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府柳泉居,天還沒亮,老掌櫃就把夥計都轟了起來:“今兒咱們柳泉居有貴客臨門,都給我起來乾活,桌椅板凳過一遍水,彆忘了椅子腿兒,你小子乾活兒就是麵兒上光,平常我睜隻眼閉隻眼就讓你過去了,今兒不成,今兒來的都是貴客,要是怠慢一位,就砸了我柳泉居的招牌,我的招牌砸了,你們幾個小崽子糊口的飯碗也就沒了,小四,把窗戶框子擦擦,一抹一手灰,讓貴客看見還了得。”
跑堂的小四拿著抹布用力抹了幾下子,湊到老掌櫃跟前道:“掌櫃的,貴客來咱這兒不是吃飯的嗎,沒事兒摸咱的窗戶框子乾啥?”
話沒說完,後脖頸子就挨了一下子:“少跟我耍貧嘴,趕緊乾活,廚房,對,廚房給我用大力氣收拾,半點兒油煙都不能見,聽見我的話了?”
幫廚的兩個小子一副苦瓜臉:“掌櫃的咱這廚房天天炒菜,哪能沒點兒油煙啊,您這可是難為小子們
了,再說,哪有客人吃飯往廚房鑽的。”
掌櫃的眼睛一瞪:“你們懂個屁,今兒王家的大娘子,不定也得過來,這位可是做吃食的祖宗,就你師傅那點兒手藝,給人提鞋都不配,手藝精,有本事,對咱飯館子裡的事兒一清二楚,上回去她家指點釀酒,留我吃了頓飯,先不說做的菜多地道,就是人家那灶房,乾淨的啊,灶台鋪上褥子能直接躺著睡覺了。”
哄…大家夥笑了起來:“掌櫃的,誰家在灶房睡覺啊。”
老掌櫃的大概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咳嗽一聲道:“那個,我就打個比方,總之,這位是個愛乾淨的,尤其吃食上忒講究,咱們還是小心些好,再說了,這麼大的席麵擺在咱們柳泉居,是咱的光彩,如意樓可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開的,今兒客席頭一位就是咱們的知府大人,想著都解氣,讓如意樓在邊兒上瞅著,到底是他這個知府大人的小舅子有用,還是咱的老字號拿人,更何況,今兒咱冀州府有錢的大戶可都
來了,這要是吃著咱柳泉居的菜好,以後的買賣想不紅火都難,趕緊著,彆磨蹭了。”
賬房拿了一張老大的紅紙出來:“掌櫃的,您瞅這麼寫成不?”掌櫃的看了幾遍點點頭,指使小四跟賬房先生貼到大門外頭。
小四拿著糨子把紅紙貼在牆上小聲問:“先生,今兒才訂出去兩桌,咱就不做買賣了啊,不至於吧。”
賬房把紅紙撫平:“你懂什麼,今兒隻要把這兩桌伺候明白,咱柳泉居就成了冀州府頭一份的館子,如意樓算個屁,你小子也不想想,知府大人都是客,主家得是多大的貴人,得了,少掃聽這些有的沒的,乾活要緊。”
正說著,忽然瞥見那邊兒來了個小和尚,賬房見過,是普惠寺方丈淨遠大師跟前的小沙彌,老娘生病的時候,自己在普惠寺求了一劑神方,吃幾回就好了,就是這位小沙彌把藥送出來的,這麼一大早怎麼跑冀州城來了,莫非是化緣?
想著,忙迎過去:“一大早的小師傅這是去哪兒?”
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方丈大師叫弟子前來定一桌素席。”賬房先生忙叫掌櫃的。
老掌櫃出來見了小沙彌,也一怔,老掌櫃是禮佛之人,常去普惠寺拜佛,比賬房先生還要相熟:“原來是慧明小師傅,敢是寺裡有什麼事,怎在我這柳泉居定素席?”
不怪老掌櫃如此,普惠寺的素齋可是出了名的好,莫說冀州府,京城都有號,隻可惜普惠寺的素齋金貴,並非誰去都能定的到,自己至今也才吃過一回。
慧明道:“勞施主動問,寺裡安好,隻是我師傅靜極思動,想出來走走,聽人說柳泉居的素席好,故此遣弟子前來定一桌,要二樓雅房的,順道請兩位紅塵中的友人一聚。”
老掌櫃不禁有些為難,擱彆的日子,莫說二樓雅房,包了柳泉居都成,淨遠大師可是得道高僧,平常自己去普惠寺,想見大師一麵都難,能得一句半句指
撥,簡直受益終生,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可今兒…
正為難呢,便聽慧明道:“師傅的紅塵之友乃是武陵先生師徒。”
武陵先生師徒?掌櫃的眼珠轉了轉,心說,武陵先生的弟子不就是王家大娘子嗎,合著是一回事,心裡越發納悶,聽說那丫頭給普惠寺栽了一池蓮花,莫非是為了這個還情兒,幫著撐撐場麵,不能啊,淨遠大師是什麼人,怎會摻和這些事兒。
再說,既然武陵先生跟淨遠大師都來,王家那位肯定要在她師傅跟前伺候的,出頭請客的是那位崔九,上回武陵先生擺酒收弟子,崔九可是跟王大郎站在樓梯口守門的,雖說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可瞧渾身那股子貴氣,也知道不是常人。
更何況,閆大人見了立刻就誠惶誠恐起來,沒點破,身子卻始終躬著,閆子明可是冀州知府,不說知府大人,就是那位小舅子,在冀州府也是橫著走的主兒,一出來就趾高氣昂,眼珠子都恨不能長在腦瓜頂上,如此說來,這位崔九的身份…
想起崔九那一嘴京話,心裡一驚,莫非是哪個王府的小主子,出來玩的,可出來玩怎麼不在冀州府,跑王家村去乾啥,算了,不想了,反正都是貴人,自己小心伺候著就是了。
想著就跟慧明道:“慧明小師傅放心,素席在小灶上做,用沒沾過葷腥的鍋,油也用素油。”
慧明從袖子裡拿出一塊銀子遞給老掌櫃:“師傅特意吩咐下,要定最好的素席,這是定錢。”
老掌櫃哪肯收錢,請都請不來的高僧呢,忙道:“能請大師吃一回素席是在下造化,哪敢收大師的銀子,若大師能點撥一句半句,在下情願在普惠寺前布施半個月粥飯。”
慧明也不推辭,收回銀子雙手合十道了聲:“施主慈悲。”轉頭走了。
老掌櫃興奮的不行,忙叫小四去把二樓的雅房再收拾一遍兒,想起什麼又道:“去把咱們後院栽在甕裡荷花搬到雅房裡頭去。”
碧青一大早囑咐了崔九幾句,就跟著師傅來了普
惠寺,這事兒雖說自己不能直接出麵,也得盯著點兒,崔九這小子到底還是個小屁孩兒,回頭真辦砸就麻煩了。碧青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
在普惠寺受用了一頓早飯,就往冀州府走,江伯趕的牛車上,晃晃悠悠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很有些詭異,旁邊的慧明,碧青已經混的相當熟了。
慧明這小和尚很是聰明,性子也機靈,普惠寺那些賬本雖是放在淨遠老和尚屋裡,真正管理的卻是慧明。
普惠寺的賬本可比自己家的複雜多了,慧明卻管理的清楚明白,可見本事,要不是個和尚多好,好好的人才弄到廟裡來念經,簡直浪費。
過了麥收就越發熱起來,不過這會時候還早,道兒兩邊的樹蔭也大,坐在牛車上吹著小風搖搖晃晃,倒也很是愜意。
武陵先生把手裡的扇子都收了起來:“如此好景致,丫頭做首詩來聽聽。”
碧青愕然,心說,您老還真當我是天才了啊,什
麼詩啊,有也是剽竊,而且,這時候作詩,有什麼意思?
瞟了慧明一眼,忽然有了個主意,笑了一聲道:“師傅,這時候作詩不好,不如丫頭嘗個小曲兒給師傅解悶吧。”
武陵先生跟淨遠老和尚說:“這鑽錢眼裡的丫頭會唱曲倒新鮮,咱們聽聽。”
老和尚念了句佛號:“沈施主慧根深種,想必唱的曲子也不凡。”
碧青心說,等我唱了你就知道怎麼不凡了,想了想詞兒,拍手給自己打板子唱道:“一年二年過,重新養起了頭發,三年四年過,勤勤儉儉做成一份好人家,五年六年過,娶一個能紡能織的美貌小娘子來家下,七年八年過,生一個又白又胖小娃娃,九年十年過,娃娃長大了,叫一聲爹啊,小和尚心裡美啊美…”
一邊兒唱一邊兒瞅著慧明,小和尚讓碧青看的滿臉通紅,低頭嘟嘟囔囔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
武陵先生一扇子敲在碧青的頭上:“淘氣。”
碧青吐了吐舌頭,淨遠大師雙手合十:“紅塵十丈轉首成空,怎及佛法無邊,阿彌陀佛。”
碧青翻了個白眼,心說,不廢話嗎,真要是佛法無邊,你一個老和尚要那麼多錢乾嘛,光念佛就成了。
說話兒就進了冀州城,冀州城碧青一共就來過兩趟,兩趟都是柳泉居,他們到的早,柳泉居還沒開張納客,碧青刻意如此,省的麻煩。
老掌櫃很激動,搓著手讓到樓上雅房,一邊兒叫活計奉茶,一邊兒親手把素席的菜單遞了過來,沒敢往老和尚跟前遞,直接遞給了碧青:“大娘子瞧瞧,素席上的這些菜如何?若有增減,小老兒叫廚子再去準備。”
碧青看了看,不客氣的要了筆,劃掉好幾個,添了素雞,素鴨,素肘子跟素鮑魚。
老掌櫃愕然,即便這些也是素的,可高僧在此,端上來也不妥當吧,給得道高僧吃這個,豈不褻瀆佛
祖。
碧青見他一臉褻瀆了神佛的表情,不禁翻了個白眼:“大師是高僧,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沒那麼多忌諱,更何況,我也沒真讓你真上肉,不是素的嗎,去吧,就這麼上。”
老掌櫃看向方丈大師,老和尚頌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佛心無形,沈施主說的額是。”老掌櫃這才去了。
看見那一甕荷葉青翠欲滴,碧青撥了撥道:“師傅,要不丫頭給您老做個叫花□□。”
武陵先生一口茶差點兒噴了,知道這丫頭就是有意給方丈大師添堵,平常想吃這丫頭做的花雞,難著呢,淨給自己吃青菜豆腐,就算肉也是沒什麼滋味的精瘦肉,這會兒到上趕著了,白了她一眼。
誰知老和尚卻道:“若施主能做出素的叫花雞,貧僧也嘗嘗。”
碧青徹底無語了,她發現自己根本不是老和尚的對手,這老家夥已經修煉成精了,根本沒臉沒皮,又
披著高僧的外衣,簡直所向披靡。碧青都懷疑,這老家夥外頭是不是有相好的,如此大的凡心,就不信他會一心向佛。
崔九到的最晚,都晌午了才姍姍而來,崔九本想早點兒,可碧青囑咐他好幾次得晚,說早到了顯得不金貴,身份高的人,出場都得晚,越讓這些人等,回頭掏錢的時候越痛快。
崔九是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關係,但大郎媳婦兒是個隻狐狸,算計人的本事最強,聽她的準兒沒錯,故此,來的頗晚不說,還著實收拾了一下。
沒騎馬,碧青說騎馬跌份,更不能坐牛車,看見過誰家做大買賣的老板坐牛車的,得是馬車,高頭大馬。
碧青可下了血本,特意叫小五到冀州車馬行雇了一輛兩匹馬的馬車,是因為沒有四駕的,不然,碧青恨不能雇個四匹馬拉的。
多給了錢,讓把兩匹馬收拾的油光水滑,一到柳
泉居跟前,打個響鼻兒都跟彆人的馬不一樣,崔九沒帶隨從,隻能讓大郎冒充,反正見過大郎的人也不多,哪怕見過,也不知這個黑臉的漢子是誰,就算跟王家走的算近的杜子峰都沒見過大郎,估摸也不想見,杜子峰到現在還管碧青叫姑娘呢,下意識忽略到大郎的存在。
驍騎營的軍服穿在大郎身上,很是威武,至少碧青是這麼認為,腰上挎著腰刀,一張黑臉沒有一絲表情,很專業,也很男人,簡直就是製服誘惑。
碧青趴在窗戶邊兒上往下看,眼裡都是小星星,琢磨今兒晚上讓蠻牛單獨穿給自己看,男人穿製服真是太不一樣了。
老爺子見碧青的德行,忍不住往外瞄了一眼,立刻就回過頭來,傻憨傻憨的莊稼漢子,實在看不出哪兒好來,可丫頭就是喜歡,要是以前,自己還懷疑碧青是為了報恩,這一刻,老爺子算是明白了,這丫頭非常的心甘情願,就像她自己說的,樂在其中。
冀州府這些豪富大家,沒人知道崔九是誰,可都
知道閆子明是誰,閆子明都畢恭畢敬的,能是一般人嗎,有些一開始本著湊熱鬨心理的,一見這陣仗也立馬恭敬了,跟著閆子明身後躬身迎著崔九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