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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春嬌 過春雪 75603 字 2個月前

第71章

回過神時, 身後空蕩,老夫人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林間。

寂靜的林中,隻有風拂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眼瞧著隻剩下這位車夫, 陳在溪將雙手環抱住,忙上前兩步道:“會, 我會水。”

空蕩處放著輛窄小的馬車, 車輪上沾滿了灰塵,籠在車間的灰色車帷也很破舊。

小李拍了拍車帷上的灰塵, 看向陳在溪的雙眸好奇。

眼前這位小姐穿著件上好的長裙,梳得是高門大戶裡才會梳得鬢,頭上的玉簪也是小李沒見過的好東西。

小李歪頭,雖有些好奇, 但哥哥說他們這一行,收錢辦事, 萬不能多問的。

“我大哥昨天摔斷了腿。”小李說著, 一邊翻身上馬,動作利索:“今天我是幫他來送人的,想起昨天他和我說要小心些, 是不是要快些將你送走?”

陳在溪不知老夫人是如何安排的, 她看著車簷上的泥土,頓了下後才將雙手壓上去。

爬上車後,陳在溪點頭:“是。”

話落, 她彎著腰往車內走, 才隻是剛邁開腿, 卻感受到心臟處, 如針刺的疼。

上眼皮同時抽搐起來,沒由來的, 陳在溪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恐慌。

小李已經將手搭在車轡上,“其實還是要看你犯得事嚴不嚴重了,你要是犯的事嚴重,那我們就不走小道了,現如今查得嚴,要是遇到官上的人,那保準要被抓起來的。”

“我,”陳在溪捂著心口坐下,她將雙手抵在額上,麵色已經慘白,“可能……可能還挺嚴重的。”

嚴重嗎?她其實還沒想過後果。

小李見多出逃的人,卻沒見過她這般嬌滴滴的小姐犯多大的事。

他大哥為人仗義,性子也爽快,是這一代出了名的車夫。

他從小跟著哥哥拉人帶貨,見多了犯事以後要私逃的人,隻要給錢,他們一般什麼人都敢帶。

但大哥腿傷,這一次隻能讓他出來頂一頂。

小李還算耐心地解釋:“你不知道?Q群每天更新晉江紅袖書耽全網獨家文,搜索5②4九零8一92這幾日大理寺才處置了樁大案子,殺雞儆猴,我聽人說,這幾日下麵的人抓得可嚴了。”

“你犯了什麼事兒啊,我看你家境挺殷實的,隻要不鬨到大理寺那,給點錢就能擺平。”

“我也不知道,”陳在溪苦著一張臉,“小師傅,我想再想想。”

陳在溪記得,她是有問過老夫人的。

老夫人怎麼說來著?

老夫人不屑地看著她:“你走了便走了,我是知禮的祖母,我這般同他說,他還能過來找你不成?”

老夫人嗤笑著:“你知道知禮有多忙嗎?現下聖上親近他,重要的事情都隻交給他做,事情一多,便顧不上你的。”

老夫人罵她傻:“長點腦子吧你,沒時間後悔了,就是知禮真過來找你,你以為你還能活著?”

那些聲音在腦海中很吵,吵得陳在溪極其害怕,隻能緊緊篡住手心。

她是一個三心二意的人,有意勾搭表哥是為了退婚,她拿走了老夫人給得一百兩金子,要私逃到景江去找情郎。

是,除了老夫人編造出得那幾句,這話也有八成真。

是啊,陳在溪緩緩鬆開了手。

她為什麼會覺得表哥還會來找她?

表哥這般冷的性子,甚至連笑起來都是寡淡的。

娶她是因為她主動,是那一夜她問表哥能不能娶她。

表哥後來說喜歡她,但又有幾分喜歡?那她現如今是這般三心二意的人,表哥也會喜歡她嗎?

你完了。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樣的情況下,表哥若是還來找她,那她的確離死不遠。

原來按照律法,像她這般的女子是會死得啊。

可是比起未知的以後,陳在溪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夢。

她低垂眸。

看見掌心上,一根極細的紅線被她揉成一團。

陳在溪用指尖去觸,心間的疼再度侵襲而來,那些夢的畫麵,暈倒的瞬間,都換作成真實的痛感。

她隻能艱難地呼出口氣,輕聲問:“那小師傅,若是不走小道,還能怎麼走?”

***

推開門,書房裡一切照舊,高櫃間沒有一絲灰塵,每日都有人擦拭。

環顧了眼四周,白術小跑到櫃旁,從櫃中取出一塊魚符。

取完了東西,他終於鬆口氣,一邊往外走。

抬眸時,見宋知禮站在園中,男人一襲黑袍冷肅,並未有過多波瀾的樣子。

到了這一刻,白術徹底拿不準他是什麼意思。

“大人。”

將魚符拿在手中,白術顫顫巍巍地問:“是,是去找表小姐,還是捉表小姐?”

這二字的意義完全不同,白術不敢胡亂猜忌。

宋知禮側過頭,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有細碎的光亮映在他側臉,男人冷硬的麵龐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垂眸,緩緩展開了手心。

翡翠葉子很輕,他昨夜親手替她戴上的。

說不要就不要,小姑娘都這般嬌縱嗎?

宋知禮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連抽泣聲都極輕,可認真哭起來,又磨人的很。

若是生氣了,便得事事依著她來。

讓她讀得書她沒讀完,讓她習得字最後也沒習。

罷了。

成婚後,他自會慢慢教她。

思及,宋知禮抬步。

“去接她。”

***

老夫人派得人已經趕往林間,正沿著原先計劃的路程往前追。

但這一片路極偏,林間有高樹遮擋,隻微弱的日光,尋常人在林間容易分不清方向。

剛派出的人竟沒一個回來。

但大人定下的命令是在天黑以前找到人,十一麵露難色,害怕耽誤了時辰。

大人已經將私養的暗衛調出,若是天黑以前還找不到人,他們這些人怕是要廢掉半條手臂了。

十一站在原地,深深呼出口氣,隻恨不得自己去找。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邊才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十九帶著人回來。

宋知禮拉開車帷,朝跪在地上的人看去。

“沿,沿老夫人說得路去找了,”十九低著頭,雙手卻止不住顫抖起來:“但是沒看見表小姐,隻找到她用過的馬車。”

宋知禮摩挲著手中翡翠,詢問:“沒找到?”

十九將頭磕在地上:“表小姐隻跟著一位叫李生的人走了,這李生是當地有名的車夫,常年在這一代生活,對這一代地勢熟悉,有他帶著表小姐藏匿,很難在天黑以前找到人。”

宋知禮沉默了瞬,麵色冷淡:“既是不熟悉,便找熟悉的人來找,還得讓我一句一句教?”

話落的瞬間,他將放與案上的匕首隨手一骰。

刀鋒刺入血肉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林子裡,這聲音足夠清晰。

十九捂著胳膊,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十一,”宋知禮走下馬車,“去找這李生住在何處。”

這一代往左走,還有一個漁村。

平安村的人靠打漁為生,這裡的人長年同江河打交道,整日中有半日是泡在水裡的,而剩下半日,則在上京賣魚。

李家是村裡有名的一戶,漁村偏僻,去往上京的路上,大家夥都指望能搭一乘順風車。

在這樣的小村中,找到李家這戶並不難。

十一不敢鬆懈,走到一扇門前停下,沒有猶豫地將門拉開。

主人家是個上年紀的老頭,長年日曬,他皮膚像是被風化般粗糙。

聽見動靜後,陳生哆嗦著雙腿往門邊走,抬眼見到一身黑衣的十一,嚇得渾身發顫。

十一不敢廢話:“李平恩這人可聽過?”

“不,不認識……”陳生被嚇得不清,抬手便想將門合上。

十一眼一斜,手搭在佩刀上,露出黑色手柄上的暗紋。

“大理寺尋人,包藏者一並拿下。”

聽見這幾個字,陳生腿都軟了,當即便跪了下來,手指著一邊:“李李家就就在往右走的第三戶,大人,大人我不認識,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這一代的木房子老化,風一吹便吱呀響,村裡發生了什麼,李平恩在屋中聽得一清二楚。

聽見大理寺三字以後,李平恩皺起眉,將近日裡送過的人全都想了一翻。

在刀尖上賺錢,不是沒有失手過,前日裡送走了個賭鬼,賭坊裡的人找上門來,硬生生打斷了他的右腿。

這對他來說卻不是什麼大事。

招惹上大理寺?

他雖是隻看錢,但凡是被鬨上大理寺處決的案子,他從不會碰啊。

李平恩看了眼傷處,掀開被絮就要往暗門走。

隻是起身的瞬間,長劍出鞘,劍氣凝人,不過一瞬,直刺入他的左腿。

這一劍足夠利落,李平恩尚未反應過來,沒了支撐點,他直直往下跌。

他跌倒在地,聽見腳步聲,僵直著頭往前看。

黑色鞋履上沾染著泥塵,來人一襲黑袍,泛著暗紋的布料上也沾染到了泥漬。

莫名違和,他還想往上看,下一瞬,頭往下一壓,隻敢生理性地往後縮。

宋知禮垂眸看著他,冷聲道:“你是李平恩的弟弟?”

“大人我就是李平恩,”李平恩害怕牽扯到弟弟,不顧腿上的傷口,連忙跪下:“我就是李平恩我就是李平恩,有一輛馬車,平時靠接私客賺錢,大人你有什麼事情就衝著我來。”

“今早你弟弟接走了一位女子。”

他用得是陳述句,語調冷靜到讓人不敢反駁。

李平恩趕緊點頭。

“你弟弟丟了車跑了,你且好生想想,他會帶著人往何處走。”

他語調極平,不帶情緒的冷靜,到越發讓人覺得詭異。

李平恩再度抬眼,這一次瞥間了墜在男人腰間的魚符。

這般壓迫人的氣勢,腰間還墜著魚符,李平恩麵如死灰,隻知道自己弟弟若是被抓到就完了。

他全身戰栗,跪在地上的雙膝已經不穩,剛想說話,耳邊落下聲——

“想好了再說。”

宋知禮摩挲著手中的翡翠葉子,神色越發冷冽,語調卻緩和下來:“我家夫人怕黑,還等著我去接她。”

第72章

天氣還尚徹底轉涼, 林間生機盎然,高樹的葉子足以遮天蔽日,將每一束光亮都遮擋住。

陳在溪沒走過這種路, 算是吃儘了苦頭。

蓋住小腿的裙擺總被雜草碎石勾住,她低頭扯, 又一次耽擱了趕路。

許是察覺到陳在溪的不適應, 小李轉過頭,猶豫著將藏在袖中的小刀遞了過去。

陳在溪微微愣神。

“我們這兒的女子, 不穿這麼長的裙子。”

以為她不樂意,小李又解釋:“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的女子講究多,但我們得快些了,早些到天水縣早些休息, 你莫……”

話未說完,陳在溪將手壓在刀柄上。

她半蹲下身, 對著裙擺比劃著, 不知怎麼下手。

陳在溪隻好扯住裙擺,用刀鋒一點一點割開一個口。

“小師傅,你現在能幫我扯一下嗎?”

小李沒說完的話止住, 他摸了摸頭, 上前一步,乾脆利落地扯開了她的裙擺。

粉色裙角隻蓋住小腿,陳在溪沒穿過這般短的裙子, 忍不住抹掉眼角的淚花,

小李將裙角隨手扔下, 念叨了句:“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城裡人, 我們平村的女子才不在意這些。”

“沒事,”陳在溪緩過神, 哽咽道:“隻是一時不適應,麻煩你了小師傅,我,我現在能快些走了。”

“嗯。”小李轉過身不再說話。

其實這樣的趕路是枯燥也是新奇的。

原來葉子的邊緣可以將皮肉劃開,雜草茂盛到要用手撥開,而高樹遮天,竟能徹底將雲層遮掩住。

她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生活。

走了不知多久,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陳在溪努力平靜。

眼瞧著天色可能暗下,她緩緩捏住裙擺,聲線顫抖:“小,小師傅,我們真的能走出去嗎?”

“快了快了。”小李用雙手撥開雜草。

“你慌什麼?”回過頭見她發抖,小李有些不理解:“你們城裡人怎麼都喜歡這般問,我從小就在這山裡長大,這裡的每一處我都走過,除了我哥,沒人能比我更熟悉這裡。”

“嗯。”心臟仍然有些難受,陳在溪勉強笑了下。

眼前這處的雜草茂盛,已經及腰。好不容易撥開雜草,鋒利的邊緣又將手掌心割出小口,疼痛襲來,陳在溪仍努力往前走。

隻是稍一不疏忽,臉側又被劃開,細細的傷口落在裸露而出的每一寸皮膚上。

比起來時的輕鬆,她此刻狼狽到不在像自己。

重複了無數次這個動作,遮天的樹葉才終於散去。

稀薄的光落在雙眸,她怔了怔,抬起眸。

視野一瞬曠闊,遠處的山連著山。

這裡竟是一處懸崖。

小李已經大著膽子走到懸崖邊際,垂眸朝下看,看著看著,他笑了出來,問:“高嗎?”

“高……”陳在溪不敢往前,還愣愣的。

小李卻不怕,隻道:“你是高門大戶的小姐,自然覺得高。”

“我不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其實她離懸崖邊還有一段距離,但還是害怕地往後退:“但我也覺得高。”

“怕什麼,”不知想起什麼,小李輕鬆地說:“跳下去也不會死。”

“啊?”看著小李這副模樣,陳在溪全身僵住,不可避免地進行聯想道:“那我,我們要跳下去嗎?”

“騙你的,”小李拍拍手朝她走去:“我哥收了你家阿婆這麼多錢,我要是讓你跳,回家他不得給我一頓打。”

陳在溪手足無措起來。

“我們走下去,走下去!”

小李歎氣,哥哥說得對,城裡人都是傻瓜,可不能逗。

他指著前麵的路又解釋:“前麵有路的,從這兒下山,半個時辰就能到山底,山下呢有我家的船,我們走水路,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到天水縣,還不會遇到官人。”

一長段話解釋完,陳在溪“哦”了一聲,回過神來。

小李熟稔地朝前走,隨口安慰了句:“這條路我帶過很多人的,我將他們每一個都帶出去了。”

“嗯。”陳在溪一邊點頭一邊跟上。

寂靜的林間,隻能聽見風的動靜與腳步聲。

她不習慣這樣的萬籟俱寂,無話找話般:“小師傅,你總這樣送人嗎?”

“為了賺銀子嘛,”不知道想起什麼,小李頓了下,才重新開口:“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但若隻是靠打魚而生,那我和哥哥這輩子都買不起上京的府邸。”

“那,那你們現在能買上京的府邸了嗎?”

“要問我哥哥,但我覺著,送完你就差不多了吧。”

小李聳聳肩:“其實我有些好奇,你又是犯了什麼罪?我還從沒送過你這般大的姑娘家呢。”

“我……”陳在溪沒想好如何說。

沒等她說話,正帶路的小李卻在此時停下,他皺起眉,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回過頭:“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思緒被打攪,陳在溪也跟著回頭,可是身後空曠,並未有人影。

按理來說她應該鬆口氣的,可心臟在這一刻高高提起,她緊緊捏住手心的紅線,迫使自己冷靜。

“有,有嗎?”

明明高山之上,隻有一望無際的雲層才對。

“就是不對。”

小李喃喃自語。

灰蒙蒙的霧氣氤氳開,水汽濕濡,眼前的景物就像一幅畫一般。

原本模糊的人影,在這話落的瞬間,漸漸清晰明了。

小李轉身的動作僵住。

霧氣濃厚,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壓迫先一步襲來,使得他下意識地就想低頭。

硬生生克製住這個念頭,小李抬眸往前看。

最先看清的是一襲黑衣,目光隨即定格在來人腰間的魚符上……以及他手中的一截粉色裙擺。

喉間一哽,小李徹底僵在原地。

山色朦朧,男人徹底從霧氣中走出,一襲黑衣逐漸清晰。

有水汽在四周浮動,將男人的眉眼虛化,陳在溪覺得有些陌生。

是克製不住地顫抖,心臟緊縮後的難以呼吸,使得她下意識退後。

她怎麼可能不害怕。

宋知禮注視她的顫抖。

看著她的神色一點一點轉為恐懼,雙睫輕顫起來,顫抖著,像蝴蝶離開地麵時的展翅。

他看著她朝後退一步,是害怕的姿態。

可奇異般,他心中未曾有一絲氣憤,甚至還感受到一絲淺薄的愉悅。

他指腹微動,輕撚著那截嫩粉色裙擺。

不聽話又能如何?

他總歸是,要接她回家的。

“表哥。”

被他這般看著,陳在溪帶著哭腔的聲音緊張,終於忍不住開口。

宋知禮仍看著她。

看清她臉側被劃開,有細小的傷口交錯著,裸露出得每一寸肌膚都被弄臟。

“怎弄成這副模樣?”他問她。

“我……”

陳在溪緊緊捏著裙擺,還是很緊張。

很奇怪,明明表哥的語調還是同以往一樣,但陳在溪就是覺得害怕。

最害怕他這副平靜模樣。

“過來。”宋知禮看著她,越發有耐心。

他輕哄道:“同表哥回家,表哥替你擦。”

陳在溪無聲地搖頭。

就是這樣,她害怕。她做不到他這副模樣,她也沒辦法平靜。

“我……”

一連後退幾步,她真的不想同他對視,也不想看他平靜的眸子。

慌亂間,陳在溪隻得將目光落在小李身上。

無論看什麼都可以,她隻想躲避掉男人的目光。

剛一轉過頭,男聲隨之落下,悠然詢問:“想同他走?”

陳在溪搖頭。

一旁的小李還盯著那塊魚符。他早已被嚇到魂飛魄散,隻睜著一雙眼,連動也未動一下。

他生在漁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他根本不敢,不敢有任何動作。

陳在溪意識到什麼,忙開口:“沒有的表哥,我,我沒有同他走,我也不會同他走的。”

男聲冷淡:“表哥不喜你看他。”

陳在溪立刻彆過眼:“表哥我沒有看他。”

強忍著害怕,她跟著上前一步,一邊道;“表哥我們回……”

才剛剛抬步,有風聲傳入耳畔,很輕很輕。

鋒利的刀刃割破空氣,銀光閃爍,直直朝她的方向逼近。

寒氣將她耳邊的碎發帶起。

這一瞬間,時間被拉得好長好長啊。

陳在溪覺得自己要死了,然後下一瞬,刀刃從側著她的身側而過,直直刺進一旁人的心口。

什麼都停止了。

怎麼辦。

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表哥……”

她怔怔地呢喃了聲,後知後覺地抬眸看向他。

近乎漠然的神色同記憶重疊,宋知禮緩步朝她靠近。

陳在溪近乎崩潰。

是鮮活的人倒下了,割破布料,刺進血肉的聲音還環繞在耳畔。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慌忙間她開始後退,不斷重複著:“表哥你救救他,表哥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亂起來便手足無措,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

沒幾秒,她退無可退。

身後隻有空蕩,纖細的身影仿若貼著雲層,陳在溪卻感受不到。

女聲很輕,還在重複:“求你了表哥,你救救他……”

“陳在溪。”

宋知禮停下,他念她全名,語調沉下:“停下來,表哥應你。”

“表哥會救他嗎?”

陳在溪抬手擦淚,有些委屈。

“嗯。”男聲沉靜:“往前走,表哥應你。”

陳在溪稍側頭,僵直住不敢動了。

有細碎的石子滑落,她看見自己站在山巔之上,往後就是萬丈深淵。

“表哥我不敢動,”陳在溪眨著眼,哽咽了聲:“我好像要死了?”

“胡說什麼。”宋知禮冷下聲音,朝她靠近。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進。

很快,他很快便能拉住她。

隻是所有意外都是發生在一瞬的。

小李不知何時爬了過來,跟著抬起手來,用力往前一推。

其實不需要人用力的,因為她實在是太輕了。

她太輕了,朝後跌落的一瞬,裙擺隨著氣流舒展開,就像美麗的蝴蝶展翅。

她太輕了,下墜的瞬間,便緊閉上雙眼,感受著到風聲穿透耳膜,她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這一推耗儘了小李的所有力氣。

小李爬在石子上,鮮血正順著刀柄往下流,他艱難地呼吸著,嘴角緩緩上揚。

微笑僵住。

抬起眸,他看見一旁的黑衣男人,沒有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

第73章

三更天, 夜色濃稠,本該是黑暗的。

直到一群人湧入平安山,火光凝聚成一片, 幾乎將整座山都點亮。

不知找了多久。

白術同十一追回來,先發現了山上的屍體, 與此同時, 沈確領著人往山下走。

徹夜未眠,也無人敢掉以輕心。

直到第一抹微光透過雲層, 沈確帶著人,終於在山下找到了一點痕跡。

隔著長河,沈確勉強看清對岸的人影。

他抬步走去,隻看見石子上, 散落的血跡。

沒等他細看,白術從山上趕下來, 他站在河岸的另一邊, 放聲大喊道:“沈大人,長公主剛來,聖上大怒, 讓你務必在今夜就將人尋到。”

“……”

誰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確沒應, 額上已布滿冷汗。

他看著倒在淺岸處的人影,緩步上前。

男人倒在淺岸處,溪水洗刷著他的發絲, 他閉著雙眼, 眉眼淡然, 麵容平靜。

怔了半響, 沈確才敢抬手試探眼前人的鼻息。

還活著,他拍拍心口, 知道自己這官是保住了。

手搭在宋知禮的後腦上,沈確想將人拖起來。

剛鬆口氣,他一垂眸,卻見到一手的血跡。

兩眼一黑,腳下一個不穩,沈確差點一頭栽進一旁的河中。

被這樣的江河淹沒是什麼感覺?

是窒息的壓迫。

是看不見光。

鼻腔被堵住,密不透風的冰涼會將整個人都包裹。

猛地睜開眼,陳在溪支起身。

她還未從回憶中緩過神,胸腔正劇烈起伏著。

昨夜的記憶曆曆在目,她呼出口氣,緩緩將自己蜷縮起來。

小師傅沒有騙她。

從那麼高的地方墜下,醒來時竟真的無事。

不隻是無事,她甚至感受不到一點疼痛,隻剩下那股被水淹沒的窒息感。

陳在溪弄不明白。

室內寂靜,一股魚腥味淺淡,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記憶中回過神。

朝右的木門在此刻被人敲響。

“阿婆。”

陳在溪輕聲應道。

下一瞬,門被拉開,一個帶著灰藍色發巾的老人走進屋。

喬阿婆上了年紀,走起路來極其緩慢,她躬著腰,一步一步走到床邊。

“小姑娘你醒了?”

陳在溪點頭:“嗯。”

“你是平安村裡的姑娘吧,”喬阿婆眼睛不好,她反複揉了揉,擔憂道:“你是哪家的,阿婆找人送你回去,你們這些姑娘現在可真是膽子大,還敢一個人出來摸魚……你爹娘也是,都一個晚上了還沒來找你……”

絮叨聲在耳邊,陳在溪默默聽著,沒一會兒便淚流滿麵。

她脫下了自己的粉裙,換上了極不合身的麻衫,粗糙的布料磨得她全身泛紅。

但心中的難過好像又不來源於此。

她無聲流淚。

喬阿婆沒見過像她這般哭得女孩,稍稍一頓,隻好話音一轉:“算了,小姑娘你也不要難過了,瞧瞧你這不是沒事嗎?其實每年都有人從上遊沉下來,這要怪還得怪做爹娘的沒看好你……”

“可是我沒有阿娘了,我回不了家。”

陳在溪覺得有些迷茫。

還要回宋府嗎?可既是回了宋府,怕是也活不長吧?

如果表哥知道她還活著,會把她抓進地牢,還是一刀殺了?

怎麼會這樣,明明活了下來,她卻覺得自己和死了沒有區彆。

越想越難受。

“你小小年紀是來這兒尋死的?”耳邊,喬阿婆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早知你是要死,我還將你拉回來乾什麼。”

她語氣很凶,陳在溪嚇了一跳,當即便擺手:“阿婆,我,我沒有尋死。”

“那不就行了。”喬阿婆跟著呼出口氣,態度又緩和下來:“你不是尋死,那你原是打算乾什?”

“原是打算去……”陳在溪眨了眨眼。

是不是可以就這樣死去,她是不是可以,就像這樣‘死去’呢?

***

喬阿婆說,從清平縣到清浙江陽,得有一千裡往上的路程。

要先乘馬車到隨安,一路過去,得花上十天半月。

隨安緊靠著清浙,清浙一代水路多,若是到江陽,恐怕還得坐船。

臨行前,喬阿婆將還未乾透的粉裙還給陳在溪。

除了粉裙外,還有一支玉簪,一根紅線,以及掛在裙上的荷包。

這些都是從她身上翻出來的。

陳在溪看著手上的物件。

荷包裡裝著一份路引和十兩銀子,路引是老夫人找人置辦的,而銀子是臨行前,綠羅放進去的。

紅線,紅線繞在手腕上,可以保平安。

“……”

這四樣,就是她唯一的家當了。

陳在溪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她的家鄉景江是很小的縣城,她連著趕了半月的路,才從景江到上京。

可上京城太大了,她不喜歡。

她好像,終於可以離開了。

天色稍晚,喬阿婆仍送她出門,她說既是救了人,便要將人安頓好才有功德。

在清平縣,陳在溪點了兩碗餛飩同她一起吃。

清湯上飄著翠綠的蔥花,她喝了口湯,又有些想哭。

“走吧。”喬阿婆已經緩緩放了勺子。

院裡還有魚未醃製好,等送走了陳在溪,她還得回家醃魚。

秋日已至,雲層遮掩日光,這樣的天氣,是黯淡的。

喬阿婆的身影緩慢移動,她右腿比左腿要短一截,看起來很不靈光。

但她很有力量。

既是年邁,也將她從河中撈了起來。

陳在溪拉開車帷,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對未來恐懼消散,眼前這一幕,是她對上京的最後記憶。

***

車夫告訴陳在溪,一匹馬一天最多能走七十裡。

一共一千裡路,走走停停,花了十二天。

所以到隨安的那一天,天氣已經徹底轉涼。

陳在溪付給了車夫四兩銀子。

理了理荷包,在除卻這十二日的花銷,她手中隻剩下二兩。

二兩銀子,又是兩千文。

好在街上充斥著熟悉的市井氣,都是江南小鎮,這裡同景江給陳在溪的感覺一樣。

她站在街角,身上還穿著那件薄薄的粉裙,每當有風拂過時,陳在溪便環住雙臂,站在原地等風拂過。

水鄉小鎮的風,濕濕涼涼,吹得人難受極了。

陳在溪還想趕水路,但冷得她實在走不下去,隻好找了家麵館,點了一碗素麵。

清湯油亮,同樣飄著蔥花。

抬手剛拿起竹筷,從身後走出一個人影,小二擦著她的手肘而過,碰掉了她的竹筷,然後一腳踩上去。

此刻是飯點,麵館裡生意極好。

小二並未注意到陳在溪,捧著碗匆忙離開。

陳在溪彎腰將竹筷撿起,重新從竹筒裡拿出一雙。

市井裡的麵館,每日都是這麼些人,總來吃麵的人早互相熟悉。

大家聊街角新開的茶鋪,聊茶鋪裡彈琵琶的女子。

陳在溪聽著耳邊的交談聲,默不作聲地吃著麵。

她在想,等到了江陽,舅舅會是什麼模樣呢?

第74章

江陽同景江都在清浙一代, 但兩地相隔甚遠,一個歸屬景州,一個歸屬江州。

因此, 剛到江陽時,陳在溪有些不能習慣。

江陽的秋季太黯淡了, 萬物凋零, 天空被烏雲籠住,隻有極少的日子能著見光。

許是被江河貫穿, 這裡的空氣比景江還要濕冷,也時常刮風。

一個月以前,她來江陽找到了舅舅。

舅舅說,他也是一個人跑來的江陽。

他還說他一開始是來江陽賣花, 後來見賣花賺不到銀兩,便回景江學了門手藝。

他學會了炒茶。

江陽雖小, 但江陽白茶卻聞名全國, 會炒茶後,他便試著在江陽開了一家茶鋪,開始販茶。

每年的春天, 便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刻。

他要去村裡挨家挨戶的收茶, 在將茶運回鎮上炒製。這一道工序是最為繁忙的,等忙完了這鎮,得空了, 清閒了, 他還要帶著茶, 一路往北去販賣。

若是販得好, 秋天便能回來,若是販得不好, 便要等冬天回來。

陳在溪從未采過茶,但在舅舅在敘述中,她開始對茶葉感到好奇。

住在江陽的時日,她每日聞茶香,日日飲白茶。

江陽白茶的香很淡,是清淡的冷香,這樣的味道,總讓她想起表哥。

在江陽的第三個月,陳在溪才學會習慣白茶的香,她開始很少想起有關於上京的事。

這是她在江陽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初冬的天氣,風吹在臉上刺骨的疼,舅舅舅媽特意帶她去天香閣製冬衣。

一共製了三身,她最喜其中一件粉襖,兔毛柔軟,每每有風拂過,她可以將頭埋下,當臉頰貼著衣領上的兔毛時,她便覺得不那麼冷了。

而過年那會兒,是一年中最冷得時日,既是穿了襖子,也還是覺得冷。

閨房裡開始燃整個江陽最好的炭,無煙無味,一燃便是一整天。

漫長的冬日,陳在溪都呆在閨房裡看書,她偶爾也練練字,但更多的時間裡,她都是在繡花。

她開始喜歡這樣細致地消磨時間。

***

近日裡,上京城中流行起一種叫米糍的糕點。

白色的外衣就同窗外的雪一般,但內餡卻是五彩的,在漫長的冬日裡,這樣的色彩實在喜慶。

臨近除夕,老夫人給學堂裡的老師放了假。

這是一年中,宋佳茵最喜歡的一段時日。

她可以不用去學堂,可以日日出門玩,可以拿壓歲。

一早,宋佳茵同長姐宋妙儀便約好了去食米糍。

宋府的糕點師傅樣樣拿手,尤其是這江南的點心,送來時,嬤嬤還讓下人拿了兩盞白茶,同米糍一起食用。

室內燃著紅羅炭,淡淡冷香從炭中彌漫,屋內又暖又香。

宋佳茵同宋妙儀坐在美人榻上飲茶。

寒冬臘日,窗外皆是白茫茫一片,襯得那雪中紅梅愈發鮮豔。

賞了會兒景後,宋佳茵收回目光,她揮揮手,將守在屋內的人都遣散了去。

除夕將至,宋佳茵放下茶盞,問:“大哥還未休沐?”

“祖母說大哥今日回府。”

呆在閨中的日子難免有些無趣,宋妙儀一邊說,一邊抬手戳了戳麵前的米糍。

屋內寂靜下來,宋佳茵飲了口茶,便又問:“妙儀姐,大哥以後還會娶妻嗎?祖母有沒有和你說,在溪……”

話還未說完,宋妙儀適宜地打斷她:“你莫要再提妹妹了,若是讓祖母知道,怕是又要罰你的。”

被長姐凶完,宋佳茵委屈地應了聲:“我就是沒想到嘛。”

委屈完,她又開始好奇:“大哥真失了記憶?我怎麼感覺他和從前沒有區彆呢。”

宋妙儀搖頭:“大哥往日裡便不常說話,隻是……隻是他如今對祖母和安和也很沉默。”

“唉,那祖母得難過了,”宋佳茵歎口氣,“其實今日這茶挺不錯的。”

“是江陽的白茶。”

冬日過半,臨近除夕,聖上下旨,朝中休沐七日,合家團圓。

除夕的前一日,大理寺中空蕩下來。

枯枝上已經堆滿了簇簇白雪,紅牆雪色,一片寂靜。

室內,宋知禮坐在長桌旁,垂眸看著手中的折子。

是前日送來的折子,他抬手,掀開泛黃的紙張。

是一樁關於私鹽的案子。

還未往下看,厚重的木門被人拉開,白術走進屋。

室外飄著大雪,雪粒落在發間,凍得他顫了又顫。

白術走上前,恭敬道:“大人,家裡派人過來,說是想讓您早些回家。”

白術說著,小心翼翼地往前看。

黑衣男人麵容平靜,眉目間是冷淡的,帶著幾絲疏離。

聽見這話,他未曾有過多的反應。沉默了會兒,他將放在折子上的手收回。

白術趕緊低下頭,等他落話。

自那事過後,他再也不敢揣摩大人了。因為在這位大人身上,他已經猜不出什麼。

沒了記憶的大人比以往更冷。

從前大人雖是不喜公主的絮叨,但還是能聽上那麼一兩句,現在可是……

正出神著,耳邊落下道冷淡的男聲:“回北院。”

大人說這三個字的語調到是同以往一模一樣。

白術下意識地接:“大人,公主今日也來了,和老夫人一起等著您。”

宋知禮什麼也沒說,他站起身,緩步走到門前,執起傘往雪中走。

天地間都是白茫茫的。

他看著雪,想到耳邊的哭泣聲和那些自稱家人而落的眼淚,內心毫無波動。

“大人。”

白術追上來。

“回北院。”

休沐的幾天,宋知禮仍在處理案子。

白術沏了盞茶端進室內,隻覺他像是感受不到疲倦。

宋知禮執起筆來,白術見墨塊見底,便走到一旁的高櫃,從匣中找出新得換上。

他已經放輕了動作,但還是發出細碎聲響。

白術知他愛清靜,但心下一緊張,手上的動作便徹底亂了。

沒想到“啪噠——”一聲,一個木匣翻落,連帶著匣中的紙張也一同傾出。

室內本寂靜,這道聲音來得突兀。

宋知禮側頭,將視線落在地上的紙張上。

輕飄飄一陣風拂過,將散落在地的紙張吹開。紙張上皆是黑色的小字,黑密密麻麻,寫得實在不堪入目。

白術見他留意,想到老夫人說要提及以前的事,白術想解釋:“大人,這是……”

宋知禮連眼都未眨一下,他收回目光,雙眸中沉靜,沒有一絲好奇:“無礙,既是以前,便都過去了。”

***

大年初一,街上掛著成片的紅燈籠。

陳在溪是被鞭炮聲吵醒的,不知是不是冬日的原因,她開始嗜睡,有時甚至需要丫鬟特意走近才能將她喚醒。

而深冬,走出門便是天寒地凍,可既是呆在溫暖的室內,她也覺得冷。

還好舅舅托人買的湯婆子也送來了,上麵繪著粉花,陳在溪很喜歡。

於是初一這日的晚上,她抱著湯婆子去街上看戲。

江陽的春節同景江一樣熱鬨,這樣的氛圍,她早已經習慣。

她最喜歡看燈,兔子燈花燈被串成長長的一片,暖色的燈在這樣的冬日裡,真的很明亮。

陳在溪一時間入了迷。

“姐姐……”

回過神,她看向一旁的男童,才想起來:“啊,木木要來看舞獅的,舞獅還在前麵呢。”

男聲稚氣:“好,姐姐我們走吧,爹爹給了我壓歲,姐姐帶我看舞獅,我幫姐姐買喜歡的燈。”

回家的路上,陳在溪一手拿著湯婆子,一手提著兔兒燈。

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粒子,落在身側,她覺得有些冷。

回到屋中還是覺得冷。

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之後,吵醒她的不是炮竹聲,而是一道尖銳的女聲。

沈嵐剛從娘家回來,她爹娘皆是鎮上有名的郎中,她自小便跟在爹娘身後學習。

她已出師很久,麵對一些小病小磕碰早已是得心應手。

但這孩子的病讓她極其頭疼。

她身子越發弱,近日裡尤為嚴重,吹不得風受不得涼。

她翻了好些古書,整個冬日都在熬藥,才好不容易將這孩子的身體穩定下來。

一想到這裡,沈嵐揉了揉額頭,氣道:“你看看姐姐,你說你看什麼舞獅,以後都不許去看了。”

“娘,我還以為姐姐已經好了……”

躺在床上的陳在溪聽見後,顫了下手。

她緩緩睜開眼,雙眸中沉靜:“舅母,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沈嵐清咳了一聲,抬步上前:“舅母剛回家拿了藥。”

“是我想出門的舅母,”陳在溪眨了眨眼睛:“其實我總覺得有些悶,也想透透氣。”

“……”沈嵐摸了摸她的頭發,“好,那再等等就春天了,等春天到了,我讓你舅舅帶你去采茶。”

“好。”

陳在溪應了聲,覺得後腦勺有些酸脹,她揉了揉頭,問:“舅母,還能醫好嗎?”

“這有什麼不能醫的,”沈嵐笑了笑:“等開春就好了。”

漫長的冬季是枯燥的。

她的繡工比起從前,已經好了許多。

呆在閨房裡的日子開始乏味,餘下的冬日裡,陳在溪總想起綠羅,便時常看著窗外出神。

陳在溪無比期待春天。

***

開春以後,氣溫回暖,上京城裡的顏色多了起來。

宮中送來的布匹被老夫人分到各個院落,紅的粉的藍的綠的,各色料子,同春天一般有生機。

送到北院的料子,卻沉悶的有些壓抑。

老夫人揮揮手,分好了布料後,她呼出口氣,朝一旁問道:“佛廣那邊,有消息沒有?”

李嬤嬤有些為難:“就,就大師說他是算命的,不是看病的,餘下的事情,該歸太醫管了……”

老夫人做出頭疼的樣子。

這半年裡她不好受,補藥是成日成日的飲,但不見成效。

煩心事太多,她瘦了不少。

可太醫不是沒來過府上,隻是去了北院,大醫看不出大礙。

王太醫同她說:“宋大人的性子你自是清楚的,他性子太平,少了一段記憶,於他而言……他怕是覺得無礙。”

“……”

老夫人心裡清楚,說到底,還是知禮自己不在意記憶。

她漸漸歇了這個心思。

沉默了會兒,不知想起什麼,她忽而開口問:“屍體找到了嗎?”

李嬤嬤搖頭。

初春的天氣,比冬日裡要適宜許多。

今日早朝,因春節被耽擱的私鹽一案惹得聖上眾怒。

清浙一代的鹽商實在太多,而知縣收了錢,同鹽商串通,也早已是一夥的人。

聖上將此事全權交給大理寺。

想要徹查此案,便免不了要去江州一趟。

下朝後,沈確照常去了大理寺,找王大人談及此事。

談及江州,王大人麵色卻輕鬆:“有宋大人在,我還用擔心這些小事?”

沈確有些驚訝:“聖上真讓他去?”

“宋大人現如今已恢複,聖上也放寬了心,王太醫不是說,記憶於他,並非重要。”

“行吧……”沈確聳聳肩,有些好奇:“剛沒認真聽,去哪兒?”

“仙鳳,白淮……”王大人想了想:“哦,還有江陽。”

第75章

頭一批白茶在四月初進行采摘。

四月初的天氣已經回溫, 雲層不在是黯淡的,偶爾也會有晴天。

整個臘月,陳在溪都乖乖呆在閨中, 她終於度過了漫長的冬季,身形消瘦了不少。

在閨中的日子悶透了, 她還沒忘記采茶的事。

早起用完藥, 陳在溪便期待道:“舅母,舅舅昨日說要采茶了, 在溪可以去看看嗎?”

沈嵐便轉過頭看陳在溪。

女孩聲音清脆,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氣。

春日裡的光落在她頸側,將她肌膚映照得透亮,卻是纖弱的, 易碎的。

沈嵐歎氣,剛想說些什麼, 便察覺到衣袖被人扯住。

陳在溪捏著她的衣袖, 輕輕晃蕩:“舅母,在溪已經好了許多了,夜裡也不會在被夢驚醒。”

她一撒嬌, 沈嵐便不說什麼了, 隻是拿起一旁的紅木梳,替她順發。

江陽的女子,習慣將頭發梳在一側編成麻花辮, 稍講究些的, 還會在辮中加一根綢帶。

正是春日, 沈嵐從屜中挑了根綠色的, 將它同女孩發絲纏在一起。

等將發編好,她看著陳在溪, 叮囑:“那便去半日,晚間來醫館,舅母帶你和木木去食飯。”

陳在溪點頭,一雙眸在光下靈動,是極乖巧的模樣。

沈嵐看著她,心裡又是一陣酸澀。

這些年終究是苦了孩子。

在溪是知允唯一的孩子,知允走後,她同林渝也曾找人打探過。

可景江裡都念鄭氏的好,她那時太忙碌,便也信以為真。

哪知鄭氏這般懷心腸,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思及,沈嵐有些心疼,站起身送她:“既是要去,舅母讓你舅舅找人來接你。”

林家的宅院不大,但院中被打理的極好,一到春日,各色花都盛開了。

臨走前,陳在溪照常給花澆水。

這是她第一次去茶山,去舅舅口中的“綠海”。

山路有些崎嶇,陳在溪許久未出門,稍微有些吃不消。

等下馬車時,她麵色蒼白起來,隻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敢抬步往前走。

抬步時,她目光落在眼前的茶山上,陳在溪恍然意識到自己站在春光之下。

高山之上,茶樹一層一層遞延下來。這樣的風光在江陽常見,卻是她未曾見過的。

悶了一整個冬日,現下隻是看看這些茶山,陳在溪也極歡喜。

舅舅林渝還在半山腰,遠遠見著她同她揮手:“在溪。”

“這是你那個外甥?”林渝身旁的人見著後,語調有些驚喜。

“她還小。”林渝隻說了句,便不再搭理一旁的人,朝陳在溪走去。

“舅舅,”等他走近,陳在溪才好奇地朝竹筐看:“這是我日裡喝得白茶嗎?”

“頭采的茶,等舅舅炒製完便送去家裡。”

見她好奇,林渝順勢將竹筐放過去給她看,又解釋:“頭采的茶不多,一年也就這一次。”

不知想起什麼,他接著感慨:“你母親便極喜白茶。”

“是嗎?”

舅舅常提起阿娘。

陳在溪也想回憶,可關於阿娘的記憶,少知又少。

因為阿娘很少同她說什麼。

“長姐隻喜這頭采茶,往年她總說要來江陽看看。”

林渝看著她,說了幾句便又歎氣:“她大抵沒和你說過,她性子太倔,未將你交代好。”

“舅舅,現在也很好,”陳在溪看著眼前的茶山:“在溪現在知道了,下一次見阿娘時,我會同她說我去了江陽。”

***

開春的季節,萬物複蘇,林渝同沈嵐忙碌了起來。

春日的天氣雖然回暖,但仍有些冷,陳在溪便好生呆在院中,澆了小半月花。

四月中旬,林渝收完了第一批茶。

炒茶的過程更為繁複,層層工序,極為複雜。

一連忙了數日,得空後,林渝帶陳在溪出門透氣。

他帶她去看炒茶。

下馬車後沿著鄉間小路走,陳在溪難得出來一趟,內心是極歡喜。

“我同你舅母就是在這兒認識的。”林渝一邊說一邊領著她往前走。

轉了個彎以後,視線變得開闊起來,抬眼往前看,數個鐵鍋被置在空地上,幾個身著灰色長衫的年輕人,正將手放在鐵鍋中翻炒。

“這些人是舅舅今年收的幾個徒弟,還在學習。”林渝解釋完,又讓人去搬椅子來:“之青,之青?”

一連叫了兩聲,身側的人卻未曾回話,林渝朝一旁看去,驚訝道:“張大人?”

張漳等了小半天,終於將他給盼來了,此刻緩緩走出屋。

林渝反應過來,忙上前一步將陳在溪擋在身後,拱起雙手彎腰道:“張大人今日怎有空來此?”

“近日裡縣中不太平,我想著來你這兒透透氣。”

張漳巡視了眼屋內隨口問:“頭茶可是備好了?知縣大人還等著來送客。”

“早備好了,”林渝道:“今早便挪出了,明天便送去白淮縣上。”

張大人是知縣身旁的人,林渝對著他,隻得笑臉相迎:“大人今日親自前來,可還有急事?”

張漳沒應,他將視線落在他身後,示意道:“這位是?”

“我親外甥。”林渝緊張道。

這句話他語調加重,張漳聽了,笑:“既是林兄的親外甥,便都是一家人。”

林渝麵上沒了小,他轉過身看著陳在溪,語調冷淡:“你舅母還在醫館等著你。”

“我去找舅母。”

今日大抵是看不了炒茶了,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陳在溪知道舅舅想讓她走。

林渝點點頭,親自送她,等見到人上馬車,他喚了聲:“之青,送小姐去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