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京城報仇第三十二天(2 / 2)

劈頭蓋臉挨了頓罵,他本能辯駁,“是我娘堅持讓我喝的。她知道我這兩日要段考。似我這般少壯年紀,若吃喝不足則無精力,人無精力則難以取得佳績……”

應小滿不吭聲,費力地拔出砍骨刀,切下一塊半斤分量的羊肉,拿油紙包好紮起,提著過去門邊,扔到沈家少年郎身上。“拿回去給你娘燉湯。”

沈阿奴登時露出驚喜笑容,看樣子還準備長揖道謝,應小滿直接從院門後卸下門栓,掂了掂分量。

京城的門栓都是門麵貨,輕得很。不像老家的門栓分量實打實。

沈阿奴這邊揖手道謝還沒起身,她抬手就是一門栓敲過

去。

安靜的七舉人巷裡雞飛狗跳。

幾家鄰居聞聲開門,吃驚地覷看沈家大郎被應家小娘子揮舞門栓打出門來。

“你也知道你少壯?”

應小滿一邊抽他一邊罵,“你少壯還搶你娘的羊肉湯喝?你娘比你還少壯?我家送去沈家的羊肉不給病歪歪的病人吃用,反倒落進你肚皮?你娘叫你喝你就喝了?你還滿嘴的道理?你娘生你還不如生個肉饅頭!”

“今天給沈家的半斤羊肉,你再不拿給你娘滋補身子,我跟你沒完!”

沈阿奴白淨麵皮臊得通紅,半句分辯都說不出,也不知是被打疼了還是羞臊的,慌忙退回自家時兩邊眼角都掛滿淚花,眼淚要掉不掉的,之前刻意擺出的矜持學子架勢散去,倒像是個十六七歲少年人的真實反應了。

“有話好好說,你彆打我!”

沈阿奴忍著哽咽大喊,“你又非我家人,哪知曉我家的苦楚!我阿父仕途不順,遭奸人陷害入獄,家裡隻有我撐立門麵!我若不能在太學裡出人頭地,科考若不能順利考中進士,沈家以後如何能抬頭做人!”

應小滿聽了個囫圇,站在沈家門外,眼瞧著門裡委屈哽咽的少年郎。

“考中當官當然是好事。但你一門心思撲在讀書上,有沒有留意家裡什麼局麵了?你娘好歹是個官人娘子,連耳墜子都當了,這麼多天素著耳洞,你沒發現?你爹三個月沒領錢進門,你家的米麵不夠吃用,你自己用飯時,留意過你娘有沒有吃飽?我娘跟我說,沈娘子麵色虛白,多半餓著自己了。”

沈阿奴瞠目,半晌喃喃道,“不可能……”

他忽地掉頭就往內院奔。

七舉人巷這處的屋宅布局都差不多。一進的小院子遮掩不住聲響,片刻後,少年隱隱約約的哭聲從屋裡傳來,

“娘——!”

片刻後,沈阿奴眼眶通紅,匆匆忙忙奔向西邊廚房,一陣翻找。

空著兩隻手,神色茫然地跨出廚房。

兩邊折騰的動靜不小,義母聽聞動靜從自家過來張望。沈阿奴隔著小院,視線和門外的應家母女一碰,忍著羞窘迎上來,“家中無存米。可否——”

“有,有,廚房正好多兩升小米,先拿給你娘熬點粥。”義母轉身就回家拿小米。

沈阿奴站在門邊發呆,應小滿還在惱火被他吃用的羊肉湯,語氣並不怎麼客氣。

“今天過了還有明天。你爹出了事,沈家換你撐立門麵,你打算怎麼撐門麵?一直跟我們借米麵嗎?”

沈阿奴窘迫得麵紅耳赤,一咬牙,又往堂屋裡走。

片刻後,懷揣著鼓鼓囊囊一個包袱出來。

義母正好取來兩升小米,納悶問他,“沈家後生,你去哪裡?不照看你娘麼?”

沈阿奴當著應小滿的麵把包袱打開,露出兩方硯台。

“家境窘迫,母親身子要緊,顧不上父親教誨了。我這便去尋當鋪,父親書房裡的幾方硯台都是名貴重禮,先當幾貫錢

,給母親延醫治病。小滿娘子看著,我會把沈家門麵撐立起來。”

目送少年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應小滿的火氣消下大半,滿意說,“這才像話。”

分量過輕的木門栓被她好好地閂回門後,拍拍手,無事人般跟自家老娘說,“又送了半斤肉給沈家娘子。”

義母:“……”

以為她沒瞧見呢?

打那麼狠,罵得更狠,和沈家八字沒一撇的婚事,黃了……

但有一說一,義母琢磨了半日,自己也嘀咕:“沈家後生瞧著白淨斯文的讀書人,怎麼做起事來犯糊塗呢。要不是伢兒你一頓罵,他當真甩下老娘念書去了。”

“老子做事糊塗,兒子跟著也容易犯糊塗。”

“確實。”

沈禦史從家裡被禁軍拘走,他犯的事在七舉人巷傳得沸沸揚揚。就連應小滿這種不怎麼出門打聽的,都聽得滿耳朵閒話。

據說是牽扯了最近朝廷跟西邊的狄人議和,重開邊境馬市的事。

中原朝廷和西邊關外的狄人、北邊草原的蠻人兩邊接壤。三方時而開戰,時而議和,陸陸續續打了幾十年。

又趕上去年秋冬出了一起裡通外國的大案。

兵部出產的精鐵火器,不知走哪處路子倒賣出去,竟有一批落在北邊草原蠻人手裡,出現在北境戰場上。

巷子西邊,刑部周主簿家的主簿娘子,昨日站在沈家門口跟沈娘子說:

“出了這樁裡通外國的大案子,朝廷哪還有心思和西邊的狄人打。索性兩邊議和,重開馬市,多給點布帛茶葉,換回西邊出產的良馬才是當務之急。”

“你家當家的,偏趕在這關節上書激烈反對,糊塗啊!這回隻怕躲不過牢獄之災了。”

沈家娘子當時聽著聽著,淚水便湧出來。身體搖幾搖,當場便嘔了血。

還是義母趕緊把弱柳扶風的可憐娘子給扶住了。

這才有了昨晚給沈家送肉湯的事。

義母琢磨了半日,家裡十幾年養出來的乖女,可不能嫁個糊塗人,問應小滿:“七郎哪天過來?怎麼這兩天沒見著人。”

“七郎說三天內來。今晚不來的話,明晚肯定來了。”

“羊肉給七郎留一塊。吃肉時順便把沈家的事跟他說一說,問問七郎如何想的。”

“哎,好!”

七郎當晚沒來。

第二天白日裡隋淼倒是來了一趟,送來整筐時令鮮果,葡萄,石榴,甜瓜,枇杷。

當天傍晚,應小滿洗淨了鮮果子,蠟燭燈籠點得小院裡亮堂堂的,桌布鋪開,鮮果子和家常熱菜擺了整桌,領著阿織在小院裡等人。

等來等去,等到華燈初上,卻還是隻來了隋淼。

這回送來一小瓶新釀的葡萄酒。

“七郎公務纏身。”

隋淼略過細節,隻簡略道,“死了個不該死的人。死在了不該死的地方。此人是關鍵證人,意外身亡牽扯進了十一郎。”

“七郎昨夜急召入宮,禦前應對?,今早回家換一身衣裳,又急匆匆入宮。隻來得及托小的把肉鋪招牌字幅帶來,再和應小娘子說聲對不住。對了,這瓶葡萄酒是昨日宮裡賜下的,帶給應小娘子做賠禮。”

“七郎說,應家和晏家關聯的京城舊事查出少許眉目了。等他手上這樁急務了結,儘快趕來,當麵詳述。”

應小滿原地發了會兒怔,才點點頭,從隋淼手裡接過禦賜的稀罕葡萄酒。

所以,七郎今晚不來了?

她從前磕磕絆絆讀過幾篇詩文,“葡萄美酒夜光杯”這句記得清楚。

隨葡萄酒送來一盞罕見的琉璃夜光杯,八角杯身幾乎透明無色,底座刻蓮花。朱紅色的葡萄酒傾倒入透明琉璃杯裡,香氣彌漫整個院子。

她不甚有興致地倒了半杯,先呈給阿娘,再往阿織嘴裡塞一顆葡萄。

“……這啥味道。”義母這輩子頭一回喝葡萄酒,口味喝不慣,嗆得死去活來,喝一口再不肯喝。

應小滿自打吃過酸中帶甜的櫻桃,對酸裡帶甜的酒味倒不那麼排斥,接過琉璃杯,自己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葡萄酒。

“七哥好久沒來了。”阿織嚼著甜葡萄,扳著小手算日子,“一天,兩天,四天……”

“三天。”應小滿更正,“說好的三天,沒來。”

“哦。”阿織繼續念,“一天,兩天,三天……”

應小滿拿筷子撥了撥香氣撲鼻的燉羊肉,挑一塊塞阿織嘴巴裡,總算把小丫頭反複數日子的聲音給堵上了。

燈火亮堂的小院安靜下去。隻有她自己心裡不安穩。

一遍又一遍,心裡忍不住嘀咕著:

——說好的三天後過來呢?

——說好的一起商量報仇大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