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2 / 2)

黃儒也不知道他在想啥,小心翼翼道:“黃金瞳那孽障向來狡猾,知道您要尋他,肯定早就跑出齊州範圍了。”

“嗯,我會通知其它重明司,全力緝拿。”

丹景盯著點心盤子看了一陣,又朝門口看,靨娘出去時間不短了,怎的還不回來?

“我回來啦!”靨娘抱了個大包袱蹦蹦跳跳回來,裡麵五花八門裝了不少東西,她朝這邊走了幾步,看清盤裡的點心,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呀,老黃這裡居然有四時小館的金絲餅!我連排了幾日隊都沒買到呢!”

神官大人方才還繃著的俊臉此刻萬裡晴空,柔情蜜意地拈起一塊喂到她嘴邊:“黃老一端出來我便知你肯定要吃,都給你留著呢。”

“還是小道長最好。”

“可找到什麼線索?”

“都是些日常用的東西,看不出什麼問題,不過有兩本畫冊子看起來很奇怪,裡麵還夾了幾張從未見過的咒符,你要不要瞧瞧?”

“不急,先喝口水。”

黃儒目瞪口呆瞧著親親密密的兩個人,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

難道說這靨娘子在齊州城不學好,給這神官當了寵姬?還累她忙活了一晚上,究竟是忙活了些啥?

他痛心疾首地往嘴裡塞了好幾塊金絲餅,捶捶心口順下去: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喲,齊州眾妖之首給神官當寵姬,真真是丟儘妖族的臉!

第66章

靨娘拿來的畫冊子是在黃金瞳一位兒時玩伴家中找到的,兩人童年交好,常常玩在一處,據玩伴講,黃金瞳自小喜歡看書,尤其愛看妖王的故事,這兩本畫冊子就是某天在他家留宿時落下的,後來被家裡人拿去墊了桌腿。

畫冊子在桌子底下一呆幾十年,正中四四方方一個桌腿印,好在冊子是完好的,圖畫字跡都清晰,幾張咒符也無人動過,就是紙張有些脆了,偶有幾條蠹魚蟲爬過,漾出舊時光的氣息。

丹景將書捧在手裡,與靨娘一起翻看,故事不長,兩本加起來也就一指的厚度,畫風質樸文字簡單,想來是給小妖怪看的。

兩本是一套,上下兩冊,講了個上古人妖大戰的故事。

上古之時,人族妖界劃疆而治,腳下之土稱為盤古大地,然人族貪婪成性,妄圖以九嬰之血開通天路未果,觸怒神明,又以鄰為壑,引神明降天罰於妖界,使得人族與妖族之間協議儘毀,兵戎相見。

戰爭持續百年,蒼生塗炭,四海困窮,後人皇戰死,妖王不知所蹤,眾妖獸隨之遁跡,妖族衰微,人族大興,自此人族堂而皇之占領妖界之地,盤古大地改為人界,妖族後人殘存無幾,又千百年來被禮儀教化,神勇早已不複當年萬一。

丹景看完陷入沉思,這與師父跟他講的人妖大戰完全是兩個故事。

“既是給小妖怪看的畫冊子,自然是偏向妖界的嘛,嗬嗬。”

黃儒也跟著看完,打兩句哈哈,表決心道,“自然我們黃家人是不信的,妖王老人家隕滅幾千年了,人皇也早就死了,再去追究當年是非對錯也毫無意義,現在這樣不就挺好?你看我這子子孫孫,三教九流啥都有,想修煉就住深山,要享受就去鬨市,大家都活的挺帶勁的。”

“還是黃老通達。”丹景點頭,“重明司雖管的是妖眾之事,掌的卻是人間律法,隻要安分守己,無論人還是妖,全都一視同仁。”

他將畫冊子收起來,叫過那位黃金瞳的玩伴,問道,“你們既是玩伴,黃金瞳可有什麼喜好,或者與其他妖不同的地方?”

那玩伴農夫打扮,見神官問話,緊張地攥緊了衣角,回憶道:“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隻記得他很喜歡妖王的故事,有很多關於妖王的畫冊跟書之類的,他還說……說……”

“說什麼?”

“說妖王未死,隻是在等待契機複活。”

農夫說完又趕緊搖頭,“我、我當時隻當他說笑的,根本沒往心裡去!”

“妖王未死?”丹景眉頭一跳,疑惑道,“是何人所傳?”

“當時他們有個什麼組織,定期在各地都有集會,黃金瞳常去,有次回來很興奮地跟我說,他親眼看到一個黑眚還是黑什麼的小妖怪,吃了妖王賜的金丹,當著他們的麵變成了大妖。”

丹景跟靨娘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十年前突然出現在五峰山的那隻黑眚。

“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便更加深信不疑,還抱了個神像回來供奉,說是妖王!”

“啥?你說那孽障供的邪神是妖王他老人家?”黃儒氣得胡子直抖,舉起拐杖就打,“胡說八道!我讓你胡說八道!”

農夫被打了也不敢跑,隻伸手擋著,哎喲哎喲求饒:“您老人家莫要氣壞身體,我也是不信的!所以黃金瞳拉我入夥的時候我當場就拒絕了,為此他還好些天沒理我呢!”

“那你為啥十年前不說?”

“我、我本來就不信啊,何況後來又出了那檔子事,弑兄殺弟的,怎可能是妖王信眾所為?而且大家都說是那是邪神,我若再說其它,豈不是褻瀆了妖王大人?”

黃儒被他堵得沒話,杵著拐杖生悶氣,靨娘怕他氣死,勸道:“妖王乃妖族之王,雖已隕滅幾千年,卻仍是妖族的精神領袖,若當真有□□想要造勢,借妖王名頭可是要比自己造一個神容易太多了。”

“道理老朽都懂,就是氣不過。”黃儒長歎一聲,又用拐杖捅捅農夫,“繼續說,告訴神官大人,那孽障加入的組織叫啥?快說!”

“叫、叫雙神會!”

“雙神會——?”

丹景沉吟片刻,看向黃儒。

黃儒心領神會:“老朽馬上讓人去查。”

“有勞了。”丹景拉著靨娘起身告辭,“查到任何線索,還請黃老速速上報重明司。”

***

離開黃家已是將近傍晚,秋風帶來陣陣寒意,丹景將自己鶴氅給靨娘穿上,露出裡麵單薄的道袍,細腰乍背,挺拔如鬆。

“畫冊中所講之事,靨娘怎麼看?”

他溫溫柔柔看向她,小娘子穿了自己衣服,肥肥大大掛在身上,本來還算高挑的身形也襯得嬌小起來,愈發玲瓏可愛。

靨娘從未穿過鶴氅,這會兒套上隻覺得新鮮,見他問自己,點點頭下了結論:“編的,騙小妖怪的。”

“為何?”

“九嬰,牛身龍尾、怪蛇之屬,能噴水吐火,叫聲如嬰兒啼哭,因為有九頭,故稱九嬰。”她呼扇著兩隻大袖子,撲棱蛾子一樣蹦躂著,“傳說它作亂人間,被弈射殺,但實際上是不知所蹤,至於拿它的血開通天路更是無稽之談。”

神官大人眼中玲瓏可愛的靨娘說到這裡頓了下,大袖一揮,神情頗有不屑,“區區九嬰,凶獸裡都掛不上名的小角色,拿他的血去祭神祇通天引?這編故事的看來也是沒啥見識。”

丹景:……區區九嬰,掛不上名。

也對,親手斬殺過檮杌的靨娘,看不上九嬰也屬正常。

靨娘蹦躂夠了,跟他並肩走著,因著鶴氅太長怕拖到地上弄臟,還特意卷了股風炁在腳下不停吹著,遠遠望去衣袂飄飄的。

“小道長,你覺得黃金瞳供奉的邪神是妖王嗎?”

“不知,畫冊子講的故事與我所聽過的大相徑庭,而且冊中夾的咒符繁複晦澀,黑氣隱隱,想來也不是什麼正道之物,我回去便修書一封,連咒符一起送往重明署,讓符籙司的同僚好好查查。”

“小道長,你說黃金瞳看到的黑眚,會是之前你遇到的那一隻嗎?”靨娘想起來,“我救下你之後,當晚便去將它殺了,它的身體裡有一塊妖骨,不知跟什麼妖王金丹有沒有關係。”

“妖骨?”丹景停下腳步,“靨娘的意思是黑眚體內有妖骨?”

“嗯,當時我把他捏碎了,身體化為齏粉,唯獨一塊妖骨留了下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

靨娘掰著手指數著。

“後來又見過幾次,咱們一起收服的女鬼楚山容楚娘子給了我一塊,說是從山林裡撿的,黃河殺怪魚時候撈上來的大鯰魚屍體裡麵有一塊,還有就是吳明國的小和尚福生,他也被人強行喂了一塊。”

她說著將繡囊中幾塊妖骨拿出來:“楚娘子給的那塊妖骨被我化了做荷塘了,本來還想給君莫笑一塊的,結果他不要,呐,都給你吧!”

丹景將妖骨放在掌心細細查看,隻見三塊骨頭幾乎一樣大小,潔白小巧,妖氣縈繞。

“玫城村抓獲的□□精昨日招供,也說是服了金丹,它隻喊著妖王賜福,我當時並未在意,現在想來也是跟那個雙神會有關。”

“它還說在自己之前曾有隻魚妖受不住金丹之力死了,在它之前,十年前……”

靨娘眼神一亮:“是大鯰魚!死了之後屍體被衝到黃河下遊的焦家村,帶了妖骨妖炁的血肉被魚兒吞食,才有了怪魚之禍!”

“如此一切便講得通了,十年前妖邪四起並非靈潮湧動,而是有人在刻意造妖。”

神官年輕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困惑的表情,好像是對整件事情背後撲朔迷離的真相感到迷茫,他思索片刻,做了決定。

“我需得親自去趟京城,靨娘……”

“你隻管放心去,齊州城交給我!”靨娘跟他保證,“不管是齊州百姓還是整個東重明司,我全都會保護得好好的!”

“重明司有除妖師,還有青嵐師兄坐鎮,他們會保護齊州城安全。”丹景眼神滿是擔心不舍,“我隻擔心你,你可要好好等我回來。”

靨娘見他如此模樣,突然想到昨日看到柴家三口親密無間的樣子,覺得小道士現在這般看自己倒跟柴家夫婦看兒子有幾分相似,於是拉著他胳膊讓他彎下腰,無師自通地踮腳在那白皙俊朗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冰冰涼涼,比豆腐還嫩。

她新奇地瞪大了眼,在自己親過的地方戳一戳,笑出兩個小梨渦。

“小白告訴我,親吻代表了牽掛跟祝福,是跟很親近的人才能做的事情,我跟你很親近,我也牽掛你,等從京城回來,你也親我一下好不好?”

***

深夜,京城。

三尺高的石塔光芒閃過,粗糲的聲音巨石般壓下,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是說東重明司已經發現了妖骨的事?”

“沒錯,東重明司的神官已經在來京路上了。”黑衣人隱在角落,低聲道。

“倒是挺聰明,可惜啊,聰明有時也未必是好事。”

粗糲聲音又響起,“那個叫靨娘的女子也跟著一起來了?”

“沒有,她還在齊州。”

“這二人幾次三番壞我好事,十年前已經放過他們一馬,今次決不輕饒!”那聲音桀桀怪笑,“既然小神官已經不在齊州,想必你也不會再阻攔,我今次倒要看看齊州妖首靨娘子究竟有多大本事!”

說話間,隻聽窗外磔磔振翅聲傳來,一隻大如灰鶴的怪鳥落在窗邊,兩爪巨大,長喙如鉤,瞪著兩隻幽冥鬼火般的眼睛,發出陣陣怪叫。

“去吧!”粗糲聲音命令道,“去把齊州城攪個天翻地覆,把那個靨娘的眼睛給我帶回來!”

怪鳥嘶叫一聲,磔磔振翅而去,黑衣人見狀歎了口氣,隱藏在兜帽下的臉轉向一直跪著地上瑟瑟發抖的黃金瞳。

“他要怎麼處理?”

“這等蠢貨,吃了便是!”

石塔一道妖異光芒射出,原本跪著的黃金瞳突然痛苦倒地,全身妖氣儘數朝石塔而去,在妖丹被吸出之前,它拚儘全身氣力爬起來,對著石塔重重叩頭,已經開始渙散的眼神聚起最後一絲狂熱。

“妖王陛下,福壽……萬萬年……”

第67章

神官大人一走數日,靨娘日子倒是充實,每天早上去東重明司報到,晚上跟君莫笑一起巡夜,閒下來的時間還要給小道士寫信,報告齊州城近日概況。

累得跟狗一樣,還沒有血可以喝。

“小道長怎的還不回來?我很久沒有吃他,快撐不下去了。”她沒精打采攤在神官位子上乾嚎,“離了他我活不了啊啊啊——”

剛抱了厚厚案卷進來的青嵐腳下打絆:“咳,這等私房話靨娘子就不要喊這麼大聲了,以防師弟回來殺我滅口。”

“青嵐道長說話真奇怪,好端端的小道長為啥要殺你滅口?”

“……算了,我那小師弟遇見你,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青嵐笑著搖搖頭,將案卷最上麵一封信給她,“來,這是今日神官大人給靨娘子的親筆信。”

靨娘將信拆開,洋洋灑灑三大張,藍紙金字,顯示了十二分的莊重與尊敬。

“唔,小道長說你們重明署的天師大人,也就是國師無夢真人,正在閉關,需得再多等幾日才能回來。”

“師伯閉關?這倒是稀罕。”青嵐隨口驚訝一句,盯著她手中信箋羨慕不已。

瓷青紙,泥金字,按現在市價,小師弟這每日例行的一封信就要花去普通人家小半年的開銷,神官當真是有錢啊。

他正想著,就見靨娘將那小半年開銷隨手疊一疊塞進了繡囊,又從書桌上抽了張紙,素手一揮裁下張小紙條,寫了平安無事四個大字。

“給,這是今日給小道長的回信,勞煩青嵐道長了。”她把紙條遞過來。

青嵐:……

罷罷罷,有錢又怎樣,所謂智者不入愛河,看看那青瓷金泥,再瞧瞧這小破紙條,看看那滿滿三大張訴不儘的相思,再瞧瞧這惜字如金的四個大字,小師弟都卑微成啥樣了?

回了信,又粗略看了看今天下麵各縣送來的案卷,見沒有什麼異常情況,靨娘便準備回家睡個回籠覺。

剛一踏出書房門,就看到兩個灑掃雜役相顧無言淚千行,她還沒來得及問,忽而被一陣辛辣侵入口鼻,嗆得連打幾個噴嚏,再抬頭,也是淚眼朦朧。

“阿嚏!啥東西啊這麼嗆?”靨娘擦擦眼淚,發現重明司裡所有人都在哭,路過的小書吏哽咽著告訴她,今日窈兒掌櫃也不知從哪裡弄來半筐燈籠樣的辣椒,說是要熬什麼五內如焚醬。

於是靨娘哭著去了廚房。

廚房裡濃煙滾滾,李窈兒站在鍋邊拿著勺,一邊攪著辣椒醬一邊哭哭啼啼甩眼淚,烏鴉精鳳儀不耐煩地拿了條帕子,左一下右一下給她擦。

“莫要哭了,瞧瞧你這出息!再說那小白臉哪裡好?”鳳儀動作輕柔,嘴上卻是不饒人,“真是鬼迷心竅。”

李窈兒美豔小臉被眼淚鼻涕糊著,隻一雙大眼睛哭過之後更顯波光瀲灩,抽噎道:“我樂意!我就樂意喜歡他!”

剛踏進廚房門的靨娘見狀停住了腳步,捂住口鼻道:“打擾打擾,阿嚏!二位這是——?”

窈兒被她這一問又勾出了傷心事,勺一扔,轉身撲進她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靨娘姐姐,我、我情場失意啊!”

“啥?情場?”靨娘被她撲的倒退幾步,眼神看向鳳儀,見這烏鴉精氣哼哼不說話,不由得撓頭,“鳳儀啊,先把火滅了吧,這五內如焚醬太嗆了,再熬下去,怕是半個齊州城的百姓都要跟著你們家掌櫃一起哭。”

又一把捧住窈兒嫩生生的臉蛋,好笑道:“跟姐姐說說,怎得就情場失意了?”

灶上熄了火,廚房濃煙散去大半,鳳儀用瓦罐燉了甜梨水,窈兒哼哼唧唧喝了一碗,這才止住眼淚,將自己的傷心事娓娓道來。

四時小館往東的太平街,有戶姓雲的人家,雲家有位小公子,單名一個斐字,生的是顏如宋玉,貌比潘安,若隻是相貌好看也就罷了,偏生還胸羅錦繡,氣度不凡。

把個李窈兒迷得神魂顛倒,隔三差五便守著街口癡望。

“雲小公子年紀輕輕,卻是正氣浩然,我屢屢在他麵前經過,他自巋然不動,實乃真君子也!”

窈兒雙手捧心,眼睛亮閃閃。

鳳儀嗤笑一聲:“高沒我高,壯沒我壯,跟個大姑娘似的,哪裡好了?”

“人家那是年紀小,等長大了自然就高了壯了!”

“十七了還年紀小?娘娘腔就是娘娘腔,不然怎的會日日跑去看男人?”

這一句話算是戳到了窈兒傷心處,她嘴唇顫啊顫的抖了半天,突然仰著臉哇哇大哭起來。

“定是那開茶館的臭狐狸施了媚術,不然比神官大人還要端方肅正的雲小公子怎可能被他迷了去!”

***

本著八卦的心思,當然更重要的是為了解救東重明司以及半個齊州城百姓於水火,靨娘叫上了君莫笑,君莫笑叫上了白澤琰,一人二妖朝胡家茶館而去。

據窈兒講,這胡家茶館的店老板是隻公狐狸,幻化成十七八的少年模樣,端的是雌雄莫辨,魅惑撩人,雲小公子就是被那狐媚子樣惑住了,才會荒廢課業,日日一大早便往茶館跑。

“我們此去目的隻是喝茶,不要被那茶館老板迷惑了知不知道?”

靨娘對白澤琰千叮嚀萬囑咐,長輩一樣語重心長。

君莫笑站在她身旁頻頻點頭:“年輕人啊,要有定力,守本心。”

白澤琰狐疑地盯著對麵不知所雲的倆妖怪,輕咳一聲道:“既然隻是去喝茶,為何又要扯到定力本心?”

見無人應聲,他果斷轉身,“不去了,回家溫書。”

“哎哎哎白公子請留步!”靨娘跟君莫笑兩個加起來一千多歲的妖怪一左一右拉住他,諂媚道,“你得去你得去,你不去誰掏茶錢啊!”

白澤琰:……

他早就該認清自己位置的。

“那你倆說實話,究竟去胡家茶館作甚?”他忽的一驚,看向靨娘,“該不會是靨娘你也看上那茶館老板了?”

靨娘也一驚:“也?很多人看上他嗎?”

“唔,你最近太忙可能不知道,這胡家茶館雖說是新開的,可是沒幾天便打響了名氣,生意火爆,一來是茶確實好,二來就是茶館老板胡澤生了副好樣貌,這城裡城外方圓百裡,大姑娘小媳婦全都排著隊來看。”

“胡澤……好熟的名字,總覺得是在哪裡聽過。”靨娘眨巴著眼睛正想著,幾個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喜氣洋洋路過,帶起香風陣陣,鶯聲燕語間提及的便是胡家茶館四個字。

她虛空抓了幾把那粉嫩粉嫩的香炁,提鼻聞聞,又往自己身上蹭蹭,一打響指。

“雖想不起來,但一定是位故人!去瞅瞅!”

白澤琰:“……君捕頭,靨娘之前也是如此搭訕丹景神官的嗎?好老套,好俗,好、好孟浪。”

君莫笑仔細想了想,搖頭否定:“那倒不是,她搭訕小道長是因為饞。”

白澤琰:……

饞這個字,當真靈動的很.

胡家茶館就開在普利街東頭,離重明司倒也不遠,不早不晚的時間,各個飯館都還沒上客人,茶館外卻是人頭攢動,熱鬨非常。

“這烏央烏央的,也不全是小娘子啊。”靨娘墊著腳看了半天,“這不還有好多男的嗎?”

她又一驚,“莫非都看上茶館老板了?”

“現在雖有男風,卻也不至於到此程度,這些男子大部分是來看小娘子的。”白澤琰覺得靨娘子今日腦回路著實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咱們進去嗎?”

“進進進!進去找位子!”靨娘推著君莫笑在前麵開路,“讓一讓啊,借過借過!我們正經來喝茶的!”

“客人抱歉,小店暫時客滿,您可領號在外麵稍……”

玉笛般明朗的少年音響起,倏忽間又喜悅驚呼。

“仙女姐姐?”

“你是——?”靨娘自君莫笑身後探出頭,看著麵前春光明媚的少年,一張白玉無瑕的臉,紅潤雙唇微微翹起,勾勒出俊俏容貌,最出彩的要數那雙盈盈桃花眼,彎起如新月,清澈如晨露,完美融合了少年的明亮與稚氣……

“胡、胡四郎?”

“是某!”

見她認出自己,胡四郎激動地上前一步,桃花眼水霧蒙蒙。

“一彆數月,仙女姐姐,某找你找的好苦!”

君莫笑跟白澤琰頗為識相地向後退了退,四隻眼睛盯著上演千裡來相會的兩個人,一個想的是這小狐狸精居然如此俊俏,另一個想的是那個很有靈性的饞字。

吳明國的小赤狐胡四郎被靨娘治好了臉上胎記,一躍成為赤狐家族第一美少年,又因為及時發現了福蛛福生的異常,阻止了族長與族人墮入魔道,被奉為全族的英雄。

清醒過來的老赤狐自覺愧對子孫,有心卸任,將族長重擔交給他,族人對他禮遇有加,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要上門交好,更彆提那說親的媒人一波又一波,踏平了胡澤家的門檻。

從未受過如此關注的小四郎慌了神,思索再三決定收拾包袱連夜出逃,去找幫助過他的仙女姐姐。

可那日那位凶神惡煞的神官走得太急太快,他隻來得及在青鳥巨大的扇翅聲中分辨出‘齊州府’三個字,於是不遠萬裡尋來,用積蓄開了茶館,想著先安定下來再慢慢打聽。

簡單講了事情經過,又互相介紹認識,胡四郎自然沒有讓仙女姐姐跟普通客人一樣排隊等位的道理,他在茶館裡掃視一圈,目光望向角落一張方桌,略略思索後便邁步過去,朝著桌前之人拱手作揖:“雲斐小公子可否行個方便,與某的幾位朋友拚個桌。”

桌前唇紅齒白的小公子抿著唇沒說話,垂著眼簾似在思索,好半天才淡淡嗯了一聲。

一旁靨娘聽得真切,原來這就是窈兒的心上人雲小公子,果然生了副好皮囊,隻是——

她盯著小公子身上勃勃生炁暗自納悶,這明明是個小姑娘,乾嘛要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束胸與錦袍裡,裝成個男兒模樣?

第68章

李窈兒春心萌動,喜歡上了雲家最有出息的小公子雲斐,可還沒等她表明心跡,雲家小公子就被城裡新來的胡家茶館老板給迷住了,靨娘受了委托前來一探虛實,卻發現茶館老板是自己在吳明國結識的小狐狸胡四郎,而雲家小公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姑娘。

靨娘頓時好奇心也沒了,砸場子的氣勢也不見了,老大爺一樣端著茶慢慢騰騰下了兩盤棋,問過福生跟老赤狐等人近況,出茶館直奔重明司。

“你說雲小公子他、他是個女子?”

重明司廚房,李窈兒瞪大一雙美目,“靨娘姐姐,你確定嗎?”

靨娘指指自己眼睛:“我不會看錯,她身上確確實實是女子的炁,是個生命力很旺盛的姑娘。”

窈兒見她如此篤定,眼神黯淡下來,有些受傷,“我、我喜歡上了一個小娘子?”

鳳儀拍拍她肩,乾活去了。

靨娘想了想,安慰她:“你不是喜歡上一個小娘子,你是喜歡上了小娘子扮成的男子。”

她把窈兒冰涼的手捂在手心暖著,溫聲問道,“現在呢?還喜歡嗎?”

窈兒閉上眼睛,認真回想雲小公子一顰一笑,搖頭:“好奇怪,一旦知道雲小公子其實是雲小娘子,竟真的再也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了。”

“怪不得那麼多小娘子朝她丟帕子她也不理,上門說親的也都被雲夫人趕了出來,原來如此——”窈兒恍然大悟,繼而又疑惑道,“靨娘姐姐,你說她為什麼要扮做男子啊?”

“這就不知道了,咱們去打聽打聽?”

靨娘咬著下唇,像是個尋找夥伴認同的小娃娃那樣,拉著窈兒的手搖幾下,亮晶晶的星眸忽閃著。

“小道長跟我講過,他說不窺密,不旁狎,不道舊故,不戲色,方為君子也。咱們這樣,算不算窺密啊?”

窈兒一愣,搖頭:“不算不算,靨娘姐姐這是為我排憂解難,何況我們本也不是君子,我們是女子,也不對,我們就不是人,我們是妖啊!”

“如此我便放心了。”靨娘鬆口氣,從飯筐裡掰了半塊饅頭,自己先啃了一口,然後攬過她肩頭朝外走。

“對嘛,本也不是人,何苦守這人族破規矩,姐姐這就帶你去打聽打聽雲家的事去。”

***

廚房門口有棵大槐樹,深秋時節,葉子寥寥,光禿禿的樹枝上幾隻花喜鵲嘰嘰喳喳聊得正熱鬨。

靨娘將半個饅頭掰碎了,往裡麵加了青、赤、黃、白、黑五色的炁,招呼喜鵲們來吃,跟幾隻鳥頭湊在一起嘀咕,末了揮揮手。

“去吧去吧,一切拜托了。”

花喜鵲們吃了她的饅頭,一個個拍著胸脯喳喳叫著,翅膀一扇劃出五彩微光,四散飛去。

窈兒看著稀罕,撿起地上殘留的饅頭渣聞聞,奇道:“這是我蒸的饅頭,怎的喜鵲吃了這麼有勁兒?”

“是饅頭沒錯,不過我往裡麵加了五穀之炁,所以它們格外喜歡。”靨娘笑眯眯看著鳥兒遠去,解釋道,“花喜鵲擅打聽,委托它們準沒錯,你且等著,兩三個時辰便會有回音。”

等待的時間有些長,窈兒蒸了鍋豆沙卷,靨娘吃著好吃,決定給小道長送幾個嘗嘗。

她提筆畫了幅畫,先畫了一隻小狐狸在倒茶,對麵自己咧著嘴笑得很開心,後又添了君莫笑跟白澤琰上去,大家一起笑得很開心。

然後咬著筆杆想了半天,寫了幾句話。

小狐來尋,靨娘開心,喝茶下棋,不亦樂乎。

但這樣還是不夠明白,於是又提筆在遠處添了個小道士,高高興興在吃豆沙卷,字也加了一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寫完畫完,靨娘滿意地看了兩遍,將畫疊成個紙鳥,先注入靈炁讓鳥兒飛起來,又拿過裝豆沙卷的食盒給它掛在脖子上,單手結印說了聲去,紙鳥便扇動著翅膀,頭重腳輕地往京城方向飛了。

一個時辰後,這隻鳥飛進戒備森嚴的京城重明署議事廳,一溜歪斜紮進正在與眾人議事的丹景神官懷裡,化作一張普普通通的紙,原本掛在鳥脖子上的食盒也跟著翻了,咕嚕嚕滾出幾個喧騰熱乎的豆沙卷。

於是百十號人眼睜睜看著端坐上座的東重明司神官大人先是一愣,接著又了然微笑,笑中帶了幾絲他們從未見過的羞澀跟甜蜜,但羞澀甜蜜在他拿起那種圖文並茂的紙之後便煙消雲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天才神官麵色極為精彩地變化幾番,終於站起身說了句稍後再議,匆匆拂袖而去。

很快的,一聲清唳響徹雲霄,剛剛從齊州帶了書信回來的青鳥腳還沒落地,就被神官大人塞了封信。

“回齊州。”神官大人命令。

青鳥:???

……

待到日頭偏西,幾隻花喜鵲總算飛回來,落在她肩頭爭先恐後嘰嘰喳喳,靨娘聽得頻頻點頭,臉也漸漸嚴肅起來:“嗯嗯,原來如此!唔唔,太過分了!明白明白,人族是這樣的!唉,真是可憐的姑娘。”

她忿忿念叨著,朝一旁什麼也聽不懂的窈兒轉述了喜鵲們打聽來的雲斐的故事。

雲家世代經商,積累了不少財富,隻是自古士農工商,雲氏一族衣食豐足之後便生了入仕之心,奈何後人資質平平,鮮有出類拔萃者,但雲家後人從未放棄,他們在等待一個天才,等待一個能帶領雲家平步登雲的領路人。

雲斐就是這個人。

在她之前,父親這一脈已經三代單傳,雲員外年近四十,娶了十房小妾,生了十六個女兒,仍是膝下無子。

所有人都對雲家獨子的位置虎視眈眈,送子觀音廟裡有一半是雲家捐的香火錢,雲夫人在懷著雲斐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這一胎無論是男是女,隻能是雲家獨子。

雲老爺早就給孩子起好了名字,雲斐,斐然的斐。

雲斐天賦卓越,三歲開蒙,過目成誦,七歲馳馬試劍,亦是身手不凡。

人人道他是天縱之才,尊一聲雲小公子,卻從未有人真正走近他。

她生下來就是他,是家中獨子,是雲氏一族的希望,裹緊的束胸跟厚厚的錦袍是她的枷鎖,一生都無法解脫。

父親終日板著臉檢查他的功課,稍有鬆懈便要罰跪,三伏天烈日下的庭院,冰天雪地裡寒涼刺骨的青石板。

母親永遠盯著他不許旁人靠近,他不能跟彆人一起去郊遊踏青,不能在外麵上茅房,炎炎夏日也要穿挺拓厚實的袍子,高高衣領掩住脖頸。

裙裾飛揚的小娘子們送他香囊跟帕子,他接了一次,被母親用戒尺打的三天無法下床。

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異類,笑他是不男不女的怪胎,他們在背地裡議論他,遠遠見到他便意味深長地笑。

他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沒有朋友,隻有嚴厲的父親跟總是愁苦歎息的母親。

他的生活隻有功課,要刻苦再刻苦,方能有朝一日登上廟堂,塑雲家之輝煌。

初時他會哭鬨、哀求,會對父親示好,對母親撒嬌,可當一切都無濟於事之後,認清現實的他收起所有情緒,學會了用麵無表情來掩飾自己隱隱的絕望。

畢竟他不是背負家族期望的他,而是本就不該出生的她。

縱使飲食嚴格控製,雲斐還是在十七歲生辰這日來了癸水,母親不出意外地又抱著她哭了一場,哭自己命苦,哭命運無情,雲斐被她哭得心煩,自己草草拿幾塊細布墊了,尋了個借口出門去。

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隻覺得小腹痛如刀絞,忽的一群女子擠散了他跟隨行的嫲嫲,裹挾著他往一家茶館去。

茶館離家不遠,是新開的,老板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笑起來如三月枝頭明媚的風。

少年給他斟了一碗茶,上好的正山小種,喝下去暖和又熨帖,緩解了小腹的冰冷不適,就像漫天風雪中透進一縷春光,恰恰好映在他身上。

雲斐早就冰封的心突然就有了裂痕,接著便一發不可收拾,層層破碎的冰麵下有種子破土發芽,欲欲躍試想要長大。

他又開始慶幸他是她,著了魔一般日日去茶館,隻為看一眼春和景明的少年。

她懷了滿腹少女心思,無處可訴,無人可訴.

太陽漸漸西沉,喜鵲也回了窩,靨娘講完雲斐的故事,默然許久,悠悠歎了口氣。

“身為女子卻被當成男子撫養,不能環佩叮當,不能花容雲裳,不能與小姐妹一起玩鬨互訴心事,每日拘在虛假的殼子小心翼翼避開所有人,還背負了全族眾望,想必是極苦悶的吧?”

她說著說著就生了氣,“她那娘親也是個瞎了心的,居然為了保住正室地位犧牲自己親生女兒,讓雲小娘子從出生便失去了一切,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生是要多絕望?”

“就算天資出眾,就算天縱奇才,一輩子不能做自己,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差彆?”

靨娘氣得一腳踢飛地上小石子,“女子又如何?女子就不能建功立業光耀門楣了嗎!”

青嵐就是在這會兒尋了來,被迎麵飛來的石子嚇了一跳,他閃身躲過,訝然看向正橫眉怒目的靨娘,小心翼翼道:“呃,靨娘子怎麼了?”

李窈兒朝他輕輕搖頭,表示沒什麼事,又斂裾行禮,“鎮妖使大人是來找靨娘姐姐的?”

青嵐嗯了聲:“是有些事情想跟靨娘子商量。”

靨娘正低頭踢石子泄憤,聞言抬頭:“何事?”

“下午時收到急報,說是下麵幾個縣陸續有人被怪鳥所傷,據傷者跟目擊者描述,好像是——羅刹鳥。”

青嵐說到這裡頓了下,不確定道,“看軌跡,這怪鳥應是自京城方向飛出,一路奔著齊州城來的。”

第69章

深秋時分,夜色分外清朗,青石街道鋪了薄薄一層月光,乍看之下,生出幾分初雪的味道。

隔牆傳來搗衣聲,不知誰家女子還在院中借著月色忙碌,臂釧相碰玎玲作響。

靨娘今日穿了件素色小襖,羅裙也是冬天的樣式,她雙手提著裙裾,抬起腳輕輕踩在月光裡,就像仙子落在湖心,水麵突然激起漣漪,藍色的靈力自她腳下亮起,一圈圈向外蕩開去。

這是可以包裹整個齊州城的蟾光陣,月色照到的地方,皆為陣內。

她是布陣之人,也是陣眼所在,不管羅刹鳥來襲的消息是真是假,自今日起直到危險解除,她每夜都要守在這裡。

更鼓敲過兩下,已是二更天的時辰,

遠處已經枯黃的草叢裡漸漸亮起微弱熒光,那是丹景留在齊州城的巡夜流螢。

流螢漸漸升空,就像夜色裡飛出來的精靈,三五個組成一隊,提著綠瑩瑩的燈籠,穿過人家,掠過街巷,巡視著齊州城的每一個角落。

許是今天太冷的緣故,又或者是它們的主人離開太久,巡夜流螢與往日相比少了些精神,靨娘略微思索了下,勾勾手指示意它們過來,又雙手結印引了月華在掌心,化作靈氣送進流螢身體裡。

小小流螢瞬間光華大增,動作也活潑起來,飛舞著在夜色中劃出無數光軌,藍綠相間,璀璨夢幻。

“今夜至關重要,一定要打起精神,有情況隨時報告,我會立刻趕過去的。”她囑咐幾句,笑著擺擺手,“好了,散去吧。”

巡夜流螢整齊劃一地上下飛了幾下,提著燈籠往四麵八方而去。

***

今夜確實很冷,靨娘有些後悔把陣眼設在這麼個地方了,青石街月色美是美,但後半夜寒風乍起,她傻子一樣坐在街道中央,被那穿堂而過的寒意來來回回吹了個透心涼。

青嵐道長跟君莫笑都在嚴陣以待,沒人能抽出空給她送床被子,至於其它人——靨娘想了想,算了,萬一羅刹鳥真的來了,以窈兒為代表的幾個小妖就是送人頭的好材料。

“阿嚏——!”她吸吸鼻涕,抬頭望向頭頂高高懸著的圓月,隻見有個鳥影子自月中俯衝而下,轉瞬便到了眼前。

她精神一緊,化出長鞭握在手中,卻不想那鳥影子竟是丹景傳書信的青鳥。

青鳥看著挺累的,呼哧呼哧喘著,翅膀一扇甩了個大包袱給她,又拍在包袱上一封信。

依舊是上好的瓷青紙,四個泥金字蒼勁有力:勿忘誓言。

靨娘眨眨眼,又眨眨眼,想不出小道士這四個字啥意思,乾脆把信放到一邊,打開了包袱。

包袱裡是一件蓬鬆柔軟的鬥篷,上好的寶藍色錦緞麵,精致的花草圖案,最精巧的是肩膀處一隻振翅欲飛的五彩重明鳥,金線鑲了珍珠點綴其中,栩栩如生,富貴奪目。

“這是給我的?”她抱起鬥篷在臉上蹭蹭,見青鳥點頭,便美滋滋地披在身上。

輕暖的鬥篷擋住了深秋的寒風,靨娘重新盤腿坐下,指尖點上眉心,試探著將腦海裡的聲音傳到千裡之外的京城。

“小道長?你睡了嗎?”

那邊幾乎是馬上就有了回應,丹景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帶了點萬籟俱寂的低沉,如秋風穿過染霜的竹林,又好像春雨打在芭蕉葉上。

“沒有,還在忙,靨娘呢?”

“唔,我在守夜,今晚好冷啊,多虧了你的鬥篷。”

“青鳥到了?”

“到了,就在我麵前。”靨娘朝青鳥笑笑,又從地上撿起那封信,“你信上寫了‘勿忘誓言’,啥意思?”

她說著自己一驚,“難道我又胡亂許諾了?”

丹景:……

某神官很慫,信裡氣勢洶洶,到了本尊麵前連句重話也不敢說。

他傍晚時分收到靨娘的信,畫了她跟三名男子,還有隻狐狸,狐狸應該是當初吳明國衣衫不整的那一隻,三名男子卻是認不出,靨娘在畫上與幾人相談甚歡,還寫了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他忐忑不安,很想問一問,但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

“你——今日送來的豆沙卷很好吃。”

“那是窈兒做的,因為好吃,所以想讓你也嘗嘗。”

“信我也看了,小狐狸,是吳明國那隻?”

“對呀,就是吳明國的小狐狸,他叫胡四郎,現在普利街東頭開了家茶館,我今日去看了,生意好的很。”

靨娘乾脆將事情講了一遍,“我們在茶館下了兩盤棋就走了,後麵還有很多人排隊呢,也不能耽誤人家生意不是?”

“畫上兩名男子是君捕頭跟白公子?”

“對呀。”

“……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是你啊,你遠在京城回不來,我送豆沙包給你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丹景:……

所以自己這叫什麼?關心則亂還是拈酸吃醋?

“你還沒說勿忘誓言到底什麼意思呢?”

丹景:……

是一時衝動誤解,提醒靨娘勿忘吃了自己就不許再吃彆人的誓言。

“小道長?”靨娘閉上眼睛使勁默念,“小道長?丹景小道長?”

小道長好像睡著了。

她又試著喚了幾聲,正準備把手指從眉心拿開,那邊突然又有了聲音。

“靨娘。”

“嗯,我在呢。”

“神官回京後不可擅自外出,所以隻能等天師出關,事情解決之後我才能回去。”他漫無目的地說著,東一句西一句。

“鬥篷是京城今冬的新樣式,知你不喜毛皮,裡麵膽子是鵝絨的,輕暖隔風。”

靨娘指尖抵著額頭,嘴角翹起:“那我今年冬天一直穿著。”

丹景也笑,柔柔說了聲好,又扯了些雜事,有的沒的閒聊半晌,忽的掠過一句:“靨娘,我很想你。”

就像驚鴻一閃而過的影,看似無痕,卻讓平靜湖麵陡然起了波瀾。

靨娘隻覺得心口有些酸脹,不知名的情緒水草般蔓延瘋長,溫柔月光下,她好像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相思。

就是相互的思念,小道士思念她,她也很思念小道士。

“小道長,你不睡嗎?”

“不睡,陪著靨娘,大家最近都好嗎?齊州城可平安?”

“所有人都很好,齊州城也很好,一切有我,你安心忙你的。”

……

天際泛起魚肚白,巡夜流螢熄了燈籠,鑽回草叢裡安睡,一夜平安無事。

靨娘結束了跟丹景的聊天,暫時收了蟾光陣,伸個懶腰,打算叫君莫笑一起去阿亮麵館吃碗多加肉的肘湯麵。

還要加兩個煎蛋,她是真的餓。

阿亮麵館就在胡家茶館斜對麵,兩人打茶館門前過,驚訝地發現裡麵已經有人在喝茶了,不是旁人,正是女扮男裝的雲家小公子雲斐。

“這才卯時,太陽還沒升起來呢,小四郎可真是個勤快人。”靨娘朝茶館裡望望,覺得有趣,“客人隻有雲斐自己,這也是個勤快人。”

君莫笑興致勃勃邁步:“走啊,去湊個熱鬨。”

靨娘一把將他薅回來:“這種時候湊啥熱鬨?”

“啊?卯時不能湊熱鬨嗎?這是什麼講究?”

“……你這人真是木頭。”

君莫笑更加不解了:“我本來就是木頭啊。”

靨娘:……不想解釋,強行拉去麵館。

才走到麵館門口,就聽得周圍一陣騷動,滾滾烏雲倏忽間籠罩了天空,濃墨一般堆疊,轉眼就黑了天地。

黑暗中突然亮起兩盞幽冥鬼火,伴隨著磔磔振翅聲,一時間驚叫四起,靨娘抬手彈出火炁,點燃了整條街的燈,眾人這才看清振翅的是隻巨鳥,兩爪巨大,長喙如鉤,方才的兩盞鬼火正是它的眼睛。

“羅刹鳥!”

靨娘驚訝不已,羅刹鳥是怨氣所化,向來晝伏夜出,所以他們昨晚才會戒備森嚴苦守一夜,卻不曾想這隻羅刹鳥竟有遮天蔽日的本事,須臾之間便將已經亮起的天色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救命啊,怪鳥要吃人啦,快跑啊!”四周早起的商販跟百姓驚慌四逃。

羅刹鳥瞪著炯炯如燈的眼睛,飛行間帶起砂石無數,它在四散的人群中來回衝撞,尖如利鉤的長喙猛然朝一位賣菜婦人頭上啄去。

鏘的一聲,正在抱頭絕望等待死亡降臨的婦人忽覺眼前寒芒閃過,預想中被啄食的痛苦並沒有到來,她睜開眼,發現一位少年公子持劍擋在自己身前。

少年正是雲斐,個頭不高,身形清瘦,卻是朗朗如鬆,麵對怪鳥也無半分畏懼。

他方才趁怪鳥不備,拔劍幫婦人擋下致命一擊,虎口被震裂,鮮血蜿蜒著順著寶劍流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他回身將婦人推開,以血肉之軀擋在還要再次襲來的怪鳥麵前。

“妖孽,休要殘害百姓!”

刻意壓低的少年聲線,細聽卻又摻雜了少女的悅耳清脆,生來便身不由己的雲家小公子巋然不動,瞪大眼睛怒視著想要襲擊自己家園的怪物。

羅刹鳥冷不防被擋了一下,待反應過來擋住自己的隻是一介凡人,不由得勃然大怒,乍開雙翅就要將找死的凡人撕成碎片。

倏忽間一道疾風掠過,閃著瑩瑩藍光的長鞭靈蛇般襲來,帶著強勁力道將羅刹鳥逼退,又化作一張巨大的網,兜頭將它包裹其中。

“靨、靨娘子!?”慌亂的人群中有人驚喜高喊,“是靨娘子!”

“此處危險,所有人進房間!”

靨娘雙手結印,巨網驟然收緊,與此同時羅刹鳥全身散發出烏黑的煞炁,墨一樣染黑了藍色的網繩。

齊州百姓最聽靨娘子的話,整條普利街瞬間變得空空蕩蕩,所有人找了就近的房子躲進去,趴在門縫窗戶縫朝外看著。

“羅刹鳥,八部鬼眾之屬,暴戾食人,迅捷可畏,為煞炁所化,凶惡異常。”

靨娘眼神盯著靈網裡不斷掙紮的羅刹鳥,喊住了要上前幫忙的好友。

“君莫笑,你用草木之靈護住百姓,剩下的事情交給我——跟雲斐。”

她側頭朝愣住的雲斐粲然微笑:“若還能拿的動劍,便跟我一起上前,讓大家看看女子是如何戰鬥,如何守一方平安!”

第70章

辰時,早該亮起的天光絲毫不見,齊州城依然籠罩在黑暗中,靨娘無數次想要破開層層覆蓋的烏雲,卻被羅刹鳥吐出更多煞炁遮蓋。

她隱隱覺得事情不簡單,若隻是普通亡魂所化的羅刹鳥,怎會有這種遮天蔽日的本事?除非那亡魂本生前就不是善類,或妖或魔,或極惡之人,才能生出此等至陰至邪之物。

君莫笑雙手結印,吟唱起古老的咒語,雙腳漸漸生出根須,牢牢紮入地下。

城中每一間屋舍開始爬上藤蔓,那是他的草木之靈,這些繁茂的植物就像巨大的盾,形成一道又一道屏障,擋住了羅刹鳥不時溢出的煞炁。

青嵐祭出千華鈴,一人鎮於金光陣正中,鈴聲急促作響,無數金光自鈴中飛出,織成密密匝匝的網,試圖包裹住整座齊州城。

雲斐跟東重明司留守齊州的十幾名捉妖師一起,不斷斬殺著煞炁化成的黑色惡鳥。

無數團黑色霧氣從羅刹鳥身上滾落,濃重粘稠,像是夜色裡流動的血。

這是黃泉之下充滿惡意的怨煞,所過之處草木俱枯,生靈儘毀。

怨煞落地,陡然間生出煞鳥,這些煞鳥姿態詭異地扭動幾下脖頸,接著便揮動翅膀飛起來,不斷朝爬滿藤蔓的房屋撞去,它們尖銳地嘶叫著,周身的濃稠黑霧在嘶叫聲中翻湧。

雲斐跟胡澤負責普利街一帶,迎擊層出不窮的煞鳥,雲斐手中的劍早就斷了,兩人從滿街淩亂傾倒的攤子裡尋來了菜刀、斬骨刀、甚至挑菜的扁擔,但這些在煞鳥麵前全都不堪一擊。

“雲小娘子!”胡四郎眼看自己剛找到的魚叉又斷成幾節,心中著急,一時脫口而出雲斐的真實身份,“怎麼辦?沒有武器了!”

雲斐詫異地望他一眼,隨手從地上撿起根散落的竹竿,舞出呼呼風聲。

“就算是用手也要擋住!”

“那某就陪你一起!”胡四郎熱血澎湃,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條尾巴,毛茸茸的一小團,很短,是可愛的淺紅色,那是他剛剛修煉出的第二條尾巴,還沒有來得及長大。

他忍住斷尾的痛,將尾巴捧在手裡,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問英姿颯爽的少女,“你最擅什麼武器?”

少女將手中竹竿舞出虛影,三十六式槍法凜冽如風,她再一次擊退了試圖撞擊阿亮麵館大門的煞鳥,回眸道:“我最擅長/槍。”

話音剛落,隻見胡四郎手中狐尾光芒一閃,須臾之間便化作一杆一丈有餘的長/槍,槍杆狀盈,槍頭尖而鋒利,鋒芒逼人,削鐵無聲,槍頭與槍杆交界處一蓬紅色狐毛槍纓燦若朝霞。

他將長/槍握在手中,伸直胳膊朝雲斐遞過去,笑容若三月桃花:“雲斐,給!”

狐尾化作的長/槍瞬間有了生命,如一條紅色蛟龍在黑暗中穿梭遊走,點點寒芒炸開,直奔煞鳥而去!

半空中不斷放出煞炁的羅刹鳥感到了壓力,它憤怒尖嘯著,猛然掙脫了束縛自己的靈網,雙翅大開大合間,更多煞鳥生出,箭一般朝靨娘眼睛啄去。

靈網零落四散,頃刻間又凝成長鞭飛到靨娘手中,長鞭迅捷如電,帶起的罡風猛地朝已經衝到近前的煞鳥卷去。

上百隻煞鳥來不及掙紮,眨眼間就被卷進風暴裡撕碎,就在這不過幾息的功夫,羅刹鳥終於找到時機,直奔正在不斷吟唱咒語的君莫笑。

它迫不及待要先殺死這絮絮叨叨念個不停的桃樹妖,讓那惱人又堅韌的藤蔓退去,隻要護住房屋的藤蔓不在了,重明司十幾個人根本守不住齊州城,到時他們自亂陣腳,分散了靨娘注意力,取她眼睛自然不在話下。

見羅刹鳥奔著自己來,君莫笑抽空從咒語的間隙罵了句臟話,但他雙腳紮根地下無法移動,就是想躲也避無可避。

離他最近的青嵐見狀,袖籠中飛出百張咒符,符紙升空金光熠熠,在空中組成一堵巨大的陣牆,試圖擋住來者不善的羅刹鳥,可這隻羅刹鳥並非普通冤魂所化,單憑陣牆根本不可能擋住。

所以羅刹鳥隻是停了一瞬,便破牆而過,眨眼就到了君莫笑麵前,瞪著幽冥鬼火般的眼睛,長長的怪叫一聲。

君莫笑乾脆閉上眼,開始更大聲地吟唱咒語。

靨娘你睡著了嗎?還不快來救救小爺!

下一瞬,強勁的靈力掀起颶風,差點把他連根拔起,君莫笑睜開眼,看到了靨娘的側臉。

“好好唱你的咒,看我捏死這撮鳥!”

羅刹鳥勃然大怒,張開翅膀,濃墨般的黑色煞氣翻湧席卷,裹住了靨娘單薄的身體。

遠在京城的丹景忽覺一陣冷意襲來,立刻便想到可能是靨娘身上護身符傳來的感應,他正要打開結界回齊州,冷不丁被人攥住了手腕。

“天師大人?”

“丹景何事匆匆?”剛剛出關的無夢真人慈祥道,“方才小童說你有要事找我,細細講來,再走不遲。”.

齊州城內,漫天卷地的黑霧中夾雜著來自地獄的群鬼哭嚎,整座城伸手不見五指,狗吠聲四起,底下彌漫出冰冷的潮氣,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詭異響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那九幽之下鑽出來。

人們忘記了呼喊,瑟瑟發抖著抱成一團,在燭火也照不透的黑暗中寂靜無聲。

黑暗中先是一道細小的閃電亮起,接著便是三道五道,無數微芒在黑霧中遊走,終於彙成一束。

在閃電彙聚的那一刻,一道驚雷炸響,就像策馬而來的開路先鋒,霎時間狂風呼嘯,將潮濕冰冷的黑霧撕裂吹散,緊跟著便是無數道驚雷炸起,巨大的閃電穿破黑暗,覆蓋了齊州城的天空,雪亮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空中一抹亮眼的藍,靨娘窈窕的身影亭亭,寶藍色鬥篷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她散開的長發飛揚,眼眸燦若星辰,麵容絕美又冷冽。

幾輪雷電滾過,地麵潮氣儘散,嗅著活人氣息而來的鬼祟忙不迭縮了回去,有些逃跑不及的被雷電擊中,頃刻間化為灰燼。

長鞭再次出擊,這次攻擊的是羅刹鳥的靈魄,靨娘用鞭梢刺入羅刹鳥心臟,手腕一翻,將一團漆黑的影子從它體內拽了出來。

靈魄從軀殼中生生剝離的痛苦甚過千刀萬剮,就像被人用生了鏽又布滿荊棘尖刺的鈍刀捅進身體,又緩慢拔出去。

每一下都是細密的鈍痛,帶著荊棘撕拉出的血肉,讓人生不如死。

羅刹鳥慘叫著,軀殼轟然倒地,靈魄被靨娘的靈力牢牢鉗製,像逃不開的牢籠。

它本是叱吒一方的大妖,死後被埋在了極陰之地,千百年一縷怨魂苟延殘喘,不得安息。

他在最陰冷的霧沼中掙紮,仇怨與痛苦是它的養分,縱使這永生是永不見天日的晦暗,它也不悔。

因為妖王陛下馬上就要回來了。

妖王陛下要它取一個女子的眼睛,它來了,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這女子太過強大,強大到讓它想起千年前的宿敵,也是如這般受愚民信賴,如這般出手狠絕,如這般輕而易舉引來天雷,刮起的罡風能掀翻一座城。

羅刹鳥忽的打了個寒戰,下意識搖頭:那個人已經死了,是妖王親手殺死的,而且兩人雖招數相近,靈力卻千差萬彆,一個是炙熱的紅,一個是平靜的藍。

淡藍色的靈力如同鎖鏈一樣纏繞著它,又像一個巨大的罩子,明明是冰冷的藍色,卻不知為什麼觸碰上去是溫暖的。

像春日裡吹麵不寒的風,暖融融帶著生機的味道。

靈魄裡的黑氣不斷被藍光吞噬,越縮越小,靈力形成的鎖鏈始終緊緊束縛著靈魄,直到變成一顆丹丸大小。

仿佛永無儘頭的雷電終於停了下來,人們從響徹天地的雷聲中回過神,揉著嗡嗡鳴響的耳朵,透過藤蔓的縫隙朝外看,隻見靨娘子掌心托起一枚漆黑的丹丸,另一隻手高高揚起,啪的拍了下去。

厚重的烏雲散開,陽光重又照耀著齊州城,那些濕冷的黑霧被太陽一照,很快便消散不見。

重明司的捉妖師們收了法術,呆呆看著明媚的天空,仿佛還沒有方才天震地蕩的戰鬥中緩過來。

青嵐召回了千華鈴,金光陣的光芒漸漸與暖陽融為一色。

雲斐長/槍杵地,微微喘著,忽而轉頭與一直望著她的胡四郎相視一笑,大而明亮的雙眸盛滿少女的甜美。

靨娘被歡呼的人群包圍著,梨渦深深的臉上露出一抹蒼白,她半靠在君莫笑身上,將他衣袖攥出了褶皺。

“糟了糟了糟了,我好像來癸水了。”

話音未落,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

靨娘家廳堂,擠擠挨挨坐了十幾個妖,君莫笑急得來回踱著步子,好不同意等到李窈兒從臥房出來,趕忙一個箭步衝過去,劈頭問道:“靨娘醒了嗎?”

窈兒搖搖頭,往日總是舒展的眉頭緊緊皺起:“靨娘姐姐現在狀態很差,應當是剛召完天雷又恰巧來了癸水的緣故,她需要血。”

“血?”君莫笑擼起袖子,“我有的是血!”

“不、不是咱們妖的血,是——”

“對對對,她是要喝人血!”

君莫笑狠狠拍兩下腦袋,轉身朝外走,“這家夥每月這個時候總要喝一點人血,我現在就去抓個人來!”

“彆去!”窈兒拉住他,欲言又止,咬著唇遲疑半晌,跺腳道,“靨娘姐姐沒有告訴你嗎?她現在誰的血也喝不成了,因為她跟丹景神官起了誓!”

“起誓?”

“就是說除了他,誰的血也不喝。”

她大概講了下之前靨娘說的,急道,“我不知道其間究竟有什麼誤會,但與神官發誓是要應誓的,靨娘姐姐她吃不到丹景神官,也吃不到其它人,這樣下去她會越來越虛弱的!”

“那怎麼辦?我找人放血喂給她喝行不行?”君莫笑指揮著一屋子大小妖怪,“都彆乾站著,出去找人放血,隻要死不了就給我往死裡放!”

眾妖答應一聲便吵吵嚷嚷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忽然停住了,後麵的不知前麵發生了什麼事,墊著腳朝前看去,隻見東重明司的神官大人一身白衣立於門前,神色難明。

“都散去吧。”丹景邁步向裡,音色冰冷無瀾,“我的血喂給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