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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春嬌 過春雪 66998 字 2個月前

第31章

男聲落在耳邊, 帶著絕對的冷靜。

陳在溪頓了下,仰起頭看他。

表哥生得自然是極好的,眉目深邃, 鼻梁高挺,隻是麵部輪廓很冷厲, 沉靜著看人時, 越發冷肅起來。

被他這樣看著……陳在溪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受,就好像無論她做了什麼, 眼前人都不會有多大起伏,永遠都會這般不為所動。

他正冷著聲音糾正她的教養。

可是為什麼,就因為她是鄉下來的,便不讓她和李家人接觸, 糖葫蘆不讓吃,哥哥也不讓叫, 什麼都不讓。

他就這麼怕她給宋家人丟臉嗎?

陳在溪低垂眸, 膝下小腿肚還隱隱泛著疼,她忽然不想回答他,長發垂在肩側, 頭越垂越低。

看她這般樣子, 宋知禮頓了下,有些生硬的緩和了語調。

“你”

話才開了一個頭,陳在溪忽然有了動作, 她雙膝跪在床榻上, 緩慢地爬到床角, 脆弱的脊梁需要很用力的往上繃, 才能同麵前男人接觸到。

隻能一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 帶著一些討好地勾住男人脖頸。

因為害怕被表哥拒絕,陳在溪的每一個動作都極為緩慢,玫瑰色唇瓣跟著張開,甜膩的味道從她口中融化開,濕潤的觸感交纏,很黏膩。

宋知禮卻沒動。

唇上濕潤的水漬,環繞在脖頸上的雙手,貼在胸膛上的起伏,都沒能讓他的情緒波動。

濕濕嗒嗒的交纏片刻,陳在溪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雙手用力勾住他脖頸,主動地咬著男人唇瓣,一邊輕喘著。

直到確定他不會在說話,貼著他的唇齒才移開,陳在溪抬眸,杏眼濕漉漉,眼尾泛紅,澄澈懵懂地看著他。

明朗的日光下,她唇齒間勾住的銀絲泛著淺淺光澤,正輕輕顫動。

此刻一室寂靜,陳在溪沒什麼力氣地掛在男人身上,她的烏發也散開了,汗津津地貼著脖頸。

相比於她的淩亂,一旁的男人卻是如此的冷靜,脫俗般,置身事外的樣子,眼眸中竟看不出一點意亂情迷。

隻是也沒有推開她。

陳在溪主動的有些累了,片刻後便沒什麼力氣地滑落下來,臉頰貼著他胸膛,細聲說:“表哥,我都親你了,你也要和綠羅一樣,少凶我。”

“……”

宋知禮還是冷靜的樣子,雙手自然垂落在兩側,任憑粉衣姑娘黏在自己身上。

耳邊清脆的女聲有些膩乎,他看著她,擰起眉,冷聲詢問:“誰教你的?”

“不可以嗎?”陳在溪眨眨眼,懵懂地樣子:“沒人教我啊,可是我看書的時候,書上寫了啊,親一下就不凶了。”

宋知禮還想說些什麼,隨即對上她濕漉漉的眼眸,又沉默了。

柔軟無骨的雙手還纏在他脖頸,從她口中呼出的熱氣散在胸膛,甜膩的味道加重。

她竟是這般不知事的姑娘。

宋知禮看著她,頓了下後,卻沒訓斥什麼,隻是道:“上過學堂嗎?”

陳在溪搖搖頭,一臉迷茫的樣子。

“今日便送你回府,你過幾日同姐姐們一起去學堂,以後再不能這般沒規矩。”

他這般說著,語調很冷,陳在溪頭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明顯的情緒起伏。

陳在溪還跪在塌上,看著表哥冷聲說話,可他的薄唇上,是濕潤的,是她方才渡過去的津液。

這是她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但為什麼表哥和書上的反應不一樣?

第32章

陳在溪還想說些什麼, 可是下一瞬,身旁的表哥已經站起身。

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前方,側臉輪廓冷硬。

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到, 表哥好像是生氣了,方才的情緒起伏, 也是因為他生氣了。

這一瞬, 腦海裡反複回蕩起長懷哥哥的那句話——

老夫人要替知禮兄和一位妹妹相看八字。

想到這裡,陳在溪忽然發覺頭有些暈沉。腿上的淤青被揉捏散開時, 她出了一身的熱汗,現在卻覺得渾身發涼,很冷。

她覺得自己已經用儘全力在挽留表哥了,但是事與願違, 表哥似乎完全不吃她這一套。

“……”可是怎麼辦,她真的不想表哥同江寧夏接觸。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很遲頓的人, 沒辦法將惡意和善意分辨清楚, 但是在遲頓,也發覺出了一些不一樣。

就比如,被拉下馬車的那一刻, 她感受到明晃晃的惡意。

沒有緣由, 但的的確確是惡意。

她也想當一個壞孩子,就比如此刻,雖然表哥生氣了, 但她還是不想表哥走。

陳在溪感受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在這之前, 她用力抬起手來, 揪住了麵前的衣袍。

順滑的布料被揪住,宋知禮感受到阻礙, 回過身看她,眼眸冷漠。

他一張臉沉在暗色中,忽然冷淡下來的樣子,將陳在溪嚇了一大跳。

杏眸裡已經濕潤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手,將自己蜷縮起,隻敢輕聲地同他哼唧:“表哥,我頭疼……”

她過於嬌氣了,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疼。

宋知禮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走,而不是在這裡,陪著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

下一瞬,陳在溪卻眨眨眼,濕漉漉的眼眸,泛紅的鼻尖,無一不在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她是真的很難受,眼眶裡已經有淚花彌漫開,全身發軟,濕濡的唇瓣張合,又道:“表哥,我會去學堂的,你能陪陪我嗎?”

沒有得到回應,情緒短暫失控,她終於忍不住哭起來,抽噎著道歉:“對不起表哥,我不知道你不喜歡,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她說自己錯了的時候,全身都在顫抖,脆弱的脖頸之下,白嫩的肌膚細膩。

但其實不是她的錯,宋知禮已經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頓了下,他到底還是走了回去,又坐回床榻的邊沿,隻是什麼也沒說。

在徹底失去意識以前,陳在溪又將自己靠過去,臉頰可憐巴巴地貼著男人胸膛,雙手重新圈住他的腰腹,烏黑的頭發同他交纏。

她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但還是在哼唧著說頭疼。

宋知禮冷著聲音:“不要亂動。”

“因為頭很疼。”

陳在溪沒有說假話,她身體本就不好,有時候心口疼,有時候頭疼,緊張後也會呼吸不上來。

而此刻,她感受到自己全身都很冷,但表哥身上是燙的,所以她才想要離表哥近一些,忍不住扭腰靠近。

隻是還是沒有辦法舒緩,她今日出得汗太多了,此刻冷下來,全身都在顫抖。

像一隻剛淋完雨的兔子,毛皮都是濕漉漉的,隻想往有熱度的地方鑽。

隻是很快,她沒了力氣,唇色也蒼白起來,在不似方才那般嬌豔,整個人都輕飄飄,往下滑著。

在她徹底滑落下去時,宋知禮才抬起右手,直接了當地掐在她腰間,將她整個人往回撈。

左手輕觸在她的太陽穴,不輕不重地按壓起來,替她舒緩頭疼。

失去意識以後,感官變得更加純粹。陳在溪忍不住地往他手上貼,用臉頰無意識地輕蹭,低低地哼了幾聲:

“表哥,很舒服,但是可以輕一點按嗎?”

***

佛堂裡,香火是萬萬不能斷的,日日夜夜地燃燒著,經年累積,香灰連綿不斷,是人們在像上天祈求。

高山之上,似乎抬眼就是天空,此刻,灰色蒙上,天色在一點一點暗下來。

白術已經站在門前等了許久了,直到麵前的百年槐樹下,終於出現了墨色身影。

男人脊背挺直,身影高大修長,細碎的光落在他臉上,沉靜冷淡的樣子。

一切都和往日裡一樣,但白術還是隱約地看出了一些怪異。

白術皺起眉,不知今日是那個下人準備的衣裳,竟然連褶皺都沒熨燙乾淨,是不想在世子爺身邊做事情了嗎?

宋知禮渾然不覺的樣子,已經走進佛堂。

白術反應過來,叫了一聲:“大人,老夫人等了你許久。”

“嗯。”

他隻是冷淡地應了一聲,抬步走進金光閃爍的佛堂裡。

老夫人確實等待了許久,越等待越心慌。

要說林氏那件事情,她處理的很乾淨,按理來說,知禮哥是不應當知曉的。

抬眼終於等到了他,老夫人上前兩步,隻道:“我孫,林氏的事情你何時知道的?”

宋知禮未曾隱瞞,隨口道:“從前看見父親桌上的信了。”

話音剛落,老夫人麵色蒼白,語氣有些急促:“你父親還留了信給你?他那時候都要死了,還想著那個賤人的女兒?”

“你既然知道了,我翌日就將她送出去,她同她母親真是一個樣子,我真怕她礙著你的眼。”老夫人很快便定下決定。

“不必。”宋知禮頓了下,想起她嬌氣到呼吸不上來的樣子。

受點委屈便開始掉眼淚,水多得流不完。像她這般柔弱的姑娘家,離開了宋府,又能去哪?

宋知禮淡淡補充:“既是父親的遺願,我的想法並不重要。”

***

陳在溪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昏沉間,她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她穿著輕薄的白色寢衣,躺在一張華貴精致的拔步床上,金色將她包裹住。

有一瞬間,陳在溪覺得自己不是睡在床上,更像是被縮在了金殿裡。

陳在溪知道自己喜歡金子,夢到金子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一刻,她看著金子,竟感覺到微微的不適。

剛這般想著,一晃眼,她感覺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來,忍不住就低哼了幾聲,她似乎是被誰給擁入懷中,準確的說,是在親吻。

唇瓣被反複吮吸,口中的津液被掠奪。

終於睜開雙眼,抬眼是男人因為大口吞咽而滾動的喉結,往上是濕濡的唇瓣,高挺的鼻梁,以及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這雙眼……應該是冷清寡淡的,可是這一刻,男人雙眸微眯,眸間濃重的情緒翻湧。

陳在溪還沒反應過來,就發覺自己的下巴被兩隻修長的手指挑起,烏發跟著散開,下一瞬,男人低下頭,吻掉她脖頸上的一滴熱汗。

粗重的喘息跟著落在耳邊,陳在溪此刻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一件事——她在夢裡和表哥親吻了。

準確的說,是表哥在吻她。

“……”

她支撐起身子,猛然睜開眼,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門外的綠羅聽見動靜,放下手裡的木盆便進屋,瞧見床榻上的白衣姑娘捂著心口,她著急忙慌起來,趕緊跑上前。

“小姐,可是又做那夢了,心口又開始疼了?”

陳在溪隻是搖頭,耳根已然紅了:“不是,之前的夢沒有做過了,好像是……是彆的噩夢。”

這句話落,陳在溪忽而反應過來什麼,抬眸迷茫地看著綠羅:“嗯?我怎麼回來的?”

綠羅端了碗藥進來,輕聲解釋:“小姐在前天夜裡就被送了回來,我說小姐你啊,怎得一出門就生了場大病,小腿腫得我都心疼了。”

“啊……”陳在溪眨眨眼:“表哥呢,表哥沒跟著回來嗎?”

“世子爺嗎?他們不是要明天才回來嗎?”綠羅說著,一邊將藥遞過去。

陳在溪接過藥,卻沒喝。

她隻是意識到,原來在她睡著以後,表哥就迫不及待地將她給送了回來。

見她麵色蒼白的樣子,綠羅心下也擔憂:“小姐,是頭還疼嗎?”

陳在溪搖搖頭,扯出抹微笑來,將一邊的藥一飲而儘,苦澀在口腔彌漫開,她隻好又伸手拿一邊的蜜餞往嘴裡塞。

她吃得有些急促,當即便哽住了。

蜜餞入喉,這種嘴裡被塞滿的窒息感,又讓想到夢裡的吻來。

果真是噩夢,陳在溪忍不住皺起眉,她主動吻他時,表哥都未曾有動作,又怎麼會主動親吻她。

表哥隻會迫不及待地將她送走才對。

“……”

陳在溪捏捏鼻梁,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當下隻想轉移注意力,隨口說了句:“綠羅,我好困啊,喝完藥我就繼續睡好不好。”

綠羅有些為難的樣子:“小姐先彆睡……方才來了個小丫頭,送了幾本書過來,說是讓小姐您溫習,之後好去學堂。”

“啊?”

“還挺厚幾本的,小姐要先看看嗎?”

學堂二字和表哥冷淡的聲音重合起來,陳在溪睡不著了,當下便點頭。

沒多久,厚厚幾疊書被綠羅抱了過來,陳在溪隨意翻開一本,密密麻麻的字貼在一起,她忽然覺得頭疼起來。

陳家不似宋家,未設立私塾,陳在溪從小便被養在深閨,彆說讀書,趙氏連琴都不讓她碰。

她看著這厚厚幾本,一時間犯了難,不光是頭疼,連眼淚都溢出來。

陳在溪聽宋佳茵說過,學堂裡的好幾位老師都很嚴厲,若是彈錯了音,念錯了字,戒尺就會打在手板心。

“綠羅,可是這裡麵有好多字我都不認識啊……”

第33章

連用了幾日藥, 膝蓋上的傷口終於結痂,淤青也有漸漸散開,青紫色淡了許多。

陳在溪收回目光, 將裙擺整理了下,才同綠羅道:“已經好多了, 休息了幾日, 該去東院了。”

近日裡的東院比平時熱鬨,正廳裡, 六位姑娘家端莊坐好,一同來請安。

老夫人坐在黃花梨雕花交椅上,垂眸望著一室小輩,悠然道:“跟著我這個老人家去山裡, 又吃了幾天齋飯,也是辛苦了。”

宋妙儀是姐妹裡最年長的一位, 聽見這話, 隻得搖頭開口道:“祖母這是什麼話,一家人還客套些什麼?”

“是,是祖母客套了。”老夫人嘴邊帶著笑, 又道:“隻是這幾日辛苦了寧夏丫頭, 跟在我身邊,也沒好好玩一玩。”

聽見這話,江寧夏當然是搖頭, 頭上的步搖跟著顫動起來, 她開口, 聲音清脆:“姑祖母, 你這樣我可就不高興了,我自然也是十分樂意陪著你的。”

“祖母, 不是都快成一家人了嗎?”一邊的宋晚雲看著,忍不住打趣一聲。

“就你會說。”

老夫人抿了口茶:“對了晚雲丫頭,這幾日練琴了嗎,你也不小了,若是什麼也不會可怎麼辦。”

宋晚雲聽到念琴二字,當下便不敢說什麼了,垂眸不言。

瞧著她這副樣子,宋佳茵便想起前些日子的琴聲,此刻忍不住輕笑了聲。

她這一笑,老夫人隻好將目光轉過去,又問道:“那佳茵丫頭,你今日裡的課業學得怎麼樣,先生留得功課寫完了嗎?”

“……”

宋妙儀和宋允初看著這個場麵,沉默一秒以後,不約而同地將頭低下。

忽然間,一室寂靜下來。

老夫人瞧著這幾個孫女,手扶著額頭,歎口氣:“一問這些就不理我了,前幾日我還遇見了你們先生,不免多問了幾句,說是留了功課,但我看你們幾個,大概也是忘了寫。”

“祖母……我們今日就做的。”宋妙儀輕聲解釋。

“會做就好,”老夫人語重心長地道:“最近安和公主在上京辦了學堂,是給那些沒錢上學得孩子讀。”

“可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宋家女,有整個大晉最好的老師教你們,若是還沒彆人學得好,背地裡是要被笑話的。”

“嗯。”幾位小姐低著頭,齊聲答到。

老夫人:“寧夏丫頭這幾日也一起聽聽,免得落下功課了。”

“在溪丫頭還沒上過學吧?”

將所有人都問了一遍後,老夫人似乎是才想起來還有她,隨意問了一嘴。

陳在溪有些不好意思,應了一聲。

景江不比上京,私塾很少,也不讓女子去上。她確實從未讀過書,也未曾學過什麼樂器。不是不想,隻是她也沒有辦法。

老夫人聽著,點點頭:“前幾天,正巧知禮也同我念了句,我想著你也去聽幾日課,好好習習字。”

“畢竟字如其人,你這個字拿出去,又有幾個人認得?你瞧瞧你這幾位姐姐,就是寧夏,也是一手好字。”

聽見這話,陳在溪隻能扯出抹微笑來,強顏歡笑著:“在溪會好好習字的。”

老夫人隻擺擺手,不欲同她多說,轉過頭,語氣放緩:“說起來字,妙儀姐你們也得多練練,偶爾也去找你們大哥學學。”

“回回讓你們跟著學,都沒人應我,你們大哥的字可是聖上都誇讚的,好些年前,知禮去……”

這誇讚一開頭,便是沒完沒了,被念到的宋妙儀歎口氣,有些頭疼了。

宋佳茵也跟著歎氣,側過頭,卻看見陳在溪正襟危坐地樣子,相比於其他人的敷衍,她似乎是聽得很認真。

烏發被一支玉簪挽起來,幾根碎發落在脖頸上,女人側臉線條流暢,睫羽纖長,鼻尖小巧。

宋佳茵頓了下,忍不住就想解釋了一句:“在溪,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認真,這個不用聽。”

陳在溪眨眨眼:“可是老夫人不是說……”

“可是祖母每回都這樣啊,但是誰敢去問啊?”

“是嗎?”

她蜷縮著手指,輕聲嘀咕。

***

高門大戶裡,若是肯培養一位大家閨秀,所花費的心血不會比男孩少。

而越是興盛的家族,越是肯在這方麵下功夫,宋家也不例外,開辦的私塾不僅學四書五經,琴棋書畫也不會落下,甚至嚴苛到每日都有考核。

莊重室內,紅柱挺直,往前是六張長桌,整齊地擺在一起,桌上放著筆墨紙書,雖幾日未使用,卻也是一層不染的樣子。

內室一片明朗,晨時的第一節 課是早讀,女先生站在最上方,手拿書卷,脊背挺直,書卷氣十足。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女聲緩慢,室內的幾位小姐都有些聽膩了,百般聊賴地看著書。

宋佳茵打了個哈欠,同身邊的宋妙儀道:“妙儀姐,等會兒下課,你將彩初借我用用?”

宋妙儀顯然也沒聽課,立刻就回應:“找彩初乾什麼?”

“彩初染的指甲比較好看,”宋佳茵伸出五指給她看,“指甲有些褪色了,感覺還是彩初上的顏色好看。”

“染個粉色?”宋妙儀點點頭,又道:“你上回染得太紅了。”

“是嗎……”

她們的身後,陳在溪揉揉眼睛,煩躁地歎口氣。

不同於其她姐姐的輕鬆。她很努力地想要跟上先生念的書,將指尖抵在書本上,女先生每說一個字,她便跟著移動指尖,又在心裡默念。

可有些字陌生,不是讀一遍便能懂得。

陳在溪識得字不多,就連老夫人嫌棄的字,也是她一點一點臨摹,自己對照著書練習了五年。

但無人教她,她就是在努力,也隻認識一些簡單的字。

沒多久過去,早讀完,女先生站在門前,等大家過去背書。

宋佳茵還想著染指甲,第一個跑過去,閉著眼睛就開始念:“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

這些書她已經背了五年,早已經銘記於心,不需要思考便能脫口。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天光大明,枝椏上凝聚起了露珠滑落,炙熱日光落在花骨朵上,寧靜致遠。

等江寧夏背完書,室內徹底安靜,陳在溪捧著書,抬眸看著空曠的桌子,指尖卻一點一點藏起來。

江寧夏看了她一眼,關懷地問:“在溪,還不去背嗎?”

幾個人裡隻剩下陳在溪還未背,教書的女先生自然也了走過來,戒尺輕敲在她桌上,問道:“會了嗎?”

陳在溪搖搖頭,想解釋些什麼:“我……”

女先生知道她隻是表小姐,但今日所教的東西都簡單,另一位表小姐便輕鬆地就背了下來。

思及如此,女先生抬手,下一瞬,戒尺重重地敲在她桌上:“這些都背不出來?”

戒尺落在桌上的那一瞬間,碰撞聲清脆,陳在溪顫抖下,有些害怕。

對師長的敬重是與生俱來的,而不識字卻是心中羞恥,她麵色蒼白,隻敢很輕聲地解釋:“先生,是有些字我不識……”

女先生卻有些吃驚:“你不識字?”

還未離開的江寧夏也有些驚訝,低呼一聲:“天呐,在溪妹妹,那你如何背?”

兩道聲音落在耳邊,陳在溪的耳根已經紅透:“是有一些不認識,不認識的就記不住。”

女先生教過許多學生,但這種狀況卻是第一次,她頓了下,有些失望:“你不識字,我不怪你,但你若是不識字,我怎能教你?”

“先生,她是景江來的,從前未讀過書。”江寧夏此時還未走,跟著就補充一句。

女先生隻好搖搖頭,一臉了然的樣子:“那也罷了,你將手伸出來吧。”

按照宋家的規矩,凡是未能完成課業,理當有罰。

陳在溪不敢說什麼,隻緩慢伸出手來,手軟的手心朝上,輕輕顫著。

紅木戒尺當即被抬高,下一瞬,沒有猶豫得落下。

一下一下,寂靜的內室,這聲音極其清脆,下一瞬,疼痛便蔓延開來,白嫩的手心頃刻間就腫起來。

其實很疼。

“……”

渾渾噩噩地一日過終於完,回到梧桐院時,陳在溪感覺整個世界都是黑色的。

“小姐,今日學得怎麼樣?”

綠羅說著,一邊抬步走過去。

大病初愈,情緒其實不能過於起伏,隻是這一刻,陳在溪沒能忍住,紅腫的手跟著抬起來,掌心是紅色的。

她扯出抹微笑來,搖搖頭,眼角卻泛出淚花:“可能是我有些笨吧,其實姐姐們很快就學會了。”

綠羅一頓,很快便猜出來經過,此刻上前,又柔聲安慰:“小姐,可是您從前未曾學過啊。”

陳在溪還是很難受。

女先生失望地說罷了的那一刻,腦海裡閃過無數個畫麵,那種難過,強烈到比被表哥拒絕還難受。

思緒到這裡,陳在溪低低嗚咽了聲,不停重複:“其實我想去求求表哥,讓他彆讓我上學了,我現在學這些,我是學不會的,我真的學不會……”

***

室內的氣氛,安靜到讓人透不過氣來。

金絲楠木桌上,幾本折子疊在一起,主椅上的玄色男人垂眸,視線落在前方,麵色淡然。

坐在高位上的人,情緒往往不浮於表麵,白術跟了他許久,此刻也看不出來他是個什麼想法。

呼出口氣,白術又琢磨了下,最終還是抬步上前:“大人,北院那邊派人過來,說是有一位表小姐站在門口。”

宋知禮沒有反應,此刻修長有力的指骨壓在一本折子上,他低垂眸看著,卻什麼也沒說。

白術隻好摸摸頭,有些懊惱地退後一步。

早知道世子爺是這個態度,他就不多嘴了。

未多時,宋知禮忽而放下折子。

第34章

連最後一抹霞光都褪去顏色。

靠近北院的門前, 隻一棵高樹,除此以外,在沒有多餘的裝飾。空蕩的院子, 乾淨的石板路,黯淡的天空, 這裡寂靜到有些可怕。

陳在溪等了許久許久, 可抬眼,眼前空曠, 沒有任何人沿著石板路走來。

她忍不住想,表哥沒有回來,是因為知道她在,所以才刻意回來的這樣晚嗎?

這個想法冒出的瞬間, 她心中彌漫起淡淡的焦躁來。陳在溪一直知道一件事情——她不討人喜歡。

年幼時,阿娘還在, 可她的阿娘和彆人的阿娘不一樣, 很少對著她笑,也很少抱她。

幼時的記憶其實已經模糊,關於阿娘的更是被淡化, 可有一個畫麵, 似乎不受時間虛化,仍舊清晰到深刻。

她似乎病得嚴重,躺在床上, 熱汗淋漓間, 眼睛緊緊閉著。是她連著燒了兩天, 怎麼也醒不過來。

府上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膽, 深怕她就這般死了。但其實她沒有失去意識,她隻是睜不開眼睛。

閉上雙眼以後, 感官變得清晰。

她聽見周圍的人來來去去,聽見嬤嬤說她活不過今年,也聽見綠羅的哭聲。

下一瞬,她感受到一隻輕柔的手落在臉頰,正從上至下的撫摸著她。

是阿娘。

撫摸在臉頰上的手真的很溫柔,陳在溪喜歡這樣的阿娘,但是又不想讓阿娘擔心自己。

可是她生病了,阿娘也在擔心她,阿娘沒有不喜歡她。

她很想很想睜開雙眼,告訴阿娘,她不會死,她隻是暫時睜不開眼睛,不用擔心她。

然後下一瞬,阿娘溫柔的聲音卻落在耳邊:

“你要是就這般睡去,一直醒不過來也不錯。”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呢?陳在溪覺得自己已經忘了,隻知道那時的她在不斷下落。

她想,她還有阿爹。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阿爹也不要她。

在阿娘去世的那一年,阿爹就領回來幾位弟弟妹妹,還同她一般大小。

她其實不太懂這意味著什麼,隻知道從今以後,會有弟弟妹妹陪著她一起玩。

可她想錯了,弟弟妹妹不喜歡她,新來的趙夫人也不喜歡她,還會將阿娘留給她的東西全部拿走。

她還記得,那時她去找阿爹哭訴,可阿爹正在教弟弟識字,語氣柔和,耐心極了。

而她沒哭兩句便被趕了出去,隻因為她吵到弟弟寫字,阿爹不喜歡。

她真的不明白,隻是忍不住想,原來阿爹喜歡會寫字的孩子啊。

是因為她不會寫字,阿爹才不喜歡她。

她便開始因為不會寫字而煩惱,偷偷哭。

她又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後麵的一年裡,隔壁住進來一位哥哥。

她偷偷撿他不要的字帖臨摹,撿他不要的書學習。

雖然最後還是沒有學會,但好在她已經不難過了,也不會因為不識字哭。

陳在溪知道,是因為隨著時間過去,她長大了。

阿爹就是不喜歡女孩,更是不喜歡她,所以無論她如何努力,也都是白費。

那表哥呢?會同阿爹一樣嗎?

思及如此,從回憶中抽離,陳在溪抬眼,想看看表哥回來了沒有。

可是天不知從何時開始,徹底暗下來,眼前是模糊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真切。

***

室內寂靜,白術站在一旁,心下卻緊繃著。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眼前男人,白術皺起眉,發現還是看不透……明明他從前還能琢磨出一點蛛絲馬跡的啊?

等等等等,方才世子爺都已經將折子放下了,怎麼最後又沒走?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白術看了眼窗外,發覺時間差不多了,才敢上前道:“大人,是否備馬回府?”

宋知禮側過頭,視線落在窗外,靜默一秒後,淡淡地應了聲。

夜晚的國公府寂靜下來,黑色濃稠,隻有一輪孤月高懸於空,落下些光亮來。

玄衣男人踩在石板路上,步調不急不慢。

白術上前幾步,一邊抬手推門,一邊道:“大人,老夫人吩咐廚房那邊送了湯過來,可是要用膳?”

“不用。”

男聲沉靜,白術已經習慣,點點頭。

今日也一樣,世子爺酉時以後便不在用膳,既是老夫人每晚都送,他也不會用。

莊嚴的紅木門被推開,不知想起什麼,白術環視了一眼周圍——

北院的門前空曠,並無任何人影。

沒看出什麼來,白術便收回目光,不在細看 。

畢竟都這般晚了,表小姐早就回去了才對,又怎會在此。

月色朦朧,蹲在牆角的陳在溪已經昏昏欲睡了,聽見聲音以後,意識回籠,她抬眼,看清一地月光。

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那表哥真的是因為躲著她,才這般晚回來嗎?

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委屈,隻是委屈也沒用。

此刻蜷縮在角落,不敢動,也不敢說什麼,隻能看著玄色人影慢慢走進屋。

月光落在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上,細細打量,他一張臉上沒有表情,沉靜如月,高不可攀。

陳在溪眨眨眼,頓了下,還是什麼也沒說。

隻是下一刻,月光中的人影忽而轉過身來,低垂眸與她對視。

被這樣冷淡的目光看著,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住自己想要哭的欲望。

但還是無法忍受,隻好低下頭,將臉埋進膝蓋裡。

陳在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應該上前的,上前扯住表哥的衣擺,像以前一樣去求他。

明明之前都是這樣的,但為什麼這一刻,她隻敢縮在角落裡偷偷掉眼淚。

月光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她本就嬌小,蜷縮在牆角以後,小小一隻,此刻埋頭,纖細的脖頸在不停顫抖。

她沒有哭出來聲音來,宋知禮一頓,視線落在她輕顫的肩側,麵色有些不自然。

他很少同小孩接觸,但也知道,十幾歲的姑娘家,想要依賴長輩,是正常的。

而她這般小,既是要疏遠,也隻能慢慢來。

牆角旁,陳在溪還在無聲地抽泣,好一會兒以後,她才平複了情緒。

但還是埋著頭不敢抬眼,也不想站起身,隻想這樣蹲下去。

下一瞬,腳步聲傳入耳邊,而伴隨著腳步聲一同入耳的,是平靜的男聲:

“食飯了嗎?”

是表哥在問她,表哥好像還沒有討厭她。

這聲音落下的瞬間,陳在溪起身,忍不住就撲進男人懷中,又低低嗚咽了聲,委屈地說:“我還以為表哥討厭我了……”

這個動作她好像已經習慣了,臉頰順勢貼在男人胸膛,雙手跟著環住他腰腹,可憐巴巴地貼著。

宋知禮一頓。

她實在不應該這般依賴他的。

可像是察覺到他的態度,陳在溪跟著鬆開了手,又低低嗚咽了聲,輕聲重複:“表哥,那我以後是也不能抱你了嗎?”

“你還小。”宋知禮淡淡說著,往後退了一步。

他似是長輩關懷小輩一般問她:“今日去學堂了嗎?”

隻是話落的瞬間,她短暫失去意識,輕飄飄地身子朝後倒去,麵色尤其蒼白。

久蹲以後站起身,頭暈眼疼,失去了依靠,陳在溪根本站不住。

宋知禮很快反應過來,抬起手,虎口掐在她柔軟的腰上,將她整個人往回撈。

頓了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陳在溪全身發軟,柔軟的身軀已經緊緊貼著他,可腰間的大手滾燙,她更像是彆無選擇,隻能依附他一般。

莊嚴的紅門旁,白術回過神時,整個人都還有些不知所措,他揉揉眼,又發現自己好像沒有看錯。

大人修長有力的手指壓在表小姐腰間,那位柔弱的表小姐眯著眼睛,一點力氣也沒有的樣子,靠在他胸膛,輕輕喘著氣。

陳在溪歇了半響,柔軟的手才跟著抬起來,環住表哥有力的腰腹。

她沒辦法不依賴他,杏眸濕漉,懵懂地看著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輕哼:“表哥,你不討厭我,以後你也多抱抱我吧?”

宋知禮未言,冷清寡淡的樣子,但懷中靠著的人卻不安分地亂動起來。

他壓在她腰上的手收緊。

陳在溪皺起眉,立刻不滿地哼唧起來: “表哥……要輕些抱。”

***

不多時,廚房就那邊送來了點心。

一個丫頭拿著食盒過來,卻不敢進門,連那道門檻都不敢接觸。

白術走了出來,打量了小丫頭一眼以後,他一時間心情很複雜,

對吧,這才是正常人來北院的反應。

世子爺這般冷清的人,在生活上也很冷清。

北院實際上是一座很大的宅子,但宅子裡,一般連人影都看不見一個,往往是極其清淨的。

打掃的丫頭小廝也隻在世子爺不在的時候來,這代表著一旦到了夜裡,整個北院裡都沒幾個人。

隻是今夜,白術提著點心,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抬步走到書房,書房裡是不允許有吃食出現的,便沒有進屋,隻在門口喚了一聲:“表小姐。”

角落裡的屏風淡雅,屏風上繡著的青竹栩栩如生。

陳在溪坐在榻上,聽見聲音卻沒第一時間過去,隻是將目光落在書桌旁的人影上。

宋知禮麵色冷靜,勻稱的指骨壓在一本書上。

“表哥……”陳在溪輕聲喚他:“我不想去堂屋裡食,院子裡都沒人,我怕。”

宋知禮未應。

陳在溪想了想,在書房裡吃東西好像也不太可能,她隻能歇了這個心思。

她抬步上前:“那表哥,那我等下再食好不好。”

聞言,宋知禮壓在書上的指骨一頓,她似乎粘人的有些過了。

抬眸:“今日學了些什麼?”

第35章

平和的聲音落在耳邊, 陳在溪微怔,才想到今日來找表哥是為了什麼。

思及如此,負麵情緒重新彌漫開, 拉著她不斷下落。頓了下,她緩慢低下頭, 輕聲回答:“可是表哥, 我不想上學堂。”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很平。

柔和的燭光落在她頸側, 幾絲碎發散下來,她埋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知禮順著她問下去,冷靜道:“為什麼不想。”

大概是室內的暖色光芒太溫暖了, 陳在溪忽然有很多話想說,一時間情緒起伏, 她斷斷續續解釋:

“我不識字的表哥, 我有好多字都不認識,寫得字也很難看,根本學不會的……”

她一連說了好幾聲學不會, 語調從平靜到委屈, 整個人都是抗拒的。

宋知禮坐在高椅上,靜靜聽著。

他知道剛上學堂的孩子其實會出現一個心理——厭學。

便同她道:“你隻是還未適應。”

話音剛落,陳在溪立刻搖頭, 沒有猶豫地道:“不是的表哥。”

耳邊沒有了聲音, 表哥不說話了, 她隻好抬起頭看他。

暖光落在男人臉側, 高挺的鼻梁,優越的眉骨, 他神色冷靜,情緒沒有起伏。

所以說表哥不會懂的,他太優秀了,像表哥這樣優秀的人,大概不會被任何人討厭。

可是她不一樣,她不討人喜歡,也不夠聰明。

想到這裡,陳在溪便不在說話,隻緊張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厭倦的抗拒。

這種抗拒讓她不斷往下墜,墜落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母親的房間被人霸占,阿娘留給她最後的東西也被搶走。長桌旁,阿爹正溫柔地在哄弟弟寫字,她很難過,她也想被人哄。

可是沒有人會哄她。直到下一瞬,訓斥的聲音落在耳邊,讓她趕緊出去。

如果當初,她在努力一些將字寫好,阿爹會不會不一樣?

不會的。

她現在長大了,知道不會,

可是長大以後,卻會因為不識字,讓女先生失望。

濃重的自厭在這一刻彌漫開,陳在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隻是她很想哭,眼前逐漸模糊,耳邊也開始聽不見聲音,血液倒流,她的頭越垂越低,她很想就這般睡過去。

宋知禮在這時叫了她一聲,沒聽到回應。

頓了下,他起身走了過去,指骨抵在她下巴上,沒有猶豫地將她整張臉抬起。

她一張臉重新顯露出來,在柔和的燭光下,散發出淡淡的寧靜,雙眸合上,真的很安靜。

宋知禮擰起眉,緩緩叫她:“陳在溪。”

男聲平靜,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她很少聽見表哥叫這三個字,有些回過神來,從下墜的感覺中抽離出來。

陳在溪應了聲:“嗯。”

宋知禮看著她,抵在她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他冷下聲音,問道:“方才在想什麼?”

這是一個侵略性極強的動作,但是很奇怪,陳在溪回過神,並沒有感受到壓迫。

她眨眨眼,看著表哥因為背光,而沉在黑暗中的一張臉。

此刻,陳在溪還尚未從那種下墜的感覺中抽離,頭很昏沉,她忽然想找個人抱抱她,於是也就說了出來。

女聲很輕:“表哥,抱抱我好不好。”

她杏眸裡是濕潤的,水汽氤氳開來,神色迷離,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可伴隨著這句話落,連抵在她下巴上的手都收了回去,她以為是表哥要走,呼出口氣來。

她不想一個人呆著,也不求表哥主動抱她了,同以往一樣自覺黏了過去,又自覺地將自己縮進男人懷裡。

表哥的懷裡一直是溫暖的,所以這是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隻有主動上前才能得到的擁抱。

但是沒有關係,她將臉頰貼在男人心口的位置,不哭也不鬨,連話也懶得說一句。

小姑娘乖巧的樣子,同以往大相徑庭。

宋知禮指尖微顫,開始思考自己對她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這般大的姑娘,依賴人是正常的,她父母也不在,她難免嬌氣了些。

就在這時,陳在溪嗚咽了一聲:“表哥,我好冷……”

七月中的夜晚,天氣仍舊是悶熱的,書房裡擺著許多冰塊,涼氣蔓延開來。

而陳在溪既怕熱也怕冷,在書房裡呆了一會兒以後就受不了,說這話時,玫瑰色的唇瓣正一點一點褪色。

宋知禮麵色沉靜,但看著她這般蒼白的樣子,還是抬起手來,將她徹底擁入了懷中。

這樣的懷抱,讓陳在溪覺得很舒服。

表哥身上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她緊緊貼著他,感受到自己不在下墜,麵色也一點一點紅潤起來。

宋知禮沒有起伏,隻是又問了一遍:“方才在想什麼?”

陳在溪的聲音很悶,道:“表哥不會懂的。”

“你不說,表哥怎麼知道?”

這句話落在耳邊,但是陳在溪沉默了很久。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表哥這樣說就是可以的意思,她應該把想說得話都說出來,這個時候該裝可憐了。

是的,她就應該這樣。

可是那種下墜的感覺實在難受,她需要用很大的勇氣,才能正常的說出來。

半響,她還是沒能說出口,便開始抽噎。

宋知禮並沒有催她,

陳在溪抬起手,雙手揪住他的衣袍,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那表哥,我可不可以不說。”

“不行。”宋知禮沒有猶豫。

實際上,他並不會對彆人的私事感到好奇,他也不應該說不行,但他還是說了。

陳在溪還靠在他的胸膛,隔著一層布料,她感受到臉頰之下,滾燙的溫度。

好像和以往不一樣。

她很快做了決定,扭著腰在男人懷中亂蹭,直到眼淚被蹭乾淨以後,她吸吸鼻子,悶聲道:“那表哥,你親親我,我就告訴你。”

寂靜的室內,伴隨著這句話落,氛圍轉變,有些怪異。

陳在溪也意識到這不太可能,但話已經說了出來,她隻好小聲補充:“嗯……那讓我親一下表哥也可以。”

她知道表哥並不喜歡親,可是心悅一個人還能怎麼表達呢?

話本裡說,喜歡一個人就是要時刻抱著,唇齒交融。

她想讓表哥可憐她,更想讓表哥意識到,她真的心悅他。思及如此,陳在溪不在猶豫,她一邊踮腳一邊將雙手抬起,環繞住表哥脖頸後,將他下拉。

可下一瞬,有很輕聲的鑼鼓聲傳來,是二更到了。

門外的白術聽見打更聲,他推開門,同往常一樣說道:“大人,該休沐了。”

白術已經習慣,說著,一邊抬起頭。

可他突然出現,完全打亂了陳在溪的計劃。

心下一慌,陳在溪愣神片刻,跟著就撞進了一雙淡漠的眸子中。

是表哥在看她。

冷靜,寡淡。

剛剛才蓄起的勇氣這一刻全部消散,可又有些不甘心,她睜大眼睛,隻好有些委屈地換了一個地方親。

她親在他脖頸突出的一塊地方。

一邊親一邊悶哼幾聲,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直到下一刻,唇瓣壓著的地方滾動了一下。

可是這裡為什麼會動?

她試著□□起來,發覺這裡滾動地急促了,便收回舌尖,輕輕咬住,這裡很硬。

宋知禮的呼吸都亂了,雙眸微眯,按在她肩上的手忍不住摩挲,收緊。

“疼,表哥……”陳在溪覺得肩膀很疼,哼了一聲就不想親他了。

她鬆開環住他脖頸的手,抽離的瞬間,一抹銀絲被拉長,斷裂以後,掛在了她的嘴角邊。

她渾然不覺,黏在他身前,唇齒含糊著問他:“表哥不喜歡我親你,那表哥是喜歡我親你這嗎?”

燭光昏暗了些,表哥背著光,這一刻,表情深沉,讓人看不透。

但她感覺表哥是喜歡的,所以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杏眸裡閃爍著彆樣的光芒。

宋知禮沒有回答,隻是在她喊疼的那一刻,將壓在她肩上的手鬆開。

寬厚的手掌壓在她肩上,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頓了下,伸出另一隻手來。粗礪的指腹壓在她下唇邊緣,指腹用力,他麵無表情地將那抹水漬抹開。

末了,又覺得還是不夠。

這一次,他指腹直接壓在她濕濡的唇瓣上,左右滑動。

按壓在唇瓣上的力道很重,滑動間,黏膩的水聲散開,陳在溪很迷茫,又不敢再說疼。

宋知禮將她推開,一邊緩慢地用手帕擦拭著指尖,一邊轉身。

他為什麼要走呢?是白術叫他休沐。

那他不喜歡她親他脖頸嗎?她不明白。

陳在溪隻是伸手,有些委屈地扯住他:“那表哥,你還會回來嗎?”

男聲淡淡:“嗯。”

陳在溪這才鬆開他,溫順地坐在榻上:“表哥,我等你回來。”

***

在看清屋內的那一刹那,白術直接轉過身,立刻退了出來。

他靜默著不敢言,連手上的燈都差點沒拿穩。

隻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到玄色人影。

夜裡靜謐,北院更是冷清,而今夜,這種感覺太奇怪,白術還是沒忍住,側過頭看了一眼。

紅燭散發著暖光,大人高大的身姿完全籠罩住表小姐,讓人看不清。

他不敢多看,下一瞬就轉過頭,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術總覺得,他聽見了黏膩的水聲。

他隻是下人,不敢過多的猜忌,隻是在想一件事,今夜大人會壞規矩嗎?

要知道北院的下人做事,時間往往要精確到刻,幾時幾刻做該做的事情,幾時幾刻休息。

世子爺隻會在二更沐浴,看一刻書以後便會入睡,翌日卯時起。

剛這般想著,玄色身影忽然走出來,

白術停頓了一下,有些失望地跟了上去。

隻晚了半刻。

第36章

書房裡的陳設很簡單, 一張長桌,兩排高櫃,一些重疊整齊的書, 一個沒有花的花瓶。

等待中,陳在溪有些無聊, 便轉過頭看榻上的幾案, 可幾案仍舊空蕩,乾淨到連灰塵都找不出。

猶豫了片刻, 她站起身,緩步走到長桌,有些好奇地打量。

書桌上,紙筆硯墨被規矩的放成一條直線, 正中央是一本合上的書,寫著四個字, 她卻隻認識其中兩個。

陳在溪不敢再多看, 隻坐回榻上,雙手放在膝,認真等待。

不知道等了多久, 才終於聽見腳步聲, 她立刻抬眼,杏眸裡閃爍著光芒,喚道 :“表哥。”

宋知禮站在門前, 他換了一身白衣, 漆黑的頭發散下, 柔和了冷硬的氣勢, 麵龐是乾淨俊美的。

他步調平緩,緩步走到屋內。

陳在溪看著他, 一動不動。

表哥的相貌自然也是優越的,就站在麵前,身姿挺拔,白衣翩然。而她也喜歡美的事物,立刻就湊上前抱他,一邊表達自己的喜悅:“表哥,我喜歡你穿白衣。”

宋知禮被撲了一個滿懷,女孩子柔軟的身軀貼著他,耳邊是清脆甜膩的聲音。

頓了下,他隻是道:“不可無理。”

“好吧。”陳在溪已經習慣,並無失望,隻好收回了手。

下一瞬,她看著表哥重新坐回長椅,便也跟著過去,像一條小尾巴。

宋知禮抬手,指骨壓在書上,卻沒打開書,隻是問道:“方才在想什麼?”

他還沒有忘記這件事。

可親也親了,陳在溪沒辦法不說,一張臉皺起來,為難地樣子。

“我剛剛想起了我阿爹。”她埋頭,將視線放在麵前的烏發上,輕聲又說:“可是我的阿爹不喜歡我,以前我有些不明白,以前我也很想讓阿爹喜歡我。”

“阿爹還會教弟弟讀書識字,那時我以為,隻要我學會讀書寫字了,阿爹就會喜歡我了,可是我漸漸發現,好像不是這樣。”

她垂頭,無措迷茫,雙手緊緊揪在一起,聲音越來越輕。

宋知禮沒有說話,想起她哭著說想爹爹的畫麵。

沉吟片刻,他淡聲回答:“你還小,不需要想這麼多。”

“不是的表哥,”陳在溪湊上前,抬手揪住他的袖子,語氣裡帶著哭腔:“我難過的是阿爹不會喜歡我,不論我會不會寫字,阿爹也都不喜歡我。”

濕漉漉的眼眸,泛紅的眼眶。

說了沒兩句,她開始掉眼淚。

宋知禮並不能理解,彆人的喜歡,家人的喜歡,真的有這般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