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京城報仇第二十四天(2 / 2)

她繼續坐回樹下冥思苦想,不自覺學用起晏七郎的常用口氣詞。

“首先,得添置暗色的衣裳,免得一門栓下去血跡紮眼。其次,還得帶一身換洗衣裳,在屋裡換好再乾乾淨淨地開窗出去,免得身上留下氣味……啊。”

在首先要做的事之前又添上一句:“得先試一試大理寺的狗。”

——

七郎這一走又幾日不見蹤影。

隔壁的沈家娘子倒是喜悅地來敲門道謝。

“我家當家的終於發俸祿了。應嫂子是坊間少見的實在人,自打搬來京城,逢年過節各家不是送文房詩畫,便是熏香佛經,頭一回有人家送米糧。”

“不瞞應嫂子,上回窘迫到想挑揀些同僚家裡送的節禮送去當鋪,我家當家的不許,說被同僚逛店看到笑話,在京城抬不起頭做人。我家阿奴飯粥都吃不上了,書房還擺著許多充門麵的名貴硯台,金箔經書……”說著說著,人哽咽地抹起眼角。

義母聽得歎氣。“咱家是鄉下苦過來的,不懂京城那些貴價東西。鄉下人送物件不是米麵就是肉蛋,不要笑話咱們土氣就好。”

沈娘子紅著眼眶,“誰敢笑話應嫂子?我家那位去年才調

升入京,從前還不是在鄉郡裡過活?我阿父也在鄉裡教一輩子的書。依我看,送米麵肉蛋才是實在人家。哪像京城裡這些六七品的芝麻京官,各個打腫臉充胖子……”

兩人站在門邊,你一言我一語,絮絮叨叨閒聊了小半個時辰。

義母關門回來,難得感慨了句,“隔壁沈娘子雖說是官人娘子,倒是個實在人。我上回沒說錯罷,她還真是教書先生家的女兒。”

應小滿在家裡收拾東西,擦得雪亮的飛爪用牛皮囊掛在腰間。

這幾日得了七郎的告誡,她不去長樂巷,擔心自己誤了七郎清理門戶的事。但新搬來的北邊街巷陌生,她沒事便四處轉悠。

一來,手邊有錢財便有底氣,七郎給的私房錢實在太多了,她心思忍不住活絡起來,想看看附近有沒有出讓的肉鋪子。

二來,她雖然不去長樂巷,但長樂巷裡的仇家晏容時總要出門的罷。她每日辰時前後出巷口,沿街慢慢地走一程,撞運氣。

今天的運氣不大好,又沒碰著。

她一路往大理寺衙門的西門內大街方向走,沿路買了兩個肉饅頭,兩個油酥餅。

接近清明,街上已經許多售賣寒食節吃用的饊子,她停下來買饊子時,身後忽地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呼哧喘氣聲,附近行人唰的往兩邊退讓,讓出好大一片空白路段。

兩隻身體細長的黑犬被一名黑底鑲紅邊衫子、腳蹬皂靴的官差牽著,呼哧呼哧地奔跑過街。

應小滿買饊子的動作頓住,大理寺的狗!

最前方飛奔的狗原來是開路清道的。

清出大批路麵,後麵長溜的佩刀官差,領頭官差手裡提叮叮當當的鐐銬,隊伍中間抬一頂藍布四人小轎。

沿途百姓指指點點。

“又有官員犯事,拘到大理寺受審。朝廷優待士大夫,未定罪前留三分體麵,用轎子把人請去。但你看前後的官差都緊盯轎子,鐐銬時刻準備著。涉案官員敢逃跑的話,當眾上鐐,那就難看得很了……”

“原來如此,您見識真廣。”應小滿恍然謝過熱心指點的京城百姓。

出言指點的人笑道,“小娘子新來京城的罷?多待幾年,人人都曉得。就在去年秋冬,朝廷才出了好大一起官司,牽扯進幾十位官員,這條街天天有官差押著一長溜藍布小轎入大理寺受審……”

京官犯事應小滿管不著,她隻盯大理寺的狗。

兩條黑犬從遠處逐漸跑近,她放下饊子,把尚冒著熱氣的肉饅頭迎風掰開。

肉餡鮮香彌漫。

趁著所有人視線都盯轎子的當兒,肉饅頭往路邊咕嚕嚕一丟。

兩條黑犬撒著歡兒沿著路邊飛跑,忽地原地一停,圍著半個肉饅頭鼻尖猛嗅,歡快地搖起尾巴。

後頭的官差氣喘籲籲奔來,叱罵兩聲,把肉饅頭踢去旁邊,兩條黑犬沮喪地夾起尾巴繼續往前奔。

應小滿瞧著瞧著,眼睛發亮。

肉饅頭好用!

買好

的饊子包好放進布褡褳,她把鬥笠往下壓⒗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順著細長黑犬奔跑的方向追去。

一行官差隊伍到了大理寺衙門前頭,果然分成兩列。

藍布小轎抬去衙門裡,腰刀鎖鏈的差役跟隨入衙;兩隻細長黑犬熟門熟路地轉入側邊狹窄長巷,自邊門上開的半尺竹洞鑽入。

遛狗的差役跑出一身熱汗,和邊門值守的同僚抱怨了半日。

幾個官差站在遮陽簷下閒話,誰也沒注意到,一道輕煙似的身影在門口一閃,便消失了蹤跡。

“汪——汪——”

犬舍裡五六隻獵犬齊聲高吠,遛狗回來的官差停下閒話,笑罵說,“這些狗東西,遛了兩隻,另外四隻也要出去。吵吵嚷嚷的。”

狗廨人不多,隻有兩名差役忙碌地灑掃,喂狗,誰也沒有注意到一道苗條身影沿著廊子四處逛了一圈,認認真真地踩點。

此起彼伏的犬吠聲突然一停。啪嗒,耳邊又接連傳來幾聲開銅鎖聲。

應小滿感覺有點不對,從廊柱後悄悄瞄一眼,正好看到官差逐個籠子開鎖,把剩下四隻獵犬放出來遛。

蹲在籠子裡的獵犬們眼神炯炯發亮,八隻眼睛一齊盯向她藏身的廊柱。

應小滿:“……”

趕在四隻獵犬放出籠子之前,犬舍角落處嗒地一聲輕響,雪亮飛爪攀上牆頭。

“汪——汪——”放出籠的四條獵犬撲到一處內院牆邊,齊聲大吠。

幾名官差詫異地停下閒話,奔去那處角落檢查,院牆邊躺著半隻香氣四溢的肉饅頭。

“這些畜生還得再練練,半個肉饅頭把它們饞的。”官差們罵罵咧咧把狗拉走,“誰把吃剩的肉饅頭扔這處?掃地的趕緊收拾了。”

*

院牆高處啪嗒一聲輕響。

應小滿輕盈地跳下隔壁院牆,飛爪收起,牛皮袋掛回腰間,站在庭院當中,環顧狗舍隔牆緊鄰的這處清幽小院子。

等看清周圍時,頓時又是一懵。

對麵一片小竹林當中,靜靜立著個身穿月白襴袍的郎君。

那郎君二十四五年紀,麵色白淨,長眉彎目,眼神陰鬱——直勾勾地盯著她落腳的地方。

這半天功夫,眼看應小滿忙活著收飛爪,人始終動也不動地站在竹林裡,竹葉陰影晃動不休,映在月白色衣裳上,仿佛晴天裡一縷見不得光的幽魂。

應小滿的的嘴角微微抽搐。竹林裡幽魂般立著的郎君,她從前在街上見過兩麵,認識。

——赫然是晏八郎!

晏八郎幽幽道,“放著正門不走,飛簷走壁而入。你是哪家派遣的美人蛇?原路回去罷,我已是晏家棄子,美人計於我無用。”

應小滿:“……”

這還是她頭一次聽晏八郎說話,聲音倒不難聽,隻帶著一股淒苦自傷的語氣。

晏八郎又幽幽道,“難道不是美人計,卻是哪家派來滅口的殺手?罷了,死於你這樣的美人手中,這輩子也算無憾。”說罷當真閉

眼,做出準備就戮的姿勢。

應小滿:“……”

晏八郎實在太像幽魂,她站在竹林外頭,不敢進陰森森的林子,隔得遠遠跟他說話。

“彆誤會,我隻是路過。你繼續在林子裡站著,我借院子蹲一會兒。等隔壁幾條狗出門,我原路翻出去,不打擾你坐衙辦公。”

晏八郎緊閉的眼睛驟然睜開,露出驚疑不定的眼神。

“你隻是路過,避狗?你不知這處院子關押著我?”

應小滿已經幾步蹲回院牆陰影裡,聞言驚訝地探出小半張麵孔。

“你被關押在這處院子?你不是大理寺的官兒?誰能關了你……”說著說著,倏然意識到什麼,眼睛瞪得滾圓。

難不成早上藍布小轎子押進大理寺的官員,是晏八郎?!

“如今你知道了?”晏八郎冷笑。

“昨日高衙坐,今朝階下囚。我也想不到,小娘子這般的美人,也會淪落到飛爪翻牆,雞鳴狗盜為生。”

應小滿心裡默默地念,她才不是翻牆盜竊的飛賊。她追著大理寺的狗來,大理寺的狗愛吃什麼,她就喂什麼,殺狗官後方便脫身……

殺狗官的罪名可比偷盜大多了。

她心懷警惕,緊緊閉著嘴,一個字也不漏。

晏八郎以為她默認。不知勾動了什麼心思,居然自顧自地感傷起來。

“我以為天下隻有我晏庚生時運不濟,原來還有你這般時運不濟的美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應小滿:?

她以為晏八郎隻是陰沉寡言,怎麼還神神叨叨的。

隔壁狗舍裡的犬吠漸漸停了。她拍拍裙裾灰塵起身,本已打算翻牆出去,突然心思一動,又走回林邊。

“你是晏家人,和晏容時的關係好不好?”

晏八郎自嘲,“我正是撞到他手裡,被他送進大理寺關押,你說我和他的關係好不好——”

對著小娘子驀然閃亮起的眼神,晏八郎心思也驟然一動,“——怎麼,你和他有仇怨?”

應小滿斬釘截鐵道:“有仇。我想問關於他的事,你答不答?”

“先說什麼樣的仇怨?值不值得我答。”

“血親複仇。我要殺晏容時這狗官。”

晏八郎怔忪一瞬,驀然放聲大笑。

“好個血親複仇!小娘子還真是條美人蛇。”

眉宇間的陰鬱氣質都消散幾分,他走出竹林,坐在庭院石凳上。

“畢竟是親族兄弟,你如何籌劃複仇我幫不了你。但有什麼問題你儘管問,我如實答便是。”

兩邊誌同道合,仇人的仇人就是盟友。

應小滿即刻坐去對麵石凳,忍著興奮說出她的謀劃。

“夜晚飛爪翻過院牆。哭哭啼啼裝作進獻的柔弱美人,叫家仆帶路,將我領去晏容時的院子。屋裡坐等他。”

“狗官進門後,我猛地吹熄蠟燭,黑黢黢屋裡當頭給他一門栓,窗戶跳出去,原處飛爪出牆,完事。你覺得我的籌劃怎樣?”

晏八郎:“……”

晏八郎嘴角抽搐,眼神逐漸陰鬱。

他霍然起身指著應小滿:“你其實是晏容時派來的人罷?沒錯,我確實對他積怨已深!但我並未直接動手謀害他!他把我拘押進大理寺還嫌不夠,又派你來說個狗屁不通的所謂複仇計策,冷眼看我笑話?自家兄弟,如此狠毒!”

應小滿火冒三丈。

她也霍然起身,怒指晏八郎,“我要是晏容時那狗官派來的,我天打雷劈!你罵誰呢?這計策是我想了好幾個晚上才想出來的!”

晏八郎:“……”

晏八郎嘴角抽搐,應小滿氣得眼角發紅。

臨時結成的脆弱同盟背對背坐了半晌,彼此才緩過一口氣,繼續商量針對共同仇人的複仇大計。!,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