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應小滿低頭抹乾淨眼淚,懷揣著五十兩銀子回自己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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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時,應小滿被一聲急促的哭喊驚醒,披衣衝去隔壁屋裡,義父躺在土炕邊上,人已經在倒氣了。

義母披頭散發地跪在地上,瘦小的肩膀緊抱著義父,無措哭喊,“小滿她爹!小滿她爹!”

應小滿撲上去,兩人合力把義父沉重的軀體扛回炕上,狠掐人中,義父悠悠醒來,強撐著一口氣,在昏暗晨光裡緊盯著應小滿,嘴唇吃力閉合,“抱——抱——抱——”

應小滿哽咽一聲,含淚上前抱了抱義父。

義父大急,露出“你這伢兒可彆給老子忘了”的眼神,瞪眼憋氣,艱難吐出最後一個字,“——報仇!”

旁邊的義母驚愕地瞪大了眼。

應小滿哽咽著應下,“小滿記得,辦好喪事,立刻去京城報仇。義父你安心走罷!”

義父舒心地長吐出口氣,安心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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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雖然是不識字的山野獵戶,實在是個大智若愚的清醒人。

他自己果然沒能熬到開春。

應家失卻了頂梁柱,果然立刻就招來豺狼虎豹。連頭七都沒過,應小滿身穿重孝麻衣還在跪靈堂,應家就來了一波認親的人。

“我的孩兒啊。”六七個陌生麵孔不請自來,有男有女,為首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當先闖進靈堂,乾嚎著就要抱住滿身縞素的應小滿。

“應家男人凶得很!他在的時候,娘不敢上門認你。現在他家男人走了,娘終於敢說出口了。小滿我兒啊,我是你親娘!你可不姓應,你是我們張家的女兒。娘想你許多年啊。”

義母哆嗦著嘴唇,扶著香案起身,“你們什麼東西,我家男人不在了,你們這些醃臢貨就敢來混鬨?我們應家把小滿從兩尺長拉扯到這麼大,十五年從沒見過你們!小滿是我家女兒!”

來人裡走出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滿不在乎說,“我是小滿她大伯!小滿是你家抱養的,你家男人死了,也該我們張家把小滿領回去了。給你家兩匹布,十鬥米,算補償這幾年養孩子的開銷。小滿過來,這裡不是你家,跟大伯回咱家——嗷!”

靈堂響起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兩邊爭執的時候,應小滿不聲不響過去牆邊,把靠牆立著的兩尺門栓提在手裡,一門栓敲在便宜大伯的膝蓋骨上。

沉重風聲伴隨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靈堂裡吵吵吵嚷聲瞬間消失。

便宜大伯當場捂著膝蓋跪在地上,邊哭邊嚎,“裂了,裂了!”

“跪下就對了。” 應小滿提著門栓,擋在義母前頭,

“跪下磕個頭,饒了你驚擾我爹靈堂的罪過,我放過你另一條腿,找人拿擔架抬你回去,養一養還能走路。”

闖進來的六七個男人女人俱露出驚懼呆滯的表情。

他們麵前身穿麻布重孝的少女,瞧著像朵雪白纖弱的茉莉花,手裡卻提二十斤重的沉重門栓,仿佛耍長槍般,手腕輕輕鬆鬆轉了兩圈,門栓兩邊包的鐵皮晃出明亮亮的虛影。

“山頭對麵村子的張家人是罷。你們隻聽說我爹凶得很,現在我爹沒了,應家剩我們母女兩個,覺得好欺負。你們大概沒聽說過——我八歲起就跟我爹去山裡打獵了。”

“過來挨個跪下磕頭。磕得好,饒了你們驚擾我爹靈堂的罪過。磕得不好,擔架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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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頭七過後,義父入土為安,應家母女收拾包袱細軟,把屋子鎖起,沒有告知任何人,悄然離開了生長多年的小村落。

義母眼角噙著淚花,回頭留戀地看了一路自家的三間瓦房和籬笆小院子。

“伢兒,咱們去京城乾啥。”

“爹說報仇。”

“仇家是哪個?”

“不認識。從前沒聽說過。爹說是京城的狗官。”

“彆聽你爹的。人都入了土,報個錘子的仇。這裡待不住了,咱們去京城好好過日子。”

“我答應爹了。阿娘放心,咱們去京城好好過日子,順便把仇報了。”

義母愁得歎氣,“連仇家都不認識,千裡迢迢的,怎麼報啊,多大的仇……“

應小滿掂了掂懷裡的五十兩銀,又摸摸騾車上的整袋子米糧,靠在阿娘溫暖的肩頭,抬頭望頭頂冬天難得的暖日頭,覺得前路如果都像今天這般平順,去遙遠的京城報仇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知道仇家的姓,還知道仇家在京城當官。

義父不識字,和她當麵口述說,仇家姓:“yan”,仄聲。

義父說,仇家是個大族,在京城世代做官。不是舞刀弄棒的武官,是心裡蔫兒壞的文官。

兩邊結的世仇,老子不在找兒子,兒子不在找孫子。總之根在京城,姓又不常見,姓yan的大族容易找。

隻不知是燕子的燕,還是大雁的雁,亦或是硯台的硯。

應小滿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瘦如細竹的羸弱書生形象。麵目模模糊糊,想來大抵是戲文裡白臉反角的奸猾相貌。

她暗自琢磨著。

入京報仇,說容易不容易,說難倒也不難。

也就一門栓敲下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