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緊繃的絲線仿佛被人接上了一截,各自鬆了一頭,謝淮驍瞬時感到了輕鬆。
他還從來沒有如此刻這番感激過關寧。
關寧走在最前頭,推開門先進到茶室裡,謝康和掌櫃則跟在關寧身後,各自手裡捧著兩個合著的螺鈿漆盒,都上著鎖。
謝康手裡墊在最下麵那個匣子是最大的一個,約莫兩尺的長寬,看起來沉甸甸的,繪著精致的百鳥圖,每一片羽都流溢著光彩。
宋青梧的餘光一直落在謝淮驍身上,見到他瞳孔忽然亮起,不禁勾了勾唇。
茶室裡有專門用來放這些盒子的長桌,立在屋子正中,謝康和掌櫃將手裡的盒子輕輕擺了上去,又照著盒子的大小調了次序,才拿出鑰匙,準備挨著一個個解開盒子的鎖。
謝淮驍放下茶杯起身,徑直走到方才一眼瞧見的那個大盒子跟前,朝謝康招手,說:“先開這個。”
謝康朝他點頭,說:“好。”
謝康拿著鑰匙從長桌另一頭走過來,謝淮驍朝邊上讓了讓,給他留出了位置,目光一直跟著他的手移動,謝康被看得無奈,開鎖本就已經是瞬間的事,愣是又給它弄快了一半。
抽走鎖,謝康打開盒子後退到了一旁。
裡麵是一株碧璽點翠桃樹盆景,桃葉細長翠藍,栩栩如生,粉色碧璽雕了果實綴在枝丫上,葉間藏著白玉雕的桃花,東珠作蕊金絲作柱,沒有一朵瞧著是一樣的,各方看去都有各方的姿態。
掌櫃見謝淮驍停在這件的麵前,臉上揚起笑,走到一旁說:“謝大人好眼力,這盆桃樹是萬寶閣到現在最拿得出手的一方擺件了,就是當做珍品進貢到宮裡,也是綽綽有餘。”
謝淮驍自然曉得,他點了點頭,說:“其他的也打開,一並瞧瞧。”
謝康聽了吩咐,徑自都開了。
其他三個盒子裡的東西也都是珍品,花團紋樣的點翠簪,錢幣大小的東珠穿玉石翡翠的瓔珞,還有一副黃金嵌寶石的臂釧,但和最開始的碧璽點翠桃樹盆景比起來,都顯得有些小家子氣,有些俗意。
宋青梧不知何時走到了謝淮驍身邊,微彎下腰去,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則從謝淮驍麵身前探過去碰了碰那副黃金臂釧,聲音落在謝淮驍的頰邊,說:“後麵三樣無趣了些。”
溫熱熏過謝淮驍耳側,似被抿過,驀的緊繃起來,一直蔓延到肩窩。
謝淮驍愣了愣,下意識回過頭去,卻見宋青梧好好站在旁邊,若不是他身上被靠近的感覺還在,宋青梧顯得就像根本不曾靠近過來碰過那副臂釧。
以及,他似乎才剛剛意識到,宋青梧長得比他高了。
肩比自己寬厚,人也高過了自己,身上屬於曾經的印記在漸漸淡去,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壓迫感比溫泉那日更加直觀。
謝淮驍蹙了蹙眉,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由自主地,明明宋青梧已經不再靠近,謝淮驍卻還是向另一邊偏了一步。
太靠近了。
他甚至需得微微仰頭才能看見宋青梧的眼。
會折起的後頸讓謝淮驍無法靜心。
掌櫃未曾察覺兩人之間輕飄飄的暗湧,對著宋青梧說:“這位大人眼界如此寬,尋常珍寶怕是不好入您的眼了。”
宋青梧抿了抿唇,因為謝淮驍下意識的動作而有一絲失落,掌櫃的話倒是恰好讓他轉開臉去,不讓謝淮驍瞧見。
他也聽出了掌櫃話裡暗藏的刺。
宋青梧說:“即用了尋常二字,又何談得上珍寶,這四樣裡,也僅那盆景對得起這個稱呼。”
聲音不重,直言不諱戳破他心裡那點不滿,輕拿輕放得姿態讓掌櫃驀的覺得有些難堪。
他拿出了萬寶閣庫房裡最好的四件東西,隻得了這麼個評價,如何高興得了。
掌櫃飛快變換過一瞬的臉色沒有逃過謝淮驍的眼睛,眉頭蹙得更深,對宋青梧說:“您何必用您的眼神來苛求一間市井裡頭的珍寶鋪子,若當真這四樣都入了您的眼,隻怕您夜裡也睡不好。”
他的話讓掌櫃愣怔,心裡驟然起了警惕,謝淮驍已經是戶部尚書,又是靖南王世子,一般人在他麵前可擔不起一聲尊稱。
掌櫃愣愣看著負手而立的另一人,他是什麼身份自然不用分說。
“陛下息怒!”掌櫃連忙跪下磕頭謝罪,“草民、草民隻是、隻是一時覺得難過,這都是草民辛苦尋來的物件,自然心疼得很,事以、事以才——”
“罷了,起來。”宋青梧說,閉了閉眼轉過身去,並不想受這一拜,“謝大人說的沒有錯,朕還想夜裡睡得好一些。”
掌櫃抬起頭看了一眼背對而立的宋青梧,又看了一眼謝淮驍,見謝淮驍點了頭,才大著膽子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