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2 / 2)

予春 二恰 19753 字 4個月前

昨夜還抱著他死纏爛打,哪裡有半分像是病了的人。他心思一轉,估摸著不是病了,這小姑娘許是在裝病。

以前他也覺得不會,小姑娘心思單純有一是一,從不騙人,但有了昨日的推人與淋雨。他便知道,她就像雨後的小蝸牛,一遇上不會解決的事便隻會縮進小小的殼裡,把自己包裹起來。

這是聽禾月說前頭來請她,躲不過便乾脆“病了”?

他耐著性子,一字一頓又喊了聲:“薑幼宜。”

依舊沒人回應,但隱約可以看見裡頭的人似乎挪動了一下。

這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想。

若是往日,她想躲避也就隨她去了,反正有他在,她便是再驕縱些也無妨。可他是要走的,她必須要立起來。

六月生辰一過她便及笄了,很多事也該自己學會麵對,光逃避是沒有任何用的。

沈玨等了幾息,不見她開口,這才長臂一揮撩開了幔帳。

小姑娘整個人埋在衾被下,隻留了幾戳烏黑的長發散在枕上,還真把自己當小蝸牛了。

他既打定主意就不再心軟,沉著臉,直接掀開了那床淡粉色的衾被。

與他想象中小姑娘作怪著躲起來的模樣不同,她嬌小的身子微微弓起,雙臂將自己環抱著,小臉埋在其中一動不動。

沈玨擰了擰眉,以為她還在裝模作樣,頓了下,才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想將她轉過來。

他並未使勁,不料竟一把將人半拖著坐起。

隻見烏黑的長發猶如黑綢自肩頭散下,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跟著露了出來,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不施粉黛不用什麼華貴的衣裙,也美得叫人恍神。

可她這會雙目緊閉,眉頭緊鎖,雙頰泛著不自然的紅潮,就連額頭也有滴滴細汗。

竟是真的病了。

沈玨這才發覺是自己誤會了,小姑娘這是娘胎裡帶出來的羸弱之軀,昨日淋了半日的雨,雖是泡了熱澡又喝了濃濃的薑湯,可還是受了寒意。

他的眼底閃過絲懊惱,昨兒他就該發現的,她那會渾身就很燙,隻是他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頭,且屋內炭盆燒得他也發燙,便沒放在心上。

他拿手背輕輕抵著她的額頭,那體溫燙得令人心驚。

而已經燒糊塗了的小姑娘,似乎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下意識就摟了上去。

結實,溫暖,還有股似雨似雪般清冽的冷香,那是個令她無比安心的味道,她的眼角下意識地沁出了淚珠來。

她小臉通紅,毛絨絨的小腦袋,一下下地在他胸口輕蹭著,嘴裡還在難耐地低喃。

“難受…玉姐姐,幼幼,好難受……”

沈玨有一瞬間,憶起了六年前,那是他此生最落魄的時候,他趁著天蒙蒙亮從宮牆的一個破洞中鑽出,灰頭土臉還穿著身女子的衣袍。

他被火舌灼傷渾身都疼,卻不敢停留半步,一路躲著巡邏的官差往永安巷跑,最終體力不支倒在了路邊,被落下的雪埋在了其中。

是薑幼宜將他救出,那會躺在床上發著燒動彈不得的人是他。

他隱約還記得,還沒桌子高的小女孩,捧著銅盆小心為她擦臉的認真模樣,如今竟是角色互換。

沈玨鋒利的眉眼,冷漠的神色,終是在她麵前化作一汪春水。

他的手掌輕輕抬起再落下,聲音亦是低低的:“不疼。”

“我在。”

低啞柔和的聲音,落在她的耳中,仿若最好的良藥,漸漸地,她竟真的不哭了,眉頭也舒展開來,隻是臉上的紅潮依舊沒有褪去。

沈玨想將她放下躺平能舒服些,可稍微一動,小姑娘就有所感地渾身一顫。

嘴裡喊著玉姐姐,抓著他衣衫的手指愈發用力,連帶額頭的虛汗又冒了出來。

沈玨隻得繼續低聲哄她,他全程背脊僵直,不敢挪動半分,生怕又把這嬌滴滴的小人給弄疼了。

好不容易那夢囈般的低喃輕下去,那邊禾月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這丫頭自小就做事莽撞,手腳粗笨還偷懶,盧媽媽本是要將她換掉的,可薑幼宜很喜歡她,兩人也意外得能說上話,這才留在身邊伺候。

她那腳步聲震天般響,進來時還不慎撞到了桌角,桌上的茶具跟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進屋也沒發覺不對勁,扯著大嗓門便要喊:“姑……”

可一個字剛出口,就感覺榻上之人冷冷朝她瞥來,一股四麵而來的壓迫感,以及腳底發寒的殺氣,令她的喉嚨仿佛瞬間被扼住般,聲音戛然而止。

禾月緊緊閉著嘴巴,雙眼飛快地眨了眨,這是什麼個情況?

沈玨安撫地又輕拍了下小姑娘的背,見她沒有被嚇著,才輕出口氣,壓低聲音道:“去請個大夫。”

禾月遲疑了下,才連聲答應著。

她剛要出去,又想起自己是來通傳的,也跟著放輕聲音:“盧媽媽已經將人打發了,說讓姑娘先好好歇著,待好了再去前院。”

他還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方才竟這般慌亂,若不是這會懷裡還有個病歪歪的人,他早擰了此人的脖子,

沈玨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一眼,等她要退出去之前,猶豫著道:“去打盆溫水來。”

雖是要喊大夫,但不知何時能到,更何況她燒了一宿,恐怕晚了將本就不靈光的腦袋燒得更糊塗了。

禾月很快就將水給打來了,兌了熱水溫度恰好,她擰了布巾遞到了他手中。

沈玨做這樣的事還是不太嫻熟,他這幾年雖是頂著貼身婢女的差事,但除了守夜與教她讀書識字外,其他是都不管的。

他僵直著手臂將小姑娘的後頸輕輕抬起,另一隻手將浸濕的布巾在她臉上抹了抹。

他的力道實在是有些控製不住,明明感覺是輕輕一抹,竟看到她白嫩的臉上瞬間就留下了紅印。

昏睡中的小姑娘難耐地低吟了兩聲。

連旁邊的禾月看著,都下意識地縮了縮,小聲道:“阿玉,你輕點啊,姑娘臉嫩,可不敢弄破了皮。”

沈玨:……

這可真是比讓他提刀殺人都要難。

但他的動作還是放慢也放輕了,如同對待一尊易碎的瓷器,輕柔地從她額頭撫過,將那冷汗一一拭去。

而後是緊閉的雙眸,挺立的瓊鼻,以及紅彤彤的雙頰。

這是沈玨頭次如此仔細地看她的臉,他一貫知道薑幼宜生得好看。幼時五官還未張開,肉乎乎的稚氣又討喜,待長大了,便漸漸露出傾城之色來。

可即便小姑娘已長得亭亭玉立,但在他的眼中,她仍是那個拉著他衣角的小女孩兒。

直到昨夜今時,他才恍然驚覺,她是真的長大了。

外人連同她的眼中,他是個女子裝扮,唯有沈玨自己清楚,他是個男子,是個正常的男子。

還是該與她有點距離才好。

沈玨握著布巾的手,在她的衣領處頓住,再往下便是細白的脖頸以及起伏的胸膛,他眸色幽深,僵持了幾息後撇開眼對著禾月啞聲道:“你來。”

禾月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換人,詫異地指了指自己,見他點頭,趕緊上前去要把人接過來。

不想她才剛碰到薑幼宜的胳膊,還沒將人摟過來,小姑娘就有感覺般掙紮了起來。

她渾身發著顫,十指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嘴裡不住地喊著:“玉姐姐,玉姐姐……”

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哭腔,又啞又軟,似被夢魘所困,又似抓著最後的稻草,十指都用力到發白了,也不肯將他鬆開。

薑幼宜平日是很乖順聽話的,幾乎沒有小脾氣,是最好伺候的主子,禾月從沒見過她這一麵,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阿玉,這,姑娘……”

她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滴落在沈玨的臂膀、手背,許是發著熱,那淚水還有些燙人。

沈玨堅定冷淡的神色,終於露出了一絲動搖。

他向來是最固守本心之人,做了的決定從不更改,可被她這一哭一喊,心也跟著偏了。

他摟著她的手臂僵了僵,沉沉地閉了下眼,到底是將手中的布巾遞給了禾月,讓她重新換洗。

而他的手指則在她腰間輕輕一勾,係好的繩帶散了開來,單薄的寢衣也隨即垂下。

露出裡麵枝綠色的心衣一角。

那顏色平日隻覺普通俗氣,可穿在她身上,卻襯得她膚如凝脂,白得幾近透明,仿若春日裡最早破土的那抹新芽,美得叫人連呼吸都輕了。

那是件繡了荷花的小衣,細細的粉色綁帶掛在她的脖上,早被她一身的冷汗給打濕,這會正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

沈玨隻看了一眼,就猛地側過頭去。

他的心跳仿若漏了半下,緊接著又如鑼鼓般劇烈地跳動起來。

一旁的禾月已經重新擰好了布巾,遞了過去,卻怎麼都等不到人來接。

“阿玉,阿玉?”

沈玨一把將她手中的布巾奪過,半合著眼,胡亂地在小姑娘的脖頸香肩處擦拭,卻還是能感覺到手指下無比柔軟細滑的觸感,每擦拭一下都令他心緒不寧。

“欸,你怎麼閉著眼啊,這怎麼能擦得乾淨啊。”

禾月在旁邊看得著急,隻得上手去幫忙。

小姑娘生著病,格外得難受,時不時就低吟幾句,害得二人生怕弄疼了她,來來回回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將薑幼宜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也哄得人躺回了床上。

她正擦著額頭的汗,一抬頭就見身旁的沈玨臉上的麵紗不知何時掉了,他臉上那道疤依舊沒褪,她瞧著不免有些可惜,若沒這道疤,他定是漂亮極了。

看著看著,她就發覺不太對了。

禾月猶豫著輕聲關心道:“阿玉,你的臉怎麼也紅了,該不會是被姑娘給過了病氣吧……”

沈玨掖被角的動作微微一僵。

他?臉紅?

他頭也沒抬,抿著唇冷聲道:“炭火燒得太旺,熱的。”

而後就差禾月出去換水,她沒多想,感慨了一句確是有點熱,便抱著銅盆出去了,走到屏風旁,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不對啊,炭火燒到早上早就熄滅了,哪有什麼炭火啊?!

她偏過頭,恰好看見沈玨側坐在床沿,拿濕布巾仔細地搭在姑娘的額頭上,他微低下頭,背脊依舊挺直。

他人生得高大,身長手也長,這麼看著幾乎將姑娘整個籠在其中。

禾月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在阿玉的臉上,看出了幾分英挺與俊朗。

往常日日見著倒沒察覺不對勁,今兒她頭次意識到一絲不妥,王玉她,是不是略微高大了些,有些不似尋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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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很快就背著藥箱趕到了,把了脈說是得了風寒,且小姑娘底子太差,又沒能及時換下濕衣服,這才病倒了。

開了藥又給施了幾針,交代她這幾日需得靜養,不得下床吹了風。

其實這幾年來,薑幼宜也有生病過,但都隻是幾聲咳嗽,就算著了涼也很快就會好,這是沈玨頭次瞧見她身上紮滿了針灸的樣子。

她皮薄膚嫩,即便睡夢中被紮了針也疼得眉頭緊鎖,手指更是下意識地揪著衾被。

沈玨隻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聽說小姑娘幼年身子弱,是靠著施針喝藥泡著長大的,不敢想象,她這般怕疼的人,是如何忍過來的。

盧媽媽去前院對賬,以及安撫姓陸的客人。

他隻得半步不離地守在病榻前,她昏睡著藥喂不進,急得幾個丫鬟團團轉,他就掰開她的唇瓣,一勺勺地喂進去,沒成想這般粗俗直白的行徑,還真將藥灌進了大半。

如此守了一日,薑幼宜的燒才退了下去。

隔日又是個晴天,初春的天亮得越來越早了,簷下的鳥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薑幼宜是被熱醒的,隻覺得渾身睡得又軟又麻,好似被什麼重物給壓著喘不過氣來。

她艱難地睜開眼,就著昏暗的燭火,發現自己身上竟蓋了三床衾被!

難怪她做了一宿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噩夢!

屋內靜悄悄的,窗外的天剛蒙蒙亮,聽這動靜隻怕連院中灑掃的丫頭都還沒起來。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鑽進玉姐姐的被窩,安心地睡著了,後麵便一直處於半夢半醒間,她好像是病了,渾身燒得厲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從她餓得咕咕叫的肚子看來,應當是睡了挺久的,她閉上眼努力地想再睡一會,可昨兒睡得實在是太多了,怎麼都睡不著。

但這會起來,會影響吵著彆人睡覺的吧。

她糾結了許久,像烙餅似的在床上輾轉反側還是睡不著,不能吵著彆人,那她自己去桌上找找有沒有東西可以填肚子總行吧。

如此想著,便小心翼翼地掀開衾被坐起,等輕手輕腳地下了地,才發現沈玨竟沒睡在地上,而是隻手撐著下巴,就這麼坐在炕上睡著了。

她的腦海中隱約浮現出,玉姐姐給她擦臉換衣裳,小聲安撫她的畫麵,那份令她安心的感覺就仿佛娘親一般。

玉姐姐是為了照顧她,連覺都沒能好好睡吧。

薑幼宜立即升起些許愧疚之色,她見沈玨隻披了件單薄的外衫,麵色有些憔悴,立即也不覺得餓了,從床上扯了條薄些的毯子,壓著腳步像做賊般緩慢地挪過去。

她動作輕緩地將毯子展開,儘量不發出聲響蓋在了他的肩頭,期間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把熟睡中的人給吵醒。

等一切都做完,沈玨也沒有醒!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助她,竟是格外得順利。

薑幼宜在心底暗暗誇了自己一句,微微仰起頭,恰好對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

玉姐姐可真好看,就算他臉上多了道疤,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反而多了幾分破碎感,讓他看著不再那般無所不能,遙不可及了。

即便已經看過無數回,她還是會忍不住盯著看,那是種不由自主被美好事物所吸引的本能。

更何況,玉姐姐不止好看,還待她極好,雖然嘴上總是凶巴巴的,也愛板著臉不理人,可她知道,玉姐姐是嘴硬心軟。

自從娘親不見後,玉姐姐是待她最好的人。會護著她為她出頭,搶回屬於她的寶物,小到一朵珠花一本冊子,那些在旁人眼裡不值一提的東西,他都會認真對待。

她最最最喜歡玉姐姐了。

薑幼宜想起自己幼時,那會娘親還在,每每她想表達歡喜與親昵時,便會在娘親的臉頰親一下。

她剛這般想著,身體已經做出了最直白的反應。

她微微彎下腰與他的眉眼平行,而後歡歡喜喜地將唇瓣貼了上去。

在溫軟的唇瓣觸碰到他臉頰的一瞬間,那雙緊閉著的眼眸陡然睜開,他的雙眸幽深得嚇人,似乎還燃著火。

“薑幼宜,你在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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