿起笤帚苗用棉線繞了幾圈,做成個小掃帚貼在掃晴娘手上,又用紅紙仔細剪了幾朵小巧的蓮花做頭飾。

完畢,用竿子挑著掃晴娘掛在屋簷下,跟小黑貓一起雙手拜拜,念念有詞。

“掃晴娘娘站屋頂,手拿笤帚掃烏雲,滿天烏雲全不見,雨過天晴太陽紅。”

掃晴娘被她附了靈,隨著歌謠念唱漸漸化出個人形,是個四十上下的美麗婦人,頭戴大紅花,身穿紅綠衣,看上去喜慶又乾練。

她一躍升到空中,大掃帚橫空一揮,半邊烏雲就被她嘩啦啦掃了去,再多揮幾下,晦暗的天空開始變得亮堂起來,掃晴娘左一下右一下,掃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齊州城雨過天晴,久違的陽光金燦燦灑下來,從城南到城北,掛起一道彩虹。

“天晴了天晴了。”靨娘喜滋滋地看了會兒彩虹,揚聲道,“小雪,快把前幾日姚夫人送我那件新衣服找出來,我要出門!”

***

從吳明國回來,靨娘就拿到了蓋著重明司大印的聘任文書,正式成為東重明司鎮妖特使,隻聽神官大人一人調遣。

隻是拿到文書後雨就下個沒完,她又在吳明國元氣大傷,乾脆告了假,說何時雨停何時上工,丹景對此沒有意見,隻要她不亂跑,想歇多久歇多久。

雨工一歇就是半個月,倒是她先坐不住了,自己剪了掃晴娘掃雨,換上新衣服來履職。

靨娘一路踩著水坑,東家大姐西家二哥的招呼著,不緊不慢往重明司去,趕巧在門口碰見白知府的轎子剛離開。

她好奇地張望幾眼,遞上自己的聘任文書,乖巧坐在前廳等。

很快丹景就趕來見自己這位“鎮妖特使”同僚,小娘子換了新衣服,群青色對襟衫配朱櫻色齊胸長裙,領口是金絲繡的團花紋樣,脖子上戴了他送的珍珠瓔珞。

看來這些日子歇得好睡得足,白皙小臉紅潤有光,兩隻大眼睛比浸潤了露水的葡萄還透亮。

他隻覺得怎樣都看不夠,立在門口溫溫柔柔地笑。

“怎的不直接去內院找我?”

“我今日不是往常的靨娘,是新上任的鎮妖特使,要守規矩。”

靨娘見他來了,又迫不及待站起來給他顯擺自己新衣服。

“小道長,你看我今日好看嗎?這是姚記綢緞莊的姚夫人送的,說是當下最時興的樣式。”

神官大人點頭點的真心實意:“好看。”

“那我們去辦案子吧,最近齊州城可有什麼妖鬼作祟?咱們去抓誰?需要我去揍誰?”

“齊州城最近太平得很,也不需要你去揍誰。”

丹景被她一連串發問逗笑了。

“若靨娘今日空閒,隨我去趟正氣書院如何?”

“正氣書院?”

“就是九年前咱們去過的,還記得嗎?”

靨娘想了想,點頭:“有個姓盧的夫子入了魔,白公子還在那裡讀過書。”

見她想起來了,丹景眼神愈發溫柔。

“沒錯,方才白知府來便是為了這件事,正氣書院如今修繕已經完成大半,入秋便可開始重新招生,之前盧夫子那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九年,但或多或少還有些影響,所以想請重明司去做場法事,安撫人心。”

“做法事?”靨娘撓頭,“我不會啊。”

“法事我來做,靨娘隻在一旁看著就好。”

神官大人興致勃勃,拉著她就走。

“正氣書院不遠,咱們走著去,結束後可抵一片金葉子。”.

穿過石板路,再踏過小石橋,兩人很快來到正氣書院門口,靨娘突然想起之前逼著丹景翻牆進去幫她開門的事,不由得笑出聲。

“果然今時不同往日,小道長成了神官大人,處處都有人迎接,再也不必翻牆了。”

“傻靨娘,小道士還是神官都一樣,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

丹景說著微微弓下腰,像九年前一樣做了個請的姿勢,眉眼彎彎望著她。

“靨娘子,請。”

神官親自來做法事,書院自然不敢怠慢,散儘家財的單員外如今是書院監院,早早領了人在書院門口等候,見丹景跟靨娘來了,趕忙迎上來。

“神官大人,靨娘子,恭候多時了!”

丹景頷首:“單監院。”

與往日的富貴寶氣不同,如今的單員外書生打扮,人也瘦了些,看上去倒頗像個學問人,靨娘瞧著有趣,逗他:“單員外做了監院,整個人都文氣起來了,肚子也小了,氣質都好了不少。”

單員外笑著拱手:“靨娘子見笑,見笑!”

“明珠娘子還好嗎?身體可養好了?”

“已經無礙了,人也乖巧許多,除了陪我們夫妻之外便是每日練習繪畫,說是要把自己去過的奇幻境畫出來。”

“咳,奇幻境啊,沒想到明珠娘子還記得,嗬嗬。”

靨娘知道單明珠說的奇幻境就是自己的乾坤繡囊,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倒是丹景來了興趣,淺笑道:“貧道也好奇那奇幻境,不知單娘子畫好後能否有幸一觀。”

單員外趕忙作揖:“神官大人說笑了,小女若是畫好,我第一時間給您送去!”

“有勞單監院了。”他噙著笑朝靨娘眨眨眼,清俊的臉上帶了幾分孩子氣,湊過來小聲道,“真好,很快就能看到靨娘的乾坤繡囊了。”

靨娘斜眼瞪他,隻覺這人自從吳明國回來後,臉皮是越來越厚,對自己半點分寸也沒有,一下拉著手,一下又靠這麼近,這樣下去自己壞了名聲倒無所謂,他可怎麼娶媳婦啊?

娶不到媳婦就破不了童子身,破不了童子身自己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對了,前幾日重明司來人讓我簽了張回執,是關於小女被附身一事的,我看上麵說那對惡棍夫婦已被送去福運賭坊了——”

單員外欲言又止,想多問幾句,又怕惹得神官不高興。

丹景逗完靨娘,心情頗好地點點頭,接過單員外的話說下去。

“董又發夫婦被送去賭坊是因為他們確實欠了賭坊不少錢,應當償還,而且這二人魂魄已被靨娘用金針定魂之術封印在一個軀殼,掙脫不得。”

何止掙脫不得,靨娘還給那軀殼下了禁製,董氏夫婦二人分開控製身體左右兩邊,甚至五官都是嚴格分開的。

兩人不光各自管著左右腿跟胳膊,還要各掌管一隻眼睛,一個鼻孔,一隻耳朵,嘴巴也一人分了一半,看起來要多詭異有多詭異,還必須在福運賭坊做門迎。

想起賭坊老板被靨娘逼著接收董又發,那哭喪著臉的倒黴樣子,丹景笑著搖搖頭。

“單監院放心,那一人一鬼,此生都不能再作惡了。”.

做法事的一應物品早已備下,餘下的便是要按照法陣的需要做些布置,丹景今日要擺的是納福迎祥的七星陣,沒什麼降妖除魔的威力,準備起來卻頗為繁瑣,講究也多,靨娘對此興趣缺缺,幫了會兒忙便提出要四處走走。

上次來正氣書院還是九年前,當時也隻顧著除魔,沒有仔細看過四周景色,如今經過一番修繕再看,隻覺得景色宜人,環境清幽,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她沿著小路走,踩著鵝卵石搖搖擺擺,盤算著回家是不是也弄這麼一處,光著腳丫踩上去一定很舒服。

行至一處樹叢,隻聽得樹叢那邊有人說話,聽聲音是一男一女,男子的聲音好似還有幾分耳熟。

“範氏,你怎的又在偷懶?從昨日到現在你歇了多少次了?我們可是花了錢的!”

女子聽起來有些弱,小聲道:“小管事莫嚷,奴家不是故意的,隻是剛生產完身子實在是虛,但是這幾日該乾的活計並沒少乾,也沒耽誤修繕進程啊!”

“你說沒耽誤便沒耽誤了?你是管事還是我是管事?”男子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你說自己乾活了,我就隻看到你一直坐著歇著!”

“我沒有!”女子急急申辯,“是工頭大哥看我太累照顧我,才讓我歇會兒的!”

“少跟我扯這些,今天的工錢沒有你的!”

“你——!”

樹叢後傳來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接著就聽得那個男子慌道:“喂,彆裝死啊我告訴你,範氏?範氏?你、你可彆訛人!”

靨娘聽不下去了,直接從樹叢中穿過去,就見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暈倒在地,大約七八步遠的距離有個行色慌張的男子背影匆匆離去,她朝那背影看了一眼,詫異道:“來喜?”

方才樹叢後咄咄逼人的男聲正是來喜,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來喜不情願地回過頭,看清來人後先是一驚,接著便換上笑模樣,躬身行禮道:“靨娘子!”

靨娘抬手從樹叢抓了把草木生炁,緩緩送進暈倒的女子體內,見她悠悠轉醒,便將人抱起來靠在樹蔭下,從繡囊裡摸出個桃子。

“吃下去。”

又轉頭朝停在原地踟躇的來喜怒道:“這便是你們書院做的事嗎?讓一個虛弱至此的女子做工?”

來喜見她發怒,先是瑟縮了下,又硬著頭皮上前兩步:“靨娘子,您聽小的解釋。”

“娘子莫要發火,這也怪不得小管事。”女子骨瘦如柴的手握住她的,虛弱道,“是我頂了我家夫君的差,做的不夠好。”

“頂差?你夫君呢?”

“孩子剛出生三天,他在家坐月子呢……”

第53章

靨娘在書院花園裡遇到了原先單家的小家奴來喜,還有個弱不禁風的婦人,她拿了顆君莫笑結的桃子給婦人吃了,見她麵色好轉,這才好奇道。

“你方才說自己頂了夫君的差,是因為他在家坐月子?”

婦人點頭:“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孩子出生後,丈夫要在床上坐產翁,足月才能下床。”

“坐產翁?”

“便是坐月子。”

靨娘又眯起眼睛細看,確定這婦人是人族沒錯,遂壓低聲音,一副我懂我懂我很懂的表情:“你夫君是海馬精?”

婦人被她問懵了,連連搖頭:“不是啊。”

“也對,你身上也沒有妖氣。”靨娘湊近聞聞,不解,“那他又沒生孩子坐什麼月子?”

婦人方才眼見著她從一個不到巴掌大的繡囊裡掏出個臉那麼大的桃子,又聽小管事恭恭敬敬稱呼她為靨娘子,便猜測這不是個普通的姑娘,不敢得罪,隻是小聲否認。

“小娘子千萬彆誤會,坐產翁是為了讓父親確定孩子是自己親生的,是為了孩子好。”

“做個月子就能確定孩子是親生的了?”靨娘還是不明白,“可是你很虛弱,是最需要臥床休息的人。”

“某些地方是有產翁坐蓐的習俗,妻子生產完即起身,而丈夫則做產婦打扮,擁衾抱雛,坐於寢榻,稱為產翁。”①

身後一道聲音傳來,是布置好法陣後找不到靨娘的神官大人,同行的還有單員外,來喜迎上去見禮,又把事情簡單講了講。

見來了人,婦人有些窘迫,掙紮著起身行禮道:“範氏見過兩位老爺,方才老爺說的沒錯,產翁坐蓐是奴家家鄉千百年來的習俗,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怪隻怪奴家身子不爭氣,給這位娘子跟小管事添麻煩了。”

靨娘搖搖頭,還想再說些什麼,丹景突然扯扯她衣袖,輕聲道:“他鄉風俗,靨娘看看就好,莫要追根究底,讓這位婦人為難。”

“唔,知道了。”

靨娘明白他的意思,今日這番情形,就算她打破砂鍋問到底,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說不得還會造成人家家庭不睦夫妻不和,隻好不情不願點頭應下,想了想,又摸出兩個桃子來。

“我這還有兩顆桃子,你一天吃一顆,加上方才吃下那顆,總共連吃三天,產後虛弱的症狀便可大好。”

說完又補充道:“桃子寒涼,你夫君坐月子,是萬萬吃不得的。”

範氏知道這桃子是好東西,入口清甜,吃下去仿佛有股靈氣流過四肢百骸,生完孩子的疼痛跟不適瞬間便消失大半,隻是仙桃無價,自己又與這位小娘子素不相識,這份情如何承得起?

“範氏是外鄉人,初來乍到,可能還不清楚我齊州風土人情。”單員外樂嗬嗬解釋道,“這位是齊州城鼎鼎大名的靨娘子,是齊州百姓的守護神,你今日遇到她可以說是天大的福氣,依我看這兩顆仙桃你就收下,先養好身體要緊。”

“拿著吧。”靨娘又向前遞了遞,溫聲寬慰,“放心,不收錢,也不要回報。”

見大家都圍著範氏安慰,來喜低頭忿忿踩著地上石子,小聲嘀咕:“她家鄉習俗那是她的事,我們是付了錢的,不乾活怎麼行?”

範氏收下兩顆桃子,謝過靨娘,又轉身對他行禮道:“小管事莫要生氣,奴家現在便去乾活,將前兩日沒做的份額都補上。”

“那你可說到做到,不然這工錢是不能結的。”

“小管事放心,奴家一定做完。”

靨娘朝來喜瞪了兩眼,拉著丹景往回走,咬著嘴唇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要生氣。

“這個來喜怎的如此刻薄?這才月餘時間,瞧著連麵相都變了!虧得之前我還誇他是個小忠仆!是個好孩子!”

她用傳音術吼得很大聲,丹景被嚇了一跳,低頭望去,隻見小娘子氣得跟個河豚似的,臉都鼓起來,不由失笑,依樣用傳音術答道:“他本就是刻薄相,是靨娘之前感其忠心救主,看錯了。”

“我看錯了?”

“唔,確實看錯了。”

“好吧——”靨娘望望天,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又轉頭朝單員外道,“來喜如今是何身份?單家家仆還是書院管事?”

“單家家仆早就遣散了,我也將身契還給了來喜,他如今是自由身,隻是一時無處可去,我便求白知府也給他安排了個書院的差事。”

提到來喜,單員外笑得很慈祥,“來喜這孩子性子可能急躁了些,但做事利索,又跟了我們這麼些年,知根知底的,等在書院呆幾年性子穩重了,我還想招他做上門女婿呢。”

“你想把女兒嫁給他?”靨娘瞪大眼,“明珠娘子同意嗎?”

“這……”單員外一怔。

見他如此反應,靨娘斂了笑容,正色道:“此等終身大事,應當問過明珠娘子意願才是。”

單員外吞吞吐吐:“都是我跟內子商量的,倒還真沒問過明珠,嗐,這說起來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來什麼同意不同意?更何況來喜畢竟對明珠有恩——”

“有恩便要以身相許?那我將明珠娘子從冥界帶回來,恩情豈不是更大?”

靨娘不樂意了,“若明珠自己喜歡便罷了,若她不喜歡,你們做父母的切莫拿恩情這種事來逼她。”

丹景也幫腔:“兒女終身大事,單監院三思。”

“是是是,神官大人與靨娘子說得對。”單員外擦汗,“我、我今日便回去好好問問明珠。”

***

有風從四方吹來,光影掠過浮雲,點點金色之炁循著光影,慢慢彙聚到書院中。

年輕的神官身穿華麗羽衣,清俊的臉上表情專注,他踏起罡步,修長身形舒展有力,寬廣大袖張開,手中寶劍指引著清風。

金色之炁越聚越多,循著那股清風從天上地下彙集而來,最終凝成一條金色光帶,繞著書院蜿蜒流動。

靨娘對於風水知之甚少,卻也覺得這金色之炁甚是舒服,徐徐環繞間,書院草木都蔥蘢了幾分,想來學子在此讀書,定能耳聰目明,思如泉湧。

做法時候的小道士可真好看,就是那層金鐘罩可真礙眼。

“我回去便告訴白公子,讓他去正氣書院讀書,這可是神官大人親自擺下的風水大陣,肯定能出幾個狀元什麼的!”

回去的路上,靨娘隨手折了根柳條,編成個圈戴在丹景頭上,一路念叨著。

“我這次總沒看錯吧?來喜眉眼間刻薄之氣漸盛,單家又家財散儘,若真是做了單員外的女婿,將來必要騎到單家三口頭上去,唉,可惜我不會看姻緣,不然明珠娘子跟他成不成,看一眼就行了。”

“姻緣乃是天機,豈能輕易被人勘破?”丹景將自己頭上的柳條環扶正些,“馬上酉時了,晚飯吃什麼?”

“咱們去四時小館吃吧?看窈兒這幾日有沒有上什麼新菜色。”

靨娘大眼睛眨眨,“好不好?”

“好。”

李窈兒卻覺得這提議不好,她愁眉苦臉看著到了飯點卻寥寥無幾的客人,把靨娘拉到一邊。

“靨娘姐姐,你跟神官大人喜歡吃什麼我做了送去便是,不收飯錢都成。”

靨娘瞧她:“我們就是順路,想起很久沒來了,乾嘛?不歡迎?”

李窈兒簡直要被她氣死:“誰家妖怪館子會歡迎神官啊?”

“也對,是我大意了,下不為例,哈哈!”靨娘毫無誠意地笑幾聲,扯著她靠近些,耳語,“我托你辦的事如何了?有合適的小娘子沒?”

“沒有!沒有哪家閨女嫌命長!”

“哦——那我明天還跟小道長來這裡吃。”靨娘一副無賴樣,拉著長腔作勢要喊,“小道長啊,咱們明天——”

“哎,彆彆彆,你聽我解釋。”窈兒連忙拉住她,“你說讓我給神官大人做媒,總得說說他的要求吧,高矮胖瘦,多大年紀?喜歡白的還是黑的?況且我認識的都是妖,誰家好妖上趕著去跟神官攀親家啊?”

“沒啥要求,女的就行。”

靨娘板起臉,揣著手,嘴角耷拉著,“小道長對誰都一樣,不管美的醜的,都是這副樣子。”

“……你究竟為啥非要給神官大人說媒啊。”

見她問了,靨娘歎口氣,眼神幽怨又迷惘:“還能為啥,為了我這張破嘴唄。”

她從九年前要吃小道士講起,一路講到吳明國回來路上兩人對話,又講到小道士身上的金鐘罩,末了拍拍已經聽呆了的窈兒肩膀,沉痛道。

“我卻不知跟神官起誓是有效力的,那日在青鳥背上指天指地胡說一通,沒想到就應誓了……”

“呃,你說啥了?”

“大約就是賭咒發誓,什麼天降鳥糞走路摔跤喝水嗆到之類的,當然那些已經不重要了,最可怕的是我說今後再動吃旁人的心思,便靈力全無,法術失靈。”

“這麼狠?”李窈兒倒吸一口涼氣,“真應誓了?”

“唉,你看著啊。”靨娘說著召喚出一隻月光蝶,朝街上路人飛去,剛剛飛到一半光景,隻見空中藍霧散開,月光蝶頃刻間消失不見,靨娘將手放在窈兒掌心,絲毫靈力也無。

“空、空了!”

“空也就空一陣,等我不想吸血了,靈力也就自然回來了。”

靨娘無力地耷拉著腦袋,“誰來救救我啊,小道士的血喝不到,彆人的血也不讓喝,最近吃炒鴨血跟炒羊血都快吃吐了嗚嗚嗚。”

第54章

入夜,齊州城。

出城門不遠的大槐樹莊,幾個黑影鬼鬼祟祟,三人,一貓。

靨娘先是看看左邊兩個人,又看看右邊一隻貓,壓低聲音嫌棄道:“君莫笑跟我來就行了,白公子跟小黑胖湊什麼熱鬨?”

被叫做小黑胖的望月很委屈,喵裡喵氣地哼哼:“喵嗚……”

我要保護老大安全,還有,我根本一點都不胖。

白澤琰臉皮厚些,月光下一張俊臉絲毫不見羞赧。

“母親去看外祖父跟外祖母了,父親又跟神官大人在議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跟你們出來走走。”

“你又不會法術,還那麼高大一隻,帶起來很麻煩的。”

“喵嗚。”

就是就是!

“……靨娘,小貓,你們不可以歧視人族。”

“噓——彆吵,馬上就到了。”

君莫笑打個手勢,示意幾人彆說話,翕動鼻翼聞了幾下,朝前一指,“就是這家,我聞到桃子味了。”

他們要找的正是今天在書院乾活的範氏的家,靨娘雖說答應小道士不再多問,但終歸不放心,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想來看看所謂坐產翁究竟是個什麼樣。

君莫笑聽了她的講述,眨巴眨巴眼,問了個同樣的問題。

“那男的是個海馬精?”

靨娘嗤笑:“切,無知桃樹,姐姐今日便教你些學問,這叫做產翁坐蓐,意思就是妻子生產完馬上下地乾活,而丈夫則做產婦打扮,擁衾抱雛,坐於寢榻——”

她努力回憶著丹景的話,“稱為……稱為產翁。”

“那就是公雞抱窩。”君莫笑擺擺手,“還不如海馬精呢。”

白澤琰皺眉:“男人做產婦打扮?還讓剛生產完的婦人乾活?真真無恥,無恥之尤。”

望月:“喵!”

無恥!人不如貓!

幾人輕手輕腳進了院,小院破舊,隻兩間簡陋的低矮土房,靨娘乾脆用靈氣做了個簡單結界,他們看得到彆人,彆人看不到他們。

大的那間土房土房亮著燈,幾個人明目張膽站在門口,看屋子裡一個戴抹額的男人裸著上身斜靠在床頭,啃豬蹄啃得滿嘴流油,床裡有個繈褓,時不時傳出嬰孩啼哭,白天在書院乾活的範氏此刻低頭站在床邊,兩隻手試探著伸出,想要去抱孩子。

“哎呦呦,你想乾啥?”

旁邊一位老婦一筷子狠狠抽在範氏手上,“鑫兒今天已經喂過孩子啦!”

說著,又從桌上罐子裡夾出一塊豬蹄放進男人碗裡,滿臉堆笑,“我的鑫兒辛苦,多吃些,多吃些!”

範氏被抽的縮回手,站在原地小聲訥訥:“我瞧著許是沒吃飽,不然怎的會一直哭?婆母,您就讓我抱抱孩子,給她喂口奶吧。”

“一個小妮子能有多大飯量?彆喂的跟你一樣奸饞!又能吃又不下力的賠錢貨!”老婦人瞪起眼,聲音陡然高起來,“她哭便哭去,不要管!”

“那我不喂,我就是抱抱行嗎?”範氏聲音染上了哭腔,“求求您。”

靨娘看得生氣,又有幾分不解:“這老太太幾個意思?那男的根本沒奶,為啥不讓當娘的喂?”

“你沒聽她說是個女娃娃?”

君莫笑這些年在齊州府衙見識了不少案子,對於人族某些劣根性比靨娘要了解得多。

“男的沒奶,又不讓娘喂,想把孩子餓死唄,你們聽這哭聲都沒勁兒了。”

“呀呀呸,這天殺的狗屎老太婆,看我怎麼教訓她!”

靨娘氣得擼袖子就要進屋去揍人,被君莫笑跟白澤琰一左一右拉住。

“彆衝動彆衝動!她是人不是妖,連你一拳都禁不住!”

男人吃飽了,翹起小指剔剔牙,眼神瞥向桌上兩個桃:“這桃看著不錯,給我吃個。”

“不行!”範氏下意識阻攔,又低聲解釋道,“這桃是我吃的,夫君正坐月子,不能吃寒涼的東西。”

“什麼叫你吃的?啊?我告訴你,你舅媽當年拿你換了我家五升米,那就是把你賣給我們鄭家了!彆說吃的喝的,就是你這個人都是我鄭家的!”

老婦突然暴起,一巴掌扇在範氏臉上,“說!這麼大桃子哪兒來的?是不是外麵野男人給的?”

“好啊,我兒子辛辛苦苦在家坐月子,你居然出去勾引男人?怪不得人家說書院裡都是小白臉,讀書的沒個好東西!”

白澤琰也把袖子擼起來:“太無恥了!不然我去揍吧!”

“彆去。”靨娘薅住他,大眼睛咕嚕嚕轉一圈,唇角勾起幾絲壞笑,“就算把這死老太婆揍殘廢了也治標不治本,到頭來還要範氏伺候,得另外想個辦法才行。”

“什麼辦法?”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她指指屋裡翹著腳看熱鬨的男人,跪在地上嚶嚶哭的範氏,還有瞧著自己兒子笑開花的老婦,“老太婆的心肝寶貝在那兒呢,她再橫,也得聽他兒子的。”

靨娘說著指尖一彈,一股靈氣便化作千百根絲線射出,儘數附到範氏身上,她十指靈活飛舞,絲線嵌入範氏骨縫,勾出縷縷灰色或黑色的病炁跟寒炁。

“可憐天下者,唯有慈母心,既然這男的喜歡當媽,我便給他一顆慈母心,還有女子生產完的痛苦不適也一並體驗,才是真正的坐產翁。”

無數條絲線彙成一股,帶著範氏生產後的所有病痛,一股腦鑽進老婦已經喂到男人嘴邊的那片桃子裡。

鄭鑫做了三天月子,豬蹄吃得都膩了,這桃子清涼香甜,入口便知是佳品,他不由得狠狠瞪了範氏一眼,剛想開口罵她藏私,忽的胸口一陣劇痛,□□的胸前,兩座山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鼓起來,噴射出白色乳汁。

老婦正眉眼帶笑湊在跟前看兒子吃東西,冷不防被噴了一臉,頓時驚慌失措:“這是啥?這是啥?這是——奶!?”

她慌忙伸手去捂,還沒等碰到,鄭鑫就疼得嗷嗷叫,大顆冷汗滴下來,臉色煞白。

“疼啊,娘!我疼!”他瘋狂捶床,這由內向外的尖銳疼痛就像是胸口陡然生出兩塊尖石,硬生生要把他皮肉頂穿,“我受不了了,好疼啊!”

範氏也被眼前情景嚇壞了,但關鍵時刻母愛還是占了上風,她一把抱起孩子送到自己丈夫胸前,大吼道:“讓妞妞吃,你讓妞妞吃!吃出來就不疼了!”

乳汁香甜,滿溢著奶香,餓了一天的小娃娃聞到便本能尋過去,小嘴一口叼住,拚命吮吸起來。

方才還難忍的疼痛小了下去,鄭鑫隻覺得胸前乳汁汩汩流動,心中升騰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從範氏手上接過妞妞抱著,愛憐地低下頭跟她貼貼,又輕輕拍打:“哦哦,爹的小妞妞,吃奶睡覺覺。”

老婦傻了眼,見兒子這會兒不疼了,又伸手去抱孩子:“行了彆吃了,給我!”

“你彆碰!她還沒吃飽呢!”鄭鑫猛地將她推開,又拉拉範氏衣角,“娘子你看,妞妞吃得多香。”

範氏也愣了,看看臉色鐵青的婆婆,戰戰兢兢伸出手,用指背輕輕摩挲孩子小臉,頓時心下一片柔軟。

“真好,妞妞這下有吃的了。”

“嗯,我以後每天把湯喝得足足的,這樣就有奶水喂妞妞,你在外麵乾活辛苦,湯裡的肉都留給你。”鄭鑫深情望向自己娘子,隻覺得那瘦削的蒼白臉頰看起來堅毅又可靠,讓他著迷。

“娘子,你真好看。”

砰——!老婦摔了罐子,湯湯水水撒了一地,她氣急敗壞扯開範氏,罵道:“呸!下流胚子,當著我麵眉來眼去什麼呢!”

範氏這次被推開,並沒有像之前一樣摔倒,反而很穩健地站住了,這久違的輕鬆與靈活讓她欣喜,隻想原地跳幾跳。

鄭鑫抱著孩子下了床,擋在範氏麵前對自己母親怒道:“你乾啥?不許欺負她!”

老婦先是震驚,待明白兒子確確實實是在護著媳婦針對自己,頓時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哎喲我的老天爺啊,沒天理了啊!你這不孝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婆母,地上臟,我扶您起來。”

“滾,不用你這賤人假好心!”

“娘——!我不許你對她這麼說話!她是妞妞的娘親!是我的妻子!”

“兒啊?你是不是失心瘋了啊我的兒!?”

靨娘看得真切,鄭鑫一顆心生出無數根須,隨著乳汁被妞妞吞進身體,妞妞吃得越多,他們兩人羈絆就越深,而另一邊老婦的心則是紮根在鄭鑫身上的,纏纏繞繞,密密匝匝,任憑鄭鑫態度多惡劣都堅韌如初。

殫竭心力隻為子,可憐天下慈母心,慈母的愛深厚又真摯,半分摻不得假。

鄭鑫的心已經生出慈母之愛,紮根在小妞妞身上,這個他原本不愛的女兒,會成為他此生最舍不下的牽掛。

扯一扯,疼一疼,若有人對妞妞不好啊,那簡直比剜他心肝還難受。

通往城裡的官道上,幾個黑影大搖大擺,三人,一貓。

“靨娘,這個範氏的夫君胸變成那麼大,以後咋辦?他不會變成個女人吧?“

“喂完奶就沒了,不會變成女人的,估摸著就是心思會較著之前細膩點,善良點?”

“那還成,不然孩子有倆娘,也是夠奇怪的。”

“哪能呢,爹便是爹,娘便是娘,我方才看過了,那小娃娃是個雙親疼愛的麵相,福氣大著呢。”

“喵嗚!”

老大,前麵有夜市!

靨娘振臂一呼,一陣風似的跑了:“衝!”

望月跟上:“喵嗚!”

衝!

君莫笑到底穩重些,問了句:“小白你帶錢沒?我可沒錢啊,那點月錢早都被靨娘搜刮乾淨了。”

“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在家溫書,好過錢袋受損……”白澤琰掂掂錢袋追上去,“靨娘!你不要點那麼多鴨血羹,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第55章

入秋之前,最是講義氣的四時小館老板李窈兒,壯著膽子給神官大人安排了一次相親,喜獲重明司封條一整套,勒令其停業整改三個月。

李窈兒怒,一早就跑去靨娘家鬨事,跟護門草激情對罵倆時辰,被吵得頭疼的靨娘終於不堪其擾,答應去找小道長說說。

“靨娘姐姐,我可都是為了你啊!誰知那個神官說翻臉就翻臉,上來就把我飯館封了!三個月啊,我隻能帶著鳳儀去要飯了嗚嗚嗚嗚!”

李窈兒罵夠了又開始哭,漂亮小臉哭得梨花帶雨,把個靨娘看得心肝顫顫,豪氣乾雲地拍著胸脯:“彆哭!住我家!我管你吃喝!”

“嗚嗚嗚彆吹牛了,你自己還欠人家兩箱金葉子呢!”

“呃——”靨娘哽住,悶頭穿鞋,“我去找他!”.

重明司書房裡,丹景正在捏傀儡。

用的是剛從窗外隨手摘的竹葉,左繞幾圈右繞幾圈,白皙修長的十指靈活穿梭著,時不時注些法力進去。

靨娘歪著頭看了半天,納悶:“這誰啊?人不人猴不猴的。”

神官大人瞪她:“這是我。”

他將那不人不猴的竹葉垛子往地上一放,端起杯清茶澆上去,竹葉遇水便長,搖搖晃晃竄到與他齊高,幻化出跟他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衣服。

還有股子茶的清香。

靨娘高興地圍著傀儡轉了兩圈,湊過去還想再聞聞,被真丹景拉住了。

他指指角落示意傀儡去那裡站著,又拉著靨娘回到書桌前,將剩下那杯茶遞給她。

“找我何事?”

“嘻,為了四時小館的事唄,窈兒也是一片好心,沒有惡意的。”

她將茶喝了,兩手托腮,胳膊支在書桌上,“就彆封她飯館了好不好?”

說著還朝角落的傀儡亂飛眼神:“傀儡小道長,你說呢?”

傀儡沉著臉,比真人還要冷幾分:“無知小妖,褻瀆神官,封店都是輕的,按律當處雷罰。”

靨娘:……

“倒也沒有那麼嚴重,不過這已是最輕處罰。”

丹景回想起那日一群花枝招展的妖怪朝自己撲來的情形,閉了閉眼。

“封店三月以儆效尤,一日也不能少。”

靨娘泄氣,背著手在書房轉了兩圈,還想再說點什麼,突然門口白藏稟告說有客求見,於是丹景離開,讓她在書房等自己回來一起吃午飯。

重明司的飯菜不錯,穩住了靨娘子的心,她坐在書桌前東摸摸西摸摸,很快發現了端倪。

重明司掌天下妖事,卷宗按輕重緩急分了幾類,用顏色標注,最輕的是綠色,往上依次是青、黃、紅、紫,而她自打入了重明司,接到的卷宗全是綠油油的。

怪不得最近不少忙,卻全是些小打小鬨的活,不是幫人家疏通水井就是拔除些不成氣候的花草小精怪,很久都沒有打架了。

手好癢,好想活動筋骨。

“小道長,你可不太仗義哦,是不是看不起我?”她溜達到假丹景跟前,仰起頭,手指頭點啊點地嚇唬他,“小小神官,膽子倒大。”

傀儡低頭不語,一副乖樣子。

靨娘樂了,食指在他肩頭戳戳戳:“下次記得派些有挑戰的案子給我,彆竟整些街道司的活,要不然跟你沒完聽到沒?”

“還有啊,不就是相個親嘛,你生那麼大氣乾啥?窈兒說你差點把她飯館掀了。”

“其實給你相親是我提出來的,因你是個童子身,我沒法吃你,所以才找窈兒幫忙,她這也算是無妄之災對不對?”

門口忽而傳來響動,忙完的神官大人滿麵笑容推門而入,眉眼彎彎瞧著正戳傀儡戳的起勁的小娘子

靨娘收了手,貼心地將假丹景衣服褶皺捋平,剛想張口再求求情,就聽神官大人吩咐門口:“告訴賬房,明日起讓四時小館的窈兒掌櫃來飯堂做飯,工錢就按照他們飯館平日的流水結算,直到四時小館解封為止。”

“是!”

他又看向靨娘,溫聲道:“重明司處罰不可更改,我讓窈兒掌櫃來重明司做飯可好?正好天要涼了,趁這個機會把涼棚拆了重建。”

“也好。”靨娘莫名其妙,覺得小道士方才出去大約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要不然前後態度怎得會如此不同?

不過窈兒的事情順利解決,她也就放下心來,好奇道:“小道長,你捏個傀儡是要做什麼?”

“我有事要去趟玫城,放個傀儡在這兒替我守著。”

“玫城?”

“在齊州西,黃河河段的上遊,有密報說那裡以活人祭河神,似有大妖。”丹景若有所思,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排靨娘。

若帶她去,危險重重,若不帶,自己離開後重明司再沒人能管住這位鎮妖特使靨娘子,還不知要如何翻天。

誰料靨娘一聽眼睛都亮了,擺擺手趕人:“神官大人忙正事要緊,這裡有傀儡小道長和我呢!我就每天來這裡看看卷宗啥的,哪裡也不去!”

丹景當機立斷:“你隨我去玫城。”

傻靨娘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他若不帶她走,隻怕全重明司的紫色卷宗都要被她翻出來辦了。

這可比玫城的事更危險,絕不能讓她留下。

***

因著這次玫城的案子屬於暗訪,所以丹景也沒帶其它人,隻與靨娘兩人扮做家鄉遭災出來討生活的小夫妻,騎著毛驢往玫城去。

大家紛紛前來送行,百般叮嚀囑咐,仿佛二人真是夫妻似的。

“到那裡落了腳,記得捎封信來,出門在外不要打架,要和睦知不知道?”君莫笑揣著手,老父親一樣眉頭深鎖,“唉,六百年,你終歸還是要跟彆人走了。”

靨娘:“……幾天就回來了,你彆搞得跟我要私奔似的。”

望月直起身,小爪子使勁扒拉她裙擺:“喵嗚,喵嗚喵!嗚嗚——嗷!”

帶我去帶我去!我要跟老大在一起!

白知府跟白澤琰站在一處,瞅著布衣打扮的神官,表情和藹:“窮家富路,神官大人一路可彆怠慢了靨娘子,姑娘家講究多,沿途客棧一定要住好的,熱水讓小二多備下,她若是鬨脾氣啥的興許就是累了,該雇轎子雇轎子,該花銀子花銀子,千萬彆舍不得。”

白澤琰補充:“舍不得沒有好果子吃。”

丹景:“……多謝白知府與白公子提點。”

李窈兒一掃前幾日陰霾,神采飛揚地抱來個大食盒:“收好收好,我連夜做的點心,還熱乎著呢,足夠靨娘姐姐這一路吃的!”

“還是窈兒懂我。”靨娘樂嗬嗬道了謝,抱過食盒,翻身騎上大毛驢滿月,跟大家揮手道彆。

丹景也騎上去,將人圈在懷裡,兩人一驢沿著官道悠悠而去。

“不是扮兄妹嗎?為何又改成夫妻?”靨娘欣賞著沿途風景,搖晃著腦袋隨口問道,“之前說好跟你一起去的那個小姑娘捉妖師跟我說,你們是要扮做兄妹的。”

丹景頓了下,繼而麵不改色認下:“是這麼說的,但後來覺得夫妻更方便些。”

“可她很不高興啊,一直瞪我,大約是嫌我頂了她的差,讓她沒有妖怪可以揍。”

“或許吧。”難得獨處,他不想聊彆人,“看看食盒裡有什麼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