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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傍晚時候,村子裡起了霧,青煙似的薄薄一層,沁著刺骨的涼意。

柳夫子家,靨娘看著法陣裡突然出現的冷酷男子,腦袋有些發蒙:“崔、崔判官?”

崔玨還是那副麵色蒼白半死不死的樣子,見擺下法陣的是她,便開始頭疼:“我道是誰如此大膽,居然敢設陣拘魂,卻原來是神通廣大的靨娘子,這就難怪了。”

靨娘謙虛:“過獎過獎,神通廣大什麼的實在談不上,談不上!”

她一邊謙虛著一邊檢查法陣,這是小道士手把手教的拘魂陣,從方位到供奉都絲毫不差,怎麼柳夫子沒召來,倒把個地府判官給召來了呢?

“彆看了,陣法沒錯,供奉也沒錯。”

“啊?那錯哪兒了?”

“錯在地府裡根本沒有這個人!”崔玨話出口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於是瞪她一眼,改口,“錯在你不該亂用法陣!”

這小娘子靈力深不可測,施法也沒個輕重,法陣生效後整個冥界就起了大風,幽魂鬼差被風刮得滿天飛,七十二司亂成一鍋粥,他跟另外幾位判官費了不少力氣才勉強平息了風暴,幾人一商量,決定派他上來看看。

靨娘並不知道自己憑白給地府各位添了麻煩,隻聽說地府沒這個人,思索片刻踢了踢快被鬼判官嚇死的雞妖,命令道:“快去再找點柳夫子日常用的東西。”

又回頭對崔玨和顏悅色道:“勞駕判官大人您先從法陣裡出來,我再試試彆的。”

“你是想拘停留人間的遊魂?”

靨娘點頭。

見她還敢點頭,崔玨頭更疼了,捏了捏眉心道:“小神官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怎麼不來管管這祖宗?

“唔,他忙他的,我來處理點小事。”靨娘把柳夫子的事情大概講了講,“匾妖重情,本是想帶它回來看看,了了心願的,誰知竟發現柳夫子身體被人鳩占鵲巢,我便不能不管。”

崔玨這才看到角落裡一直在哭的匾妖跟好似睡著一般的柳夫子,又轉頭去看靨娘,這才發現燈火之下她的臉有些蒼白:“你渡了自己的靈氣給他?”

“唔,屍體都臭了,若不處理的話,找回魂來也活不成啊。”

“……”崔玨臉比屍體還臭,他割下柳夫子一縷頭發燃了,揮著判官筆念念有詞,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灰白冰冷的霧氣中慢慢顯出一個人影。

須須最先認出了自己主人,高興的嗖一下衝過去,衝散了周圍濕漉漉的霧,柳夫子的靈魂懵懵懂懂站在那裡,被匾妖撞了一下,似乎回過神來。

“哦,是你啊。”他笑眯眯慢吞吞,聲音飄忽似遠似近,卻因著慈祥的笑意而不顯陰森,他看看躺在地上的自己,又看看手持判官筆的崔玨,了然道,“老朽果然是死了。”

“柳夫子陽壽未儘,且有的活呢。”靨娘也笑眯眯的,“是須須救了你。”

“娘子是——?”

“夫子不必在意我是誰,隻需記得須須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精怪便是。”

靨娘看著興奮地飛來飛去的匾妖,心裡由衷為它高興,“夫子若不介意,可否講講究竟發生了什麼?”

聽她如此問,柳夫子再次迷惘起來,他努力想回憶起之前的事,卻也隻能記起幾個支離破碎的畫麵:“年初的時候,坊間傳說齊州五峰山有鳳凰出現,老朽一時好奇便想去看看,許是身體不好還是怎麼,走到半路暈了過去,之後便似夢非夢一直在大山裡打轉,直到被這位——”

柳夫子朝崔玨做了個揖,“被這位仙官大人的筆勾來這裡。”

雞妖偷偷扯靨娘衣角:“靨娘子您聽,老夫子境遇跟我一模一樣,小妖真的沒撒謊。”

靨娘覺得奇怪,一人一妖都是半路暈倒,未免太巧合了些,尤其讓她更在意的是,他們都提到了五峰山。

將柳夫子靈魂送回身體,靨娘把須須留在了這裡,雖說怪心疼要到手的十片金葉子,但她終歸還是不忍心帶哭成噴泉的小匾妖離開。

就是得自己貼錢給須須贖身了,她忿忿踢了身邊大公雞一腳:“都怪你,你把須須賣了多少錢?”

雞妖挨了一腳,被踢得打鳴:“喔喔!賣了十兩銀子。”

“銀子呢?”

“買糧食了。”

“糧食呢?”

“吃完了……”

“你是飯桶嗎吃這麼多?”靨娘氣得又踢了幾腳,“飯桶飯桶!”

崔玨幾次插不上嘴,無奈地輕咳一聲,吵吵嚷嚷的一人一雞才安靜下來:“咳,既然無事,本官便回去了。”

“多謝崔判官相助!”靨娘道謝。

“不必客氣,記得代我向小神官問好。”崔玨轉身欲走,又忍不住提醒道,“靨娘子也是修行之人,應當明白劫數難逃的道理,起死回生乃逆天之舉,縱你靈力深厚,也不可再用。”

靨娘知道今天這事的確是自己被小匾妖的眼淚衝昏了頭,管的太過了,估計若不是小道長的麵子,這冷麵判官高低要跟自己打一架,於是低了頭乖乖認慫。

“判官大人教訓的是,靨娘記下了。”

“記下便好,下次再犯,莫怪本官翻臉無情。”崔玨冷冷點頭,身形漸隱,滿村薄霧也隨之消失,春夜的風吹散最後一絲地府帶來的陰冷,圓月當空,四野無聲。

恭恭敬敬送走崔判官,靨娘薅住雞妖脖子:“走,跟我去趟五峰山。”

***

五峰山逗留幾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靨娘也就放了心,土匪一樣搜刮了大小妖們不少寶貝,高高興興下了山。

她先是去郡王府找李朗說明事情原委,退回了五片金葉子,又自己貼了十兩銀子賠上,換得濼郡王一句物歸原主的允諾,算是替匾妖須須贖了身。

之後便神清氣爽,提著大包小包還有大公雞去了四時小館。

“這是雞妖?”小館後院,李窈兒歪頭看著半人高的大公雞,猜測,“靨娘姐姐想吃燉雞?”

撲通一聲,雞妖栽倒在地,抽搐著半邊身子絕望道:“原來靨娘子吃妖丹竟是要跟原主一起燉……”

靨娘:……

“我是想讓你收留它,讓這家夥跟著鳳儀學學做人,反正都是鳥類,也好溝通,晚上都睡樹杈子上。”

鳳儀:“靨娘子,我很久之前就睡床了。”

“哎喲,這等小鳥私事窈兒知道便好,不必告訴我!”靨娘樂嗬嗬把大包小包堆在院子裡,“這是小雞的夥食費跟學費!不夠的我回頭再補!”

確定自己不會被吃還可以學做人的雞妖一骨碌站起來:“回靨娘子,我不叫小雞,我叫大吉利!”

“唔,大吉利,以後跟著鳳儀大哥好好乾!”

靨娘像模像樣拍拍大吉利的雞頭,讓他跟著鳳儀四處熟悉熟悉,自己則拉著窈兒尋了石凳坐下,絮絮叨叨講這幾日見聞。

“五峰山還是老樣子,就是小妖少了一些,聽阿黃說有不少是去投奔雙神會了。”她微微顰著眉,“雙神會最近在妖族中風頭很勁,窈兒可聽說過?”

窈兒點頭:“聽來吃飯的妖們提起過,說是妖王回來了,要重振妖界,平分天下。”

“不過靨娘姐姐也不必太過擔心,大家就當個趣聞聽聽,平日裡該如何過活還是如何過活,沒妖當真的,再說妖王都死這麼久了,不可能活過來的。”

“希望如此吧,但總覺得這心裡慌慌的。”

靨娘拉過窈兒小手摸自己心口,“八成是餓了,想吃好吃的。”

“餓了就說餓了,什麼心裡慌慌的,靨娘姐姐淨嚇唬人!”窈兒氣得站起來。

“好嘛,錯了錯了,彆生氣。”靨娘嬉皮笑臉拉住她,“這幾日齊州城可有什麼新鮮事啊?”

“要說這城裡的新鮮事,那可多了去了。”窈兒乜著眼揶揄道,“不過哪件也比不過神官大人納采又被靨娘子拒絕了來的好玩。”

靨娘:……

“你是不知道,賭坊裡賭的可熱鬨呢,聽說又有人看見神官大人去郊外射大雁了,大家都在押下一次他會不會成功。”

靨娘:……

齊州百姓已經閒成這樣了?.

在四時小館吃得肚皮滾圓,靨娘溜溜達達回了家,遠遠便看到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在樹下,靜靜望著她家大門。

她心下歡喜,想要立時飛奔過去抱住他,但想起納采的事又覺得有些心虛,於是放輕了腳步,慢慢踱過去。

丹景在樹下站了一會兒正準備走,誰知一回頭,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小道長你找我?”靨娘背著手笑意盈盈。

丹景好幾天沒看到她了,這會子突然見到,整個人都明亮起來,就這麼直直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愣愣點了點頭。

他求親被拒,想去問個究竟,結果又被丟在大街上,他賭氣不再找她,卻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傻站著把人家大門快看出一朵花來。

本也沒想著能遇到,卻恰恰好就遇到了,轉身見到靨娘出現的那一刻,什麼委屈跟不忿全都一掃而空。

倆人並肩往家走的時候,他試著去拉她的手,見沒有抗拒便緊緊抓在手裡,長睫毛輕顫:“我來找你。”

靨娘頗有些心虛地哦了聲。

丹景抿抿唇,補充了句:“今日十五。”

靨娘愣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當即拍拍心口長出一口氣:“哦,十五了啊!”

確定了小道士沒有生氣,她馬上就把剛拒絕人家納采的事丟到了九霄雲外,小臉上綻開個猥瑣的笑,拉著人快走,“走走走,去我臥房!”

好高興啊,又該吃小道士了。

第82章

靨娘臥房有麵白牆,晴日裡,窗外池塘的水波會在牆上粼粼蕩漾。

此刻靨娘就靠在那水波之中,眯起眼睛看正背對著她認真脫衣服的小道士。

陽光給他勾了一道邊,勾出他一絲不苟束進青玉冠的頭發,修長的脖頸,雖清瘦卻足夠挺拔的脊背,蹀躞帶束緊的腰……

這腰細啊,細的可真不錯,勁瘦有力,還那麼白……

她想著,心未動身先行,從後麵抱住了他。

丹景脫衣服的手一頓,側過來的半邊臉起了淡淡紅暈:“靨娘?”

“之前聽人說楚王好細腰,我還想這細腰有什麼好?如今看來果然是比那些虎背熊腰好看許多,嘖嘖嘖,真好看。”

她雙手不老實地亂摸,掐著神官大人的腰就把人往牆上懟,“今日就在後麵好不好?”

“不好。”丹景紅著臉擺脫她的鉗製,轉過身輕聲哄著,“咱們還是跟之前一樣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靨娘有些不情願,剛才那個姿勢明明就很美好,但總歸是出血的人說了算,她遺憾地咂咂嘴,在等小道士坐下之後,同往常一樣坐進了他懷裡。

銀針刺破肌膚,鮮紅的血珠滲出來,軟軟的舌尖掃過,有些癢。

雖然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但心愛的人坐在懷裡,丹景還是緊張,尤其是懷中這位娘子不知怎的今日偏相中了他的腰,摸來摸去,還不時掐兩把。

“這幾日去哪裡了?風塵仆仆的。”他假裝不經意問著,努力忽略腰間觸感帶起的異樣,召喚出溫熱的水汽給她擦臉。

靨娘吸飽了血,饜足的貓一樣懶懶靠在他肩膀,聲音聽起來格外甜膩撩人:“幫小匾妖找主人,之後去五峰山轉了轉。”

他被這近在耳邊的甜膩聲音撩的氣血翻湧,喉頭上下滾動,“還以為你在躲我。”

“躲你做什麼呀?”

靨娘好奇盯著他頸前滾來滾去的喉結,忍不住手欠輕輕捏上去,“哈哈,抓住了!”

丹景驀的用力抱緊了她。

“咳咳,小道長你勒到我了!”她扭了幾下,感覺小道士尾巴又豎起來了,硌得她很不舒服。

“靨娘彆動。”丹景呼吸明顯急促起來,牢牢把她按在尾巴上,“不要扭。”

也許是剛喝飽血心情格外舒爽的緣故,靨娘被他鉗著按著,竟然沒有掙紮,軟趴趴倚進他懷裡:“嗯,我不動。”

她也不是故意要軟,隻是被那尾巴頂著,不知怎麼就軟了。

丹景低下頭,用鼻尖跟唇輕觸她臉頰,忽然雙手一用力,抱著靨娘站起來。

“去床上?”他暗啞呢喃。

靨娘軟到沒骨頭,攬住他脖子才沒有讓自己滑下去:“好。”

小道長為人端肅正直,總是板著張臉,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可到了床榻上就凶的嚇人,帶著少年郎血氣方剛不管不顧的蠻力,掐著她的腰要把她撞散架。

靨娘子六百年無敵手,唯獨在這件事上認輸了,心服口服,哪裡都服。

她趴在床上,懷裡抱著錦被,感受小道士溫熱的唇在自己背上吮吸,敏感地想要縮成一團,偏腰被他緊緊掐著,去迎合他,接納他。

他還依樣把她懟到牆上,學著她的口吻:“靨娘,在後麵好不好?”

最後的時候,他把她攏在身下,抿著唇一言不發,賣力衝撞著,垂下來的頭發與她散亂的青絲在一起,糾纏牽絆。

從雲生觀到重明署,師兄弟們常常調侃他沒有少年的衝動,年紀輕輕像個無欲無求的老者,連師父也說他是個天生的修道之人,可隻有丹景自己知道,他與普通男子沒什麼不同,他的欲,他的求,全都在同一個女子身上,隻為她一人患得患失,神魂顛倒。

靨娘在外麵跑了好幾天,回來還沒休息便來了這麼一場大戰,累到攤手攤腳不想動,丹景扯過錦被蓋住兩個人,抱著她沉默半晌,悶悶開口:“為什麼不同意?”

果然該來的總會來,靨娘暗自歎口氣,翻個身把臉埋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腰:“你這樣不合規矩,哪有神官跟妖成親的?說出去憑白叫人笑話。”

“不怕笑話。”丹景挪挪胳膊,讓她枕得舒服些,“況且我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靨娘也隨著他調整了姿勢,額頭抵著他胸口,糯糯的聲音像是在撒嬌,隻是說出的話太氣人:“哎呀,你不要太古板,這種事情又不是隻有夫妻才能做。”

丹景要被她氣死,低頭扒拉她:“什麼意思?你還想跟誰做?”

“我隻說不是夫妻也能做,又沒說跟彆人做。”靨娘不耐煩打開他的手,“去去去,彆打擾我睡覺。”

女子果然都是薄情的,方才還一口一個小道長,睡完之後馬上就不一樣了,說話氣人不說,還嫌他煩。

丹景越想越生氣,乾脆轉身朝向窗外,不說話了。

靨娘被他的大動作吵得睜開眼,見這人小孩一樣鬨彆扭,不由笑起來,撐起身子爬到他身上,親親他唇角:“生氣啦?”

“你怎麼跟個小狗一樣呢,說翻臉就翻臉。”她又點點他鼻子,動手動腳。

小道士就不說話,就看窗外,繃著張乾淨好看的臉,跟小時候生悶氣一個樣。

靨娘看著看著心就軟了,又去親他,慢慢把臉貼在他胸前:“你從京城拿回來的手劄我看了好多遍,啥也想不起來,那東西好像跟我有關係,又好像沒關係。”

她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輕聲說著,“小道長,你是東重明司的神官,位列四神官之首,是下一任國師的接班人,而我是一個來曆不明的人,連自己是人是妖都不清楚,怎麼能跟你成親呢?”

“我不在乎!”丹景看過來,捧住她臉,“靨娘,你若是在意,我現在就辭官。”

“唔,若是以前的我,大概就會讓你辭官跟我回山裡,就算你不同意也會把你綁回去,又或者不管那些俗事,在城裡好好做幾年囂張跋扈的神官夫人。”

她望著他笑,彎彎的眼睛星辰一樣亮,“但現在不行了,因為我越喜歡你,就越舍不得讓你為我放棄什麼。”

“是你送我上了去京城的船,告訴我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要混得有出息,說要跟我吃香喝辣,我全都做到了,你卻又不要我。”他輕吻她,清冷的聲線摻雜著委屈,“靨娘,沒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

微風推開半扇窗,院中樹木繁茂,百花也盛,池中魚兒擺著尾巴,偶爾激起小片水花。

丹景等了很久,發現懷裡的人在這習習微風與春日花香中睡著了,便放緩了呼吸,將錦被蓋好。

她可真好看,睫毛濃長,沒有絲毫防備的睡顏格外恬靜,他抬手小心翼翼拂過她臉頰,輕握一下她錦被下的手,又慢慢鬆開。

靨娘反手將他鬆開的手抓牢,小梨渦輕漾,臉頰微微泛著紅,她還是閉著眼睛,也許是困意未消,也許是害羞。

“那便成親吧,省得你埋怨我不講道理。”

第83章

盛夏的早晨陽光淺淡,風也清涼溫柔,早起擺攤的商販們忙碌吆喝著,與樹上的蟬鳴熱鬨唱和。

七月是鬼月,鬼門關大開的日子,每當這時靨娘總是格外忙碌,除了要處理那些層出不窮又不能安分守己的大小鬼,還要注意著其它悄無聲息又難纏害人的東西。

比如護城河底的溺靈,它們是淹死的人或動物的怨念,沉到水底,又隨著水草長出來,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什麼,最多是比尋常水草顏色深些,但若是有活物靠近,它們就會立刻纏上來,遇到力氣大的或許能僥幸逃脫,若孩童被纏上了,多半會被拖入水中溺亡。

溺靈跟隨水草生長,秋冬季節水草休眠,它們就老老實實沉在河沙下麵,春夏時候水草瘋長,它們也就猖狂,每年四月到九月,靨娘跟君莫笑每月都要沿著護城河清理一次這些害人的東西,而七月陰氣重,要反反複複清理兩三次才行。

“要不是考慮那些小娃娃喜歡遊泳納涼,我真想一把火把這害人的玩意全凍住。”靨娘忙活整夜,累得一屁股坐在河堤上發脾氣。

君莫笑處理完最後一把溺靈,聽到她的話,笑道:“可彆,你上次在冥河放了把太陰真火把河麵凍住就跑了,聽說地府為此忙碌了好陣子呢,而且大夏天河麵結冰,你是想要嚇死誰?”

太陰真火至陰至柔,是極陰之源,雖為火焰,卻寒冷異常,一縷可凍結天地,是專門針對靈魂的火焰①,靨娘上次為了救單明珠,在冥府放出太陰真火,凍結了整個冥河。

那是上古十大神火之一,放眼三界也沒幾個人會用,但靨娘就會。

君莫笑說起這事就莫名有些驕傲,又覺得自己頗重要,樂嗬嗬叉著腰,“你呀你呀,我一時看不住就要惹禍。”

“你是真的覺得我惹禍,還是覺得我很厲害讓你很有麵子?”靨娘看他,“唉,剛下山那會兒明明是你看起來比較小,現在倒像是我阿兄了,可惡。”

“大約是我行事穩重,所以長大了些?”

“啥意思?你敢說我不穩重?”靨娘一掌怒推,“去,買早飯去!我要吃十個油旋!”

高高大大的君莫笑被她一掌推得踉蹌好幾步,敢怒不敢言,乖乖來到一家賣油旋的攤子前掏錢袋:“老板,二十——啊不,三十個油旋。”

賣油旋的攤販也是齊州城的老居民,自然認得兩人,當下乾脆地應了聲:“哎,三十個油旋,這一鍋正好全給您啦!”

他麻利地把油旋十個一份用油紙包好,熱情攀談,“靨娘子跟君捕頭這是又忙了一夜吧?辛苦辛苦!這油旋啊不要錢,您二位拿著吃!”

他這一說,隔壁賣糖餅的大姐不樂意了,包了幾個糖餅就往君莫笑懷裡塞:“光吃油旋有啥營養,我這糖餅是紅糖跟金絲棗做餡,補氣血著呢!快拿去吃!”

一時間周圍賣早點的都圍上來,你塞幾套煎餅,我塞兩個肉包,又拉著靨娘問個不停。

“靨娘子跟神官大人婚期訂好沒有?到時候我們這些街裡街坊的都想去討杯喜酒喝。”

“倒不是貪那杯酒,就是覺得靨娘子的親事啊是件大喜事,大家夥都想跟著沾沾喜氣!”

“嫁衣做好沒?有沒有啥需要幫忙的?靨娘子千萬彆客氣,有需要儘管說!”

“就是就是,全齊州百姓都是靨娘子的娘家人,要是神官敢欺負您,一城百姓都不答應!”

靨娘樂得合不攏嘴,一迭聲應著:“訂了訂了,八月初二,小道長的師尊親自算的日子,到時大家都來我家喝酒啊!”

說罷拉著君莫笑離開,手一揚,方才早點的錢便自動出現在各家攤位上。

“大家夥兒可真熱情。”她捧了個糖餅啃著,笑容明媚。

“對你熱情為什麼要我掏錢?”君莫笑捏捏扁了的錢袋,欲哭無淚。

“你收了小道長那麼多彩禮呢,這點點小錢算啥?不要那麼小氣。”靨娘大咧咧跟他勾肩搭背,“來來來,偷偷告訴我,你把彩禮藏哪兒了?”

“不能說,這是小道士給我的養老錢。”

“一顆小桃樹養什麼老?那是給你娶媳婦的錢。”

“我可不娶,男子漢大丈夫,自當以天下為重,重情重義重朋友,你要知道我可是——”

“你可是桃園結義拜的那棵桃樹!”咽下最後一口糖餅,靨娘衝好友做個鬼臉,“我不信,略略略!”

君莫笑:…….

大明湖的湖心島,玉淵仙君正撫琴烹茶,見靨娘跟君莫笑來了,抬眼招呼道:“坐。”

靨娘在他對麵坐下,熟門熟路端過兩杯茶,給了君莫笑一杯,閒聊道:“仙君好雅興,昨晚溺靈清理的如何啊?”

“大明湖裡的全都解決了。”玉淵也不客氣,修長手指朝那一堆早點勾一勾,“本仙君吃了一肚子溺靈,此時胃寒得很,有啥熱的吃食分我點。”

於是三個人坐在湖邊吃早飯喝茶,風吹湖麵,送來陣陣荷香,陽光如碎金搖晃閃爍。

靨娘望著與湖光融為一體的寶氣,問道:“湖底寶貝還好吧?最近可有什麼異動?”

玉淵想了想,搖頭:“無,不過那個郡王天天來溜達,也不知是散步還是想做甚,你家貓也來過幾次,不要讓我再看見它。”

他沉下聲音強調,“看見它本仙君便不痛快。”

“放心,我回去就告訴它,讓它以後繞道走!”靨娘滿口答應,又嬉皮笑臉道,“不過望月自從化人之後好像得了夢遊症,睡著後偶爾會到處亂跑,它不是有意的,還請仙君見諒。”

玉淵自然不會真的跟一隻貓妖計較,抱怨幾句也就不再提了,轉而關心起靨娘的婚事。

“靨娘子婚禮籌備得如何了?有需要儘管開口。賓客名單可擬好了?我們水族要參加的人數可不少,莫要遺漏了。”

靨娘去看君莫笑。

君莫笑熟練地接過話題:“籌備了七八成了,後麵也安排得有條不紊,重明司跟雲生觀都派了不少人來幫忙,還有城裡城外的大小妖怪們,人手足夠,請仙君放心,另外名單都是核對過的,一個也不會少,水族也是另列的菜單,桌上絕不會出現水產類。”

“辛苦君捕頭了。”玉淵滿意點頭,又看靨娘,“靨娘子可真是好福氣,有個堪比兄長的朋友為你操持一切。”

“是父親,是父親啊!”君莫笑拍著大腿感慨,“六百年又當爹又當媽,總算把她嫁出去了!”

靨娘氣得白他一眼:“是是是,這麼多年辛苦您啦!今晚還勞您再辛苦辛苦,七夕夜人多妖魔鬼怪也多,可要加強守衛。”

“知道了知道了,囉裡巴嗦,沒成親倒先像個嘮叨婦人了。”君莫笑不耐煩擺擺手,“你好好玩你的,記得給我買好吃的回來就行。”

“沒問題!你想吃啥?”

“你吃著好吃的就都來一份唄,我也不挑。”

玉淵仙君聽得好奇,插言道:“靨娘子要去哪裡?”

“喔,這個嘛——”靨娘忽的羞澀起來,捂著嘴輕笑道,“今日七夕,跟我未過門的郎君去京城逛逛。”

***

丹景自是不知道自己被靨娘稱為未過門的郎君,他隻知靨娘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今日特意打扮過,白色長袍罩青色單羅紗衣,黑發高束,同色腰封勾勒出勁瘦腰身,挺拔俊朗,如竹如玉。

而他腰間那塊上好羊脂白玉,絡子是大紅色的,打得歪扭又喜慶,隨著他行走歡快地一甩一甩,給這謫仙般的神官大人添了兩分煙火氣。

還有三分傻氣。

“呀,你怎麼還戴出門了?”

靨娘戳戳自己親手打的絡子,覺得怪不好意思,“不好看。”

丹景抓住她手,稍用力把人拉進懷裡:“好看。”他低頭親她,“靨娘給我做的,最好看。”

兩人約在城外小樹林,見了麵自是卿卿我我一番,熱戀中的男女,隻是親親抱抱也覺其樂無窮,不知不覺月上柳梢,靨娘紅著臉輕推親起自己便沒完沒了的小道士:“時間不早了,還要去京城呢。”

丹景戀戀不舍鬆開她,抬手召喚出斬妖劍,挽了幾個劍花,忽而展顏一笑:“靨娘可還記得這把劍?”

“當然記得,這是你小時候用的那把。”靨娘歪頭看著,為難,“但它真的太小了,如今小道長人高馬大,若是禦劍飛行的話,你我二人恐怕站不開。”

“沒錯,劍還是當年那把,十年來也從未載過旁人。”小道士望過來的眼神明亮又深情,有種少年郎迫不及待要得到心上人誇獎的歡喜雀躍,“隻等著靨娘再次與我共禦一劍。”

靨娘認真比量半天,搖頭:“會擠,不然我把它變大些?”

“我自有辦法。”丹景說著,突然彎下腰,將還在發呆的靨娘單手抱了起來,另一隻手單手掐訣念了聲起,斬妖劍應聲淩空,金光陣陣。

“看,是不是沒問題?”他躍上斬妖劍穩穩站好,英俊的眉眼笑得前所未有的欠揍,“這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法子,抱住我。”

被扛起來的靨娘:……

“什麼破法子?小道士登徒子!快放我下來!”

第84章

七月初七乞巧節,京城停了催人閉戶的暮鼓,城內彩樓高聳,熱鬨非凡。

丹景把抱了一路的靨娘輕輕放下,認真道:“今夜沒有重明司神官,也沒有齊州城的靨娘子,隻有丹景與靨娘。”

他抬手,微微躬身,含笑望著她,“靨娘可願與我共度佳節?”

靨娘隻甜甜地笑,將手放在他掌心。

她看儘悲歡離合數百年,以為自己早就超脫了桎梏,遊離於紅塵之外,卻不想會遇到這樣一個人,輕輕巧巧便將她拉進俗世情愛中。

十年前,他被黑眚攻擊,命懸一線之際得她相救。

十年後她與他定下婚約,十指相扣同遊京城。

緣分這件事,當真玄妙。

丹景穿的是白衣罩青紗,猗猗如竹,如鬆如玉,縱然天生一張清冷禁欲的臉,仍擋不住滿身風華,引得來來往往的娘子們好奇打量。

但打量歸打量,他冷冰冰的氣場擺在那裡,倒也無人敢上前搭訕,而相比之下靨娘就張揚許多。

她今日專為來京過節好生打扮了一番,青羅衫,石榴裙,烏發梳成雙螺髻,薄施粉黛,淡掃斜紅,額間一朵桃花鈿。

梨渦淺笑,裙裾飛揚,靈動又明豔。

這般美好窈窕如仙女模樣的小娘子興衝衝提起裙擺踏進川流不息的人群裡,顧盼生姿,笑靨如花,引來街上行人頻頻側目。

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與她擦肩而過,眼中驚豔之色毫不掩飾,撞到人的,踩了鞋的,在人群中亂作一團。

靨娘聽得聲音回頭,見幾個書生樣子狼狽,忍不住笑起來,直把幾個書生笑得呆了,坐在原地喃喃著回眸一笑百媚生。

更有那性格外放的,當即就要過來求名問姓搭訕一番。

丹景歎氣,皺著眉將幾個躍躍欲試的年輕人瞪回去,又把那張千嬌百媚的小臉掰回來:“不許看他們。”

“嘻嘻,我隻看你,看我的小郎君。”

靨娘一句話逗得他紅了臉,板起臉想說點什麼,卻又藏不住溫柔笑意。

“對,好好看我,隻許看我。”

齊州城再熱鬨也比不上京城,靨娘第一次見到如此盛大的七夕慶祝,隻覺得一雙眼睛不夠用。

大街小巷紮了高高低低各式彩樓,街上飄著輕盈花香,賣花郎挑起擔子沿街叫賣,吆喝聲喜慶又動聽:“看花賞葉樂悠悠,人間好事收囊中——”

靨娘選中了一串茉莉花,丹景買下來,給她係在腕上,茉莉香氣芬芳怡人,抬手間便有了夏日的味道。

她很喜歡,踮起腳在他臉上啄了下,又拉著人往前去。

前麵有西域來的幻術師化出錦鯉在人群中遊走,隨著琵琶旋律舞動,忽而直飛星河,攪動漫天星辰紛紛墜下,就在人們驚歎詫異之際,星辰又幻化成璀璨煙火,在夜空中朵朵炸開。

靨娘簡直看呆了,張大嘴不停驚歎,又很快被街邊美食迷住眼,拽著小道士從街頭吃到街尾。

包著鵝肉餡的花折鵝糕,清涼爽口的冷淘,滾圓可愛的櫻桃搥,還有薄如蟬翼,入口即化的魚膾……靨娘一家一家吃過去,嘗著好吃的不忘給君莫笑帶一份。

“小娘子好飯量啊。”賣魚膾的婆婆眼看著這瘦瘦的小娘子從街那頭一路吃過來,驚歎不已,“還是第一次見這麼能吃的女娃娃,長得又好看,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靨娘很快吃完了那份魚膾,又回來買了第二份,聽見婆婆如此說,揚眉笑道:“婆婆也是有福之人,長壽又健康。”

老婆婆聽了這吉祥話,又得了旁邊俊俏小郎君遞來的金葉子,笑得眼角褶子都舒展開:“多謝小娘子吉言,您與郎君這般般配,定能甜甜蜜蜜,白頭到老!”

兩人聞言相視一笑,凝望著彼此的眼睛裡綿綿情意無聲流淌。

這世間盛大繁華,與心愛之人相守,足矣。

“咳,二位打擾了。”街角陰影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咳,兩人聞聲看去,是許久不見的崔玨。

“崔判——崔兄。”丹景愣怔片刻,拉著靨娘朝角落走去,“您如何在這裡?”

崔玨還是慘白慘白的模樣,似乎是被這滿街人味熏得不太舒服,掩著鼻子退回陰影裡,低聲道:“我是專程來找你們的,五峰山好像不對勁。”

“五峰山?”靨娘急了,“五峰山怎麼了?”

“我也不知怎麼了,隻是今日有事路過望仙峰,察覺到那裡似乎有陰氣,想去一探究竟時才發現整座山峰被人下了結界。”

崔玨沉著臉,“下結界之人法力遠勝於我,現在的望仙峰,怕是隻有靨娘子才能進去。”

***

齊州城外,青煙繚繞,重明署的天師,本朝國師無夢真人率一眾弟子分列兩旁,肅穆垂手,名貴的降真香在巨大香爐中成堆燃著,散發出馥鬱濃重的香氣。

夜色漸濃,絲絲縷縷縈繞的煙霧中,漸漸氤氳出一支百人的隊伍,手持長矛的赤膊男子開路,中間陳列著玉署三牲,其後有巫女翩翩而舞,頭戴麵具的巫師擊著鼓。

明亮月光下,隊伍的影子纖毫畢現,有豺狼虎豹,有兔鼠鹿羊,飛禽走獸,影影幢幢,張牙舞爪。

這不是人,是化成人形的妖。

隊伍正中是一輛戰車,車上之人身形高大,黑色錦袍儘顯威嚴之氣,月華拂麵,映照出他冷酷桀驁麵龐,正是黑貓望月。

戰車停下,一眾妖物其其下跪,雙手交疊放置胸前,虔誠高呼:“恭迎吾主,吾主萬壽無疆!”

分列兩旁的弟子也跟著單膝跪地,“雙神臨世,既壽永昌!”

望月陰沉目光掃過眾人,定在無夢身上,粗糲聲音如巨石碾過:“國師彆來無恙?”

無夢真人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出貪婪的笑,一甩拂塵恭敬道:“托您的福,妖王陛下。”.

今日七夕,待遊玩的人群散去已是亥時,君莫笑喝了點酒,跑到大明湖找玉淵聊天。

靨娘去京城玩,守夜的任務自然落到他身上,這會兒夜深人靜,連草叢裡的蛐蛐都睡覺了,大街小巷靜謐又安寧。

“也不知道靨娘那家夥給我買好吃的沒有。”他拉著玉淵念叨,“聽說京城的魚膾跟我們這裡不一樣,仙君可吃過?”

玉淵瞪他:“我把自己切成片給你吃可好?”

“瞧我這記性,倒忘了你原本是條魚了,抱歉抱歉!”

君莫笑拍拍腦袋,忽聽得身側一聲貓叫,他帶了三分醉意望過去,桃花眼盛著笑,“喲,是小望月啊,你怎的又來仙君跟前晃悠?”

望月沒說話,歪著腦袋看他,眼神有些呆。

“嗯?你是不是想喝酒?”他側過身子,笑眯眯地低下頭跟望月低聲咬耳朵,“快回去吧,這會兒靨娘不在,玉淵仙君若是生氣了要揍你,我可打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