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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想退休 三裡霧 42541 字 5個月前

第 31 章 不由間

“怎麼樣?”

兩人在對麵駐足,林閒轉頭問謝淮驍:“這門頭瞧著便不錯吧?”

垂花門上的門匾是娟秀的“荷水苑”三個字,仿佛能看見題字人提筆時細細斟酌而皺起的娥眉,並不含媚,反而婉約動人。

謝淮驍倒是沒有想到聽書的茶樓會是一處尋常商賈人家住的大院子,院牆雖然高,但還是能瞧見裡頭那一座三層高的回字小樓,飛簷角上垂著一串串燈籠,處處窗都亮著燈,隱隱傳來鼎沸的人聲。

謝淮驍點了點頭,說:“確實不錯。”

“臣給殿下請安。”宋青梧拱手作揖,低頭的那一瞬看見了謝淮驍眼中閃過的一絲厭惡。

他心中酸澀,臉上卻瞧不出來,行完禮也不等謝淮驍開口,重新挺直腰背,寬大的朱紅色朝服中央繡著展翅的白鶴,腰間用宮絛束著,鬆鬆勒出了勁瘦的腰線。

謝淮驍一晃眼,不動聲色的挪開了目光,橫切在兩側的額發偏露出藏在底下的小紅痣,在宋青梧眼中熠熠生輝。

他仰起頭看著宋青梧,隻分開一年的時間,自己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這人倒是又長高了。

“再往這邊走就是靜安殿。”謝淮驍說,“宋大人是要去哪兒?”

宋青梧這番確實要去靜安殿,妹妹宋悠寫了一封信托自己帶給靜妃,他原本是尋了陛下代為轉交,但靖南王下朝後便去了東都守衛營巡察,德正知道靜妃為了讓他帶宋悠進宮方便,一直沒有收回之前給他的宮牌,便教他直接去尋,殿下的生辰快到了,靜妃今日都會在靜安殿中核對禮單。

若換個彆的日子,宋青梧也就回去了,朝臣進出後宮要是被那群言官知道後,又要連著往陛下那裡遞參他的折子,他又年輕,還是山君,說不準就要給他安個禍亂後宮的帽子,他可擔不起。

但是就如同德正公公說的,殿下的生辰快到了,殿下不是會涉足朝政的世子,百官雖要送禮,卻不會參加生日宴,宋青梧準備了很久的禮,本已打算就這樣混在百官的禮中一齊送入宮中,卻沒想到宋悠忽然興起給靜妃寫了信要他送,他便也想親自將生辰禮交到謝淮驍手裡。

如今在去的中途碰上謝淮驍,宋青梧又覺得,還不如混在百官中把賀禮送出去。

“宋大人?”

“臣家裡的小妹受了靜妃娘娘諸多照拂,特意寫了信想給娘娘看。”宋青梧從袖中掏出信,連同一個檀木盒遞給一起遞向謝淮驍,“以臣的身份,進出後宮實為不便,還要勞煩殿下替臣將信交給娘娘。”

謝淮驍接過信,卻沒接過那盒子,問:“盒子也是給母妃的?”

宋青梧頓了一會兒,才道:“是給殿下的。”

謝淮驍看著他,等著他往下說。

“是臣給殿下的賀禮,臣始終覺得,生辰這樣的大日子,賀禮還是要交到主人手上才算合適。”

謝淮驍盯著盒子看了一會兒,將盒子拿到手裡哼了一聲:“行吧。”

說完,他將兩樣東西都交給身邊的小宦官拿著,搖著扇子回了靜安殿,小宦官朝宋青梧道了禮,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宋青梧看著謝淮驍的背影,唇齒輕動,默念了一句生辰喜樂。

謝淮驍回到殿中,將信交給母妃後便回了自己的住處,摒退了四周伺候的宮人,做賊似的叫他們把門也關上,然後躲進自己寢宮中安置的書房,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宋青梧給的盒子。

裡麵存著整一盒的梅花乾花,也不知那人是怎麼做的,竟是到現在都能聞到那股香。

頓覺無趣的謝淮驍將盒子藏在了自己的榻上,準備隔幾天便拿出一朵乾花來當熏香。

夜露深重,楊叔匆匆端著托盤到梅園,抬手敲門後照例沒有回應,他曉得宋青梧不方便,便準備將藥放進去,托盤裡還有給小爪準備的飯食,幫著喂了以後便走。

“……彆進來。”

楊叔一驚,宋青梧聲音十分低啞,聽著仿佛正受著漫長的煎熬,他擔心不已,卻不敢進去叨擾,隻得道:“藥和楚太醫新製的香都給您放這兒了,一會兒相爺方便行走後,一定記得來取。”

說話的間隙,屋內傳來一聲驚嚇般的嗚咽聲,楊叔心覺不對,但沒細想,花雨長要下滿二十日,他還有更多的東西要幫宋青梧備好了送來。

聽著外頭漸漸消失的腳步聲,宋青梧放肆起來,冷梅香牢牢裹挾住懷中的人,聽著因為自己而開始從抽泣求饒。

他不停吮吻著謝淮驍眼角的紅痣,後頸早已被他咬破,信香注入引來懷中人不停的戰栗,他對此十分上癮。

謝淮驍被迫承受著一切,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十歲生辰收到的那盒梅花。

“楊叔走了。”宋青梧在他耳邊引誘,“彆為難自己。”

翌日,一宿沒睡的宋國公收到了宋小送來的信,以為那兔崽子終於肯向自己低頭認錯,隻是拉不下臉親自來,故而派了自己的書童送信。

宋小低著頭,他臉上藏不住事兒,相爺要告知國公爺的事……還是讓國公爺自己看吧。

信不長,短短幾句話,宋國公眨眼的時間便讀完了。

“這個、這個混賬東西!”宋國公恨恨地將信紙揉成一團,後又展開揣進自己懷裡,指著宋小道:“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宋小被他的大嗓門嚇得不輕,唯唯諾諾道:“回、回國公爺,還有楊叔。”

宋國公又問:“陳執那小子知不知道?”

“不、不知道的,早晨我跟楊叔去給相爺送飯,相爺就遞了這信給楊叔,也沒讓我們留下伺候,但、但是楊叔要給那位準備熱水和換洗衣裳,隻得我來把信送給國公爺,路上也沒碰著誰。”

說完,宋小怯怯的看了一眼宋國公,宋國公生氣會上臉,如今這幅樣子倒是像極了小老家那些屋門上會貼的門神,他飛快的移開目光,不再抬頭。

宋國公覺得回京後簡直萬事不順,但木已成舟,說什麼都完了,無奈地歎了一聲氣,說:“你回去罷,告訴那個兔崽子,待他休沐結束上朝時,自己來找我要東西。”

宋小低低答應一聲,朝宋國公行了禮後便要走了。

“回來!”

宋國公叫住他,撓了半天腦袋才道:“那是誰家孩子?你可有瞧見長啥樣?好看不?”

五天後,相府,梅園。

謝淮驍也是天賦異稟,被宋青梧這番折騰下來竟也沒有發燒,隻是因為太累所以睡得很沉。

宋青梧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彎下腰和謝淮驍額頭想抵,感受著他的呼吸。

真好,宋青梧想,哪怕等謝淮驍醒來會更加厭惡自己,他也覺得無所謂了。

“幺妹的心思,我這個做姐姐的最近也猜不透。”袁絡衣放下碟子,這回便沒再出去,落座在一旁,“不過也不能總是講太‘硬’的話本,曲子也要時常換新,否則客人們聽膩了不再來,我這兒的姊妹們可沒地方去了。”

許由笑道:“衣姐對荷水苑這麼上心,不來才是遺憾。”

外頭再次響起琴音,比開頭婉轉了許多,穿插進後麵講的“有緣人終究無緣”的故事間,倒是撥動人心得很。

這也是荷水苑同外頭評書場子不一樣的地方。

陳相如看了一眼許由蹙起的眉,朝袁絡衣道:“衣姐,等晚晴姑娘說完,請她來這裡坐坐吧。”

第 32 章 似圓滿

荷水苑一晚隻有兩場書,袁晚晴說完後,換了另一位姑娘上圓台,這回懷裡抱的是琵琶,撥著肅殺冷調的曲,講了一冊將軍被俘、忠心下屬奮不顧身入敵營單騎救主將的故事。

不過,或許是因為今日的本子都撿了軟的說,袁晚晴講了一個純粹的風月故事,後來的這位姑娘的本子裡也寫了兒女情長,救主的那位小將軍和路上幫扶他的姑娘生了情愫,回了城後,兩人很快成親。

謝淮驍原是不排斥的,相較袁晚晴講的那段分離結局的風月,他甚至更喜歡後麵這位姑娘的圓滿,但偏偏,他聽了一會兒便聽出來,第二場故事裡那個小將軍的原型,正是他自己。

當年虎嶺關一戰,他因及時發現敵襲、又救下陳敬而立下了功,並不是什麼要按住不能說的事,許多人都曉得。

姑娘的話本裡其實改了許多地方,隻是世子爺第一回親耳聽見彆人這樣編自己的事寫評書,繪聲繪色,那些雅座裡的客人聽到情動處甚至還會歎句“還好他們圓滿”,讓他多少覺得有些如坐針氈。

回雁都的第二天便複朝是早早就定下的,謝淮驍心裡記著人和事,難得沒有在醒來後多眯一會兒,鐘伯過來喊他,便徑直起身了。

謝德子也興奮,它許久不見謝淮驍了,見他摸了摸自己的頭,便來回踱步,不住地啊啊叫著,聲音不低,謝淮驍擔憂它擾了彆人的清晨夢,便又在它的頭上輕輕拍了兩下。

“知你開心,但也要注意分寸。”謝淮驍說,認真同它講道理,“若是彆人找上門來要吃你的驢肉泄憤,爺可護不了你。”

說著,又摸了摸謝德子毛絨絨的頭,有些刺手。

謝德子自然聽不明白他的話,但或許是許久不見謝淮驍,眼下倒是跟真的聽明白了一樣,又啊了一聲算作答應,但聲音比剛才小了許多。

連載著謝淮驍去上朝也比以前穩當了許多,驢車舊,好在是沒有弄出仿佛下一刻便要散架的動靜。

晨光熹微,朱紅色的巍峨宮門緩緩拉開,百官邁步而入,天際破曉。

配合著周先述後頭送回來的物證人證,左旋客和林海潮已經寫好了要呈送到禦前的折子,宋青梧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提了朱筆當場簽批,將陳氏父子關入天牢,等候發落。

罪是死罪,毋庸置疑,但宋青梧偏偏沒有在朝堂上當場宣布,一些人心裡起了疑惑,下朝之後,免不了在閒談時揣測幾句。

自然也傳到了謝淮驍的耳朵裡,他心裡也有些疑惑,隻是還來不及自己思索,戶部值房裡桌案上堆積的折子幾乎要將他埋住了,若不是關齊駕車來請,他幾乎已經忘記時辰,差些便要錯過去陪宋青梧用午飯的約定。

好在還來得及。

飯食擺在樂遊齋,進了辰陽宮後,關齊便帶著謝淮驍徑自過去了,轉進裡頭時宋青梧還在伏案,聽見聲了,才抬起頭來。

謝淮驍走到他旁邊,伸手揉了揉他的後頸,宋青梧閉上眼,放鬆地朝謝淮驍靠了過去,側臉恰好貼在謝淮驍的腰腹間。

“先歇會兒吧。”謝淮驍說,“吃飯養養精神,我桌上那些下午還要給你送來呢。”

“關寧已經去知會小廚房,一會兒就在這裡吃,擺不了多寬,也沒有多少精致的菜。”宋青梧說,“明明昨天就曉得哥哥要來的,還是安排成這樣,對不起。”

謝淮驍的掌心蓋住他的眼,替他擋一擋光,偷閒休息,說:“說這個做什麼,飯菜多了也用不完,恰到好處,你也能多些時間午休。”

宋青梧靠著他,緊蹙了許久的眉心舒展開,懶懶地點了點頭:“哥哥疼我。”

謝淮驍俯下身,在他的眼皮上吻了吻,說:“暫時如此,等忙過這一陣,再弄彆的。”

“哥哥拿我當謝德子逗弄?”宋青梧捉著他的手,睜開眼,眼裡的疲憊已經稍微褪去了一些,望著他,“用這個吊在我前麵,那我可不得卯足了勁兒往前跑?”

謝淮驍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覺得的。”

“像謝德子也沒有什麼不好。”宋青梧說,微微眯了眼,“沉甸甸的,也有體力,能磨一整夜,隻怕哥哥那時魂飛天際,認準了要纏著我,是也不是?”

“你還有心思說這個,看來還是不夠忙。”謝淮驍輕哼一聲,“待會兒我便去同周先述說一聲,讓他來找你談談明、嶽二州官員調任的事,保管你連喝水都要關寧貼身喂。”

“這時候讓我見周先述,哥哥心變得真快,這會兒便不心疼我了。”宋青梧說著,歎了歎氣,“我真難過。”

“不願見周先述也行。”謝淮驍說,“早晨許多人都在說陳啟雲和陳相如的事,即便是要等父親從丘南國回來,也不過是給他們的罪證多加一道鎖,死罪還是死罪,如何不直接發落了?”

宋青梧把玩著謝淮驍的手指,不正麵回答,隻是問道:“哥哥可還記得,四月有哪些大事?”

“如何能不記得。”謝淮驍說,“明日的祭祀,以及你的冠禮。”

說完,謝淮驍忽然頓住,宋青梧見他如此反應,變曉得他應該是想到了。

“清明祭祀時本就要寬恕一些罪人,冠禮更是大赦天下,若是今日便發落了,皇恩浩蕩,死罪可以免,但兩件事連在一起,活罪倒是也讓他們逃去了。”宋青梧說,“何況,冠禮之後,還有我們的大婚,再浩蕩一下,怕是能讓他們離了雁都也過得舒舒坦坦。”

“確實如此,你思慮得周全——”謝淮驍說,忽然頓住,“我們的大婚?”

“怎麼了?”宋青梧看著他,“哥哥不是答應過我麼,這就忘記了?”

謝淮驍下意識開口:“當然沒有。”

“沒有就好。”宋青梧笑道,“靖南王從丘南國一去一回,怎麼也要等到冠禮後了,我打算那時再發落他們,如此,便是後麵能逃死罪,也不能再逃掉該受的刑罰。”

抄家,流放,充軍妓,陳家上下連著仆從一起都會受罰,謝淮驍想到了宋知雪和陳越廷,蹙了眉,問:“遠寧公主府也會跟著一道?”

宋青梧忽然垂了眸,手指扣進謝淮驍的指尖,用了力,夾得兩人指節都微微泛了紅。

“青梧?”

“早晨從寢殿出來,關寧說宋知雪昨夜捧著一個盒子進了宮,聽他說我在忙,便沒有讓他打擾,在外跪了一夜。”宋青梧說,“她撐著精神見到我,將盒子給我,講她不求旁的,隻求裡頭的東西能換陳越廷活命,甚至可以削去身份做布衣,此生同皇室再無關係。”

宋青梧聲音放得輕:“說完這些,不等我反應,她便昏死了過去。”

謝淮驍抿了抿唇,也放輕了聲音,問:“……什麼籌碼,讓你生了答應的念頭?”

他自然看得出他的決心。

宋青梧埋首進他胸膛裡,聲音有些顫抖:“……是哥哥寫給我的信。”

聞言,謝淮驍略微僵了僵,宋青梧自是察覺到了,又道:“我知道不該如此,明君不該顧念私情,可是,哥哥,那是我失而複得的珍寶,我沒有辦法。”

越說到後邊,宋青梧的聲音便越是委屈難言,似乎怕極了謝淮驍對他失望:“……哥哥……哥哥……你莫要生我的氣,好麼?”

宋青梧看向立在謝淮驍兩人外的工部尚書周煉,說:“可有此事?”

他的目光如芒,周煉被後背起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周煉說:“確有此事,但臣那時還有其他事,並未親自前往。”

“嗬。”宋青梧扔下手裡抓著的茶蓋,瓷質的杯蓋在桌案上發出砰的一聲,震了在場之人的心,語氣裡已然有了不耐,“那你指個人給朕。”

太和殿裡驀的安靜了兩分。

“回陛下。”陳相如忽然走了出來,正四品靛藍色的朝服冷肅,抬手說,“是臣和許侍郎。”

第 33 章 風向

陳相如話音落下後,許由也跨出隊列朝著宋青梧作揖行禮,謝淮驍看向二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戶部裡自查清楚後,謝淮驍便曉得漏缺隻會出在蔣正則同工部的人去南菱州視察的那段時間裡,他不能離開雁都,也不便插手其他部的事,隻是從蔣正則回來後呈送給他的述職文書裡知道,工部派出去的人是兩位駙馬。

這樣大的、涉及到百姓的事,便是工部尚書親自去都無可厚非,實在抽不開身,也應該派左右侍郎帶隊,周煉方才的話支支吾吾含含糊糊,便是清楚在這件事的安排上,他做得不合規矩。

陳相如和許由在此前一直缺一個更上一層樓的契機,而南菱州的事情拿去做人情,倒是最合適不過了。

“聽錢撰提過。”謝淮驍說,“他們交道打得多,錢撰跟我述職的時候,偶爾會提上幾句。”

張明學說:“謝尚書抬舉了。”

“張大人不必謙虛。”謝淮驍說,“你們應當也不是空手前來,便不浪費時間了,後日便是清明,時間的確緊迫,陳尚書以前都是提前半月就要來同陛下彙報諸事,今年特殊些,大家抓緊吧。”

張明學也正有此意,給孔嶽遞了眼神,孔嶽這才定下心來,兩人從身上摸出來各自帶來的折子,後很厚,謝淮驍見了,曉得這一對,怕是要對到深夜。

一回來便如此忙碌,連喘口氣休息都成了奢侈的事,謝淮驍心疼宋青梧,卻也插不了手。

“鐘伯。”謝淮驍起身,朝鐘石清走過去,“將飯食都安排上來,宵夜也看著時辰準備一些,康哥兒先回荊城了,要辛苦你多費心思盯一盯了。”

沒見到謝康跟著一道回來,鐘石清本就感到奇怪,原想著等陛下走了之後再問世子爺的,如今猝不及防聽到這話,屬實驚訝,問道:“……那、那還回來麼?”

不過很快,鐘石清便覺得康哥兒應該是不回來的,他們本就打算等陛下的冠禮之後走的,這些時日去世子爺屋裡灑掃,他甚至還記得幫世子爺撕那本曆呢。

如今謝康提前一步回去,還能幫著世子爺多打點打點荊城的事。

卻不曾想,謝淮驍說:“或許吧,我也不知。”宋青梧此前讓關寧查出來的東西,都指向了陳相如帶走了那些信,謝淮驍並不意外宋知雪能拿到。

隻是,謝淮驍也沒有料到宋知雪會在這個時候拿出來。

“遠寧公主現在如何了?”謝淮驍問,揉了揉宋青梧的後頸,帶著安撫的意味,“讓張太醫替她看過了麼?”

鐘伯愣怔住,心裡是驚濤駭浪,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謝淮驍說的沒錯,他是他看著長大的,見到世子爺臉上的神情,便明白此事是他自願,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若是陛下對您好,王爺和王妃也是會答應。”鐘伯說,接過謝淮驍手裡的定親書,又問,“那之後,我們還要回荊城麼?”

同陛下成親,隻怕要一輩子留在雁都了,鐘伯有私心,他明白謝淮驍盼了多久,那樣恣意的世子爺,如何會喜歡留在隻能看見方方正正的天的地方。

他到底還是擔心,謝淮驍的自願是妥協。

良久,才見謝淮驍點了頭,鐘伯心裡鬆了鬆。

“會回去的。”謝淮驍說,“雁都,不是我們的歸處。”

“這——”鐘石青愣了愣,這怎麼會不知呢。

“他願意如何,便如何,一切隨心,我不拘他的。”謝淮驍說,莞爾道,“去吧。”

鐘石清不敢再耽擱,去盯著廚房做準備了。

清明祭祀繁複,謝淮驍想得還是保守了些,直到關寧駕車來接宋青梧時,他們也還沒有談完所有的事。

上馬車前,宋青梧最後看向謝淮驍的目光十分幽怨,卻又不得不走了。

他帶了張明學和孔嶽一道上車,謝淮驍曉得他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不由得,他走到馬車跟前,敲了敲車壁,說:“陛下。”

宋青梧掀開車窗上的簾,見謝淮驍對他勾了勾手指,抿了唇,探了些出去,問:“怎麼了?”

謝淮驍飛快在他唇上吻了吻,說:“明日,我進宮去陪你用午膳。”

宋青梧眼神亮了亮,心裡飛了一路,原本煩悶的情緒也被安撫了。

他將手伸過去,小指彎著豎在謝淮驍麵前,無聲望著謝淮驍,片刻後,謝淮驍的小指勾纏上他的,拇指印了過去。

宋青梧用隻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繾綣柔軟,說:“我會乖乖等你。”

說心裡不觸動是假,但謝淮驍已經學會了耐心,不到真正離開雁都的那一天,他根本不敢暴露出一絲一毫。

謝淮驍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了。”

林海潮愣了愣,曉得他緊張,現在得了自己這番話,謝淮驍該是開心才是,他仿佛未曾料到謝淮驍麵上仍舊是這般從容一樣。

但旋即又釋然,說:“你當真長大了。”

“先生這次會護著你。”

第 34 章 蛛絲

林海潮的話如石子擲入深潭,響聲悶悶,漣漪小小,卻泛得又圓又長。

值房裡安靜,內侍推開門送來放下差點又退出,快到似一陣無人發現的吹過的風。

謝淮驍片刻恍惚。

他心裡是有觸動的,隻是四年裡,並未對此抱有期待,恍惚後,便端起茶杯,揭開蓋撩了撩茶氣。

謝淮驍躡手躡腳行至他們身後,猛地一伸臂將二人都攬住了,饒有興趣地開口問:“再多說些?讓我也聽聽。”

這兩人被一雙有力的手箍住,霎時又驚又惱,剛想發火,突然瞥見眼下的一抹大紅的袖子,呆住了。

謝淮驍誠懇地再次請求:“讓我也聽聽嘛。”

懷裡登時傳來鬼哭狼嚎的求饒聲,二人連滾帶爬地在他麵前跪好了,謝淮驍覺得納悶:“真是奇怪,剛剛不是還在替宋小將軍鳴不平嗎?現在我人就在跟前,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我可以一並幫你們帶話給他。”

可那二人再不敢發一言,隻把頭磕得砰砰響。

謝淮驍頓覺索然無趣,沉默地用腳尖挑了一人的下巴,看見他涕泗橫流的臉,覺得心煩,又狠狠踹在他胸口:“滾吧。”

那人就順勢歪七倒八地滾出幾米遠,引得不遠處一兩聲丫鬟們的小聲驚呼,謝淮驍剛要再踹餘下一個,就聽見一聲怒不可遏的製止:“住手!”

他皺著眉看向聲音來處,直直對上一張絲毫不掩飾厭棄的、少年人的臉。

麵前收拾乾淨的桌案,閒了一整個春休,回來才不過幾日,便又堆得亂七八糟了。

杜雲謙將折子文書分門彆類的放好,就坐在謝淮驍對麵,謝淮驍拿一本看,他便在旁邊先替他說說情況,好不容易理完,又到了下值的時候了。

林閒熟門熟路的進到戶部的院子裡,外頭的值房都已經熄燈了,尚書院那邊還亮著,便徑自走了過去。

片刻後,戶部門前停下一輛金線繡頂的馬車。

宋青梧從上麵下來,身上披著雪色的狐裘,提著燈,幽幽望著亮燈的方向。

第 35 章 不速之客

“謝淮驍?”

林閒砰地推開門,裡頭正收拾著奏折批文的杜雲謙嚇了一跳,說:“林俢撰,你又來了。”

“杜大人,什麼叫又,今年我還是頭一次進來。”林閒背著手,大步進來,左右看了看,沒見到謝淮驍,便問,“你們尚書大人呢?”

杜雲謙整理好了奏折批文,不用呈上去給陛下過目的那些都裝進了他手中的盒子裡,謝淮驍已經簽好了,明日便可拿下去讓對應的下屬辦理,桌上那一盒,則是一會兒謝淮驍打算借著進宮述職,讓宋青梧看的。

杜雲謙說:“大人一會兒還要進宮,先去後頭沐浴了。”

天子留宿朝臣家中並非是什麼稀罕事,先帝時便常有,不少人以此為榮。

隻不過,林閒對此不屑,謝淮驍更是對此嗤之以鼻。

宋青梧自是曉得的,他這麼說,心裡是存了賭的成分的。

原本皇帝和靖南王的關係緩和,是宋青梧手中最深的牌,他並不想這樣早就告訴謝淮驍,其實已經不用擔心朝廷會對他的家做什麼偏激的動作。

六部裡,戶部和刑部是下值最晚的地方,謝淮驍下值時,外頭那些院子幾乎都已經走空了人,黑黝黝的,宋青梧的車駕這時候從青荷裡出來,沒有被彆人瞧見。

出了青荷裡,關寧又特意撿了偏僻的路回謝府,謝淮驍坐在車裡撩開裡頭的車窗簾,見到那些繚繞這炊煙的百姓家的院牆,不禁輕笑出聲。

宋青梧說的偷偷,倒還真的是“偷偷”。

這些地方,除非是宋青梧下命令,否則那些朝臣,幾乎是不會親自來的,哪怕路在雁都建城時便修得寬,卻也和那些人的身份不相合。

謝淮驍掩上門,轉身說:“客房久不住人,雖然一直被打掃,但是一時暖不起來,陛下——”

宋青梧忽然伸手握住謝淮驍的手腕,猝不及防間,將他拉到自己懷裡,手臂環住他的腰緊緊圈著,頭幾乎要埋進肩裡。

銅製的燈哐當掉在地上。

也還好是銅製的,燭火在裡頭被摔滅,噗呲冒起了一小縷煙。

銅燈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到門檻邊才停下。

謝淮驍對這樣的接觸十分防備,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扣住宋青梧落在自己後腰上的手腕,反手就要擰掙開。

宋青梧察覺到他的舉動,一如在溫泉池裡的那次,手一反,便擠開謝淮驍的指縫,牢牢扣進自己的手中。

謝淮驍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鐘伯在院裡說的話,他自己也聽見了,隻是不明白為何宋青梧在這個時候又提起來。

“都好,謝謝陛下。”謝淮驍說,不再看他,自顧自地拿著奏章,“反正已經過了,祈福而已,圖的也是心裡的寬慰。”

盒子裡的奏章是按著緊急程度排好的,謝淮驍拿出最上麵那本,輕輕放在宋青梧麵前,本是想要他看的,但今夜的陛下顯然早已無心公務。

宋青梧盯著謝淮驍的手,問了在心裡藏了好些天的問:“……謝哥哥為何不戴我送的扳指?”

扳指?

謝淮驍懶懶抬眼,瞧了瞧自己空蕩蕩的拇指,目光又順著指尖走到宋青梧放在桌案的手上。

扳指並非是黑色,離得近了,謝淮驍才發現這是一枚琥珀扳指,正宗的桔黃色,透亮油潤,裡頭有細細冰裂痕跡,斑駁的黑絮似豹的皮紋。

許是那日被宋青梧抵著,擋了光,謝淮驍才瞧成了黑色,但即便是琥珀,這枚雖不如宋青梧賜給他的那枚貴,卻一樣價值不菲。

弄得仿佛是他謝淮驍摳搜,膽大包天到欺負了他一般。

謝淮驍放下手,又重新坐直,支著腦袋仰起頭看著仍然站著的宋青梧,說:“……臣每年都安排了銀子給宮裡用作珍寶采買,如今後宮空著,您直接用這筆銀錢就行,不用另外拿。”

“謝哥哥當真疼我。”宋青梧莞爾笑了笑,坐下來直直地看著他,說,“那沒用完的,便繼續存著,以後後宮有了人——”

宋青梧頓了頓,看著謝淮驍的目光驀的幽深,說:“便帶他多去雁都外頭看看。”

但也僅限於此了。

謝淮驍不願打草驚蛇,宋青梧越是這樣,他越是感到不安。

“那便留下吧。”謝淮驍說,閉了閉眼,“隻是明日需得起得更早些,彆讓徐大人那樣的正直之人瞧見了。”

“哥哥在怪我?”宋青梧笑了笑,忍不住朝謝淮驍的方向傾了傾身,“放心好了,我偷偷的,他們不會知道。”

肩短了一些,下擺也不那麼長。

關寧公公哪裡出過這樣的錯,林閒便覺得是自己瞧錯了,可再看,不但仍舊如此覺得,甚至還感覺到,這件狐裘眼熟得駭人。

宋青梧的目光不經意略過林閒後,又落在謝淮驍身上,淡淡笑著,說:“不急。”

他在謝淮驍桌案跟前的椅子上坐下,仔仔細細理了狐裘,讓它不會被壓出褶,說:“今夜不回宮,同尚書一道回府裡去。”

第 36 章 忍耐

謝淮驍今日聽了許多聲謝哥哥。

漫不經心、慵懶閒散,亦或是委屈祈求的,各式各樣的語氣,對謝淮驍來說,都是令他需得強行鎮定、如坐針氈的口吻。

不過這些,他都能為了順利休致,麵不改色的照單全收,偏偏眼下這句,就那樣低低的、模模糊糊的一聲而已,就將他此前聽過的那些統統從腦子裡擠走了。

吱呀一聲,臥房的門被猛推開,啪地裝在兩邊,竹篾風鈴鐺啷啷的響個不停。

廊外的雪還下著。

謝淮驍隻把大氅鬆鬆披在肩上,冷風瞬間卷了他,睡袍洇濕的那處已經飛速降溫,冰似地貼在小腹處,便是這樣也還是降不下他身上燥熱的餘韻。

他連鞋也沒有穿,感覺不到涼意那般飛快走在廊下,腦袋裡隻一個念頭,他得離宋青梧越遠越好。

處理乾淨了痕跡,謝淮驍雖放下心,但心中悶氣卻是一時半會兒裡消不了的。

早朝上,宋青梧特意在龍袍裡穿了一件能擋住脖子的衣裳,謝淮驍瞧見了,心裡冷冷嗤了一聲。

宋青梧在吃穿用度上,雖不像彆的皇子那般挑剔,卻也還是有個小毛病,便是不愛穿太高領的衣裳,覺著束縛了脖子,連呼吸都不能好好順了。

信封上透出的淡香是荷香,沈妤最喜愛的香調,經她之手裝來的東西,不論是信,亦或是捎來的彆的物件東西,都蒙著這股香氣。

謝淮驍捏在手裡,看著信封出了一會兒神後,才拿來了小刀,小心仔細地拆了封口。

粉桃色的浣花箋上隱約閃著點點金箔光,娟秀卻落落大方的字跡令謝淮驍不由得舒緩了眉眼,嘴角無意識地提了提,勾出難見的柔和神色。

謝淮驍又問:“那這幾日呢,陛下並未禁足,他可曾老實在家中反省?”

謝康搖了搖頭,說:“白日裡也時常出去,隻是夜裡回來得早些而已。”

謝淮驍:“公主對此可有說過什麼?”

“屬下倒是提過可以跟去看看。”謝康說,“不過公主說,還不是時候。”

宋青梧以為他終於不氣了,本想留他用飯,可擔心他又想起那夜的事,剛剛才轉好的心情被迫蒙上雪,隻好繼續忍著,打算多觀察幾日再說。

謝淮驍回到家中,寢室桌案上放著謝康下午收到的荊城來的信,又瞥見桌案上曆,禁不住嘴角上揚,伸手利落撕掉了今日的那張。

隻餘下不到百天了。

謝淮驍輕輕撫著靖南王府的來信,上頭縈著一股淡雅的香氣,目光柔軟,覺著真是三喜臨門。

謝淮驍歎了歎氣,下床飛快地從桌案上找到了剪刀,蹙著眉分外嫌棄地在床單上剪了剪,確定是不會被人帶回去繼續用的程度後,才停手。

今晨上朝,他難得放了謝德子一天假,繞了遠一些的路,將這燙手的東西扔進了街道司在各處街巷回收街巷贓物的桶裡。

到這一步,謝淮驍才終於放下心。

聽到謝康如此說,謝淮驍便不打算追問了。

天色不早了,外頭寒氣深重,謝康問他:“世子爺可要休息了?”

“再等等,替我研墨。”謝淮驍說,從抽屜裡取了信紙出來仔細展開,“這會兒得空,我將信寫好,明日一早便寄回去罷。”

謝康嗯了一聲,隨即起身走到謝淮驍旁邊準備起來。

太和殿後不遠便是觀火樓,天子下朝同朝臣議事,不去辰陽宮時,大多便在這裡,登上樓頂,還能看見宮牆外喧鬨的雁都縱深交錯的街巷。

宋青梧見謝淮驍很少挑此地,幾乎都是在辰陽宮裡,但他心裡惦記著謝淮驍的腰,便就近選了這裡。

謝淮驍跟著關齊上到二樓,關寧早已命人將這裡布置了一番,甫一進來,地龍熱得讓他穿不住氅衣,淡雅梅香縈繞懸頂。

謝淮驍蹙著眉,似是生氣般幾番將雪釀圓咽下,唇齒間儘是再來一枚的甜香,說:“尋常滋味罷了。”

宋青梧看穿卻不道破,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讓謝淮驍渾身都膩得慌。

宋青梧捉住他的手,忽然將謝淮驍朝自己懷裡帶。

太突然,謝淮驍猝不及防撲了過去,被宋青梧順勢樓主腰,湊過來在他耳邊說:“躺下吧,哥哥。”

謝淮驍今日倒是不緊不慢,幾乎是最後一個進隔壁屋裡接過關齊拿來的他的大氅,也正要走時,關齊叫住了他。

“謝大人,留步。”關齊說,湊到他耳邊,掩著唇小聲說,“陛下在後頭等您。”

謝淮驍本上揚的嘴角,就這麼落了下去。

晦氣。

謝淮驍跪在宋青梧上麵,虎口卡住年輕皇帝的脖頸,惡狠狠地看著他,出口卻是惱羞成怒,說:“閉嘴!”

說完,他歘地撩開床幔,扯過掛起來的大氅,匆匆推開門出去了。

掀開又落下的床幔放進來一點暗色的光,宋青梧的手蓋到被謝淮驍卡住的地方,極快的閃過一片晶瑩。

第 37 章 銅燈

不論是從前或是從後,落進宋青梧的胸膛裡,都讓謝淮驍頗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如被人捏住心臟,哪兒哪兒都不舒坦。

宋青梧的手肘勾住了謝淮驍的腰,臂膀十分有力,穩穩撐著他,手掌貼著腰側,掌心住了金蹀躞,覺得頗有些礙手。

但謝淮驍是猝不及防,一直胳膊下意識攀住宋青梧的肩,手拽緊了他後背的衣裳,側臉和耳垂擦過一片柔軟溫熱,另一隻手撐在榻上。

宋青梧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縱使謝淮驍滿心都是疑竇,卻也找不出是哪裡不對勁。

官帽早掉到一旁,朝服已經鬆了,屋裡也的的確確熱著,謝淮驍也不扭捏,自個兒撐起身來褪下,坐榻上沒有掛的地方,他便將衣袍隨手扔到身後,恰好落在榻邊,一半耷拉了下去。

不過,重新俯身下去時,卻未繼續拿宋青梧的腿作墊枕,兩人手邊各自有一個綢緞作的柔軟方枕,謝淮驍拿過來,趴在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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