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128章 正文完(2 / 2)

青年才俊們欣喜萬分地退出禦書房,孟歡放下手裡的書百無聊賴望向藺泊舟:“還批折子嗎?”

藺泊舟:“不批了。”

“那我們回屋了?”孟歡像個等家長下班的小孩兒。

“好。”

“好耶!”

宮廷中天氣燥熱,即使傍晚也難免暑熱,回廊間時時吹來熱氣。

孟歡手讓藺泊舟牽著,牽的掌心捂出了潮汗,一路回坤寧宮。

“今日是你生辰,本該舉辦慶典,”藺泊舟說,“不過登基匆忙,許多事禮部備不齊,你的生辰也來不及安排。”

牽著手,孟歡走路一晃一晃的:“有你就夠了。”

聲音讓手腕的晃動拉扯得斷斷續續。

藺泊舟垂眸,不覺失笑,進殿先換了身輕便些的衣裳,將袖口往上挽,整個人看起來氣質矜貴隨意:“今晚做一頓豐盛的飯菜。”

孟歡嗯了一聲後跟在他屁股後。

說來還有點兒無奈,孟歡進宮後大魚大肉吃了幾天,居然吃壞腸胃開始挑食了,果然天生沒有富貴命qaq。藺泊舟平日下朝早,得閒了就給孟歡弄幾個菜,監督他吃,孟歡才能稍微乖一點。

宮女太監們這時都識趣地出去,膳所就剩下幾個人,藺泊舟揭開小鍋蓋,將幾種清洗後的乾菇放到煨了幾個時辰的雞湯鍋裡,洗淨魚放到燒熱的油鍋,煎焦兩麵的魚皮,聞到焦香味起鍋,重新燒了底料放魚燉。

藺泊舟理政忙,但隔幾天總會給孟歡弄點兒吃的,養著他,單純隻是想孟歡高興。

孟歡突發奇想:“夫君,要讓前廷的臣子知道你給我做飯,會不會又議論你?”

“這是我們的事,”藺泊舟注意力集中在鍋裡,“任何人都管不著。”

語氣似乎很平淡,可孟歡自和他成親,任何輿論的壓力都由藺泊舟扛了下來。

孟歡眼睛發亮,笑的眼尾彎彎。

藺泊舟:“又笑什麼?”

孟歡暖洋洋的,“沒笑什麼。”

少年眨著眼,目光濕潤明亮,像隻小鹿似的。

那心眼子,全在眼睛裡。

細打細算,孟歡才十九歲。

從剛進王府,到現在與他君臨天下,眨眼一年,倒沒想到時間這麼快。

藺泊舟輕輕歎了聲氣,手裡捏了半塊糕點,往他唇瓣送過來:“張嘴。”

孟歡啟唇:“啊——”

藺泊舟的指腹在他唇瓣蹭了一下。

他轉身繼續往鍋裡添菜,唇瓣觸感明晰,像是被電輕輕蟄了一下。

孟歡輕輕舔了舔下唇,唇瓣發燙,感知著藺泊舟留下的溫度,沾沾自喜後站起身又到他背後磨蹭。

“夫君夫君啊,夫君。”孟歡撒嬌精附體。

藺泊舟將魚盛了出來。

孟歡拿筷子吃了一口,燙的淚眼朦朧,從背後又抱住了他:“夫君嗚嗚嗚嗚疼……”

“…………”藺泊舟回頭,捏著他的下頜,仔細看他燙了發紅的唇。

“沒燙破皮,下次記得吹涼了吃。沒有我,歡歡怎麼活?”藺泊舟無奈來了句。

孟歡也拚命點頭,誠懇真切:“沒你我怎麼活?!”

藺泊舟給他拉到了旁邊的凳子坐下,認真道:“坐好,弄好飯再過來吃了。”

孟歡聽話地坐著。

藺泊舟用鍋裡燉好的雞湯澆了長壽麵,撒上一點蔥花,將荷包蛋夾蓋住了白麵條,遞到孟歡手裡。

“吃碗長壽麵。”

孟歡端過碗,湊近喝了口麵條湯,發出咕嚕嚕像小貓的動靜。

他香噴噴的吃飯,安靜了一會兒,藺泊舟在他跟前半蹲著,陰影落下,不知道想起什麼問:“父親來信了嗎?”

孟歡手一頓:“什麼?”

他黑潤的眸子和藺泊舟對視,好像沒聽明白。

父親,孟學明。

來京城後,藺泊舟也把孟學明接了回來,但孟學明和孟歡見麵就出問題了,養十幾年,最清楚這個人是不是自己兒子。

孟歡剛開始也想假裝他兒子,但兩人揣著明白裝糊塗都挺尷尬,僵硬地聊了幾句,轉頭孟學明一紙陳情,請求藺泊舟調他回原地,他已把那邊建設得很好了,舍不得當地水土。

孟學明又離開了京城。

孟歡才反應過來:“你說爹給我的信?”

“嗯。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他沒寫信給你?”

孟歡眼神瞬間就不平靜了,咽了口雞湯,眉眼緊張。

他緩慢地扒著碗裡的麵,心不在焉:“……可能父親太忙了,忘了時日。”

說完孟歡也不太相信這句話。

怎麼會忘,大概率孟學明知道不是他,想和他形同陌路。

但也理解,誰也不喜歡換了靈魂的兒子吧。孟歡表情發呆,默默走神。

藺泊舟看著,心口好像忽然陷入了寂靜,升起一陣針紮後泛開的疼意。

孟歡,怎麼會是原來的孟歡。

他從去年踏進王府那天起,就是獨身一人。

直到現在,無父無母。

唯一的親人,隻有成了他夫君的自己。

藺泊舟袖子裡的手指攥緊,眉頭因心疼微微擰起,他對視著孟歡的雙眼:“應該是忘了,但也不重要。有為夫在你身邊,一直陪你過生辰,一直守在你身邊。”

孟歡眼裡的黯淡被驅散,耳後發紅:“嗯。”

他也不指望虛無縹緲的東西,有藺泊舟,他心裡就踏實了。

手被藺泊舟牽著,意味不明地勾了下:“所以,給歡歡當爹當媽,還要當夫君?”

“……”孟歡頓時感覺不太對勁,把碗一放往外跑,“哼,我不吃了,我要玩一會兒。”

孟歡撒了碗跑向殿前的廣場,天半暗不暗,烏沉的天色高高的落下來,泛起幾道樹竹的影子,夜色昏黑,稍不注意走路就會踩空。

地上放著幾筒煙花,是孟歡讓人放在這兒的。

藺泊舟跟在他走到了廣場,孟歡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影子也見不著。

轉了一圈:“歡歡?”

沒有回答。

捉迷藏呢?

藺泊舟鞋履走到一株樹下時,背後腳步聲躡手躡腳靠近,一雙微涼的手猛地蒙住了眼睛。

“看不見了。”

“……”

虛無濃鬱的黑暗驟然襲來,藺泊舟眼睫顫了一下,脊椎僵硬,像被什麼東西擊中,腳步停留在原地。

緊繃時,他感觸到了耳後孟歡興奮躁動的氣音,心情頓時舒緩下來了,手垂落下去,聽話地站著沒動。

孟歡說,“猜猜我——”

但他聲音忽然一頓。

藺泊舟眼睫長,輕輕搔動他的掌心,蹭過的觸感讓他恍惚回到去年遼東的寒夜。

那時藺泊舟眼疾複發,吹了一路的寒風,山神廟裡,孟歡疼惜撫摸藺泊舟的眼角,手指卻沾滿了他眼裡流出的血。

藺泊舟的眼睛……他的眼睛……

腦子裡好像清醒了,孟歡針紮似的鬆開手:“夫君,你怕黑。”

可他手剛離開,卻被藺泊舟按住重新覆上了雙眼,按的很緊,在配合孟歡玩遊戲的興致。

“不怕黑了。”藺泊舟說。

孟歡怔住:“不怕了?”

“以前的確害怕,黑的地方什麼也看不見。”藺泊舟微微笑了笑,很輕的氣音落到孟歡的掌心,羽毛輕瘙似的。

“現在不怕黑了,失明的時候也不怕,因為——”

他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什麼,語氣含笑。

“有人在我的眼睛裡,點了一盞燈。”

字字清晰,夾著一縷夜風,突然撞進了心裡。

孟歡腦子陷入空白,像有什麼東西襲來,手指發抖,他喉頭泛起一陣微哽的鼓脹感,心臟發麻。

“藺泊舟……”

他腦子裡飛快閃過無數的畫麵。

怕黑……待在黑暗裡……

藺泊舟墜馬,雙目被冰碴刺出血。

藺泊舟嘔心瀝血為朝政,被人汙蔑成奸臣,潑滿臟水。

藺泊舟跪在君主榻前,殿外狂風驟雨。

藺泊舟眼疾複發,妻子被朱裡真人綁走。

藺泊舟嘔心瀝血抵禦外敵,大勝當日,功勞被奪走。

藺泊舟瞎著眼睛亡命遼東,落魄血恨,被人追殺……

這一切的一切,是他經受的黑暗,不僅眼睛看不見,心也看不見。

他怎麼會不怕黑啊,他怎麼會……

孟歡吸了吸鼻子,快要被這股悲傷吞噬,用力呼吸著,藺泊舟微垂下頭,握緊他細瘦的手指。

“遇到你以前我一直活在黑暗裡,不適應光,也不願意出來。遇到了你,那麼亮那麼暖的一盞燈火,隻為我而照耀。讓我情不自禁想望著你,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沒有黑暗的地方。”

藺泊舟放下孟歡的手,對上那雙濕亮的眼眸。

“歡歡。”

孟歡:“嗯?”

藺泊舟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慢,但清晰了然,直抵入耳膜——

“你是長夜的燈火。”

夜風霎時在耳畔吹開,將樹梢的影子撞得支離破碎,搖晃不已,好像平地起來的一陣狂風,卷席著一切。

耳朵裡一片寂靜,孟歡什麼都聽不清了,茫茫寰宇內,隻有他和藺泊舟,隻有說的這句話,隻有心口無儘的疼痛和酸軟。

……許久,孟歡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藺泊舟牽著他,道:“放煙花。”

林林叢叢的樹影後,地麵升起了幾道亮色的光點,鳴爆開來,將這座皇城的瓦楞和簷角映亮。

廣場上,兩道並肩的身影抬眸望著明暗交織的夜空,眼底落滿碎光。

——人是新的一歲。

——朝是新的一朝。

願新年,勝舊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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