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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前夜 雪滿山崗 116659 字 2個月前

31 ? 昨夜

◎有力的心跳聲◎

啪嗒!

掌心的手機一個沒拿穩, 滑落到地上,許初允忙俯身去撿。

旁邊的陶寧艾動作更快,先她一步撿起了手機。

許初允呼吸都滯了一下。

她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還停留在那個聊天界麵,如果陶寧艾稍微瞟一眼手機的界麵……

好在,陶寧艾很尊重她的個人隱私, 拿起來時手機正麵是背對zi己的, 一眼都沒看就遞給了許初允。

“謝謝陶姐。”許初允說,懸吊在空中的心也在拿回手機時安定下來。

以防萬一,她還是直接將手機屏幕鎖定。

電梯停在一樓, 陶寧艾率先出了電梯,陸總助一行人應當是要去負二樓, 沒動。

“江總再見, 陸總助、程秘書回見。”陶寧艾笑著跟電梯人的告彆,隻有陸林衝她微微頷首算作告彆。

電梯門再度合上, 陶寧艾表情也鬆弛下去,長呼出一口氣, 回頭歉聲道:“不好意思, 差點連累你們。”

許初允搖頭, “哪裡的事。”

“那我就送到這裡了。”陶寧艾笑著道,“等合同錄入到係統裡,我就安排你的團隊跟你見個麵。磨合過程中,隻要是合理的訴求,任何問題都可以跟我反映。”

許初允點點頭,“謝謝陶姐。”

她和李念告彆陶寧艾, 走出了盛彙大樓。

想起剛才收到的那條消息, 許初允有些心跳失衡, 似乎從昨晚的局開始,事情就隱隱約約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而去。

她逃避似地一路上沒看手機,和李念在附近找了個咖啡店。

兩人坐下來點了兩杯咖啡,聊了會兒有的沒的,氣氛輕鬆,像是預兆著光明未來和新公司的憧憬。

李念忽而收了笑意,說:“初初,很感激你之前對我的幫助。”

許初允心下咯噔一聲,不安感愈發強烈,笑著道:“怎麼這麼客氣?應當是我謝謝你才對,不去揚名立萬,跟在我身邊當一個小助理,大材小用了。”

李念搖了搖頭,罕見地沒有跟著開玩笑,而是正色道:“接下來,我可能沒法繼續陪你了。”

“怎麼這麼說?”

許初允有些懵,明明昨晚的時候李念還很興奮會有什麼好消息,“是害怕通過不了盛彙的招聘資格嗎?但是你經驗豐富,一定可以通過的。就算不通過,也可以想彆的方法。”

李念搖了搖頭,“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

李念說:“今天早上,我媽媽摔斷腿了,沒人在家裡,我得回去照顧她。”

千萬言語頓時哽在許初允喉中。

她隱隱約約聽李念說過家裡的情況,她老家在一個很偏僻的大山,家裡重男輕女很嚴重,李念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打工供弟弟上學了,這些年在江城,她逢年過節隻會郵錢而不回家過年,定然是有怨的。

隻是李念不說,她就沒問。

原先預備好的挽留的話沒法說了,許初允沉默了幾息,最後道:“那我尊重你的決定,也希望你媽媽早點好起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以後如果你想回江城,一定要聯係我。”

她本想說隻要李念回來,助理的位置都會留給她,但是又想到自己現在簽了公司,從個體戶變成了公司代理,許多事情已經由不得她做主。

李念體諒地笑笑:“謝謝你,這頓咖啡我請吧,也謝謝那次見麵你的熱水和布洛芬。”

她沒告訴許初允,其實第一次初見的那天她就想要離開江城這個城市,那時她已經能窺見自己的未來,無非是拿著稀薄的五六千工資,在這個城市充當養分,直到枯萎的那一天。

兩人又在咖啡店聊了幾句,互相囑托彼此,最後散了。

許初允心情有些壓抑,像是一起約定好打拚的朋友回老家了,留自己一個人在原地的茫然。

她與李念不像上下級,也不像同事關係,更多像在大城市一起打拚的朋友。

隻是人,終究要學會自己一個人向前走,沒有誰能陪到最後。奶奶不行,李念更不行。

許初允解鎖手機,意外地看見有一條新的未讀消息。

W:【爺爺想請你和奶奶吃晚餐】

許初允:“……”

前後三句話連起來,她總算明白江聞祈的意思。

原來是江爺爺要請她和奶奶吃晚餐?

為什麼江聞祈發出來就變得充滿歧義,害得她白緊張了一陣,胡思亂想。

許初允呼出一口氣,難得地有些惱怒。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電梯裡碰上的時候發消息給她。

不用想,又是故意在逗她。

許初允懨懨地回了個“好”字,鎖了手機,回家跟奶奶說了這件事。

高秋蓮聽說了晚上要一起吃飯,淡定地點了點頭。

許初允正準備跟奶奶說一聲自己事業上的進展,卻聽到高秋蓮忽而道:“初允,我準備後天回老家。”

許初允猝然聽到這個消息,吃了一驚,有些惶恐地握著奶奶的手問,“奶奶,是在這裡呆得不開心嗎?”

不等高秋蓮回答,她懊悔地道:“還是說因為我最近太忙了沒有照顧到您的心情?沒能陪您出去玩?對不起……”

高秋蓮搖了搖頭,“挺舒服也挺開心的,但是人沒辦法一直過這樣舒服的日子。”

許初允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沉默了下來。

叔父叔母那邊還等著奶奶幫襯,譬如堂弟還需要奶奶幫忙接送、照料。

奶奶生病時,叔父一家作為在世上僅存的親戚之一,也確實出過一份力,許初允沒什麼立場開口勸高秋蓮。

“而且,你不是馬上也要進組了嗎?也沒空陪我,不如去專心忙工作。”

高秋蓮拍了怕她的手背,語氣輕鬆,“再說了,我跟你們住一起,總歸是對你們小夫妻有些影響的。”

許初允搖搖頭,“您彆這樣想,您來我們開心還來不及,要是您不習慣,可以住彆的地方……”

高秋蓮笑笑,“那你就當我一個地方玩膩了,想走了,我也想我的孫子了。總不能隻讓你一個孫女老是霸占著我吧?”

許初允微歎口氣,“……好。”

她伸出手用力地抱住高秋蓮,“那您好好照顧身體,我等有空時回老家看您。車票還沒訂吧?我幫您訂。”

高秋蓮心底也暗歎口氣,用力地回抱這個曾經愛撒嬌、活潑,後來卻一夜長大沉靜成熟起來,讓她又心疼又欣慰的孫女。

“會的,你也是,彆減肥,好好吃飯。”最終,高秋蓮隻叮囑她記得好好吃飯。

晚餐在江城有名的一家米其林餐廳。

餐廳位於整個江城最高的樓宇上,是國際建築師的知名之作,樓高483米,也是江城在國際上著名的地標性建築。

樓底有許多慕名而名來打卡的遊客,都被安保攔在十米以外,從39樓往上,門禁更是嚴格到一個等級,多是高奢場所或者秘密辦公地點。

許初允跟奶奶在餐廳負責人的帶領下,來到99樓。

餐廳占據了整整一層樓,打通了隔牆,更顯得無比的寬闊。外側是一整麵環繞的弧形落地窗,可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地欣賞到江城的風景。

視野極好,繁華夜景一覽無餘,讓人生出一種紙醉金迷、整個江城都為之傾倒的沉溺感。

許初允挽著高秋蓮的手,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入座,她稍稍觀察四周,便知道這個位置是整間餐廳的最佳觀景位置,景色儘入眼底。

作為江城最難訂位的三星米其林餐廳之一,預約已然排到後年,而此處觀景最佳的座位,更是錢所不能搞定的,平時都是專門留空出來預留給身份尊貴的顧客,必然是有著與之相匹配的地位和權勢才能夠享受到。

等了一會兒,江爺爺和江聞祈才姍姍來遲。

江聞祈替江國海拉開座椅,而後才在旁邊入座,坐下後低頭撥弄了幾下手機。

許初允放在桌上的手機一亮。

她看了眼旁邊,低頭劃開。

是江聞祈發來的消息。

W:【等很久了嗎?】

許初允回複:沒

那邊江爺爺坐下,溫聲道歉:“路上有點堵車,江城的交通情況,你知道的,不好意思了,秋蓮。”

高秋蓮斜了江國海一眼,語氣不太客氣:“你怎麼不坐地鐵?地鐵不堵車。”

“馬上入土的年紀了,怎麼好占用公共資源,讓年輕人給我讓座呢?”

江國海被懟了,卻並不生氣,隻是笑眯眯地道:“畢竟現在年輕人也不容易,是吧初允?”

“江爺爺好。”許初允禮貌地跟江爺爺打招呼。

一彆大半年,江爺爺的頭發已然全白,肉眼可見的老了。

卻看得出他對今晚的晚餐很重視,穿得一絲不苟,精神頭很足,脊背挺拔,眯起的眼紋裡儘然都是如歌歲月、曆經滄桑和風雨的平靜超脫。

“好久不見,初允越長越漂亮了。”

看到許初允乖巧禮貌地打招呼,江國海不吝惜地誇她,“之前身體不好,一直沒機會好好見見你。聞祈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善於表達,他沒讓你受什麼委屈吧?”

“當然沒有。”許初允淺笑著道,“聞祈對我很好,人也很好。”

被她發好人卡的男人慢悠悠抬眼,看了她一眼,替她將桌前的餐布拆開,擺放好,又低聲問她:“今天是不是吃不得涼的?”

“……”

當著兩位老人的麵,許初允肉眼可見的耳朵紅了一瞬。

她不知道江聞祈怎麼知道的,強壓下羞澀淡定地頷首:“嗯。”

江聞祈按下鈴,跟聞聲而來的服務員低聲交代了幾句。

後麵從涼菜、前菜、主食開始一道道上菜品,沒有辛辣刺激,也無過涼食物,很好地照顧了老人家虛弱的脾胃,也照顧了今天無法吃寒性食物的許初允。

許初允反而生出些愧疚,江聞祈工作事務繁忙,現在還要陪著她們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隻是這次吃的菜不比之前,每人都定份定量,不似家常菜,能盛湯或者夾菜,她一身演技無法落到實處,隻能通過麵部小表情來扮演一位‘久彆勝新婚’的年輕妻子。

唯一一道需要分食的菜品,江聞祈用刀叉提前分好,將那一小碟推到許初允麵前,“夠嗎?”

“夠了。”許初允接過,嘗了一口,很鮮香的滋味,“你也多吃點。”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工作那麼累,多保重,不然我會擔心的。”

話一出口,許初允又覺失言,一不小心又過猶不及了。

“嗯。”江聞祈卻是輕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應了,“謝謝老婆關心。”

“……”

許初允埋頭吃飯,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太拙劣的表演痕跡了,如果這是期末彙演,及格分可能都拿不到。

沒想到老人家們反而很吃這樣明晃晃的親昵。

高秋蓮感歎著:“這小兩口,真的是,這段時間膩歪得不行。”

江爺爺接話:“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江家人的優良傳統,疼老婆。疼老婆才能事事順利。”

在兩位老人的打趣之下,許初允臉迅速燒了起來,一眼看對麵的男人還是從容不迫、任由打趣的淡然樣,那點不平更重了。

她悄悄伸腳摸索過去,而後輕輕踩了一下他的皮鞋,算是出一口今天被逗弄的惡氣。

那邊江聞祈明顯感受到了,微抬眼,有些興味地看著許初允。

許初允專心吃飯,隻裝作無事發生。

仗著兩位老人家在,江聞祈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隻是後半程,對麵的那道視線實在難以忽略。

吃完飯,江國海說和高秋蓮有舊要敘,邀請高秋蓮一起去江邊散散步。

“大冷天的散步?”高秋蓮有些無語地看了眼江國海,“你多鍛煉才是真的,吃再多昂貴的保健品都不如每天早起跑幾圈,徒步幾公裡,免得到時候走得比我早。”

話雖是嫌棄的,但是卻沒反對散步的邀請。

江國海早已習慣她這張不饒人的嘴,隻溫聲叮囑孫子,“你和小許先回家吧,後天不是要出差?這次歐洲行,穩中求進就行。”

江聞祈點點頭,在夜風中伸手,半攬過許初允的肩頭,“我會的,爺爺您放心。”

他複看向高秋蓮,“奶奶也儘管放心。”

許初允猝不及防被他攬進懷來,他有力的心跳就這樣倏然鑽入耳膜,貼著她的耳廓,一下下,沉穩又有力,溫熱。

回過神來,許初允配合著他,衝兩位老人淺淺一笑。

待看著江國海和高秋蓮上了那輛黑色巴博斯,江聞祈沒有鬆手,保持著半攬入懷的姿勢,微微低頭,看著許初允,“回家嗎?”

夜風吹動他的黑色碎發與大衣衣角,低眸的神態專注而又清雋。

華燈初上的城市夜景一瞬間都失色,許初允看見那雙捉摸不透的深邃黑眸裡,此刻專注地倒映著她的影子。

仿佛有奇妙的情緒在瘋狂滋長,許初允一瞬間忘記了江聞祈剛才說的內容,“……什麼?”

“我說。”江聞祈難得耐著性子地緩聲重複,“你要回家嗎?我讓永叔先送你回去。”

“那你呢?”許初允問。

江聞祈隻挑了挑眉,沒說話。

許初允便不說話了。

也是,他要做什麼跟她無關,也沒有告訴她的必要。就像她有什麼行程也從來不會告知他。

她一瞬間失掉所有情緒,淡淡應聲:“那回家吧。”

“嗯。”江聞祈應了一聲,給永叔打了個電話。

黑色車牌號的邁巴赫緩緩在兩人麵前停下,江聞祈替她打開車門,甚至在她上車時輕輕抬手擋了一下車頂。

許初允看在眼底,內心卻平靜極了。

她知道他的一切行為隻是出於教養,出於從小到大的教育熏陶,就像在餐廳裡為她做的一切,肢體上的親密行為,也隻是為了維持夫妻關係的假象。

回去的路程很安靜,一路無話。

路燈投下昏芒,兩邊斑駁街景飛速而過,許初允有些懨懨地撐著下巴,手肘放在身側的架子上,眸光遊離地看著車窗外。

奶奶要回去了,李念要走了,過兩天她該搬出彆墅,重新租房。

她仍然是一根浮萍,在偌大的城市裡找不到自己的歸宿。

吃飯,睡覺,搬磚。日複一日的生活,像忙忙碌碌的工蟻,重複而又枯燥,無甚意義。

低頭查閱年終財報的江聞祈忽而抬眼,看了眼身旁的人。

許初允側著頭看著外麵,隻露出一小半側臉,線條精致清冷。

今晚她戴了一對珍珠耳環,上次在某奢侈品店配額後她勉強收下的,珍珠耳環圓潤優雅,中和了幾分冷清,耳垂小巧白皙,珠寶養人,更襯得她氣質清麗。

隻是眼神有些懨懨,肉眼可見地蔫了下去,無精打采。

江聞祈手中的屏幕停留在那一頁,五分鐘也沒翻到下一頁。

他忽而對前麵的司機道:“永叔,停一下。”

車子平穩地在路邊停下,永叔轉身問:“江總,有什麼事吩咐嗎?”

江聞祈:“沒事,等幾分鐘。”

他開門下車,冷風瞬間灌了進來,而後車門又被關上。

許初允聽到了旁邊車門的響動,沒動,甚至也沒看一眼。

今天情緒大起大落,從一開始簽公司的驚喜到後麵身邊人散儘的寥落,心有倦怠,實在沒興趣再去關心彆的。

沒過幾分鐘,身旁再度傳來上車的聲響,許初允保持著看向車窗外的動作,疲倦地合上了眼。

冬夜微冷的空氣隨著車門的開合鑽入鼻腔,淡淡的清冽男士香水味中,還有些馥鬱的花香,清新又熱烈,一瞬間喚醒她疲憊的嗅覺。

許初允轉過頭。

江聞祈手中多了一束碎冰藍玫瑰,藍色暈染開來像浪花,硫酸紙和純白卡紙手法細致地層層包裹著,淡藍色絲帶係成一個精致的蝴蝶結,溫柔地垂落下來。

中間亮黃色的骨朵上還帶著露水,花瓣紋理細膩,散發著清爽新鮮的香氣,像冬夜裡清清冷冷的一筆,驚豔清絕。

定睛一眼,上麵還有一張白色卡紙。

一串隨意不羈的字跡,矯若遊龍,清雋有力。

【祝:

星途坦蕩,萬事順遂。】

落款是一個英文字母,W。

許初允有些愕然,直到江聞祈再度示意,她才接了過來。

花束在交接間發出窸窣的響動,整個車廂盈滿馥鬱香氣。

仍覺不可思議,許初允看向他,確認:“……送我的?”

“嗯。”江聞祈輕輕嗯了一聲,語氣隨意,仿佛隻是舉手之勞,每個字卻恍若落在她的心澗,濺起水窪裡的積水,“慶祝你簽了新公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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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昨夜

◎“也有例外。”◎

許初允沒想江聞祈日理萬機, 卻會因為她新簽約而特地下車買一束花送她。

她微怔地看向江聞祈。

兩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卻仿佛世界都在他說話時的刹那,微妙地停頓了一瞬。

江聞祈避開她的眸光, 視線回落到眼前的屏幕,語氣依然淡然,“就當迎接新開始。”

許初允回過神來, 點點頭。

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說的沒錯。簽了新公司,日後擁有屬於自己的團隊,也算是一個新開始。

懷中的花束染上溫度, 許初允也終於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嗯,新的開始。”

她埋頭輕嗅了一口碎冰藍玫瑰的清香, 後麵的話語音量很低, 近乎於呢喃:“好好演戲,努力賺錢。”

她在心底默默許願。

除了能演出自己喜歡的、滿意的作品外, 現在又多了一個目標:

早日賺到足夠的錢,寄給叔父家一筆, 然後把奶奶接過來養老。

江聞祈瞥了一眼旁邊碎碎念的人。

那層蒙在她身上的灰霧終於散去了些, 少了幾分懨懨。

他指尖在極薄的屏幕上輕滑, 進入下一頁。

十一月月底的冬日,第二波寒潮再度襲來。

許初允也終於在這個冰冷的鋼鐵森林裡,找到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歸屬感。

分配給她的團隊規模雖小卻五臟俱全,經紀人、執行經紀、商務和助理都有,但是除了助理是隻屬於她之外,經紀人以及商務等都是與其他藝人共享。

進組的前一天, 許初允意外地發現之前救急的那個劇居然提前上映了。

影視寒冬, 不少大製作的劇因為演員背景出了些問題腰斬, 無數投資瞬間化為泡沫。

像是被這種情況嚇到了,剪輯師在製片人的督促下,熬夜工作到機器冒煙,提前將預告片剪了出來。

許初允和奶奶一起看完了這支不到三分鐘的預告片。

她在裡麵隻有一個一晃而過的鏡頭,從水裡出來,濕漉漉的發,晦暗陰影裡纖細的眸光,看向鏡頭的時候仿佛穿越屏幕,直射人心。

“這個眼神戲好。”高秋蓮拍了拍許初允的手,說。

許初允笑笑,隻將奶奶布滿皺紋的手托到臉頰一側,輕輕蹭了蹭。

翌日下午,許初允送彆了高秋蓮。

也是同一天的清晨,一架灣流G650自江城國際機場起飛,飛往歐洲。

江聞祈出差的事,許初允是從吃飯那天晚上江爺爺的口中側麵得知的。

江聞祈沒說,她也就沒問他多久回來。

但還是禮貌性地留言了一句:【出差順利,一路平安。】

想了想,許初允又補了一句:【明天要進組,搬家的事,可以放到我殺青之後嗎?】

直到深夜十二點,許初允才收到回複。

W:【可以】

收到這條消息時,許初允剛好刷到那位蘇秘書新發的朋友圈。

Natalie

好冷呀~請大家欣賞法蘭克福的第一場大雪

[配圖][配圖]

許初允指尖頓了一下,點了進去。

兩張圖都是漫天的銀白,道路兩旁是積雪的樹林,有著紅色的路標。

除此之外,彆無其他標誌性的東西,連人影亦或者車影都未露出分毫。

許初允鬼使神差地搜索了一下,法蘭克福在世界地圖上的位置。

原來他出差的第一站是德國,與江城時差大約在7小時,那邊才將將下午五點。

許初允又看了下陸總助的朋友圈。

蘇秘書的朋友圈還稍微帶一些個人情緒和分享,陸林的就更簡單了,隻有一些轉發財經報道或者集團通知的記錄。

許初允看了一會兒,也算回過味來。

這次他出差,陸總助沒有跟著,而是留在總部,隻有蘇秘書和另外幾位人跟著。

進組第一天,許初允細細叮囑萍姨記得按時給小冬喂糧換水,每天拍照發給她,而後才出發報道。

在影城裡的酒店辦理入住時,前台卻說收到的劇組成員名單裡沒有她的名字。

許初允愣了下,示意手中的資料和剛拿到的出入證明,“我確實是《千金笑》劇組的演員。”

前台搖搖頭:“抱歉女士,確實沒有您的名字,我們也隻是按照規章製度辦事。”

許初允轉頭準備去問,助理已經去找劇組後勤部的人核對了。

工作人員聽說她們的來意,低頭看了一會兒,“可能是不小心漏了,最近太忙了。”

許初允點點頭,沒追究,隻問:“能解決嗎?”

工作人員麵露難色:“劇組人多,房額有限,沒房間了……要等隔壁劇組殺青了才能騰出來。”

許初允微蹙眉。

她第一次跟組住酒店,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常不常見。

見她神色不虞,工作人員忙補救道:“這樣,您先在影城外找個房落腳,回頭我幫您申請補貼,有空房我就打電話通知你?”

許初允無法,隻能應了:“好的,那麻煩你了。”

左右這裡離翠庭彆苑不遠,就是不知道助理怎麼辦。

她問助理要不要去她家,新來的助理隻微笑:“許老師,沒事,這裡離我家不遠。”

卻也沒說更多話。

新來的助理很專業,但也很有距離感,並不是李念那種可以一起笑鬨著、一起八卦、依賴她的朋友關係。

許初允點點頭,也就沒再追問。

這邊還未處理完,那邊統籌就已經急匆匆地讓抓緊時間拍定妝照,一天下來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就緊密鑼鼓地開始拍配角的戲。

許初允第一天的通告就有大夜戲,這無疑是對她體力的極大考驗。

這場夜戲執導的還是李導,整個劇組的總導演,在場的工作人員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避免出差錯,在開拍第一天就觸總導演的黴頭。

十一月月末的冬夜,鑽入骨髓的濕冷,皮膚是熱的,裡麵的血肉和骨頭卻是涔涔的發冷。

許初允隻著薄薄一層戲服,哪怕助理提前為她貼心地準備了暖寶寶和暖水袋,然而刺骨的冷風還是一個勁兒地從脖頸、空蕩蕩的袖口、裙尾裡鑽,隻有心口位置是熱乎的。

戲服是一套天水碧襦裙,薄且輕紗似的,好看是好看,同樣也夠冷。

在冬天拍夏天的戲,不可謂反人類,旁邊的工作人員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和棉服,唯獨演員們美麗‘動’人。

片場宛如一個巨大的機器,沉沉夜色裡,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運轉著。

直到這個黑夜裡的巨大機器,遇到了第一個阻礙——

“卡,眼淚掉下來的時間點不對,重來一條。”

伴隨著導演一聲令下,工作人員們紛紛重新擺放道具,將一切歸位。

旁邊候著的跟組化妝師上來替許初允補妝定粉,一切運轉迅速又效率極高。

一切重歸原位後,許初允再度開始走戲。

“她這樣對待姨娘,憑什麼,憑什麼我不能反抗?我隻是想還姨娘一個清白……”

她紅著眼帶著哭腔,一聲聲控訴著。

說完最後一句台詞,一滴淚同時從泛紅的眼尾緩緩滴落下來,蔓延過臉頰,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從始至終,她都仰著頭,不曾擦過一滴眼淚,也不曾低過一絲一毫,纖長的脖頸在冷風中挺拔,脆弱卻倔強的姿態。

似暴雨中的枯荷,搖搖欲墜,卻始終不曾伏地。

看得旁邊的場務都有些麵露憐愛。

這一段是她飾演的女五號與男主的對手戲,許初允的台詞挑不出錯,也精準地控製了淚滴的下落速度。

本以為這一遍能過了,結束後,李導看著監視器,不知道在想什麼,忽而揮了揮手,“有個地方露餡了,3號機位注意,再來一遍。”

一遍。

“感覺不對。”

又一遍。

“情緒太怪了。”

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

許初允臉都有些哭僵了,乾澀的眼珠擠不出眼淚,就靠掐自己的生理痛覺來逼出眼淚,眼睛不滿血絲,失去水分的眼尾脆弱得輕輕一碰就疼。

等複位的間隙,旁邊的助理上來替她滴了眼藥水。

“謝謝。”許初允輕聲說。

“沒事,應該的。”公事公辦的助理這次破天荒地沒做好表情管理,眸裡泄露了幾絲同情。

助理不是新人,已然在圈裡輾轉過三年,見過大大小小的事,她自詡自己藝人演得沒什麼問題,而且一般導演不會對一個配角的演技要求太高。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聰明地沒有多問。

第七遍時,複位的工作人員已經有些不耐煩和騷動,這樣下去,拍完都快要天亮,加班這麼久,都有些人心躁動。

第十遍,工作人員將道具歸位。

碩大沉重的梨木箱子沒掌穩,撞上許初允的腳踝。

“嘶——”

尖銳的疼痛自冷得麻木的腳踝傳來,許初允吃痛地低呼出聲,原本已經毫無知覺的腿腳終於一點點恢複感官。

一陣陣的疼痛讓她額頭布滿冷汗。

工作人員看了眼她,沒說話,手中的動作一下沒停。

“你撞到人了。”旁邊的助理以為他沒發現,出聲提醒。

工作人員‘哦’了一聲。

“你這是什麼態度?”助理瞬間臉色有些差,語氣也不客氣。

許初允見狀,忙伸手攔了一下。

“算了。”她說。

大夜戲,進展不順,人人心裡都憋著股氣,氣氛焦躁又沉悶,像壓抑的氫氣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助理皺眉扶著她,又蹲下身看了眼許初允的腳踝,一大塊淤青藏在裙擺下,已經腫了起來,“還能堅持嗎?”

“能的。”許初允說。

她不想進組第一天,就在大家麵前背上演技差工作態度不好的壞印象。

第十二遍。

“演的都是些什麼?”李導終於掛臉了,不耐煩地將手中的導演筒一甩。

導演筒在空氣中晃了兩下,繩子還微顫著,旁邊的工作人員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把許初允叫過來。”

旁邊的工作人員抖了抖,已經開始替這位在寒風中NG了十遍的女演員感到同情了。

他們不懂導演的心思,隻覺得看起來,這位女演員比旁邊的男主演得還要自然一些。

工作人員來到許初允麵前,小聲道:“許老師,監視器有請。”

“好的。”

許初允應聲,勉強掩住一瘸一拐的身形,像升國旗時在全校麵前被教導主任點名的學生一樣,在眾人的餘光中,走到李導麵前。

“李導,對不起……”

“對不起,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道劇組一天要耗多少錢嗎?一個這麼簡單的戲能拍這麼多遍,現場所有人陪著你熬夜,你彆演了,早點退圈找個班上吧。”

李導的話語像是劈裡啪啦的雨點,狠狠砸在許初允頭上。

她低下頭,隻能放低姿態道歉:“李導,沒能達到您的要求,我很抱歉。但是您說我的情緒狀態不對,能請您詳細說一下是想要什麼樣的感覺嗎?”

李導氣笑了:“讓我給你講戲,你開機前都乾嘛去了?不好好琢磨角色,你都在忙什麼?嗯?忙彆的有空,就是沒空鍛煉一下你稀爛的演技?”

像是聽到了大瓜,旁邊劇組人員紛紛投射來好奇的打量視線。

許初允十七歲以來,接過不少角色,哪怕是配角,也尚算順風順水,至少從未被評判過‘爛’,甚至偶有高光發揮。

第一次被導演這樣當眾毫不留情麵地嗬斥,她上了粉的雪白麵孔更白了,嘴唇微顫著,卻說不出話。

原本嘈雜的片場安靜極了,眾人都豎起耳朵聽,看這個麵生的漂亮女演員被導演毫不憐香惜玉地斥責著,有些同情又有些微妙的淩虐感。

沒人敢當麵討論,但背後的八卦肯定少不了。

被當眾處刑,許初允如芒在背。

她真的有這麼差勁嗎?

許初允咽下酸澀,勉強維持著笑容:“對不起,麻煩您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再找找人物的感覺。”

“你不是江城電影學院的嗎,怎麼還沒你學妹葉莎演得好?”李導上下打量著她,不耐煩地道:“能演演,不演滾。不行就解約走人。”

許初允抿著唇,隻能一遍遍地說‘對不起’。

李導沒理她,看了眼副導演,示意副導演過來,轉身走到一個角落裡說了幾句。

副導演而後過來,拍了拍許初允的肩膀,歎氣:“你之前不是演的很好嗎?這次怎麼回事,你是我推舉進去的人,我怎麼跟李導交代?”

“我……”原本強忍著委屈的許初允,瞬間鼻子一酸,眼睛蓄滿淚水。

她受不了。受不了這種讓彆人失望的感覺。

可是她自覺用心用力,與以前並無不一樣。

最終是執行經紀人幫她去交涉,先給場務和劇組的工作人員們紛發了煙和水果零食,安撫了眾人的情緒,而後又去找到李導說了什麼。

許初允不知道這位新上任的執行經紀人說了什麼,李導的神色仍是不好,有些沉,但是稍微緩和了幾分。

執行經紀走過來,遞給許初允一瓶熱水,“李導說給你半天休息時間,他會先拍彆的場景,明天再繼續拍你的戲份。”

“嗯。”許初允悶悶地嗯了一聲,“謝謝姐。”

她又抬頭看了眼,輕聲道:“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的。”執行經紀說,猶豫了幾秒,還是道:“其實我覺得你演得挺好的。過不了可能是李導要求比較嚴格,也可能是……”

她放低聲音問:“你是不是得罪過他?”

許初允愣了一下,有些躊躇。

又想起團隊初次見麵時,對方說的那句‘我們是一起共事的人,首要原則就是對彼此保持信任和坦誠’,還是如實道:“之前李導帶大家參加一個局,我也在。”

“然後呢?”

“……我不是自願的。”

執行經紀人拍了拍她的肩,“我明白了。”

她沉吟片刻,而後對許初允道:“今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李導那邊,我再幫你打探打探,如果讓他出出氣,剩下能好好拍完,也就算了。如果他那邊還是這樣,實在不行我們就另尋彆的機會。”

許初允輕輕嗯了一聲。

離開影城時,許初允看了眼手機時間,四點。

她早上六點就起床趕到了影城,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超負荷運轉了快24個小時。

彆墅黑漆漆的,唯有庭院前的一盞葉子燈散發著昏芒。

許初允冷得哆嗦,進門,打開燈,明亮如晝的燈光驅散了黑暗。

偌大的空間,空空蕩蕩,沒有煙火味,也沒有人味。

預計最近半個月都沒有人住,原本住家的萍姨也改成了每天定時過來兩次。

許初允先卸了妝,而後默默地去房間擼了會兒貓。

小冬一天沒見到她,蹭過來用濕漉漉長著倒刺的舌頭舔著她的指尖。

小貓溫熱起伏的身軀稍微安撫了許初允幾分,腳踝上的疼痛都似乎緩解了一些。

她又翻出雜物間裡的醫藥箱,替自己處理了腳踝的傷口,紗布包好。

醫藥箱裡還有些殘餘的微苦藥香,是上次她替江聞祈上藥時留下的。

她進組得匆忙,衣櫃裡的衣服才收了一部分,更多瓶瓶罐罐還落在江聞祈的房間裡。

按理說,奶奶不在了,她應當睡回自己之前的房間。

但許初允渾身疲倦得很,沒力氣再折騰,簡單洗漱了一下,便上床休息。

寂靜冬夜裡的彆墅太安靜了,有種空茫茫的靜謐,遠近都是死寂。

許初允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明明開著中央空調,手腳卻怎麼都暖不起來,連平時覺得溫厚柔軟的棉被,沒了那個人的體溫後,也溫度驟降。

變成冰冷的被窩。

許初允打開微信,翻開置頂的小群。

冬日初雪:【分享-課堂展示.MP4】

寶貝媽媽:【乾得漂亮[大拇指][大拇指][鮮花][鮮花]】

寶貝媽媽:【我家乖乖就是厲害[鮮花][大拇指]】

冬日初雪:【分享-江城電影學院2018屆-表演係新生晚會作品-《她和她》】

寶貝媽媽:【我的天[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看哭了,媽媽也愛你。乖乖太棒了。】

……

聊天記錄永永遠遠地定格在2018.9.22。

翻完之後,許初允伸手一摸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然淚流滿麵。

她胡亂扯過一旁的紙,擦去眼淚,淚珠卻似雨天裡的積水,擦也擦不完,潮濕,腥冷。

腹部泛著絲絲縷縷的疼,許初允又掙紮著起身,倒了點熱水吃下了布洛芬。

再回床時,許初允偶然瞥見自己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屏幕亮了。

這個點誰還會給她發消息?

許初允縮回被窩,劃開手機。

W:【你回家了?】

竟然是江聞祈發來的。

算算時間,他那邊應當才晚上十點。

被窩裡淡淡的熒光照亮許初允微白的一張臉,她蜷縮成一團回複:【嗯】

W:【不是進組了?】

冬日初雪:【劇組那邊出了點意外,酒店沒有房額,所以回來住了】

許初允以為他對這件事有意見,又打字解釋:【抱歉江先生,如果您覺得不妥,我明天會另外找房,不好意思】

一個字一個字打著,許初允的眼淚又溢了出來,像戳破的水球,汩汩地流著淚。

明明隻是小事。

明明以前並不在乎。

明明這五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說對不起、抱歉、麻煩了、不好意思……

但在兩千多天之前,她其實很少說這個詞。

卻一起都擠在了今天。

她今天說了太多次太多次道歉的話,一次又一次彎下她的脊梁。她的自信消失得徹底,甚至隻能回看五年前聊天記錄來安慰自己。

明明,曾經她隻要輕擦破皮,就能跟媽媽撒嬌,等著媽媽哄她。

溫言哄她的人去了天上,她隻能自己哄自己。

她現在是她自己的媽媽、爸爸,也是自己的女兒。

今夜心防分外薄弱,輕輕一戳,就碎得徹底。

眼淚模糊了視野,許初允勉強看清新的一行字。

W:【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初允眼淚收住,胡亂抹了一把,佯裝無事地轉移話題:【你剛下飛機嗎?】

【嗯。】

【那這次你要出差多久?】

那邊隔了一會兒才回複過來。

【正常情況下,兩周。】

兩周。

許初允似有所悟地點點頭。

差不多,等她殺青的時候,他應該就回來了,剛好處理後續。

許初允正準備說晚安。

叮。

又是一條新消息。

W:【也有例外情況。】

例外情況?

許初允咬著唇打字:【什麼意思?】

好一會兒,江聞祈才發來了一句語音。

似乎是很空曠的地方,很安靜,靜得連男人清冷嗓音裡幾分過了煙酒的微啞,都清清楚楚。

“意思是,你想我多久回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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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昨夜

◎有人想見我◎

許初允心神微頓, 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打字發了出去:【如果我說現在呢?】

剛發送出去,許初允就覺得不妥。

她點擊撤回, 手速很快,全程不超過兩秒。

聊天框定格住,好一會兒時間, 都沒有新的消息。

隻有尷尬的係統提示:

[你撤回了一條消息-重新編輯]

許初允熄屏手機, 有些羞惱。

他又在逗她,恰好她今晚情緒有些失控,還真的回複了。

過了一會兒, 屏幕亮起。

W:【?】

W:【撤回了什麼】

許初允頓時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壓根沒看到,不然她還要想怎麼解釋才好。

也是, 他那麼忙, 怎麼會拿著手機等消息。

冬日初雪:【沒什麼,消息發錯人了。】

【我先睡了, 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那邊也沒有追問。

W:【晚安。】

因為這一場烏龍的打岔, 許初允心情回揚了一些, 訂了鬨鐘, 倒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到片場,換好衣服做好妝容,許初允在等戲。

有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演員忽而湊過來,低聲問:“許老師,李導是不是很嚴格啊?”

許初允微愣,認出了男演員是劇組的男三沈斯釋。

她依稀也有印象, 對方和葉莎一樣, 都是選秀出道, 單飛後發展也尚算不錯,總之,無論是知名度還是粉絲量,都比她高了不少。

娛樂圈等級森嚴,她與他也並不熟,為什麼會來跟她搭話?

見許初允神色有些警惕,沈斯釋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突兀,不好意思地道:“我第一次跟李導合作,怕觸碰到他的忌諱。”

許初允想起自己昨天被劈頭蓋臉訓斥的慘狀,抱著少一個人受難的想法,低聲道:“李導對哭戲要求比較嚴格。”

“啊……那怎麼辦,我哭戲最不行了。”

沈斯釋頓時麵露難色,憂心忡忡,“我肯定要被NG幾十遍了,上次也是,被觀眾罵慘了,說我為什麼不好好當愛豆非要來演戲,這是我能控製的嗎?公司安排的我隻能硬著頭皮上……”

他絮絮叨叨地吐槽著,像極了期末考時吐槽題目的同學。

許初允沒想到沈斯釋會對她這樣一個剛認識的人吐露心聲,也看得出他確實有些緊張,慌不擇路地逮著一個人就聊天抒發緊張。

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

許初允說:“那要不要我教你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沈斯釋立馬問。

“哭不出來的時候,就想象一下你去世的親人。”許初允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角,“如果沒有去世的親人……可以想象一下你愛的人去世了。”

她輕輕扯了扯唇角,隻是這笑有些淡淡的渺茫和寥落,“這樣的話,你很容易就能哭出來了。”

“雖然有點不吉利,但是效果很好,適合應急。”她佯裝輕鬆地聳聳肩,補了一句。

“好是好,但你也太實在了吧。”沈斯釋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小聲道:“那我也分享一個小技巧。”

“嗯?”許初允擺出洗耳恭聽狀。

“就是用眼藥水啊。”沈斯釋說,“很好用的,哭不出來就滴眼藥水,輕鬆且管夠。”

許初允沒想到是這個方法,哭笑不得:“就……方法好是好,但有的導演不喜歡演員用眼藥水,不準的。”

“沒事啊,偷偷用就可以了。”沈斯釋說。

兩人聊了會兒有的沒的,許初允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原來不隻是她一個人害怕李導,害怕拖累全劇組的進度。

像是學生時期,找到了可以一起‘吐槽’嚴厲老師、共享一個秘密的同伴。

一周過去,許初允也稍微習慣了李導的拍攝風格。

平時拍彆人時,他都冷著一張臉,唯有在拍男女主演時才露出過笑容,被稱為‘活閻王’。

而許初允,則是稍有不順便大聲斥罵,但好歹沒有像第一天那樣壓著十幾條不給過了。

整個劇組都氣壓很低,沉悶壓抑。

許初允與其他演員老師都隻是點頭之交,團隊成員與她也很有距離感,隻有沈斯釋會與她偶爾聊天打岔解解悶,李念走了,她也算交到了一個跟李念性格差不多的‘朋友’。

勉勉強強熬了一周,許初允的戲份終於過半。

順利的話,再熬一周就能殺青了。

第七天,許初允下戲回家,抽空刷了下手機。

和江聞祈的聊天框,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那晚淩晨五點,他回複的晚安上。

許初允點進蘇秘書的朋友圈。

除了一周前的那條雪景,再也沒發過新的。

有些奇怪,但許初允也沒有在意。

她不知道的是,Natalie此刻正忙得不可開交。

Natalie自飛機落地法蘭克福,便開始了24小時不停歇連軸轉的工作。

行程一再壓縮,原本計劃的兩周時間,最後隻用了一周。哪怕是習慣了老板工作節奏的Natalie也有些不適應,忙得腳不沾地,身體負荷吃緊。

本以為回國後能夠稍作修整,沒想到老板第一件事就是去影城探班。

蘇秘書翻看下屬提交上來的表格,最近影城確實有一個盛彙主投資的S+項目在拍攝。

飾演男主的人也是盛彙的一哥,知名青年影帝餘家昱,而老板是這位青年影帝的貴人,一手扶持,對方也確實很爭氣,這兩年為公司賺了不少錢。

重要是重要,但是……

也不值得江總專門去探班一趟吧?

蘇秘書聯想到之前老板的交代,似有所悟,卻又抓不住頭緒,實在揣摩不出上司此行的意義。

對秘書而言,無法領會老板的言外之意,是工作能力的失誤。

“明天放你們五天年假。”江聞祈隻瞥一眼,就知道蘇秘書在想什麼,“年終獎翻倍。”

蘇秘書立馬收起所有多餘思緒,乾脆利落地應:“好的,沒問題江總。”

隻要錢到位,休息時間到位,再累再苦她都能接受-

許初允下午剛到化妝間,就察覺到今日氣氛有些不尋常。

來往的工作人員神采奕奕,眼角眉梢都帶笑,原本的沉悶一掃而空。

“這是怎麼了?”她好奇地問旁邊正在做發型的沈斯釋。

“好像是隔壁《戰國令》投資方來探班,包了整個劇組的下午茶和夜宵。”沈斯釋回憶著說。

“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沈斯釋‘唔’了一聲,“聽說也是《千金笑》的出品方之一,所以把我們劇組也順帶捎上了。”

許初允點點頭,“原來如此。”

她掃過化妝間裡雜七雜八擺放著的熱飲外殼,熟悉的logo,硬朗的棕色杯托,零落著的紅包。

這樣的大手筆,總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許初允沒多久就等到了自己的戲份。

今天她有一場落水戲,負責拍攝的是B組副導演,沒怎麼難為她,隻是公事公辦地各個機位鏡頭來了一遍。

這樣冷的冬天下水,全靠意誌力撐著,許初允浮在水中,肩膀、胳膊都止不住地顫抖,某個瞬間甚至失去了知覺。

許初允嗬出白氣,用凍僵的雙手鳧水,勉強露出半個頭,揉搓著手臂保持清醒。

“過,再保一條,各部門準備。”

“開機。”

“錄。”

人聲起伏,一切有條不紊地運轉著。

“5場2鏡4次——”場記打板。

清脆的一聲後,許初允毫不猶豫地將頭埋進水裡,再浮上來,說台詞的聲音依然響亮清晰、穩定圓潤。

這條拍完之後,副導演終於發話:“可以了,小許上來吧,回去休息會兒。”

許初允哆嗦著應了一聲‘好’,緩慢地滑動著身體,往岸邊遊去。

工作人員七手八腳地伸手拉她,將她從人工湖的邊緣拽上來。

許初允站穩身體,顫抖著齒關道謝:“辛苦老師們了。”

她的戲服沾了水,灌了鉛塊似的沉重。經期剛走不久,現在渾身如臨冰窖。

冷。好冷。

“不辛苦不辛苦。”工作人員沒想到眼前人冷成這樣,還記得跟他們道謝,甚至稱呼他們為老師。

看了眼許初允白得跟紙一樣的臉色,工作人員好心提醒:“許老師快去喝點薑湯吧,彆著涼了。”

許初允笑笑,“好。”

旁邊的場務不耐煩地喝到:“快點快點,彆墨跡,我們還要換場布景。”

許初允低低應了一聲,往外麵走著。

隻是剛走出幾米,她就聽到身後傳來工作人員的驚呼:

“許老師——”

許初允下意識地轉身,眾人正麵色驚恐地看著她的頭頂。

頭頂似乎傳來鋼絲搖搖欲墜的刺耳聲響。

來不及抬頭看。

背後竄起雞皮疙瘩,許初允反應極快地往後退了一步。

哐!

一個吊著的打光燈從五米高空砸了下來,狠狠砸在堅硬的青石地上。

一瞬間清脆的玻璃聲炸開來,四射崩裂!

須臾間。

許初允隻來得及用手臂護住臉。

無數碎片迸射,腳踝處先是一涼,而後是細微的刺痛傳來,微不可察。

待回過神來,四周已經遍地玻璃碎片。

燈芯就落在離她一米不到的地方,她剛剛就走到那個燈的下麵。

如果不是工作人員提醒,如果不是她反應快,這個燈可能會直接砸到她的頭上。

許初允臉色更蒼白了,腎上腺素褪去,一陣後怕。

滿地刺眼的玻璃碎片,還有些來不及退後的人也被濺傷。

“燈光老師呢?這個燈怎麼回事!”

“先收拾,有人流血了……”

“先把玻璃碎片收拾乾淨。”

“完蛋了……”

驚呼聲四起,工作人員都慌張起來。

許初允蹲下身,看了眼自己腳踝的傷口,不深,但很多,正細細密密地滲出血絲。

前幾天的淤青還未消除,腳踝還在隱隱作痛。

現場一片混亂,暫時還顧不到她,許初允環顧了下,抿了抿唇,正要從玻璃碎片上過去——

一點熟悉的疏冷男士香水味忽而從身後傳來。

緊接著,一隻溫熱有力的胳膊,從背後繞過她的身體,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許初允‘啊’的一聲驚呼,抬眼看去。

男人眉骨深挺,下頷線條鋒銳而清雋,薄唇線條優美又薄情,風塵仆仆卻難掩矜貴淩冽的氣質。

冷得發顫的冰冷身體,比她先一步認出了同床共眠一個月的身體,拚命汲取著相貼部分的體溫。

“江……”許初允吐出一個字,又收了聲。

男人沒說話,隻微垂下眼,輕輕掃了她一眼。

對上那雙深邃如夜幕的黑眸,許初允一時失語。

隻是一周不見,許初允卻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陌生中又帶了幾絲熟悉。

江聞祈沒什麼表情地抱著她,鋥亮如新的皮鞋踩過遍地的玻璃碎片。

本嘈雜的片場,也在他抱起許初允的瞬間陷入死寂。

男人甚至一句話都沒說,極低的氣壓和壓迫感卻讓人心悸發慌。

就算是再沒眼色的人,也能瞧出突然出現在片場這一行的西裝革履的人,應當在最繁華的商務中心寫字樓,亦或者國際財經論壇上,證券交易所,唯獨不會在郊外的片場。

旁邊許初允的助理是此刻唯一敢動的人。

她認出了眼前的人,或者說每個盛彙傳媒的人對男人都又敬佩又害怕。

她很有眼色地上前替許初允披上浴巾,叫了一聲‘江總’。

江聞祈餘光掃過,淡淡點頭算作回應。

助理恭謹地後退幾步,讓出路來。

眾人紛紛讓路。

他沒說話,許初允便也沒說話,隻緊緊攥著浴巾一角。

隻是忽而,想起江聞祈回國後,和他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也是在片場,也是一個夜色濛濛,兵荒馬亂的晚上。

那時她也剛拍完一場水戲,冷得發抖,回休息室的路上撞見他。

兩人撞見,短暫的視線交彙後,他淡漠地擦肩而過,像是根本不認識。

而這次。

同樣的兩個人,他也同樣一句話沒說,她卻在他懷中。

很微妙,像是一種兜兜轉轉的宿命感。

收到消息的製片主任趕了過來,一眼看到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抱著懷中的人向外麵走去。

零上四度的天,製片主任背後冒出冷汗。

他一邊吩咐下麵的人處理淩亂的現場,一邊小跑跟上去,擺出生平最熱情的笑臉:“江總,您今天怎麼大駕光臨了?怎麼不讓程總助提前跟我們打個招呼,也好為您接風洗塵……”

“你們劇組安全措施怎麼做的?”江聞祈不冷不熱地打斷他。

製片主任一噎,臉上熱情的笑容僵住,難堪又滑稽。

現場製片也屬於他分管的部門,其中一條就是管理片場的紀律和安全隱患,保證主創部門順利創作。

現在女演員受了傷,拍攝進度延遲,又被身為投資方和出品方的高層撞見,他難辭其咎。

製片主任額頭冒出涔涔冷汗,仍鎮定地道:“我們為每個劇組人員,上至主演,下至場務,都購買了意外險和工傷險,來保障大家的安全……”

江聞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讓章珞滾過來。”

章珞是總製片,也是整個製作團隊的最高負責人。

言下之意,製片主任連跟他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直接讓最高負責人來。

製片主任僵硬著臉點點頭,笑也笑不出來,隻能麻木地應聲:“好的,好的,我馬上給章製片打電話……”

他心如死灰地想,一場追責在所難免。

隻盼章製片能處理好一切,轉危為安。

程秘書留了下來,在跟片場的負責人交涉。

蘇秘書行事素來細膩妥帖,恰好歐洲行配備的醫療團隊還沒離開,提前聯係好了,此刻醫生正提著藥箱候在車外。

“江總,您看是讓醫生幫……”蘇秘書看了眼他懷裡的女人,拿不準兩個人到底什麼樣的身份,最終還是保守地道:“讓醫生幫忙處理傷口,還是我來幫忙?”

她也經過急救培訓,有一定的醫療常識,這是江盛秘書部每個人的必備能力。

出乎意料的。

“我來。”

蘇秘書聽到老板這樣說。

江聞祈將許初允放到寬闊的後座上,又接過了藥箱。

“好的,江總,有任何需要您叫我就可以。”

蘇秘書識趣地關上車門,留給兩人私密空間。

安靜。

車門的隔音效果很好,車內暖氣融融的,烘得人渾身發軟。

失溫的身體一點點緩過來,蘇醒,恢複知覺。

許初允坐在座位上,裹著浴巾,打了個噴嚏。

江聞祈看了眼她穿的裙子,在旁邊的座位坐下,而後俯身去撈她的腿。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了。”許初允想要阻止他俯身的動作。

隻是手沒什麼力氣,虛弱的,像是不痛不癢地阻撓。

江聞祈眼也未抬,徑直繞過她的手,將她受傷的那隻腿撈了上來。

她的小腿擱在他深灰色的西裝褲上,裙擺濕漉漉的一團,很快泥濘的水跡蜿蜒開來。

“臟——”許初允想放下腿,卻被江聞祈扣住,力氣很大。

“不臟。”江聞祈淡淡道,將礙事的裙尾撥弄到旁邊,溫熱的大掌就這樣扣住她纖細瑩白的小腿,另一隻手已經打開藥箱。

他垂著眼,眼睫投下陰影,專注而又冷淡的側臉。

雙氧水和鹽水依次衝洗過細細的傷口,有些微刺痛的癢,冰涼。

許初允怕冷,小腿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痛嗎?”江聞祈冷不丁地問。

“嗯?啊,不痛。”許初允說,“就是……有點癢。”

“嗯。”江聞祈應了一聲,溫熱的掌心安撫似地緊了一分力度,桎梏住她,她小腿微抖的幅度便止住了。

安靜的車內,唯有淡淡藥香彌散開來。

呼吸交錯著,起伏著,太安靜了。

安靜得連許初允有些失衡的心跳,一下下的,都一覽無餘。

小腿不癢了,卻有另外的地方泛起漣漪似的微癢。

許初允仰起頭,忽而覺得溫暖如春的車內有些悶,迫切地需要呼吸一些新鮮冷空氣。

“江先生,您不是出差嗎?”許初允沒話找話,打破了安靜。

江聞祈上藥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了下她。

“有人想見我。”他看著她,像是在說一件很小的事,語氣淡淡,“所以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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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 昨夜

◎沉緩的呼吸◎

因為想, 所以回來了。

許初允不知道江聞祈說的這個‘有人’是誰,卻是真心實意地羨慕這樣的聯結。

“真好啊。”許初允輕聲感歎,“那你們肯定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

江聞祈忽而加快了包紗布的動作, 利落地係成一個結。

“好了。”他淡淡道。

許初允看了眼漂亮的結,說:“今天謝謝您,那我先回去了?”

“嗯。”他側過了頭。

許初允本還有一些話想說, 也想問他為什麼會來劇組。

但現在實在不是適合說話的好時機。

許初允再度道了一聲謝, 披著浴巾下了車。

下車時不小心被裙尾絆了一下,旁邊候著的蘇秘書一把扶住了她,“你還好嗎?”

“謝謝您, 我沒事了。”許初允笑著道謝,提起裙擺。

蘇秘書打量了一眼許初允的腳踝, 已經手法專業細致地包紮好了。

她本以為自家老板親自幫人清創傷口, 是想借這個機會交代事情或者有單獨的話想說。

現在看來,隻是幫人解圍而已。

反倒是她誤解了。

蘇秘書回過神來, 關切地扶著許初允,“我扶你過去?”

“真的沒事, 謝謝您的好意。”許初允笑著婉拒, 努力忽略到腳踝處的不適, 走回片場。

片場地上的玻璃碎片已經收拾完了,隻是仍有些混亂的餘韻。

眾人神色都有些茫然慌張,還有一些工作人員在小聲議論著。

“晚上不拍了嗎?”

“聽說要開緊急會議。”

“沒看到章製片穿著睡衣就跑來了嗎?”

“這是怎麼了……”

助理走過來,將手機遞給她,“通告群裡說今晚先不拍了,回去待命等通知。”

許初允點點頭, 回去換衣服。

渾身濕漉漉黏膩膩的, 很不舒服, 她現在迫切地想要回去衝個澡。

而另一邊。

影城的臨時會議室。

代表老板出席會議的程總助一番話落地,到場的無論是總製片,還是導演,亦或是其他合作方的人,神色都有些難看。

有人率先道:“男女主演都沒事,受傷的隻有一個小演員和其他幾個工作人員,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必要這樣……”

“對,稍微安撫下他們,彆上熱搜鬨出負麵新聞,影響到後期的宣傳製作就行。”

“其實這件事處理起來很簡單的。”還有人暗示,“如果下麵有人不配合,直接中止合約就是了。”

言下之意,沒有動搖劇組的根本,根本不需要這樣大張旗鼓。

“停工三天,這幾天數以百萬計的損失,誰來擔?排期就那麼長,男女主演那邊誰去協調?”

最後,有人說,也是在場人最關心的點。

“這是江總的意思。”

程總助隻淡淡說了一句。

隻這一句話,現場的人都安靜下來。

盛彙傳媒在娛樂圈裡的影響力不容小覷,但畢竟是這幾年才興起的後起之秀,而背後全資控股盛彙的江盛集團,才是真正盤根錯節的巨頭。

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相關負責人員予以開除處置,具體的索賠金額商榷後,會和追責名單一起出通知,並保留後續起訴的權利。

這幾日整改安全問題,安全措施務必做到位,主演那邊我會派人去協調,一切損失由盛彙承擔,麻煩各部門配合了。”

最後,程總助一錘定音,“散會。”

盛彙的行事風格一向乾脆果斷,釜底抽薪。

八點的緊急會議,半個小時不到就開完了。

原本準備好了一千種借口和一萬種脫卸責任的工作人員和負責人都愣住了,沒想到資方會直接釜底抽薪,問責換人了。

絕對壓倒性的資本麵前,任何人和事物都是渺小的,所謂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都變得簡單起來。

一場安全事故就這樣以寫檢查、通告、追責相關的負責人員,開除索賠,處理得乾乾淨淨。

許初允換完衣服,簡單吹乾頭發,將自己收拾乾淨出來時,片場已經陷入了夜色中的沉靜。

工作人員散得差不多了,隻有極個彆留下來守夜和處理後續的事。

她打開手機,掃了一眼劇組群,具體的通知已經下來了,可謂是雷厲風行。

安全整頓三天,期間工作人員的工資照算。

隻是對他們這種按檔期來算薪酬的演員來說,不算好消息。在這個劇組耽擱三天,很影響接下來的行程和通告。

許初允行程不多,所以沒什麼影響,但男女主演那邊肯定不會同意,少不了私下的協調和斡旋。

助理還在影城外麵候著,許初允加快了步伐,忽而有陰影停留在身前。

許初允停住腳步,抬眼。

是沈斯釋。

他換上了日常裝,黑色衝鋒衣和工裝褲,眉眼清秀,像是還在上學的男大學生。

手裡還捧著什麼東西。

“你沒走嗎?”許初允有些詫異地問,收起手機。

“你今天不是拍了好幾個小時的落水戲嗎?我專門幫你買了杯紅糖薑茶,喝了去去寒氣。”

沈斯釋靦腆地笑笑,將手中的杯子遞過來。

原來是一杯紅糖薑茶,還熱騰騰地冒著白氣。

看包裝,是影城外麵生意很好的一家店,勝在便宜劃算,許初允買過一次,不太喝得慣那種衝兌的味道。

“謝謝你了。”畢竟是對方的一番好意,許初允接了過來,輕聲道謝。

沈斯釋說:“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了,還指望著以後你多帶帶我演戲呢,許老師。”

許初允失笑,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沒有架子的藝人。

以往遇到的,但凡有些名氣的,都很有距離感,不為難、禮貌待人就已是大幸。

這一周來她偶爾與沈斯釋聊天,也算差不多了解對方的性格,是那種一緊張就容易碎碎念的話癆少年,眼神裡還透著屬於大學生特有的清澈愚蠢,很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謝謝你,下次有什麼劇本問題,隻要我能幫上忙的,也可以找我探討。”許初允真誠地道。

沈斯釋卻沒回答她這句話,而是看向她的手上,“這是你買的手套嗎?好可愛。”

“這個嗎?”許初允單手拿著杯子,空出另一隻手,晃了晃,“這個是我自己織的。”

“你還會織手套?”沈斯釋明顯有些震驚。

“這個很簡單的,單股粗線就能鉤織。”許初允說,“你喜歡的話,可以發你鏈接。很適合等戲又不想背台詞的時候打發時間,能讓人安定下來,集中注意力。”

“我手笨,要不你織一雙送我?”

許初允愣了一下,猶豫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話,可以,等我殺青完有空的時候。”

“還要等這麼久嗎?”沈斯釋半真半假地道:“萬一殺青完你也很忙呢?不如把你手上的這雙送我好了。”

許初允眨了眨眼,遲疑著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當然不嫌棄。”

而這一切,都被遠處庭院屋簷下的兩道修長身影儘收眼底。

左邊的男人五官極具攻擊性,唇角微勾著,氣質放浪不羈。

倘若有喜歡追星的粉絲在現場,定然能一眼認出眼前的人就是創造了記錄的最年輕知名影帝,餘家昱。

餘家昱眯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旁邊的人一眼,開口:“江總一來就搞這麼大的動靜啊?”

“嗯?”

右邊的男人眉眼俊美,氣質卻更具有壓迫感,漫不經心的矜貴冷冽味道,很是引人注目。

“我在隔壁組都聽說了。李導和那個製片主任,求人求到了我頭上,看得出來是真的慌不擇路。”

江聞祈收回視線,瞥了餘家昱一眼,“跑去求你了?”

“是啊,不敢求你,覺得我兩有交情,托了人來找我。”

餘家昱說,語氣裡的不屑很明顯,“也不看看他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黑料上長了個人,隻不過之前後台硬,沒人出手整治他罷了。”

江聞祈不置可否,意味闌珊地微偏頭,從寶藍色的煙盒裡敲出一支煙,夾在修長指尖。

夜風有些大,餘家昱很有眼色地上來替他攏風。

打火機砂輪輕擦出聲,虛虛點火。

深雋的眉骨被一點昏芒點亮,而後又歸於黑暗。

淡淡的煙霧繚繞開,餘家昱看了一眼寶藍色的煙盒,外麵印著maer的字樣,包裝設計依然簡單冷淡。

他記得三年前,他第一次見江聞祈,對方也是抽的這個牌子的煙,當時給他留下了特彆深刻的印象。

“你怎麼還是喜歡抽這個牌子的煙?就沒試過彆的?這麼專一。”餘家昱說,“我覺得還是利群最好抽,夠勁。”

被問的人隻敷衍地嗯了一聲,看得出不怎麼想搭理他。

男人冷淡的態度並未勸退餘家昱,他繼續道:“我還真以為你風塵仆仆地來探班,是重視我,結果聽說你在隔壁劇組,衝冠一怒為紅顏,把總導演都給換了?”

江聞祈不耐煩地撳滅煙,打斷他,“走了。”

“走什麼,我就當你專程來看我的好了,咱兩什麼交情……”

餘家昱吊兒鈴鐺地追了上去。

在後麵跟著的經紀人冷汗都要下來了,隻能瘋狂用眼神示意:祖宗,求你了,這是你大老板,快彆開玩笑了。

餘家昱注意到了經紀人的眼神,但隻當做沒看見。

他與江聞祈雖是名義上的老板與員工,但關係反而不如一般老板與員工一般嚴肅客氣疏離。

當初江聞祈收留了北漂打拚,差點流落街頭分毫沒有的餘家昱。同樣的,他也以優異的成績回報了盛彙對他的賞識和傾注的資源。

一部《狂浪怒濤》就席卷50億票房,成功包攬年度票房第一。緊接著又接下了好幾部商業電影和電視劇,很有拚命三郎的架勢,這幾年也為盛彙賺了不少錢,公司裡人人稱一聲餘哥,也打響了盛彙傳媒在圈裡的名號。

後來兩年,餘家昱能碰到對方的次數越來越少,隨著江聞祈正式接手江盛,機會更是渺茫。

今天難得的機會,他是必然要使出渾身解數來插科打諢,拉近距離。

隻是今天,餘家昱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因為江聞祈似乎,心情不太好-

許初允與沈斯釋聊了會兒,告彆之後回到彆墅,已是晚上十點。

她手裡還捏著紅糖薑茶的杯子,因為控糖的原因,隻喝了小半杯,剩餘的隻能倒掉,丟進客廳的垃圾桶裡。

許初允上樓取了換洗衣服,腳踝不敢沾水,便去樓下客廳找了個軟凳,在一樓客房的盥洗室裡先簡單用熱水擦洗了一遍身體,又彎腰單獨洗了頭。

吹乾頭發,最後換上了舒服柔軟的棉質睡衣。

忙完這一切,許初允已然累得眼皮打架,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透露著疲憊,腰部尤其酸脹疼痛。

她回到房間,房間寂靜而黑暗,她也懶得開燈,隻合上房門,一瘸一拐地走向床邊。

許初允閉著眼,緩慢地摸索到床沿,倒頭就想將自己扔入柔軟的大床——

就在這個瞬間。

被睡意和困乏拖慢的嗅覺,終於遲鈍地發現了哪裡不對。

空氣裡因男主人離開而淺淡得近乎消失的清冽香氣,在此刻忽而濃了一些,夾雜著很淡的幾絲煙草味。

以及濃重黑暗裡,沉緩的呼吸。

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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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 昨夜

◎不該撐的地方◎

有人。

腦海裡浮現出這個想法。

許初允伸手想要找到一個著力點, 阻止自己身體下墜的重力。

然而一切已經太晚了。

砰。

□□相撞的沉悶聲響。

她的頭沒能陷入綿軟如雲的大床,而是撞上了一個堅硬溫熱的胸膛。

“嘶……”

許初允痛得低呼出聲,伸手撐住身體。

額頭被撞得發麻, 眼冒金星,原本困得不行的大腦都瞬間因疼痛而清醒過來。

嗒的一聲。

床頭櫃的台燈被人打開,柔和昏黃的光暈照亮床邊的身影。

江聞祈覺很淺, 平時也隻睡四五個小時, 隻是這次歐洲行連軸轉了一周,大大小小的事務,已經四十多個小時沒合過眼。

翠庭彆苑是離影城最近的住所, 他剛回來闔眼小睡了幾分鐘,就被響動驟然吵醒。

此刻, 太陽穴隱隱作痛, 氣血翻湧著。

他瞥一眼還跌坐在身前的人,壓著起床氣和慍意道:“許初允。”

“嗯?”許初允一邊揉額頭一邊抬頭看他。

“起來。”

他說。

許初允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自己的手正撐在……

絕對不該撐的地方。

她迅速蹦了起來,不敢看江聞祈, 隻盯著唯一光源的極簡流線型台燈, “對不起……你沒事吧?”

聲音也小。

“沒事。”

江聞祈沒什麼起伏地道, 聽不出到底生沒生氣,嗓音還帶著被吵醒的微啞質感。

許初允自知理虧在先,麻利地解釋原因:“我累昏頭了,忘了這是你的房間,我現在就出去。”

她拿回自己放在床另一邊的手機和抱枕,又從衣櫃裡取了幾件衣服, “剩下的我明天再搬, 可以嗎?”

江聞祈摸過床頭櫃的手機, 摁亮,十一點剛過七分,淡淡嗯了一聲。

許初允抱著衣服,伸手擰開房門,出去前又再度瞅了一眼床前的人,沒忍住小聲說了句:“而且我也沒想到你會回來,還不開燈。”

說完,快速出門關上了門。

回到之前暫住的房間,許初允把自己習慣的東西鋪上。

一開始她還理直氣壯地想,江聞祈那麼忙,她以為他根本不會回翠庭彆苑。

回來就算了,還不開燈。

她不知道床上有人,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吧?

後來又開始氣弱下去。

這畢竟是在他家,也確實是她走錯房間了。

江聞祈出差的那天,奶奶就回去了,她與他本就沒有再同房一起睡的必要。

而且她還……

許初允將頭埋在枕頭裡,哀嚎一聲。

人困的時候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隻是怎麼她就這麼丟人?他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吧?

睡意走得乾乾淨淨,許初允收拾好床,磨磨蹭蹭地下樓去廚房,才發現萍姨也在。

“太太晚上好,是餓了想吃夜宵嗎?”萍姨正在收納冰箱,打整廚房,看到許初允過來,問。

許初允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不餓。”

她沒有吃夜宵的習慣。

“好的,那您有什麼吩咐隨時跟我說。”

萍姨將奶製品一一放入冰箱。

許初允還在猶豫要不要做點什麼,上去跟江聞祈道個歉賠個罪,順便打探一下情況。

隻是她根本不知道江聞祈愛吃什麼,想問萍姨又問不出口,隻能在廚房那邊晃啊晃。

大概是萍姨也被她晃得有些沒法專心工作,開口道:“太太,客廳桌上有先生給您帶的禮物,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嗯?”許初允眨了眨眼。

江聞祈出差還給她帶了禮物,可為什麼剛才在房間的時候他沒跟她說過。

“確定是給我的嗎?不是送彆人的?”許初允問。

萍姨笑著道:“我聽到陸總助親口跟先生說的,怎麼會有差?沒提前跟您說,也許是想給太太您一個驚喜。”

許初允半信半疑地去了客廳。

桌子上確實多了一個快遞包裹,約莫半米高,外麵的封條是日文。

許初允還是發了條消息確認。

冬日初雪:【萍姨說客廳桌子上……】

打字打到一半,許初允又想撤回。

這次沒等到她撤回,對方已經回了過來。

W:【嗯】

W:【是你的】

萍姨說的居然是真的。

許初允感到不可思議之際,又覺得這可能是一種習慣性的禮儀和禮貌。

就像出去旅遊的時候會順帶給同事和家人捎帶禮物,或者寄明信片一樣。

而且萍姨不都說了,是陸總助說的,也許隻是他身邊秘書采購的?

許初允又打字問:【是什麼呀?】

這次對麵沒有再回複。

江聞祈不回,許初允的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來。

她找來剪刀,沿著封條慢慢拆開,包裹很嚴實,各類泡沫紙裹得細致,一層又一層地防震包裝,最裡麵是一個精美外殼的紙箱。

是三麗鷗的聯名產品。

許初允似有所感,打開。

裡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類小物品。

玉桂狗的水杯、帕恰狗的鑰匙扣、庫洛米鯊魚夾、布丁狗的手機殼、凱蒂貓的拍立得……細細碎碎,囊括衣食住行的方方麵麵。

天藍色、柔粉色、桃紅色、淡紫色,應有儘有,精致又可愛。

恰巧萍姨從旁邊路過,餘光看見,笑眯眯地打趣道:“原來太太喜歡這些呀?真可愛,先生真貼心。”

許初允淺淺一笑算作回應,內心卻認定這肯定不是江聞祈買的,隻可能是他身邊的秘書幫忙買的。

但不管如何,她都該有所回應。

許初允噔噔噔上樓,先從房間衣櫃裡取出一個紙袋,裡麵放著前些日子見縫插針織好的圍巾。

餘光看見扔在床頭的手機亮著,通知欄不停地滑動著消息通知,一條又一條。

許初允解鎖手機,劃開消息,簡單地掃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劇組群和官博都已經出了關於這次安全事故的正式通報,可謂是雷厲風行,後續處理也算厚道公正,補償措施也很全麵。

但這不是重點。

最讓許初允震驚的是,關於劇組製作團隊的變動。

導演這一欄的名單,已經換掉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名。包括豆瓣那裡的資料和百度百科。

這也是眾人之所以這麼驚訝,消息刷得飛快的原因。

大群裡鴉雀無聲,安靜極了。

小群裡消息卻似沸騰的開水。

【臥槽,怎麼會連李導都換掉了?】

【這事這麼嚴重嗎】

【真的好奇怪,我以為最多就開出一個負責人或者當事人,就差不多了,結果居然???】

【我們劇組不會要散了吧?】

【不至於,背後是盛彙,沒聽說那天有盛彙的高層來嗎】

【好歹也是A+的項目呢,彆慌,IP就花了大錢的】

【盛彙可是出了名有錢的主,畢竟背後有大樹】

【那我就放心了】

【+1】

【+2】

【+10086】

這時,不知道誰突然說了一句:【導演換了也挺好的……】

而後又像是察覺到不妥,又迅速撤回了這條消息。

許初允被這個消息震驚到,差點都要忘了回房間的事。

她提著紙袋,再度站到江聞祈的房門前,輕輕叩響了門。

“進。”

裡麵的人說。

許初允推門而進。

男人在衣帽間外,正對著穿衣鏡係,慢條斯理地將袖扣係上。

“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嗎?”許初允歪了歪頭,問。

“嗯。”江聞祈沒看她,又取出腕表戴上,“有個局。什麼事?”

石英腕表嗒的一聲輕響,嚴絲合縫。

許初允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表盤造型斯文精細,更襯得他腕部線條清落好看。

她往前邁了幾步,走到他麵前,示意手中的紙袋:

“圍巾我織好啦,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就選了個百搭的,你要不要試試看長度合不合適?”

牛皮紙袋在動作間輕微作響。

“我也是第一次替人織圍巾,之前隻給小冬織過,所以不知道美觀度和效果怎麼樣。”

見江聞祈沒接,許初允繼續道,“還有,謝謝你的禮物,快遞我拆了,很可愛,我很喜歡,一定會用的。”

像是言語中終於有什麼詞觸動了江聞祈。

他轉身看向許初允,視線掃過兩人中間的牛皮紙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