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京城報仇第三十七天(2 / 2)

多年好友言談不必避諱什麼,他不客氣地直言:“多擔心你自己罷,十一郎。小滿性子直,她既然認定你是仇家,又看到我和你一處,我出手護住你性命……她不會再等我商量報仇事了。”

“最近出行時,你身邊務必多布置禁軍護衛。小滿會隨時隨地在路邊埋伏,意圖刺殺於你。”

十一郎一副踩進泥坑的表情。

默然良久,他沉聲說:“如果澄清誤會,叫她知曉,我並非她要尋仇的晏容時,七郎你才是晏家的當家人,大理寺少卿,晏容時。她會不會——看著你和她情誼份上,停止行刺的念頭?”

“小滿是愛恨分明、寧折不彎的性子。若她知曉尋仇尋錯了人,我才是她苦苦尋找的仇家,不錯,她會停止行刺你。”

晏七郎——不,在十一郎麵前不必掩飾身份,現今可以稱呼他晏容時了——冷靜地分析:

“但她會改而對我下手。小滿下手極快,一句分辯話語來不及說出口,她便會當場擊殺了我。”

十一郎:“……哈哈哈哈!”

事情發展太過荒謬,簡直匪夷所思,十一郎顧不上情同手足的多年兄弟情誼,驀然放聲大笑,笑得止不住:

“七郎,七郎,晏家麒麟兒,你也有今天。你看上的小娘子果然非尋常人。”

晏容時抬手捏了捏眉心,“差不多笑夠了就停下罷。應家的血親複仇,其中必有大誤會,隻是我還未來得及問清楚。”

小滿的義父,多年前曾在京城受雇於某個主家。

這位主家被晏家當政的祖父設計了全家,因此結下世仇。朝廷優容士大夫,晏相執政多年,朝堂政敵確實結下不少,但多數貶官出京了事。牽累全家的卻不多見。

往這個方向查,查政敵家裡雇請的精壯護院。姓應的人少見,擅長鐵爪武器的更少見,興許能查出一些線索……

對麵的十一郎也在思索。

起身疾走幾圈,十一郎停下步子,一字一頓篤定地道:“小娘子再悍勇也隻有一人。今夜未曾提防,叫她近了身。但禁衛高手眾多,加強防備之下,她決計殺不了我。”

“但既然被她遁走,未能當場擒獲,昨夜的事她定不會認下。我有一計。”

“——索性將錯就錯,我繼續頂著‘晏容時’的名頭,引她前來刺殺,趁機將人生擒下,當麵好生解釋便是了。”

晏容時聽得皺眉:“不是個好主意。”

“試試看。”十一郎堅持。

晏容時起身:“我先去找小滿,和她當麵解釋。應家入京報仇之事,從頭到尾疑竇叢生,她又認錯人,誤會中更生出重重誤會,能夠當麵解釋清楚最好。”

……沒法解釋。應小滿壓根不和他見麵。

七郎留在應家廂房的所有東西,包括被褥枕頭,換洗衣裳,茶壺茶碗,全部整整齊齊扔去門外。

當時天才蒙蒙透亮,啟明星在天邊閃爍。京城做早市生意的人家剛剛出攤。晏七郎踩著清晨露水走進七舉人巷,還未走近應家,遠遠地便遇上了兩名守門護衛,低聲把半夜被應小娘子驅逐的事複述一遍。

晏七郎的心頭當即微微一沉。

繼續走近應家門邊,黑暗裡踢到瓷碗,當地一聲。

“小滿。”他在門外敲門,“聽我當麵解釋。開門可好?”

院門打開一條細縫。

迎麵扔出一個黑乎乎的物件。他抬手一抓,觸手綿軟沉重,是個布包袱。

借著天邊微弱的亮光打開包袱,裡頭散亂包了許多物件。包括前些日子陸續送去應家的燕子風箏,隨葡萄酒送來的琉璃盞,銅鑼巷時收集放在陶碗裡清水養著的鵝卵石,鵝卵石用細網兜著,石頭下壓著四張麵額一貫的紙交子。

門砰地又關緊,從裡頭上閂。

門裡的少女從頭到尾沒露麵。

晏七郎提起小網兜裡的鵝卵石,挨個捏了捏。

懷抱著風箏,手握著琉璃盞,預付了四個月賃金的幾張紙交子攥在掌心裡,在應家門外默立了許久。

*

一門之隔。

趁阿織又回屋裡睡回籠覺,小院裡黑布鋪開,牽出肥羊,早早地準備今天應家肉鋪子的二十斤新鮮羊肉。

義母坐在避風的屋簷下,母女隔著幾丈距離,一個默不作聲地斬頭去尾放血,一個默不作聲地清洗砧板。

天光逐漸轉亮。自從四更末開門扔出去一次包袱,門外再也沒動靜。

義母歎著氣說話。

“七郎屋裡留著的東西都清理了。他以後不過來咱家了?”

應小滿在滿院子血腥氣裡撕拉撕拉地剝皮子,“不過來了。四貫錢的賃金也當麵退了,以後他跟咱家沒關係。”

“七郎跟咱家沒關係了,那,隔壁沈家的後生,要不要考慮考慮……”

“沈家的後生,當然跟咱家也沒關係。”

義母心裡有點犯愁,盯著晨光裡專心做事的閨女。“伢兒,你都十六了。專心做肉鋪子生意是好事,但肉鋪子能做一輩子?”

應小滿頭都不抬,去過斬骨刀,開始篤篤篤切肉,“為什麼不能做一輩子?肉鋪子好賺得很。隔壁肉饅頭店二十文賣四個,人家都開了二十年生意。”

“你個小伢兒,心裡不痛快衝門外發火去,彆衝你老娘發脾氣。”

“沒發火,認真的。”

義母歎著氣無奈搖頭,“今天沒法跟你說話。改日子再說。殺你的羊罷。”

阿織睡起身喊人的時候,院子裡二十斤鮮羊肉已經整整齊齊備在木桶裡,洗淨的羊下水、羊大骨分彆另裝,應小滿把小軲轆車推到院子樹下,隔窗喊阿織,“今天還跟我去鋪子,讓娘在家裡歇一歇。等下買兩個肉饅頭給你吃。”

“哎!”阿織穿好衣裳下炕,梳洗乾淨,紮起兩個小丫髻,蹦蹦跳跳地當先開院門。

推開門人便愣住了,回身喊,

“阿姐,兩個守門阿叔不見了!”

“他們走了,以後再不來。”應小滿衝院門口喊,“阿織出去當心摔了,昨夜扔出去滿地的東西。”

阿織茫然地探頭四處看了看,“地上沒有東西……啊!”

她蹦蹦跳跳地跨出門檻撿拾,蹲地上半天沒撿起來,吃力地抱著門外物件喊,“阿姐,好重,好重!”

應小滿探出門外張望。

昨夜氣急之下全扔出的物件,確實已被清理乾淨,卻未被拿走,全部收拾進一個大布包袱裡。連同四更天扔出去的碎花布包袱,整整齊齊堆在家門牆邊。偶爾有行人路過,都好奇地張望一眼。

兩個包袱上方,靜靜橫壓著一個極為眼熟的沉重門栓。兩頭包鐵,邊緣倒映閃耀著陽光,此刻正被阿織用吃奶的力氣往上抬。

——七郎把昨夜取走的鐵門栓還回來了。

應小滿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提起地上原樣歸還的二十斤鐵門栓,手裡掂了掂,轉身拿回家裡。

如同在鄉下老家時那般,依舊靠牆立在門板後麵。

腳步停了停,又回身把門外靠牆的大小兩個布包袱都拎回家裡。

挨個擱在鐵門栓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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