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地補充,“這都是些官場的風氣。”
這一兩個月,藺泊舟每路過一座城池,也有百官迎送,孟歡沒什麼話好說了,“行,那就再待一晚。”
“王妃要是待不慣這些場合,可以去驛館的後院轉轉,祝東等你三個多月了。”山行這時候說。
“是嗎,”孟歡興致高了很多,“去見見他。”
“磕磕。”
藺泊舟手杖不輕不重點地,叩碎了幾縷冰雪。
孟歡露出了清純無辜的笑容,明亮的眸子看著他:“夫君,我去找祝東了。”
藺泊舟對祝東顯然有成見,不過自從他冒死把孟歡從坼州的山坡拖回來,藺泊舟也沒轍。
他垂頭,漆黑的眸子側望過來,手杖不再輕輕叩擊,道:“去吧,早些回來。”
孟歡轉身去了後院。
他不再穿著在辜州時隨軍小廝的棉衣,換成了一件竹葉青的綢質長袍,衣襟繡花紋,頭發也梳金佩玉,跟藺泊舟回京這段時間養的白皙,眉眼俊美,瞧著有幾分華貴。
祝東坐在後院,跟幾個清客閒扯:“打過仗嗎兄弟?”
“邊塞詩會不會寫?”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
孟歡勾唇,到他背後拍了拍肩膀:“東哥。”
祝東猛地轉頭,差點兒把花盆撞倒:“陳兄弟!”
他直接站起身:“好久不見了啊!”
回辜州幾個月他也養的精細些了,不像隨軍後那麼黑瘦,看起來俊朗活潑。他把孟歡上下打量一遍,說:“你現在穿這身衣裳,富貴!當時王爺回京什麼親信也不帶,連我表哥也不帶,就帶著你,我就感覺王爺夠寵你,真沒錯!”
“…………”
陳兄弟幾個字,孟歡就知道山行這個缺德的還沒跟他講清來龍去脈。
孟歡抿了下唇,也點頭:“嗯,他對我確實好。”
“那再好也不行——”
祝東似乎想起了什麼,“回王府見王妃了嗎?”
孟歡忍笑辛苦:“見了。”
“大老婆見小老婆場麵怎麼樣,有沒有劍拔弩張?”祝東擔心他的處境。
“劍拔弩張?”孟歡思索,“也沒有。”
“那就好,我還怕你被虐待呢。”祝東這時候才想起跟剛才交談的清客介紹:“諸位,這是王爺的二房夫人,姓陳——”
“……”孟歡一把拽過他,拽得祝東整個人搖曳了下,孟歡生怕他牛皮吹大了,拉著袖子二話不說往沒人的地方走。
祝東被扯得歪歪列列,“怎麼不讓我說話?”
孟歡找了個借口:“還是不說了,拘著這個禮,相處起來就不舒服了。”
祝東也放棄掙紮了:“你說的也對。”
他倆走到回廊儘頭的亭子坐下。
三個月不見,兩個人聊著新年過節,回憶不覺又到回到了他倆同生共死的遼東,祝東還沒從戰爭的陰霾中走出來,他語氣悲憤:“鎮關侯心真黑啊,汙蔑王爺造反不成,現在自己他娘的反了。朝廷調兵遣將又去征討他,你說,打仗勞民又傷財,為什麼總有人不消停呢?”
孟歡垂頭,臉頰上蒙了層淡淡的絨光,也發呆:“對,想不明白。”
腦海裡浮出遭受兵燹的難民們的遭遇,刀光劍影,鐵蹄彎刀,被拒馬刺穿的血肉之軀,大聲慘叫和呼喊孩子們的名字,被淹沒在滾滾塵土之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心口像是被針紮似的,泛起疼痛。
“鎮關侯這次惹下的麻煩大了,”祝東咬牙切齒,“他可不是吃不起飯造反的百姓,他是實打實的開國勳貴之後,整個大宗朝除了皇室,就他們吃的喝的最好!可他享受了這麼多恩惠,不知道做好事,反倒還造反。這讓大宗的威嚴何在?陛下的威嚴何在?”
孟歡側過頭,看向他:“陛下的威嚴?”
“陛下要是沒了威嚴,禮崩樂壞,名器倒懸,君臣秩序崩潰,臣子不忠君,更不想做名垂青史的忠臣,那還有什麼東西能控製住他們?效仿造反的野心家勢必越來越多——到時候凶殘嗜血的群狼逐鹿中原,溫和善良的百姓就像羔羊被隨意宰殺,要怎麼活?”
孟歡本來絞玩著一片修長的葉子,這時候手指頓住,情不自禁看向他。
“鎮關侯第一個造反這麼嚴重?”
祝東喝了口茶水,聲音恢複了幾絲平穩:“第一個造反是禍亂之始,本來未必這麼嚴重。”
孟歡明眸微微睜大:“嗯?”
“王爺要是還在京城,鎮關侯造反又怎麼樣?彈壓下去,朝廷的顏麵就保住了,皇帝的顏麵也保住了。可現在王爺離了京,陛下才十幾歲,初掌權柄……他目前處理朝政,也沒看到雷霆手段……若是處理不好鎮關侯造反的事,就暴露出暗弱無能啦,其他野心家不得趁勢而上吃他這塊大肥肉?”
“……”
孟歡俊美乖巧的眉眼無比安靜。
他心口蕩起了漣漪,和藺泊舟剛打勝仗便被奪權時一模一樣的情緒湧上來,孟歡發現,權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等著天下大亂吧。”
祝東說完,幾縷寒風飄到了亭子裡,夾雜著雪絮,讓人肌膚生出一陣寒意。
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是不是該宴飲了?”
讓積雪累累的枝頭遮擋住了視線,曲折回廊旁,高大修長的身影走來,緋紅的蟒袍在雪中鮮豔又奪目,青年頭戴著皮弁和金玉,五官生的俊美英挺,而微鬱的眉眼又帶點兒陰沉之氣。
祝東跪下:“拜見王爺。”
藺泊舟散漫道:“起來,不必拘禮。”
他現在還在裝瞎。
應完祝東,他輕聲喚:“歡歡在不在?”
孟歡配合地站起身,到他身旁:“在這兒。”
“宴飲要開始了,你中午沒怎麼吃東西,不是一路都說餓?過來吃飯。”藺泊舟是特意找他來的。
孟歡應聲:“嗯,來了。”
他下意識,扭頭招呼祝東:“走,兄弟,吃——”
飯字還沒說完,祝東用震驚的眼神看著自己,磕巴著,出聲:“你後一個字叫歡?”
“……”
當時孟歡以陳安侄兒的身份隨軍,孟歡懶得取名,逢人就說自己是家裡的第二個,所以一般人都叫他陳二,或者陳家小郎。
孟歡:“嗯,我後一個字是歡。”
祝東表情跟吞了雞蛋似的:“陳歡?”
“……”
孟歡覺得事情有些複雜了,說:“呃——”
“先過來坐。”
藺泊舟視線半垂斂,目光虛散地從濃密的眼睫下濾開,不再等他倆,轉身踩著走廊的雪去往宴飲正廳。
跟在藺泊舟背後,祝東小心翼翼舔了乾燥的嘴皮:“兄弟,你知不知道咱們王妃叫孟歡啊?”
“……”
孟歡:“不確定。”
他頓了頓,“也許知道?”
“你名字裡也有歡。”
祝東眉頭緊皺,吞了吞口水,終於又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想法:“我真覺得,王爺這是把你當王妃替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