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在溪聽在心裡,那些隱匿的試探變得無從切齒起來。她什麼也說不出口,她感覺自己正慢慢變成一個壞孩子。
沉默間,江寧夏對麵的青衣男人抬眼望過來。
是很平靜的目光,他看著她,眼底未起波瀾。
男人下巴上還掛著道傷口,一日過去,已經看不出是牙印,隻留下淺淺的印記。
陳在溪突然慌張,她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一個壞孩子,隻道:“表哥我,我是來感謝你,我很喜歡你送的珠鏈。”
這句話落,宋知禮還未回答,一旁的江寧夏到是開口,一副她都知道的樣子:“表妹,說回這件事,昨夜是我的疏忽,我原先並不知是你先得巧,嬤嬤說是我,我便沒有在意,害得你受委屈。”
她大方自得,體貼端莊。
站在長廊前的陳在溪怔愣,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壞啊,她明明知道江寧夏喜歡表哥,卻還故意這樣說。
她為什麼會這樣呢。
江寧夏看她這個樣子,很輕地扯了下嘴角,又補充:“表妹,還得多謝表哥細心,又替你補了一份,不然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陳在溪:“……”
她好像弄明白方才的怪異是為何了。
原來精致華貴的珠鏈不是贈禮,是賠禮嗎?是表哥替心上人賠給她的彩頭。
一切漸漸清晰,終於明朗,她努力平複著心情,稍微冷靜了些,輕聲說:“沒事的,表姐姐也是不知情。”
“那在溪就先走了,不打擾姐姐和表哥。”
水綠色人影便慢慢轉身,沿著來時的路緩慢走回去。
園中重新寂靜。
江寧便轉過頭,看向宋知禮,似是準備說些什麼。
隻是宋知禮已經淡然地放下茶杯,極冷淡的樣子:
“你不適合。”
***
幾案上的花瓶已經空了幾日,所以陳在溪回內室前,順手摘了兩朵野薔薇。
將花朵擺好後,她坐在榻上,雙手抓著一本書,可怎麼也看不進去。
是心臟收緊,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她淡淡歎氣,總覺得情緒有些不受控製,她不知道計劃還要不要進行。
因為寧夏表姐來了,也因為陳在溪還不想當一個壞孩子。
在宋府的日子平息下來,這幾日,陳在溪都乖乖呆在家裡,哪裡也不敢去了,直到下個禮拜,老夫人提出要去清平寺拜一拜。
陳在溪這才知道,原來七月底,是表哥的生辰。
老夫人對此件事情格外上心,此次一行,不僅僅是拜佛,更是算一算那“劫數”有沒有善了。
清平寺有一位住持,名佛廣大師,已在深山中修行50餘年,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出世,是宋知禮出生那年,天子親自請他出山算卦。
佛廣大師隻道了八個字。
“扶搖直上,此生兩劫。”
而後便什麼也不肯多說,直到有一年,清平寺又派人送了一封信,信上賜字“知禮”。
佛廣大師名聲在外,他這人實在玄乎,又深山裡修行幾十年,他說出的話,連天子都不敢反駁。
次年,宋時聿改字,字知禮。
“……”
馬車內極為奢華,有冰散涼,冰露解渴,還有人說故事。
陳在溪聽完故事,扯扯宋佳茵袖子,撒嬌道:“那表姐,那兩劫是什麼啊,有人知道嗎?”
“我也不知。”宋佳茵隻搖頭,頓了下,才道:“不過有一劫可能已經過了?”
“為什麼?”
陳在溪有些好奇。
宋佳茵細細回憶:“其實那時我還小,不太記得了,隻是後來聽母親提過一次,似乎是,換這個名字可以擋下一劫。”
兩人正說著話,帶路的馬兒卻忽而停了。
“是到了嗎表姐?”陳在溪眨眨眼。
宋佳茵有些疑惑: “不對呀,還有些時候才到的。”
下一瞬,車簾隨即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大氣的麵容來,來人穿著一身湖藍色,發上彆著的步搖緩慢晃動。
是江寧夏,她雙手合十,忽而懇求著說:“表姐表妹,寧夏可以和你們一起嗎?是姑祖母她嫌我話多了……”
祖母喜歡她還來不及,又怎會嫌她話多。
但她這般說,宋佳茵隻能點點頭:“那就一起罷,都好些年沒和寧夏親近了。”
江寧夏便上了馬車,車內寬闊,坐三位女子是綽綽有餘。
多出一人本沒什麼,隻是她上來以後,陳在溪沒辦法粘著表姐,隻能打開話本,一邊看著,好打發時間。
江寧夏不會冷場,很快便找到話題,纏著宋佳茵問:“表姐姐,知禮哥會來嗎?”
“大哥?”宋佳茵想了想,點頭:“不過大哥今日有事,要晚些到。”
“唉,”她做出一臉煩惱的樣子,又輕聲說:“其實我還沒去過清平寺,聽說有兩千級台階要走,是真的嗎?”
“是的。”宋佳茵以前去過一次,不過想到這件事,她將目光落在一旁的陳在溪上。
表妹嬌柔,馬車稍微快些也會頭暈,今日未上妝,她臉上泛著病態的蒼白。
宋佳茵隻是有些擔憂了:“在溪,瞧我,我原先竟忘了和你說這件事,我們要去的清平山上,不允許馬車穿行,上山要走兩千級台階,隻能一步一步走。”
“隻有這般,佛才能感受到你的心。”
原本還悠哉悠哉看著話本的女人愣住,陳在溪聽著這些話,轉過頭,聲音很輕:“啊?那那那要自己走嗎?”
可是今早,表姐姐問她要不要出來玩時,可不是這般說的啊。
她一臉懷疑人生的樣子,宋佳茵也很懊惱,搖搖頭:“我是真的忘了在溪,我原是想著,你一個人留在府上會無聊,就想著也將你帶出來……”
“表姐我沒有怪你。”
她也知道宋佳茵不是故意的,便緩緩安慰:“其實表姐姐能帶我出來,在溪已經很開心了,來都來了,就當鍛煉吧,我也沒有那麼柔弱。”
宋佳茵見她不似說笑,鬆了口氣:“沒事,我可以陪你一起慢些走。”
兩個人說著,氣氛和諧,到是又將一邊的江寧夏忘了,沉默片刻後,江寧夏忽而抬起頭:“在溪妹妹,我也可以陪你慢些走。”
陳在溪微怔,忽而有些感動。
女孩子的友情很突然,幾個人都不是冷場的性子,就又聊了些時下的胭脂水粉,時間在你一句我一句中流逝,沒多久,馬車行駛到清平山下。
飄渺的雲煙之下,高山常青,綠意被煙霧包裹住,給人一種走到山頂就能觸摸頂空的感覺。
老夫人領著女眷們已經先到,見宋佳茵的那輛馬車也停下,緩緩說:“時間正正巧,等佳茵和寧夏到了,便一起走上山,就不等你們大哥了,要是等他,估計要等到天黑。”
同一時間,車帷拉開,宋佳茵和江寧夏先下了馬車。
陳在溪也跟著掀開車帷,但卻有些猶豫的樣子,自從摔了一跤以後,她還是無法適應。
而今日上山,一切從簡,綠羅被留在了府上,此刻沒人扶她。
宋佳茵注意到以後,剛想上前,一邊的江寧夏卻先她一步,笑著走了過去,一邊伸出手來:
“在溪是怕?來。”
暖陽底下,她笑起來時格外柔和,陳在溪心下柔軟,她抬步,腳尖踏上車凳,一隻手拉住江寧夏。
還好這幾日她都乖乖地不去找表哥,還好她沒有去當壞孩子。
不然寧夏姐姐一定會很傷心的。
剛這般想著,手下的那隻手卻忽而用力。
陳在溪感受到一股拉扯感,讓她整個人都無法克製地往前撲,她瞪大眼睛,跟著就聽見江寧夏忽而驚呼一聲。
刹那間,所有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隻看見身姿嬌弱的女人似乎是沒穩住,猛得撲進江寧夏的懷中,還好江寧夏反應迅速,連連退後一步。
第27章
失去平衡時, 心臟會突然收緊,緊接著,慌亂浮上心頭。
而陳在溪一直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踩空的瞬間讓她惶恐,她真的很怕突然墜下。
但幸好, 右腳已經踩在車凳, 不至於讓她直接撲落。隻是膝蓋骨著地,硬生生磕在地上的感覺也不好受。
清平山下的石路上, 小砂石很多,她不隻是膝蓋磕在地上,連帶著撐在地上的手,也磨掉半層皮, 紅的可怕。
頃刻間,撲在地上的陳在溪小聲吸氣, 已經疼到眼眶裡泛起淚花。
一旁的江寧夏看著, 連忙彎下腰去扶她,聲音輕柔耐心,問道:“天呐在溪, 怎麼辦, 你疼嗎?”
陳在溪還沒緩好,便被她大力扶起,一時間, 傷口處的疼痛加重, 她幾乎是立刻就哭了出來。
她疼得難受, 又想到表姐, 聽著她如此關切的聲音,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江寧夏自顧自皺起眉, 感同身受地又道,“一定很疼吧,姐姐應該接住你的,不然你也不會摔下來。”
“沒,沒事。”陳在溪頓了下,隻小聲這樣說。
老夫人看著,擰起眉來。
兩千級台階,她在這時摔了跤,不吉利就算了,若是又耽誤了上山的時間……她神色中已經夾雜著不悅:“你怎麼這般不小心?”
江寧夏護住她:“姑祖母,你快彆說妹妹了,她身子本就不好,你們莫耽誤了上山的時間,我留下來陪她就好。”
“不可。”老夫人直截了當地拒絕,看也未看陳在溪一眼:“你表哥晚點也會上山,不是說了,要讓你們去找佛廣大師看看?”
年紀越大,老夫人越信緣分這一事。若是佛廣大師願意替宋知禮和江寧夏看看,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江寧夏隻能低頭,有些內疚:“那在溪妹妹怎麼辦,都怪我……”
她這般說,一邊的宋晚雲本就不喜陳在溪,見眼前這架勢,嘀咕了聲:“是要怪這馬車針對她吧,怎麼我們下來都沒事,她到是摔上了。”
“那祖母,既然寧夏姐姐留不得,我留陪著表妹?”宋佳茵頓了下,如此提議。
她想,既然是她將人給帶了出來,便不能像上回一樣不管不顧。
“你也不行。”老夫人還是搖頭:“你們幾個姐妹都是一起的,缺個人豈不是讓彆人看笑話?”
大家都很難辦,陳在溪也很難辦。
這樣的場麵,她不是沒有經曆過,她真的很討厭成為彆人的負擔,她也想儘力解決。
想了想,道:“沒關係,如果可以,我就近在附近找一個地方歇著吧,等明日一早就回去。”
隻有她這樣說著,老夫人才誇讚了句:“說得是,你身體不好,平時也該少出來,我留下個丫頭好生照看你。”
耳邊忽而寂靜了,綠意連綿不斷,一齊人上山了。
兩千級台階之上,該是何等風景?
陳在溪目送著眾人離開,心下卻並不遺憾,甚至還有了幾分解脫。
下一瞬,彩月拿著一個帷帽上前安慰:“表小姐,有我陪著你,你莫怕。”
是宋佳茵將她的貼身丫鬟留了下來,陳在溪打起幾分精神來,勉強笑著將帽子接過。
彩月又道:“先上馬車,宋家在山下也有一處彆院,表小姐將就將就,隻暫且歇息一夜我們就回去。”
***
彆院建在山下,靠著山,被一片綠意包圍,很是雅致。
陳在溪先前不知宋家在山下也有宅子,驚歎之餘,隻覺得不上山也不是壞事。
即是有宅子在山下,大家為何要露出一副難辦的樣子呢?
早些將她扔下不就好了。
剛這般想著,一個陌生的小丫頭進屋,手裡捧著一盆熱水:“表小姐,彩月姐姐讓我來幫你看看傷口。”
她推開門的瞬間,空氣中多出一股水露和青草的淡香,是從山裡傳來的。
陳在溪輕嗅著,心下輕鬆不少,溫順地點著頭:“好。”
小丫頭手腳利落,關好門後就走過來,垂眸神色認真,跟著就掀開女人裙子。
她動作這樣利落,陳在溪害怕地蜷縮了下。
裙擺之下的傷口已經成了深紫色,腿藏在裙擺之下,常年不見天日,很是白皙。
可此刻,淤青連著淤青,在瑩潤肌膚的相稱之下,異常駭人。
對麵小丫頭看著,手上動作都有些頓住,又見榻上姑娘實在害怕的樣子,打算說些話緩解一些她的緊張。
“表小姐是第一次來彆院吧?”
陳在溪點著頭:“嗯。“
“你莫怕,我叫何蓮,是彆院的醫娘,平時也替清平山下的村民看看病。”
見陳在溪放鬆了些,何蓮手上不停,又道:“我爸爸也是府上的大夫,小時候還替世子爺看過病呢。”
“是嗎?”說到這裡,陳在溪有幾分好奇:“表哥也會生病嗎?”
問完這句,她忽而覺得自己有些傻,怎會有人一輩子不生病呢?
惹得何蓮也笑起來:“是,世子爺也會生病,他小時候不愛說話,有一回發熱,燒了整整一天都沒人發現。”
“因為大家都看不出來嗎?”
“是,因為沒區彆。”
這句話不知怎麼戳到了陳在溪的笑點,惹得她笑個不停。
何蓮便趁著陳在溪笑得時候,迅速上完藥粉,接著用棉布包裹住她膝蓋,一套動作下來,不給人反應的時候。
等陳在溪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時,何蓮已經收回了手,開始整理東西。
“……”好生厲害的小娘子。
何蓮已經收好東西,側過頭時,見榻上姑娘一臉崇拜。
她有些不忍,但還是道:“表小姐,我怕你喊疼,還隻是簡單的處理了下,其實你小腿上還有一處淤青,我明早還來會替你揉開。”
“啊……”
陳在溪呼出口氣,艱難地應了聲好。
彆院裡沒有熟悉的人,何蓮走後,屋內一時間寂靜下來,淡淡地孤寂流動漂浮。
榻上的陳在溪揉揉眼睛,今日疲憊,她已經有些困了,便順勢躺下來。
這一睡,等再睜開眼時,天已經徹底暗下,隻有暗色緩緩流動。
過了會兒,屋子裡傳來細碎地聲響,似是有人在尋些什麼,陳在溪一邊打著哈欠,不確定地叫了一聲:“彩月?”
“我吵醒你了?”彩月抬手,隨後將一邊地燭燈點燃。
昏黃的光亮隨即照亮室內,榻上女人睡眼惺忪,素著一張臉,烏黑長發蓋在肩側,美得有些不真實。
“沒有。”陳在溪輕輕搖頭,又道:“怎得?”
彩月歎口氣:“是世子爺到了,小姐下午說缺空的香囊,我想著正巧讓白術一同帶上去。”
“表哥到了?”陳在溪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彩月已經走到門口,道了句:“那表小姐,我先過去看看,你彆怕,我等等就來陪你。”
“好。”
道完這句好,屋內徹底安靜下來,昏黃的燭光和淡淡月光交融在一起,幾分孤寂,幾分寒涼湧動著。
陳在溪垂頭,不知過了多久,她極為緩慢地站起身來,長發隨之散落在腰間,她便用玉簪將頭發挽起。
已是夜,彆院裡的下人都已經回房歇息,她緩慢走在月光下,背影被拉長。
她還記得路,隻是等她忍著疼走到清平山下時,四下已經無人,隻有淡淡的夜風拂過肩頭。
表哥應是已經走了。
想到這,懊惱和疼痛全部湧進心頭,頓時讓她疼到無法呼吸。
她抬眼看著山頭,月光落在乾淨的台階之上,她知道,一共有兩千級。
“你站在那處乾什麼?”
熟悉的聲音冷淡。
陳在溪便回頭,見沐浴在月光下,身姿挺拔的身影。
他看著她,眸光淡淡,沒有波瀾的樣子。
陳在溪眨眨眼,忽然好難過好難過,不過幾日未去找表哥,他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明明表哥先前,已經對她多了一分縱容的。
現在要怎麼辦,江寧夏處處比她優秀,她又怎麼,又怎麼搶得過她。
那還怎麼退婚。
思及,陳在溪呼出口氣,小步往前走著,有微風吹起她的碎發,露出飽滿額頭來。
兩個人之間隔得很遠,她緩慢走著,卻不停,主動向表哥靠近的每一步,陳在溪都忍著膝上疼痛。
在快要接近那高不可攀的人影時,陳在溪眼眶泛紅,眼角是疼出來的眼淚,卻不敢讓男人發現。
她當然也會害怕,害怕膝蓋上的傷口被發現時,表哥丟下她,陳在溪看著一步之隔的男人,扯出一抹微笑來。
她帶著哭腔地聲音脆弱,她道:“表哥,上回是我錯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她說著,又放肆哭起來,抽抽噎噎個不停。
可是表哥什麼反應也沒有,陳在溪淚眼汪汪,她忍著痛,走完那最後一步。
徹底靠近他以後,陳在溪看著眼前的墨色綢緞,伸出手來扯住,纖細柔軟的玉手搭在他腰間。
她吸吸鼻子,剛想說些什麼時,隻是下一刻,男聲落下:
“今日又哭些什麼?”
表哥這個語氣,好像她每日都在哭一樣,陳在溪心裡升起不滿,擦擦眼淚,剛想反駁。
隻是下一刻,她喉間一哽,說出來得話卻換了一個調。
“因為在溪心悅表哥,聽見表哥要娶寧夏姐姐,心裡難受了。”
她話音剛落,宋知禮一張臉徹底冷下來,神色漠然地看著她:
“胡鬨。”
第28章
“胡鬨。”
他聲音落在耳邊, 語調很冷,陳在溪忽然意識到,這就是他的反應。
他好像不用考慮就能訓斥, 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陳在溪隻能沉默,她也怕表哥會生氣, 心裡的惶恐讓她極為不安, 便低頭不言。
迷茫間,有些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隻能將視線落在麵前的玉佩上。
記憶短暫漂浮,她一時間出神,陳在溪隻是想到,其實她很喜歡表哥的懷抱。
因為他懷裡是熱的, 觸碰到的時候,不會覺得高不可攀。
淡淡夜風拂過羅裙, 使得她的裙擺輕晃起來, 下一刻,裙擺晃動的幅度加重——
是她深吸了口氣,便張開手撲進男人懷中。
冷鬆和檀香的味道縈繞在周身, 陳在溪又將額頭貼在男人心口的位置, 見他未曾拒絕,才伸出手環住他勁瘦有力的腰。
“表哥,我沒有胡鬨。”
她悶聲說著:“我小時候喜歡這樣抱著我阿娘, 現在也喜歡這樣抱著表哥, 我自然是心悅表哥的。”
柔軟的身軀, 淡淡的甜香, 嬌膩的聲音。
宋知禮垂眸看她,忽而想到她很小就沒了母親。
她這般小, 又能懂什麼呢?
沉吟片刻以後,宋知禮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壓在她頸側,替她將碎發扶開。
他聲音平緩,隻道:“你還小,不應同表哥說這些的。”
“那我不說了,可是,表哥會娶寧夏姐姐嗎?”陳在溪語調裡帶著哭腔,又輕聲補充:“我不想表哥娶她才說這些的。”
她抽泣時,整個人都在發抖,宋知禮的指尖還貼在她頸側,一時間竟忘了抽離,不輕不重地摩挲了下。
感受到手心的滑嫩。
可他也隻是淡聲道:“這件事同你沒關係。”
無論他娶誰,都不必向她提及。
“我不要。”陳在溪將整個人都縮在他懷裡,抽噎著繼續說:“我想知道,表哥,我不想你娶她。”
他卻還是沒有回答,隻是收回貼在她頸側的手,道:“你近日裡太依賴我了。”
懷裡人實在嬌弱,剛說完這句,宋知禮便察覺到胸口間氤氳開一片濕潤。
是她又開始哭了。
陳在溪抽噎不停,環繞在男人腰間的手也收緊,一邊哼哼唧唧,蹭著他堅實有力的胸口。
“那表哥你先告訴我你不娶她。”
熱氣噴灑在心口,宋知禮有些僵硬。
對於這個年紀的姑娘來說,她性子還是過於跳脫了。
宋知禮將視線落在她纖細的頸側,頓了下,他隻道:“表哥隻跟乖孩子說。”
“可是在溪就是乖孩子的。”陳在溪輕聲回他。
月色沒有邊際,清平山下,一片寂靜。
宋知禮隻是淡淡看著她,在這樣冷靜的目光下,陳在溪隻能緩慢地,將搭在男人腰間的手收回。
她退後一步,又溫順地低下頭:“那表哥,我現在夠乖了嗎?”
皎潔的月光散落在她身側,她乖起來時,讓人說不下去重話。
宋知禮側過身,到底還是依著她道:“不會。”
話落,他不在停留,抬步往山中走去。
不會,不會的意思就是不會娶江寧夏吧?
陳在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忍著疼痛,抬步跟在男人身後,又問:“表哥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山嗎,我也想替你祈福。”
她抬眼,視線落在男人背影上,周圍很黑,隻有稀薄的光亮,她看不真切。等了一會兒,表哥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拒絕,那就是可以了。
收回目光,陳在溪低聲自責:“我今日很沒用,我很怕拖累大家。“
寂靜山下,兩個人便一前一後的走著,不知走了多久,越往裡越黑,暗色流動間,壓抑的可怕。
陳在溪漸漸力不從心,她開始跟不上男人的腳步。
膝蓋很疼,她知道自己為什麼疼,但是並沒有說,隻是沒話找話:“表哥,如果我跟著你上去,老夫人她會生氣嗎?”
彩月還在彆院等著她,老夫人也讓她回府休息,大家都以為她會好好呆在山下。
亂想到這裡,後知後覺的慌亂和腿間的疼痛交融,陳在溪止住腳步,終於走不動了,臉色白的可怕。
山裡的高樹太多,月光得透過樹與樹的縫隙才能落下,走到這裡時,光亮幾乎沒有。
陳在溪感受著這無邊的暗色,耳邊寂靜,無人回應她一句。
表哥沒有等她。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陳在溪有些慌張,密不透風地黑暗將她狠狠壓住,她也怕黑,甚至有些呼吸不上來。
她緩慢蹲下身,雙手抱膝,痛意頃刻間湧出,隻好隱忍地抽泣,又害怕又後悔。
早知道她就不停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陳在溪忽而感受到有風拂過耳畔,順勢帶起細碎的聲響來。
眨眨眼,她濕潤的睫羽輕顫,下一瞬,她透過稀薄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暗色衣擺。
陳在溪忽而站起身,抽噎著說:“表哥,我還以為你把我丟下了……”
宋知禮在察覺到她停下後便止住了腳步,靜靜等著她。
這一刻,她情緒失控的突然,宋知禮頓了下,便問了句:“你是在害怕?”
“是太黑了,怕。”
陳在溪低垂著頭,又道:“表哥,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聽見她說黑,宋知禮還是抬手打開火折子。
暖光照亮,落在她臉上,她紅唇漸漸已經顏色,額上汗津津,麵容蒼白,病態的樣子。
宋知禮拿著火折子的手一頓,下一瞬,他抬手撫在她臉側,便感受到手下滾燙。
陳在溪隻是茫然地看著他,眼神已經有些迷離,沒有精神的樣子。
她這副樣子,宋知禮忽而擰起眉,冷淡道:“知道麻煩,怎還跟上來?”
“彆凶我好不好。”
耳邊聲音很冷淡,陳在溪便抬起手來,她將貼在臉上的大手扯下來,又帶著大手貼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表哥你聽聽,我好疼的。”
他一雙手很大,輕而易舉地就能蓋住她,不光是心臟的位置,還蓋在起伏的曲線下。
宋知禮看著她難受的樣子,沉吟片刻,他未將手收回手,淡淡開口:“疼為什麼不說,你若是不說,表哥怎麼知道?”
“你方才很凶,我不敢說。”陳在溪呼出口氣,終於崩潰了,開始蹭著他哼哼唧唧:“表哥,我心疼,腿疼,好難受。”
她樣子不似做假,宋知禮也知道,她這個年紀的姑娘,身子骨本就弱。
他隻好緩和了語氣:“方才未凶你,今日還能走嗎?”
“很疼。”
陳在溪沒有撒謊,這般說著時,眼淚也一直在往下淌,眼巴巴看著他:“表哥可以抱抱我嗎?”
宋知禮忽而沉默,隻是冷淡地看著她,未多時,他搭在她心口上的手收回來。
陳在溪有些失望,他還是不會抱她。
隻是下一刻,腰上忽而多了一隻手來,她還未反應過來,短暫的眩暈以後,陳在溪發現自己雙腳騰空——
她落入一個懷抱。
她身形柔軟,被男人輕而易舉的抱起來,大手從她的腿彎處繞過,她整個人都貼進他懷裡。
他長年習武,並不是表麵這般清瘦,衣衫之下的肌肉線條流暢,也能隨意輕鬆的地將她抱起來。
陳在溪想說些什麼,隻是這個懷抱過於柔和,漸漸撫平她緊繃的心弦,她很快便暈了過去。
可兩千級台階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宋知禮隻好抱著她緩步走著,感受到甜膩的香氣在四溢,忽而又想到她哼唧著說心悅二字時。
“嬌氣。”
***
清平山上感受不到熱意,既是夏季,也不會悶,空氣舒適,清新之間,混著青草和泥土的氣味。
陳在溪醒來時,頭腦還有些昏沉,隻是在看見周遭陌生的環境後,昏沉散去,轉為迷茫。
內室的裝飾很簡單,除了木桌木椅後,便沒有多餘的物件,可宋家人用的物件,什麼都是頂好的,既是昨日暫住的彆院,也處處精巧。
這又是哪裡?
頓了下,陳在溪下床,頃刻間疼痛便浮上心頭,她忍了忍,她還是走到門邊推開門。
門外的小院空曠,抬眼是天高雲淡,有高樹隨風婆娑,她側過頭,就見雲霧之間,所有風景儘收眼底。
這就是山上了嗎?
隻是周圍無人,高山裡壓抑,陳在溪沿著路走出去,她想去找表哥,
隻是認不清路,也不知道清平寺在何處。
沒走幾步,寂靜空蕩的林子忽而傳來幾道聲響,大概是有人在前方。
陳在溪很怕是認識的人,心臟都緊縮住,她不敢在往前走,於是轉過身,又一步一步走過去。
女人嫩粉色的裙擺在一片綠意中,很是嬌豔,肩膀薄薄一片,背影纖弱。
像高樹上最嬌嫩的花骨朵。
幾乎是在看見這道身影的瞬間,李長懷就被吸引住了目光,愣住不動了。
連身邊人叫他他都未聽見,下一瞬,他才反應過來,有些抱歉地道:“張兄,你先去吧,我今日本就是陪你來的,不急在這一時。”
話落,他並未管身邊人是什麼反應,順著心追了過去。
清晨的山間,霧氣極重,水汽彌漫間,濕漉漉的。
陳在溪走得不快,很快便注意到了身後動靜,她一頓,有些緊張地加快速度,但她傷還未好,像一隻受傷的兔子在逃跑。
隨即,她聽見熟悉的男聲落下。
是李長懷有些驚訝地開口:“在溪,真的是你?”
“……”
陳在溪微怔,便轉過身來道:“長懷哥哥?”
遇見熟悉的人影,她忽然沒有那般害怕了。
剛醒來時,獨自一人麵對空無一人的屋子,陳在溪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扔下。
她害怕被表哥丟下,她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即便是腿疼,也要忍著疼出來找表哥。
隻是這一刻,熟悉的人就在眼前,雖然不是表哥,但她也鬆口氣。
長懷哥哥一直對她很好。
李長懷跟著上前一步,視線落在她散亂碎發上,又發覺她臉色極其難看,他察覺到怪異之處。
思索了下,他道:“七月中旬……表妹是跟著宋家來寺裡禮佛?”
陳在溪點點頭。
“那怎得還在這裡?我方才遇見宋老夫人,都小輩去敬拜了。”
“我,我,”陳在溪不知道說些什麼,便垂下頭,輕聲道:“我在等大表哥。”
李長懷頓了下,並未問她為何,隻是緩下聲音解釋:“是遇到麻煩了嗎?隻是今日宋老夫人要替知禮兄和一位妹妹相看八字,他怕是在佛廣大師那裡,沒有時間。”
陳在溪的麵色頓時有些蒼白,手裡揪著衣裳,也不說話。
她隻是在想,表哥明明答應了她不娶江寧夏,為何還要過去和寧夏姐姐相看八字。
是她又做錯什麼嗎?
她這幅做錯事的樣子,到讓李長懷有些無從下手的無措,隻道:“在溪,你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同我說。”
第29章
耳邊落下聲音溫和。
不同於大表哥說話時的冷漠, 李長懷這個人,總給人如沐春風的暖意。
在這樣柔和的聲音下,陳在溪的緊張徹底緩和。
她搖搖頭, 道:“沒事的。”
她這般說著,李長懷低頭看她, 幾絲光亮透過樹蔭落下, 落在她頸間,淩亂發絲使她有些脆弱。
沉吟片刻, 李長懷轉而又道:“在溪妹妹若是不想跟著宋家去禮佛,我知道寺裡有一處祈福的地方。”
陳在溪低垂哞,沒有回答。
李長懷想了想,以為她是和宋家人鬨了矛盾, 她一個人在此處,他雖然也有幾分好奇, 但更多的是遷就。
又說:“在溪, 當年在景江,你父親也很照顧我,我今日不會放心你一人在此處的。”
“嗯。”
陳在溪扯出抹微笑來, 她知道李長懷心善, 既然他這般說,便不在糾結:“好,我跟著你。”
她杏眸忽閃, 眼底也是信任, 能被她全心全意的相信, 李長懷心口一頓, 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不受控製。
他頓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此刻, 兩人漫步在清山寺上,山上路雜,小路蜿蜒曲折,並不好走。
但抬眼,樹蔭茂密,日光落在泥地上,每個月隻需·四到六元即可追更最·新完結文,加入騰訊群八⑴四⑻一6酒6三看文哦光線被分割成很多片,將林子裡的兩人包圍起來。
察覺到陳在溪走不快,李長懷又刻意放緩腳步,兩人並排走著,沒多久,高山之山,多出一棵掛滿紅色絲帶的百年菩提。
天高雲淡,水霧濕潤,彌漫在周身時,真的有一種仙境的感覺。
陳在溪呆愣了下,杏眸裡閃爍著光芒。
就在這時,李長懷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根絲帶,他一邊遞過去,一邊道:“在溪,你若是有願望,也可以掛上去,清山寺上的菩提樹就是祈願樹。”
“若是害怕不準,你也可以同我說。”
“……”
頭一次有人這般溫和的安慰她,陳在溪接過絲帶時,幾乎淚目。
她抬眼,看著麵前人一襲白衣,如翩然君子般站立在霧氣間。
***
金色的佛像麵帶慈祥,被供奉在高台之上,普度眾生般注視所有人。
殿內,宋知禮站在一旁,近乎冷漠地看著眾人。
側過頭,見一旁的老夫人點燃了香燭,又供奉了許多金色的葉子,隨即雙手合十,誠懇地跪下。
這是一個尤其虔誠地姿勢,不光是跪下,還要額頭磕地,反複三次才算是祈願成功。
緊接著,宋家的所有人都依次點燃了香燭,跟著又跪下,最後磕頭三次。
充滿金色光輝的殿內,此時寂靜,檀香的味道充斥在殿內,大家都已經習慣這般祈願,連心性頑劣的宋晚雲都未曾不滿一句,安靜虔誠。
宋家小輩已連續三年來清平寺,每一年,都會這樣祈願。
卻不是為自己。
殿門外的宋知禮淡淡看著,卻不似往日裡平靜,連神色間沾染上幾分厭倦。
老夫人回頭,又叫了聲他:“知禮,過來祖母這,讓佛廣大師替你看看。”
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男人著墨色長袍,周身氣勢冷若冰霜。
靜默兩秒以後,在老夫人渴求的目光下,宋知禮還是上前幾步。
頃刻間,殿內也隻剩下三人,老夫人看著佛廣大師,終於焦急地問道:“住持,你知我兒死得早,我現在就指望著我孫能好好的,你多替他看看?”
佛廣大師身穿灰色長袍,素淨古樸,他手持一串佛珠,平靜的目光落在墨色身影上。
其實他已經看了半響,仍是歎氣,連道兩聲:“我佛難渡,我佛難渡。”
老夫人看著佛廣大師這般模樣,手搭上心口,艱難地呼出口氣:“我兒當年,我兒當年走得早,佛也未渡他。”
老夫人這一生,隻此一子,才華橫溢,年過弱冠便在朝廷上大展手腳,卻不過而立之年便逝世。
但好在留下了知禮,他甚至比他父親更加優秀,得天子賞識,得百姓厚愛。
兒子逝世以後,老夫人便隻有他一個孫子,自然是極其看重。
隻可惜這孩子命數裡帶劫,而立之年定有大災。
眼瞧著他明年就是而立,老夫人心裡很不舒坦,也會慌張:“那知禮,既然住持這般說,你也跪下來試試,你也跪下來求求佛,求求他渡你……”
宋知禮卻隻是淡漠地掃視過去,神色厭惡。
他雙目直視著那尊佛像,內心平靜,未曾有半分的虔誠,一尊虛擬的金像,也值得寄托嗎?
隻是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宋知禮頓了下,有些煩了,隻好開口,平靜道:“祖母,為何要信佛呢,父親是如何死的,你明明知道。”
一語激起千層浪,老夫人聽著這句話,忽而止住聲音,抬頭直直地看著他:“知禮,你又是從何處聽到這些話的?”
宋知禮也看著她,冷淡地樣子。
“若不是,你為何要將林氏的女兒接回府上?”
他落完這句,便不在言,隻轉過身,朝外走去。
山色空蒙,水汽濕漉漉,逐漸氤氳開來。
宋知禮緩步朝竹屋走去。
***
祈完了願,陳在溪掛上絲帶,有些感激地看向李長懷。
兩人又沿著來時路走回去,氣氛和諧,有金色的日光落在兩人背影。
陳在溪忽而想起一件事情,開口道:“長懷哥哥,你還記得當年,景江有一陣子流行兔兒燈嗎?”
李長懷點點頭,道:“怎得,上京也有,若是你喜歡,我可以讓你……”
“不是,”陳在溪打斷他,輕聲說:“其實我是想和你說,我一直還記得那盞燈 。”
在景江的日子同樣枯燥,母親病逝以後,父親再娶,懵懂的她還不懂那代表著什麼。
九歲那年,趙夫人給府上孩子都買了兔兒燈,可到了陳在溪這裡,卻偏說府上虧空,買不了。
陳在溪也會偷偷難過,隻能看著彆人的兔兒燈,悄悄羨慕著。
那一天,她還是沒有忍住,便偷偷摸了妹妹的兔兒燈,隻是很快就被發現,被趙夫人教訓了一頓,爹爹也讓她在屋子裡呆著,好好反省。
可是那天晚上,府上來了一位哥哥,爹爹讓人做了很多菜,連還在反省的陳在溪都可以出來。
大哥哥提著一盞彩色的兔兒燈,燈是彩色的,很是好看,她幾乎看呆了,直到下一瞬,那位哥哥蹲下來,將手裡的兔兒燈遞給了她。
那盞燈現在已經不會亮了,但是還在。
思緒到這裡,陳在溪搖搖頭:“沒事的,長懷哥哥你記不住也沒關係……”
“你當年九歲吧?”李長懷回憶起來,連嘴角邊都帶著笑意:“其實我還記得,你當時看著我的燈,我便知道你喜歡。”
她當時還隻是個孩子,眼巴巴瞧著人時,大眼睛一閃一閃。
李長懷沒見過這般好看的孩子,他看著其他孩子都有燈,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當即便將燈遞過去。
“可是我一直都沒和你說謝謝。”陳在溪見他還記得,眼眶泛紅,都快哭出來。
她情緒有些激動,卻忘了腳下還有碎石塊,一不小心磕到,連帶著膝蓋骨的疼痛反複襲來,一時間有些沒穩住。
李長懷早發現她腿腳不利索,當下反應過來,伸出手扶她。
卻沒想到陳在溪這般清瘦,整個人都輕飄飄,他並未用多大的力道,卻將她整個人都撈進懷中。
軟香如玉,她渾身沒有骨頭一般,整個人都是柔軟的。
頃刻間反應過來,李長懷連忙退後一步,關心道:“是腿疼嗎?如何了?”
“無事。”陳在溪疼完這一陣也就回神,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李長懷還想說些什麼,隻是下一刻,陳在溪杏眸亮起來,看向另一處。
他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樹蔭底下,高瘦挺拔的身影靜立著,幾絲光亮落在男人身前,他一張臉麵無表情,有著拒人千裡的冷淡。
“長懷哥哥,”陳在溪收回目光,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便落下一句:“我今日還有事找表哥,下會我認真同你道謝。”
“好。”
聽見她這般說,李長懷當下以為她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他知宋知禮是什麼性子,冷著一張臉,連他都有幾分怕。
水霧彌漫,李長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間。
這會兒已經接近中午,日光落在綠葉上。
陳在溪心情複雜,她沒有想過,表哥竟真的將她丟下,直到現在才過來。
她跟著上前,當下又有些委屈:“表哥,我早上醒來時,見周圍無人,我也會害怕的。”
宋知禮卻沒有反應,但他以前也是這樣的,陳在溪沒有察覺到不對之處。
隻低哼著,對著眼前人又抱怨了幾句,最後才道:“表哥,你不是同我說過,不會娶寧夏姐姐嗎,今日為何丟下我?”
表哥還是未回話,就是反應在遲鈍,陳在溪也意識到不對勁,當即抬起頭看他。
男人站在背光處,一張臉沉在陰影裡,稀薄的光亮裡,他神色難辨,讓人看不真切。
沉默間,從他身上散發而出的壓迫襲來,給他鍍上幾分危險的意味來。
陳在溪退後一步,忽而覺得有幾分害怕。
她並不懂,隻是覺得這一刻的表哥真的很陌生。
隻是沒等她反應過來,宋知禮上前一步,高大地身影籠住麵前人影。
他道了聲,語調淡漠:“喜歡他?”
陳在溪沒懂這句話,隻是怔怔地樣子,神色懵懂,眼睫輕顫。
宋知禮看向她,忽而想到她方才,她也是這般看著李家公子,同樣的眼神,甚至撲進了男人懷中。
綠意盎然,她身著粉衣,露出來的肌膚白皙瑩潤,她嬌俏動人的樣子,眼中氤氳開的水汽還未乾。
是方才看著李長懷,她紅了眼眶。
宋知禮看了她片刻,眼眸忽而眯起來,他突然有了動作,大手抬起,撫在她眼角,不輕不重地抹開水漬。
他指腹粗糲,力道也很重,陳在溪覺得好疼啊,沒一會兒,眼眶就被他弄得紅了。
陳在溪吸吸鼻子,又疼又委屈:“表哥,你輕點。”
第30章
眼周嬌嫩的肌膚被指腹反複抹開, 泛著淺淺的潮紅。
宋知禮冷漠地看著,手上動作卻更加用力。
在感受到疼痛加重的瞬間,陳在溪輕哼了聲, 忍不住退後一步。
可是下一瞬,一隻大手忽得落下, 以令人無法反抗的力道掐住她。
他手很大, 指尖嚴絲合縫地撫在她下顎,掌心卻壓住脖頸, 讓她無法反抗。
脖頸是很脆弱的地方,他這個動作,讓陳在溪有些透不過氣。
霧氣散開,日光穿透雲層, 清晰的光亮落在她臉上,看清她濕潤的睫羽, 緋紅的眼角, 嬌豔的唇,以及淚珠劃過臉頰時,留下的水漬。
宋知禮麵無表情, 他一一抹開這些痕跡, 手上動作愈漸放肆,白嫩的皮膚被反複摩挲,染上幾分不正常的潮紅色。
他才終於滿意, 收回了手, 看著她緩緩道:“忘了, 上回表哥同你說過些什麼?”
陳在溪已經被他折騰到說不出話, 好不容易被放開,她有些茫然, 怔怔地看著男人。
格外嬌憨地樣子,紅唇嬌豔,低低哼了聲:“嗯?”
宋知禮頓了下,平靜著又道:“李家人不會接待你,你這個年紀,三天兩頭一個想法很正常,但即是想換一個未婚夫,也不當去找李家人。”
陳在溪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她搖搖頭,急於否定的樣子,慌張起來:“不是的表哥,我沒有想去找長懷哥哥。”
她害怕被表哥誤會成三心二意的人,若是這般,她先前豈不是白努力了。
可相比於她的慌張,宋知禮顯得冷淡很多,甚至退後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
生機盎然的林間,他身影高大挺拔,平靜注視著麵前人影,寡淡冷清。
他像一位公正無私的長者,隻是道:“今日同表哥好好說,若是喜歡李家公子,便說出來,表哥不會凶你。”
陳在溪搖搖頭。
他卻是耐心的樣子,淡淡又道:“若隻是不好意思,表哥翌日便幫你去問問李家公子,隻要他願意……”
指一樁婚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宋家本就虧對過她母親,宋知禮想,隻要她應下,他不是不能幫忙,隻當是替祖母彌補。
陳在溪聽到這裡,吸吸鼻子,還是不斷搖著頭。
就像表哥曾經說過的,李家是高門大戶,李長懷更是德才兼備的君子,他這樣的家世,怎會願意娶她?
而且他們本就隻是兄妹的交情,表哥若是真替她去問了,她還有臉麵嗎?
這一瞬,飛鳥撲騰,嫩芽上新鮮的露珠隨之滑落下來,陳在溪跟著上前幾步,粉色裙擺隨之蕩漾開來。
他勁瘦挺拔的腰腹就在眼前,她便伸出雙手環抱住,輕聲打斷他還未說出口的那一句話。
“表哥你能不能彆說了,我不喜歡他,你也不要去問。”
她的側臉貼在男人胸膛,紅唇張合,每一聲喘息都呼在他心口的位置。
宋知禮卻沒有反應,隻是淡淡說完最後一句:“隻要他願意,表哥也答應。”
“不要……”陳在溪吸吸鼻子,手上動作不停,揪住他腰腹的布料,低哼著:“可是表哥,我心悅的是你啊,你不要去問他……”
寂靜的山林裡,除了飛鳥和蟬鳴的叫聲外,便隻有女孩子低吟的嬌哼。
嬌小身影貼在高大男子的懷中,蹭得他衣袍都淩亂起來,宋知禮坐懷不亂,像是感受不到一樣。
沉吟片刻,他終於低下頭,看著懷中人,平緩地道了聲:“既然不喜歡,方才為何讓他抱? ”
陳在溪便解釋,輕聲說:“我不喜歡他,長懷哥哥他也不喜歡我的,是我腳疼,他扶著我,你不要去打擾他……”
“你就這麼嬌氣?”宋知禮打斷她。
耳邊男聲冷漠,但好在他終於不說方才的話了。
陳在溪就退後一步,掀開裙擺:“不是我嬌氣,表哥,是我昨天摔了,很疼的……”
光線明朗,清晰可見她腿上的傷口,兩處膝蓋被棉布包裹起來,裸露出的小腿上,紫色的淤青濃重,與白皙的皮膚形成強烈反差。
宋知禮的目光落在那處:“怎這般無用?”
他站在原地,冷厲的神色,極強的壓迫,冷漠的聲音。
陳在溪隻是想裝裝可憐,卻沒想到他壓根不吃這一套,頓時無措起來。
微風拂過她的發絲,她肩膀薄薄一片,細腰盈盈一握,垂眸站在原地,手揪著裙子,脆弱易碎。
宋知禮頓了下,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嚴厲。
她自小無母,沒人教她該如何照顧自己,並不是她的錯。
***
竹屋內沒什麼物件。
清平寺上隻有這般簡陋的屋子,因為吃得苦中苦,才能悟道。
陳在溪端坐在床上,低垂眸,也不敢說些什麼。
沒多久,竹屋的門再次被打開,來人身影高瘦,陽光落在他修長的手上,握著個藥瓶,手背上顯露出淺淺的青筋。
宋知禮緩步朝床上的人走去,並未多說什麼,隻是側過身坐在一邊。
他周身氣勢壓迫,讓人無法忽略,幾乎是在他落座的瞬間,陳在溪整個人都僵住。
她還在怕他。
宋知禮淡淡看了眼她,沉默間,他冷肅的樣子。
下一瞬,卻伸出手來,五指覆在她纖細勻稱在小腿上,將她右腿展開。
這是一個不容人反抗的動作,帶著絕對的掌控感。
陳在溪渾身一顫,他的手掌乾燥,此刻壓在她長年不見天日的皮膚上。
不同於抱表哥時的親密,這種觸碰,讓她有些癢,整個人都發顫。
小腿肚上的淤青被他揉開,隻是傷口的地方有些疼,陳在溪商量著同他道:“嗯,表哥可以輕點嗎?”
隻是宋知禮仍舊沉默著,什麼也沒說。
小腿肚是更為嬌嫩的肌膚,長年被厚厚地裙擺蓋住,細膩白嫩。而現在,白皙皮膚上,濃烈的淤青蔓延開來,傷口處有些紅腫。
“疼……”
大手剛好壓在紫色的淤青的那一處,但耳邊的嬌哼沒能讓他停手,宋知禮隻是沉默著,感受到每揉一下,她是如何在顫抖。
他手上動作不停,神色自若,以絕對的冷靜,用掌心壓在她的小腿肚上,不輕不重地揉捏。
疼痛難耐,不同於他的冷靜,陳在溪很快便低聲嗚咽,細細的低哼從她喉間溢出,她喘息著,頃刻間便淚流滿麵,杏眸裡濕濕漉漉。
可是表哥不會停,他完全不會在乎她疼不疼。
一隻腿揉開,宋知禮又重複著,替她揉左腿。
他不是沒聽見她在喊疼,但這般大範圍的淤青需要揉開,不能慣著她的嬌氣。
幾絲光亮從竹窗透進,散落在床沿。
身姿嬌小的女人紅著一張臉,她杏眸緋紅,咬唇不語,可細碎地低哼聲還是從唇齒間溢出來。
她就是嬌氣,寧願讓傷口緩慢地一直疼著,也不想一次疼完。
身旁男人的力道卻不減,帶著不為所動的寡淡,墨色衣袍給他增添了幾分冷清,他垂眸不言。
大手掌心寬厚,手掌上覆著粗糲的繭,能完全覆在她的小腿肚上,不給女人反抗的空間,不斷施加著力道。
陳在溪忍了忍,沒多久便徹底忍不住了,開始抽噎不停,整個人都失去力氣,馬上就要支撐不住自己。
她半睜開眼,淚花朦朧間,能看清麵前是表哥寬大的肩旁,便將上半身壓了過去。
她失去力氣,整個人都隻能靠在宋知禮手臂上,細嫩無骨的手便揪住他衣袍。
宋知禮尚未回頭看她。
陳在溪抬眼,隻看見表哥的下顎線線條淩厲,喉間起伏,似乎是滾動了一下。
“表哥,”陳在溪已經有些累了,下巴抵在他肩上:“傷口很疼的,你聽見沒有,輕點,輕點好不好?”
從開始替她揉傷口時,輕點這一詞便被她反複提起。
可是直到最後,他都沒有放緩力道,陳在溪疼到流不出淚來,等男人一收回手,便抱著自己的小腿往後縮。
宋知禮淡淡地看著她,手上正拿著一塊綢帕,細細替自己擦拭著手指。
他五指勻稱修長,在日光下,指骨周圍泛著瑩潤的光芒。
陳在溪看著看著,有些忘了方才的疼痛,她隻是覺得,表哥這雙手真的很好看。
隻是在好看,也不會輕一些對她,陳在溪遺憾地收回目光,接著不肯放棄地提起另一件事。
此刻,她雙腿軀起,用手臂環抱住自己,輕聲道:“表哥,我聽長懷哥哥說,你今日要和寧夏姐姐去相看八字,是真的嗎?”
宋知禮未曾回答她這個問題,隻是將手裡的綢帕扔在一邊,冷淡道:“你今日不乖。”
“我明明很乖的,表哥你不要要求太高了。”陳在溪皺起眉,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這句話落,清脆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宋知禮有些不明白,她家人當真就什麼也沒教過她嗎?
她簡直是小孩子的心性,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說兩句也要反駁。
但既是住在宋家,便不容得她這般不知規矩,沉吟片刻後,他緩聲教育著她:
“李家同宋家尚未有血緣之親,你叫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