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的沉寂伴隨著寒風壓過去的動靜。
搖晃的火光倒映著孟歡的眉眼,他輕輕咽了咽喉頭,聽到自己吞咽的聲音,腦子裡飛快地打著算盤。
——如果這是鎮關侯前來截殺的人,他就立刻,馬上,馬不停蹄地牽著藺泊舟棄車而逃。
藺泊舟眼睛還沒好,離了自己他活不了,而自己……雖然膽子小,但可以帶著藺泊舟再逃一次。確定了心想法後孟歡給自己加油打氣,輕輕扶住了馬車的門框。
他等著悄悄往外跑時,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前麵是不是陳長史?”
緊張的氣氛驟然鬆緩了,劍拔弩張抽去,陳安站了起身:“原來是張指揮使?你不是駐紮在營中嗎?怎麼親自領兵過來了?我還以為是……”
一聲苦笑。
虛驚一場。
昏暗夜裡看不清旗幟,能聽到張虎奔馬後急促的呼吸:“末將聽說有了王爺的行蹤,心中按捺不下,特意趕來迎接王爺。”他聲音裡滿是擔憂。
原來如此。
這群人對藺泊舟忠心耿耿,藺泊舟有了行蹤,對他們來說像是黑暗裡點燃蠟燭,所有人都想不自覺地儘快回到他身邊。
危險解除。
孟歡腦子裡緊繃的弦鬆緩,慢慢坐回了椅子裡。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有點兒緊張了,夜不安寢,偶爾半夜會驚醒,以為窗外的風聲是前來搜查的官兵腳步聲。
護衛在轎子兩側,顯而易見的安全感,孟歡覺得從身體深處襲來一股疲憊感,讓他聲音頓時都黏乎了:“夫君。”
藺泊舟側頭:“怎麼?”
“好困。”
少年聲音又輕又軟,像是疲憊極了。
藺泊舟環過手,摟著他,疼惜地捋了捋他額頭的碎發:“那先睡著?”
“嗯嗯,我就先睡了,到地方了喊我。”孟歡乖乖閉上眼,小聲嘀咕。
他纖長的眼睫濃密,讓火光照出了一點兒橙色,頷首縮在衣領裡,鼻梁到下巴的線條精致又漂亮,白白淨淨又脆弱。
睡著時,好像沒有那麼緊張,但手指還輕輕攥著藺泊舟的衣角。
“……”
光影明暗,藺泊舟垂眸看了他一會兒。
目光中的倒影,勾勒著孟歡的眉眼,額頭,和唇角,這快半個月沒看見過的模樣,他隻能等孟歡熟睡了再收入視線。
“啪嚓——”
落雪的聲音,藺泊舟像是從入定後回過神,想起什麼,唇瓣不覺輕輕抬起。
自己的眼睛還看不見呢。
他的笑意頓住,挪開視線。
馬車在風雪中繼續前行,行駛了大概又一兩個時辰,前方隱約露出了火光,終於到了王府護衛駐紮的營寨外。
停下的馬車弄醒了孟歡,他揉著眼睛茫然地打量著周圍:“到了嗎?”
“到了。”
“那我先下去。”
孟歡扶著門框往下一跳,鞋子踩在冰麵差點兒打滑,重心不穩時被藺泊舟一抬手架住了胳膊。
“歡歡乖,小心些。”藺泊舟聲音溫柔。
“嗯嗯。”孟歡又打了個嗬欠,流出眼淚,淚眼朦朧地看著熟悉的營寨。
陳安搬來凳子,攙扶藺泊舟:“王爺,下馬車吧,諸位等了王爺半個月,都盼著和王爺見麵,心裡也好有底。”
簡陋的馬車駛入營寨中,有風塵仆仆之感。孟歡還在打嗬欠犯困,現在是深夜,營帳內萬籟俱寂,不少人停留在不遠處,燈火通明,似乎在等著藺泊舟過去說話。
不過。
藺泊舟倦聲道,“舟車勞頓,今夜先不見他們了,先休息一晚。”
“也好,是該先休息。”陳安他引著路,帶藺泊舟走向中軍帳旁的寢帳。
路上侍衛把守,雖是深夜,但並不覺得陰沉可怕。
再也沒有性命之虞,孟歡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他搓把臉驅散睡意後掀開了寢帳簾子,身體的寒意瞬間被湧來的熱意驅散,吹得他纖細的發縷後揚,露出白淨的額頭和下巴。
——寢帳內的案桌上擺置著熱騰騰的飯菜,粗略一看,有牛羊肉,雞鴨,烈酒。
木桶裡倒著冒著熱霧的水。
床上鋪了柔軟舒適的被子。
高熱的來源是寢帳當中一隻大銅盆,燒著柴火,驅散屋子裡的寒冷,甚至逼出了孟歡一點兒熱意。
“…………”
好像呆在原地,孟歡怔住地看著寢帳內。
他在外麵流落太久,都快忘了這是藺泊舟生活的標配,居然極其意外,他有點兒情不自禁地東張西望,望著望著,一股奇怪的感覺也湧了上來。
——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彰顯著他們安全了。他們回家了。先前的餐風露宿死裡逃生都消散得無隱無蹤,變成了隨著一場雪落就能被掩蓋的記憶。
“王爺好好休息,陳安告退。”
身旁的人識趣地退出了營帳。
屋子裡就剩下了孟歡和藺泊舟,孟歡揉了揉臉,好像從發呆的情緒中蘇醒了,第一反應是走到桌案的吃食旁。
他餓了。
孟歡牽著藺泊舟過去,小聲說:“咱們來點兒?”
“歡歡想吃就吃。”藺泊舟似笑非笑。
孟歡心情不錯,低頭看著桌案上的雞鴨魚肉,還有一鍋熱騰騰的粥,熬成了糊糊,散發出極其誘人的香味。
孟歡喉頭輕輕滾了滾,坐下後一人舀了一碗,又往藺泊舟旁的空碗裡夾了許多菜,安排妥當後拿起筷子:“吃飯啦。”
藺泊舟今晚顯然不打算談正事,隻想好好休息,此時脫掉了狐裘和鶴氅,王服也換下了,單穿了裡麵雪白乾淨的內袍,但在火爐前都不算冷了,手指撐著額頭,似乎對吃飯不感興趣,倒是對孟歡很感興趣。
那視線落在孟歡的方向。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