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且說船頂上的黑影飄然躍入水中, 化作一簇青色火苗,在江麵浮遊一段後,潛入墨綠色的水下。

貨船上?似也有人發現水鬼離去, 走動?的身影紛紛停下,靠近船沿注目水麵, 直至那青火不斷下沉,失去蹤影。

客船上?, 吳熳三人瞧水鬼離去, 收回目光,繼續飲酒,隻聽王官兒扭頭問船夫, “此?處離那古戰場挺遠的吧, 因何也有水鬼?”

船夫沒想到外地人還有知曉古戰場的,略驚訝後,無奈答道, “偶也有?逆流上?來玩鬨的, 不會?傷人, 就是喜歡夜間在船頂上跑動, 吵得人不能安枕, 有?時也會?垂首窺艙房, 瞧著?滲人, 但?用刀劍棍棒一嚇就走,不知這些鬼到底想乾甚”【1】

船夫說著?還舉起了例子, 有?幾次如何, 另幾次又如何。

王官兒初次聽聞這等說法, 頗覺新奇,與?胤礽吳熳告了一聲, 便?離席端著?酒找那船夫話?古去了。

胤礽望著?他的背影,淺飲一口,搖頭笑笑,吳熳則遠目瞧了瞧她的異能,亮如日光,映在漫漫江波中,如一條條蕩漾的白練,粼粼刺眼,甚是?華美,她賞了片刻,準備收回。

俄而,水下忽見星星點點許多青火,悠悠突出水麵,隨波晃蕩,慢慢向貨船靠近。

吳熳心驚,猜想?該不會?是?方?才的異能震懾惹怒了那水鬼,叫他們聚眾來複仇?

此?時,亦有?許多站在船板上?之人發現了這異狀,才靜下來的兩船人再次騷動?,客船上?護院與?船夫驚呼過後,即刻返身回了船艙,刀槍棍棒舉在手中。

即使青火不靠近客船,也萬分戒備。

眼看幾簇遊得快的青火即將靠近火圈,吳熳意念一動?,將立起如牆的火焰,圍著?船底平鋪江麵,宛如火海,青火果然迅速下潛或後退。

胤礽見狀,問王官兒,“王先?生?,此?是?怎回事?”

王官兒隻搖頭,他亦不知,因問船夫,船夫抖著?聲音道,“……我等亦不知,便?是?從古戰場上?走,也沒見過這陣仗!”

這麼多水鬼,光靠這兩船人嚇得走嗎?身經百戰的船夫們也軟了腿腳。

王官兒亦取了他的法器來,俯身朝水下看,想?探個究竟,卻不敢冒然動?手。

情況未知,若是?真惹急了如此?多水鬼,將他們這兩船人撕成碎片,恐怕還不夠分的!

晝亮的火光下,青火劇烈遊動?,似不敢靠近,也不願離去。

胤礽望著?黑沉的江底,眼底也跟著?暗沉,正欲調動?身上?紫氣,將水鬼全?部驅去,卻見一簇青火,如自尋死路一般,從水下躥出,化作一黑霧縈繞、看不清麵容之人形,立在火焰上?,不避不讓,受烈火灼燒,不住發出痛苦呻。吟聲。

“這水鬼在做甚?”看不見吳熳異能的人們議論紛紛。

他們隻瞧見一黑影屹立水上?,不住顫抖,也不見其動?作,隻聞吱吱呀呀的磨牙聲音。

而在吳熳胤礽王官兒眼中,水鬼身上?彌漫的黑霧正被火焰灼燒,絲絲縷縷化作黑煙湮滅,逐漸露出水鬼全?貌。

眾人見黑影突然化作一十六七歲的少年兵士,甲衣冠帶皆是?先?秦時期裝束,隻衣甲有?多處破口,脖頸處有?一致命傷,血跡暈滿了他的半邊身子,紛紛驚呼。

少年兵士似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舉起雙手,激動?顫抖,泣淚大笑,口中喃喃“爹娘”等話?。

那悲愴模樣,叫人看了不忍,眾人手中刀棒不約而同?垂下幾寸。

黑霧散去,少年卻不打算離去,眼看異能灼燒少年的魂魄本體,吳熳站起身,揮手撤去他腳下的火焰。

忽然消失的火焰叫少年錯愕,回神後,他立刻轉身撲到另一片火焰上?,四肢張開,眼含星光仰躺在其上?,任火舌。舔。舐他的肌膚、衣物,即使疼痛萬分,依舊笑容滿麵。

吳熳眼神漠然,慢慢垂下手。

那片火焰似在傳遞少年解脫的愉悅,恍若上?輩子許許多多失去親人愛人後,慷慨赴死的普通人。

胤礽似有?所感,將她攬進懷裡,一起靜靜望著?那少年滿臉幸福,身子化作光點,如螢火蟲般向著?疏星皎月的夜空飄去。

最後隻餘一縷金氣,晃晃悠悠飄向吳熳,眼看就要入體。

胤礽擔心是?有?害之物,忙調動?紫氣防禦,妻子卻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任那金氣進入。

這是?功德,此?與?天道從周雪月身上?渡給吳熳的一致,卻又有?不同?,進入身體時帶著?絲絲的暖意,不容忽視。

少年消失後,不明真相又瞧不見功德金氣的人們,交耳議論,忽的,又見江麵上?躍出許多青火化作黑影,須臾露出真容。

二十多歲的憨厚壯年,四十多的瘦弱男子,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消散時皆帶著?酣暢大笑與?淚水,隻與?少年兵士不同?,這些人均朝兩艘船行了古禮致謝。

兵士一批又一批,各種傷口觸目驚心,足見戰役之慘烈,眾人隻覺在觀禮超度儀式,神聖莊穆,叫人脊背戰栗,所有?人收刀收槍,不再交談言語。

王官兒隻瞧著?數不清的功德金氣不停進入大奶奶體內,不住驚呼,暗自感慨這對夫妻果是?奇人。

而吳熳,因著?這些金氣,異能暴漲,飛速提升,打破界限,衝上?二階。

遂抬手將火海麵積擴大了兩倍有?餘,其亮光映得三人的眸子內火苗明滅明顯,若有?人分神一看,便?可見那火海有?多明亮壯麗。

如此?“超度”持續了半夜,仍有?青火陸續趕來,眾人或稀罕看夠了,或夜深倦了,大多回了船艙休息。

王官兒則盤腿坐在船板上?,閉眼念起了往生?經文。

兆利送了披風來,胤礽披上?,繼續將妻子摟在懷裡,沉默望著?江麵。

四更過後,江麵上?火海裡的兵士少了,但?水下仍遊蕩著?許多,有?些猶豫不定,有?些來過一觀後,飛速離去……

等江麵上?最後一鬼消散後,許久不再見青火來,吳熳縮小了火焰麵積,將其留在江麵上?,便?準備回船艙休息。

轉身時,遠遠見一團極大的青火,飛速遊曳而來,略過火焰,躍出江麵,立在客船前,對著?吳熳行禮,“多謝夫人大義!”

鎧甲覆身,黑霧蒙麵,聲音低沉如嗥,應是?位將軍。

吳熳感受著?體內的暖意,搖頭道,“將軍繆讚了。”她無意如此?,卻因此?受惠,是?她賺了。

黑影沉默,見她身後桌上?露一青銅劍柄,心中一動?,化作青火快速離去。

須臾,帶一完整的三尺青鋒乃歸,使其飄至吳熳身前,道,“此?為謝禮。”

吳熳垂眸看看這寒氣四溢的寶劍,又瞧瞧胤礽,隻覺戲劇,白日裡她還想?著?去碰一碰機遇,不想?,夜裡就有?人將劍送到眼前。

她沒再拒,恭敬鄭重還了一禮與?這位黑影將軍,“多謝!”

後用異能包裹著?,仔細確認無害後交給兆利收好。

胤礽瞧妻子這模樣,好氣又好笑。

黑霧則側身望著?火焰發呆,兩千年前,他領軍覆滅於此?,幾萬戰士英魂似被三界遺忘一般,不得超脫。

滄海桑田,平地變江河,他們被困水底,日日受鬼氣侵噬,變得麵目全?非,

直至千年前,一位高人路過,他求高人讓他們超生?,高人亦無奈,隻留下批命,千年後,將有?貴人路過,助他們解脫。

因此?,百年來他夜夜派斥候查探過往船隻,卻次次失望,不想?,今夜突然等到了。

可解脫的方?法是?魂飛魄散,有?將士就算消散於世間,也欲離開陰冷寂寞的水底,而有?的卻不舍、害怕……

而他,亦想?解脫,但?還不能,他需守著?剩下的兵士,不能任他們被欺負,也不能叫他們去禍害人。

胤礽看了看那滄桑堅毅的背影,叫兆利倒了一盞酒放入托盤中,推向黑影方?向。

黑影會?意,盤腿坐於江麵,抄手執起,一口飲儘,朗聲笑道,“好酒!”

之後,夫婦二人,加上?念完一百二十遍往生?經的王官兒,與?黑影將軍暢飲起來,聽黑影講古時的戰役,述這兩千年來萬事萬物變遷。

吳熳隻觀胤礽興致極高,叫兆利添了一次又一酒,喝得醉眼朦朧,執著?酒壺,在船板上?搖搖晃晃走動?,高聲吟詩、唱曲兒,嚇得兆利膽戰心驚護在身後,生?怕他摔水裡去。

吳熳少見男人如此?暢快模樣,嘴角不自覺彎起,露出笑靨。

及至雞鳴,黑影不得不走了,吳熳扶著?醉酒的胤礽與?他道彆,又叫兆利去搬了一大壇酒來贈他。

黑影謝過,言了一句“後會?有?期”,歎息一聲,便?帶著?酒壇沉入江底,離開了。

吳熳扶胤礽,兆利扶王官兒,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胤礽直睡到薄暮時分,方?才酒醒,扶額皺眉,睜眼便?見妻子端了白粥小菜至身前。

他才開口想?說要盥沐,不想?身上?清爽,口氣清新,應是?有?人給他沐洗過,望著?眼前“任勞任怨”的妻子笑道,“辛苦大奶奶了。”

吳熳沉默,端了漱口茶給他。

待胤礽用過飯,天色已暗,他到船艙外走了走,見江麵上?仍可見一片火焰,給妻子理?了理?被江風吹亂的鬢發,問道,“這是?何意?”

隻見妻子漆黑的眼眸映著?火光,“也許有?反悔的。”

等她走了,這些鬼或許就不會?再遇能讓他們恢複人樣,再死去之人了,末世裡,能作為一個人死去是?一種奢求,吳熳想?著?,那些黑霧縈繞的水鬼亦然,許會?有?反悔的吧。

胤礽摟過這個皮冷心暖的女人,牽著?她冰涼的手,換了個方?向觀景。

夜裡,果然有?後悔追上?來的,看到火焰,熱淚盈眶,對著?船隻一拜後,便?投入火焰中。

往後幾日,夜夜如此?,直至他們離古戰場越來越遠,再無青火來。

行船越近姑蘇,渡口變多了,船上?之人終於能擺脫頓頓魚蝦的日子,上?岸補給、換口味。

胤礽亦帶著?吳熳到岸上?走走逛逛,不時到茶館聽聽江南的吳儂軟語,終於到了姑蘇。

一下船,便?有?馬車轎子來接,胤礽在姑蘇有?產業,宅子家?下也是?現成的,二人休整一日後,吳熳主動?提出想?去看看大夫。

胤礽嚇了一跳,忙問哪裡不適。

吳熳按住他道,“隻是?想?瞧瞧陰氣是?不是?散儘了。”

那麼多功德金氣入體,她隱有?將陰氣逼出體外之感,隻不疼不冷,她也沒太在意,但?這幾日在船上?有?過一次房事,疼痛感已不似從前,她懷疑快散完了。

第七十二回

且說吳熳覺體內陰氣散儘, 欲請大夫確診,胤礽大喜,拉過她的手腕, 先?診了一次。

他本?就略通醫理,如今又習了狐族醫藥典籍, 醫術更?進一步,但至今未摸索出古籍中所述的“神氣探脈”, 隻能摸個大概。

妻子脈息確實不同了, 已趨平穩,原體內一寒一熱衝撞的脈象已不見,不過, 仍要請醫術高明的大夫來複診確認才行, 胤礽遂著兆利去尋姑蘇大管事馮信,叫他延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來瞧瞧。

兆利領命出門,到了姑蘇的奇珍閣, 時正見馮信督促賬房理帳, 準備呈與大爺過目, 笑嘻嘻迎了上去, 打了個千兒道, “馮叔好?”

大管事馮信亦是賈門家奴之後, 與兆利爹媽相熟, 雖五六年前被派到姑蘇掌事,但也算是看著兆利長大的, 見了他, 跟自?家子侄一般, 拍肩按捺後問他,“大爺有何吩咐?”

兆利是貼身小廝, 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來他這兒,定?是主子有事。

兆利舉了個大拇指,笑道,“要不說您英明本?事大!”

馮信輕攮了下他的腦袋,才道,“快說,大爺的事兒是你耽擱得起?的?”

兆利這才正了正神色說,“請馮叔尋幾位姑蘇名醫,給大奶奶請平安脈。”

馮信聞言,倒不是難事,沉吟片刻,便?與兆利道,“眼下就有兩?位不錯的,一是姑蘇城中一藥肆掌櫃黃姓老翁,用方奇特、醫術奇高,雖不坐堂不出診,但我與他有幾分交情,去說上?一說,便?可延來,

另外一人是位善婦人症的女?大夫,雖至姑蘇不久,但給姑蘇城內好幾位夫人奶奶看過病,口碑不錯,女?醫給大奶奶看診也便?宜些,應是能請來,其餘幾位需斟酌斟酌……”

馮信尚在尋思城中還?有哪位大夫擅婦科,兆利隻想著大奶奶身子不適,早看診就醫為好,哪裡?耗得起?時間?,因笑道,“這兩?位能得馮叔另眼相待,必是不錯的,我且回大爺大奶奶去,若得了準信兒,還?煩請馮叔儘快將兩?位請來才是。”

馮信自?想著有這兩?位聖手在,應是不差的,隻點頭任兆利回話去了。

後一個往返路程的時間?,宅裡?便?傳來兆利的消息,兩?位主子都言“這兩?位就好”。

馮信遂迅速動作,當日午後,便?派馬車分頭請了兩?位大夫來,他在門口候著,待兩?位到齊,便?引進門。

時接黃翁的車馬先?到,老人家身手矯健,不用車夫相扶,自?個兒就背著藥箱跳下車來。

隻撫須望了望半空,旋即變了臉色,道骨仙風變得猥瑣瑟縮,按住肚子“噯喲噯喲”叫喚,與連忙走近的馮信道,“馮老弟呀,老朽忽感腹痛難忍,恐要如廁!”

馮信一時被這不雅之言哽住,瞧接女?大夫的車馬還?未至,忙道,“那您請先?入內,我打發人帶您去淨室。”

不想,黃翁搖頭擺手拒絕,“貴府是富貴人家,想馬桶茅廁都是極乾淨的,老朽用不慣,還?請另擇一處。”

馮信一時著急,您這要去了臟臭的茅廁,熏了一聲味兒,我怎麼把您往主子麵前帶!

因著黃翁沒出過診,這唯一一次還?是他求來的,也不能怪人家沒事先?解決,馮信忙指了個小夥計,帶黃翁出巷子去借用彆家的茅廁用一用。

後就見黃翁似急不可耐,催著小夥計快走,馮信這才稍安心,起?碼不誤時不是?

可這一等,住城外的女?大夫都到了,黃翁還?未回,馮信又使人去催,又與女?醫王大夫賠禮致歉。

這位女?大夫似心情不錯,說話聲中都帶著笑意。

須臾,兩?個夥計一同回來,卻不見黃翁,馮信忙上?前拉住人問,“黃翁呢?”

小夥計隻苦著臉回,“我送黃爺爺進茅廁後,一直在外頭候著,沒見人出來,等您派人來催,我才進去催請,可茅廁裡?頭根本?沒人,黃爺爺不見了!”

那麼大個活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馮信氣得咬牙跺腳,回想想黃翁種種舉動,確實不對勁兒,他到底要做甚!

眼看就要到回給兆利的時間?了,馮信無奈,隻得帶女?大夫先?進門,又吩咐夥計們分兩?頭,一頭去尋黃翁,一頭去濟世堂醫館再請位大夫。

而進了茅廁便?化?作一縷白氣快速回家的黃翁,剛進門,便?封鎖藥肆大門及後院小門,與正在院中浣衣的女?兒道,“虞娘,快收拾東西,咱們到山上?躲躲!”

黃虞娘見父親動作匆匆,甚為不解,在圍裙上?擦了擦水,才道,“阿爹,這是怎了?”

今兒不是給富貴人家的奶奶看病去了嗎?怎一會子回來,就要走要躲的?

黃翁將門窗鎖好,才有空暇將藥箱放下,攜住女?兒道,“你可記得蓮香說的那個搶她狐丹的女?子?”

幾月前,蓮香回族裡?說,她因得罪了一個人族女?子,被奪了狐丹,族群中群情激憤,欲合族出力幫她將狐丹奪回來。

卻遭蓮香製止,隻因那女?子身具功德之力,且能駕馭,其夫君又是一紫氣盈天的人間?帝王級人物,狐族輕易靠近不得。

他今日受馮信所托,給他家女?主子看病,一下馬車,便?見那衝天的紫氣,若是入了府去,必會被灼個皮焦肉爛。

馮信言他主家亦是一對年輕夫妻,見其中之一身具如此紫氣,黃翁不由心驚,難保不是奪蓮香狐丹那對夫妻。

這二?人若發現他們父女?為狐就搶狐丹,父女?倆根本?招架不住,隻能先?躲上?一躲了。

虞娘聽父親一說,隻覺是極,便?在鋪子門口掛了上?山采藥的牌子,匆忙躲走了。

又說馮信這頭,引女?大夫至二?門處,交與兆利,又講明情況,歎息道,“……侄兒啊,幫叔叔好好與大爺大奶奶分證分證。”

兆利亦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個情況,不過,聽馮信說已著人去請了彆的大夫,此事便?好說了,笑著點點頭,便?帶女?大夫進了內院。

邊走,已想好如何與大爺說情,隻忽的轉頭,瞥見這位戴帷帽提藥箱的女?大夫,心思一時被帶歪,心道這女?大夫可真高啊,個子竟跟他差不多……

兆利摸著自?己的頭頂感慨著,便?到了正房門口,與守門的丫鬟一說情況,吳熳在裡?間?聽著了,瞧了胤礽一眼,便?起?身到了東屋。

原想著有男大夫,需個簾幔擋著,便?在內室裡?,如今隻一女?大夫,胤礽在場倒不方便?了,東屋正好,寬敞明亮。

吳熳出去,一丫鬟便?將內室門簾放下,隻餘胤礽歪在裡?頭看書。

待吳熳在東屋坐定?,丫鬟才掀了簾櫳,請大夫進來。

她隻見一身量極高、身材纖合有度的女?子蹁躚而來,到了吳熳麵前,丫鬟接過她手中的藥箱,女?大夫方取下帷帽擋在腿前,盈盈一拜,唇角帶笑,眉眼含情,瞧吳熳的眼神透著愣怔與驚豔。

吳熳卻一反常態沒有回禮,麵色談談點了點頭,長睫輕顫,漆黑的眼眸掃過這位“女?”大夫的頸部、肩膀,見其戴了個花領子,將這兩?處遮得嚴嚴實實。

見過禮後,大夫欲近前診脈,蓮步輕移,裙裾幾乎不見動,吳熳因問了句,“王大夫走路真好看,纏了足嗎?”

內間?,胤礽看書的動作一頓,當著他的耳,問另一個女?子的腳,這可不像他寡言守禮的妻子能說出的話。

這大夫有問題?胤礽挑了挑眉。

王大夫聞言似也一愣,對女?子公然談論“她”的腳未見氣惱。

畢竟,麵對如此一張光華絕豔的容顏,他控製住不垂涎已是極限了,哪裡?還?會想彆的,隻笑著解釋道,“沒有,恰恰相反,小婦人是因腳太大,在前夫家受儘嫌棄,方習了儀態,改成如今這般模樣的。”

話語中透著些許苦意,叫人聽了生憐,又循循善誘,期待人繼續往下問。

吳熳不接茬兒,隻扯了扯嘴角,伸手請“她”坐下,瞧著人置脈枕,眼看有著較女?子粗大的骨節之手,將要落在她的腕子上?,她突將手上?的絲帕蓋在腕部,歉意道,“王大夫見諒,我習慣了診脈時墊層帕子,今兒不墊著,總覺著少了點兒什麼。”

王大夫隻柔和笑笑,垂下眼,望著膚膩如脂、白皙透亮的細腕,在藕荷色的帕子下若隱若現,不禁聯想到些不可明狀的場景,更?顯荼靡誘人,不動聲色咽了口口水。

他也不敢抬眼,生怕女?子看見他嚴重?的貪婪與欲。望,隻暗自?吸氣呼氣,調節好情緒,方才開?始診脈,但心仍不靜,許久才進入狀態。

隻他一直垂眸,不曾瞧見吳熳另一隻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畢露,而他周身早已彌漫著火焰,若這火焰能傷人,他早化?成灰了。

半盞茶時間?過去,王大夫收手,笑道,“奶奶身子康健,不需吃藥的,隻……”

王大夫口氣故作懸疑,往常一如此,女?人們便?會追問。

果然,隻見絕色女?子傾身,著急問道,“隻什麼?”

王大夫眼中閃過亮光,輕聲慢語道,“奶奶身上?有些寒氣,於?子嗣有礙,需善加調理才行。”

他一探脈便?知此女?未生育過,內院女?子多對子嗣看中,隻要一提,她們便?順著他的意思走。

祖師留下的手劄,一如既往好用,王大夫心中閃過得色。

胤礽在內,靜靜聽著妻子急切的聲音,“那該如何調理才好?”

語氣怎麼聽怎麼怪,他放下手中書,慢慢坐起?身子。

又聞那大夫道,“小婦人精通一門宵分按摩手藝,可助排寒氣,不知奶奶可願試試?”

胤礽一聽這聞所未聞的法子,也扯了扯嘴角,馮信這是把騙子請進來了?

東屋裡?,吳熳麵色欣喜,眼神冰冷,“怎麼個‘宵分按摩’法?”【1】

麵前之人毫無所覺,隻與她解釋道,此法需夜半時分針灸按摩,方有成效,他已實驗多次,助多位婦人有孕,而後,還?提了特殊要求道,“隻小婦人被休後,非常畏懼與男子同處一室,若您欲治,可否請您的夫君暫避?”

吳熳佯裝著急,滿口應下,“我們夫妻求子心切,若能治好我這身子,叫他去前院書房將就一晚也可的。”

這下,王大夫再忍不住笑意,“那當然是最好了!”

今夜他便?可得如此人間?絕色了!

但見美人瞧了瞧窗外天色,眼含期盼望著他道,“這時候了…想我家夫君該回來了,可否請王大夫給他也瞧瞧?”

王大夫一聽,心裡?一緊,忙拒道,“小婦人不便?與外男相見,且隻會看婦科。”

見美人滿臉遺憾,王大夫也不敢多待,借口說要準備按摩用的東西,需回家一趟,晚間?再來,便?匆匆走了。

胤礽聽著兆利將人帶走,方才大力搴簾出來,緊緊摟住妻子,眼神放光道,“今兒,我才知大奶奶求子心切,如此,該跟為夫說才是,找大夫有何用?”

說著,又拿牙齒磨她的笑靨處。

吳熳曲起?胳膊肘抵開?男人,漆黑的眼神望著他,認真道,“派人速去查,瞧瞧他有多少同夥,一個彆放過,按了全送官府去。”

胤礽眯眼正色,“什麼問題?”

方才,妻子的言行舉止都不對勁兒。

吳熳叫丫鬟將墊手的帕子拿去燒了,又叫人舀了水進來,一壁細細盥手,一壁與男人冷聲道,“聽說過桑衝門人嗎?”

胤礽聞言,眸色驟沉,攥緊了拳頭,厲聲道,“確定??”

吳熳點頭,多半是了,“那王大夫雖仿女?子儀態極真,可他的喉結、肩膀的骨架、手指的骨節,一瞧就是男子。”

又有這“宵分按摩”之術佐證,即便?不是,也與占女?子便?宜脫不了乾係。

胤礽越聽臉越沉,速吩咐心腹去查。

桑衝,明朝成化?年間?,專門男扮女?裝混入內宅,誘。奸。婦女?的淫。魔!

書上?記載,他還?收過七個弟子,隻不過都抓捕歸案,全部處死了,不想還?有門人存世!

第七十三回

且說胤礽命心腹去查“王大夫”的來曆後不久, 馮信另請的大夫便到了,給吳熳診過脈後,直言吳熳身子並無不妥, 甚至較一般女子強上許多,不需用藥也不用進補。

胤礽這才放下心來, 眉眼露笑,被桑衝門人引起的怒氣也平息不少, 揚聲命兆利封了診金, 送大夫出門。

後轉身摟住妻子打趣道,“唉,奶奶‘病’好?了, 就用不上為夫了。”

他隻一想妻子往後不會再像在如州時?那般主?動纏他, 就覺遺憾不已。

吳熳無語,任他摟著,隻那“訴苦、委屈”之言, 仿佛說不完、道不儘一般, 便拿了丫鬟才取出的帕子, 堵了他的嘴, 才算消停。

可這人眼睛也不老實, 吳熳隻覺能從中讀出他未儘之語, 索性眼不見?為靜, 閉目養神起來。

直至兆利來報,心腹回來了。

夫妻二人方相偕至了正院, 胤礽叫來馮信旁聽。

馮信忐忑異常, 大爺晾了他這大半日, 也不知是個何態度,再一瞧這陣仗, 怕是與他今兒請大夫出差錯有關,一時?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隻聽護院回起女醫王大夫家?的景況。

“王大夫自言名王一娘,因無子被夫家?休棄,隻得攜‘親妹’王二娘流落他鄉,現租住在閶門外?一老嫗家?中,

一月多前,王大夫為老嫗愈痼疾,老嫗心懷感激,將他醫術極佳之事宣揚出去,後王大夫又為城外?幾名婦人醫治過舊疾,經其?中一人引薦,便入了城內各高門大戶的眼,如今給各家?太太奶奶們看病,

而其?妹王二娘,極善針黹,在城外?小戶人家?中教做針線……”

吳熳一聽這二人已與許多女子接觸過,難得蹙了眉,也不知有多少人遭了難,胤礽亦冷了臉,問心腹,“可查到他們在姑蘇有無親朋故舊,或與何人來往甚密?”

心腹隻搖頭,“到處查訪詢問過,此二人對姑蘇確實人生地不熟。”

而後,心腹說起各家?延王大夫看病後的反應,其?中一兩家?請過一次便不再請了,對其?態度冷淡,有幾家?則三番兩次相邀,雖查不到此人醫術到底如何,但這些人家?一致對外?都言醫術不錯,以致此人口碑極佳。

胤礽聽得青筋直跳,若不是妻子識出此人是男子,是不是也會?被占了便宜去,這般想著,便怒不可遏,冷眼瞥過馮信,又轉向心腹,“你帶幾個護院,動靜小些,按住了人,送到衙門去!”

心腹領命,行禮告退。

馮信先聽護院回報姑蘇城內人儘皆知的消息,正暗忖難不成這王大夫也有問題時?,冷不丁見?到大爺的冷眼,嚇出一腦門子冷汗,又聞大爺要將人扭送至衙門,他若還不知這其?中有大事兒,這大管事也不用乾了!

心腹去後,胤礽才看向垂首,緊張侍立的馮信,臉色不善,問道,“那藥肆掌櫃尋到了嗎?”

馮信聽主?子問起這樁事,頭上細汗都快彙聚成流了,暗咒黃翁一聲後,才恭敬回道,“……還不曾,奴才著人去了藥肆,說藥肆已關門,掛了牌子說上山采藥去了。”

至於哪座山,他實在不知。

胤礽聞言,隻與吳熳對視一眼,夫妻二人默契猜測此人怕也不是甚普通角色,遂問起馮信,這黃翁什麼來頭。

馮信任額際汗水滴落,搜刮著腦中對黃翁的印象,同主?子稟報此人。

黃翁在馮信到姑蘇掌事前就極有名了,他家?藥材上等,供不應求,黃翁對如此好?的生意卻?不大上心,時?常上山采藥,一連去個許多日,叫人尋不著。

從前,馮信隻當黃翁家?資頗豐,性情恬淡高雅,不在乎黃白之物,如今怎看怎怪異!

若說黃翁的異事,還有他之女虞娘。

虞娘喪一夫後,莫名消失了兩三年,諸人皆問黃翁人去了何處,黃翁隻笑不答。

忽的有一日,虞娘回來了,有人問她是不是再醮了,她亦不答,直至一段時?日後,有一男子運藥材至姑蘇販賣,到處打聽虞娘,黃翁才言那人是他女婿。

隻虞娘對那男子極為冷淡,叫黃翁收了他的藥材,給了少許銀錢,附送幾張藥方,就將人打發?走了。

前些日子聽聞,那男子已靠著藥方賺了不少錢,成了富戶。

眼下再瞧,亦是神秘稀罕不是,馮信越說,汗滴得越快,他到底都薦了些什麼人到主?子麵前?

胤礽隻沉默聽著馮信冥思苦想後,道出他聽來的一方子:用蒜臼子接屋簷水洗瘊贅,療效極好?,按緊了手上的扳指。【1】

狐族的法子!

此方,胤礽在古籍上見?過,看來又是狐狸,且姓黃……

他不由?想起胡四姐口中的“黃氏一門”,難怪到了門口就跑了,還緊急關了店門,想是見?了他的紫氣,怕的。

胤礽輕笑一聲,如此,倒也不能怪馮信一個普通人識人不清了,遂隻言語戒飭了一頓,就叫人走了,又與妻子說起他的猜測。

馮信退出門後,才拉袖子擦了擦汗,拉住送他出門的兆利,忙問這大半日究竟什麼情況,他隻知黃翁和女醫都有問題,可是甚問題,他摸不著頭腦!

兆利隻附在他耳邊道了王大夫男扮女裝、潛入內宅之事,嚇得馮信腿腳虛軟,差點兒跌坐在地,還是兆利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又寬慰他道,“沒事的,馮叔,大爺沒罰您,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聽得兆利此言,馮信鬆了口氣。

兆家?兄弟倆常年在大爺身邊伺候,最是了解大爺心思,他說沒事,那就是真沒事了,馮信忙將身上荷包解下來,塞給兆利。

兆利笑嘻嘻地接過,又給他掛了回去,“叔,我?可沒出力?,當不起你這禮。”

說著,將馮信推了出門,招手叫他快家?去歇著吧。

又說心腹這頭,指揮幾個護院,不動聲色翻進王大夫租住的院裡去,迅速撞開門,將正在炫耀各自“戰績”的王氏“姐妹”按倒在地,堵了嘴綁起來。

護院中,有人聽見?那王大夫議論?大奶奶長?相,隻覺惡心至極,蜂擁而上,踹了他一頓。

心腹則在屋內搜尋一通,得了迷藥與桑衝的手劄,冷笑一聲,叫其?他人用黑布將人臉罩住,塞進馬車,一行人往衙門去。

而馬車上,王氏兄弟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扭動著被捆成粽子的身體,嘴裡發?出“嗚嗚”音,似想通過此舉求救,可惜,人高馬大護院圍住的馬車,無人敢靠近。

到了衙門,心腹直接取了賈敦與胤礽的名帖遞與門子,還請衙門內各位官爺勿要聲張。

門子不解,但見?幾人雖麵生,不似姑蘇城內權貴家?人,但其?錦衣綾羅,想是來曆不凡,不敢耽擱,忙入內請示。

時?姑蘇知府嚴律正在看文?書?,見?投來的是賈敦父子的名帖,略感意外?,他隻聞這父子二人大名,並無交集,何故上門?

邊納悶,邊叫門子請人至後堂,可門子卻?道來人是來報案的。

嚴律微愣後,又著冠帶去升堂。

堂上,心腹將王氏兄弟摔到地上,又將迷藥及手劄等證物呈上,方說起此案經過。

嚴律及堂上大小官吏、衙役隻聽得心驚吸氣,這王大夫之名,他們亦有耳聞,進出的皆是富貴人家?,不想,盛名之下竟是如此醃臢之事!

難怪報案之人囑咐他們勿聲張,此要傳出去,得鬨出多少事!

王氏兄弟被堵了嘴蒙了眼,耳仍可聞,自然知曉如今身處何處,又聽得人如此清晰道出他二人來曆,慌亂不已,但也不能就此認罪,隻扭動身子,弄出極大動靜,似在鳴冤。

嚴律為官多年,自不會?偏信一麵之詞,遂命人尋了衙署中打掃浣洗的老婆子,令其?探這二人下。身,二人驚懼,扭動拒絕,老婆子捫後嚇了一跳。

竟真是男子!

嚴律震怒,發?簽對二人嚴刑拷打。

王氏兄弟為扮女子,長?年保養,不使力?氣,又兼為了維持纖細身材,吃的不多,承受力?比一般男子差多了,才幾板子下去,就哭爹喊娘,再添幾板,便供認不諱了。

兄弟二人年少時?,偶得桑衝手劄,如獲至寶,將手劄置於香案上拜過後,便認了桑衝作祖師,學?習手劄中如何扮作女子、如何捏造可憐身世,叫人憐惜,如何靠近相中的女子,如何勒索錢財等等。

截至今日,二人已流竄作案多起,玷。汙了四十多名女子,而那些女子為了名節,都忍氣吞聲,不敢外?道,他們便得逍遙至今。

嚴律看著二人供出的受害女子名單,臉色青黑。

若叫這名單流傳出去,不知要害多少女子丟命,隻得隱而不發?,令今日在場之人都閉口不許言,將此案封存,後將兩人拔去舌頭打入死牢,嚴密看押,待秋後處斬。

心腹帶著大快人心的結果而歸,胤礽笑歎這位嚴知府為官還算清明。

此事了後,夫妻二人心情皆不錯,胤礽如東道主?一般,帶著吳熳在繁華地到處遊覽賞玩。

直到幾日後,胤礽表姐林雅茹及表姐夫公孫仲,從揚州趕至姑蘇,休整後上門,商議祭祖之事。

時?胤礽與吳熳將人迎進門,敘過溫寒後,林雅茹方調笑起他們夫妻,“你們的兔鶻可備好??我?家?越哥兒習字可快得很,千字不在話下。”

她隻一想起在家?時?,越哥兒每見?一物,都問此物叫甚、如何寫,便頭疼不已。

這“始作俑者”夫婦倒是跑到天?邊兒去了,好?不悠閒,如今見?了麵兒,怎能不嗔上兩句。

大婚那日,吳熳受過這位表姐諸多照顧,自多一分親近在,因笑道,“表姐放心,出都時?,我?已將此事托給黛玉,隻要越哥兒的字數夠了,便會?著人到家?中知會?一聲,自有人將兔鶻送去的。”

胤礽還專為越哥兒配了養兔鶻的人,不會?叫他傷了去。

此話一出,四人又是一笑。

複說起祭祖之事,胤礽外?祖父離鄉多年,早早在通州置下風水寶地,言說仙逝後不叫讓子孫扶靈回鄉,隻在通州長?眠就好?,林雅茹的父親亦如此,因而通州林家?每年春節、清明、中元、重陽皆隻遙祭,著人送銀錢回姑蘇,托族人照看祖塋。

今年因著要給越哥兒上族譜,林雅茹無論?如何得來一次,遂欲墓祭。

賈林氏聽了也想儘份兒心,且家?中有產業在姑蘇,比林雅茹更便宜些,遂早早與胤礽議定,叫他到姑蘇一趟,協助林雅茹祭祖。

隻議事前,林雅茹招手,叫身後的丫鬟捧了手上一匣子來,放在案上,打開推至胤礽麵前,解釋道,“揚州林大人,聽聞我?欲來祭祖,你也在,勞你代他祭一祭嫡支先祖。”

胤礽垂眸看著匣中之物,一動不動,似笑非笑。

林雅茹也無奈,隻道,“我?替你拒過了,但林大人堅持叫我?將東西送來,親問一問你。”

第七十四回

且說在揚州時, 林海拿出此匣,又言所請之事,林雅茹隻當是林大人欲請琛弟代為祭祀的資費。

她自然拒絕, 提議可使家下同他們一起至姑蘇,置辦物什後, 由其忠仆代?主祭祀。

蓋因她猜測林大人此舉,有試探琛弟是否有過繼或者肩祧的想法。

畢竟, 從沒?有族中子弟俱在, 而?請一遠房外姓外甥代為祭祖的說法,極易叫人誤會。

而?琛弟的為人,林雅茹自問還算了解, 對姑姑姑父極為孝順, 要星星不給?月亮,絕不會應下這等事,便直言拒了。

見她態度堅決, 林大人無奈, 方打開了匣子, 林雅茹竟見匣中有林家嫡支的家主信物, 頗為驚訝, 知是她猜錯了, 又見林大人神色疲憊, 隻言幫他將匣子帶到,一切由琛弟做主。

時林雅茹聯想起鋪中掌櫃透出的消息, 林大人似與兩淮節度使生了齟齬, 明?爭暗鬥, 還因此影響了鹽市,暗暗心驚, 林大人此舉,怕是有托孤之意。

黛玉聰慧可愛又年幼,若就此無依無靠,她於心不忍。

胤礽聽表姐與表姐夫講起揚州鹽商現狀,神色不改,腦中飛速運轉。

林海身後是皇帝,兩淮節度使吳先河乃吳貴妃之兄,助皇帝登位,有從龍之功,而?鹽市中,一參與攪合的大鹽商,背後站的是江南甄家、甄太妃與其子忠遠王。

按理說,即使吳先河再貪利,也該與林海站一頭?才是,如今弄成這局麵,怕是吳家生了奪嫡之心,又有甄家推動攪合,雙方才對上了。

且顯然林海落了下風,身處絕境,不得不為女兒另尋後路。

隻他這路找偏了,胤礽身邊有皇帝的探子,且未揪出,林海此舉若被他身邊的探子遞上去,不啻於不戰屈人之兵,易叫上位者猜忌。

胤礽伸手,不碰匣中最上頭?的玉玨,隻將下麵幾封信件抽了出來?。

一封封看過,除去一封是與他的,其餘皆是薦書,且都是仕宦書香之家,應是林海的人脈,把這些也給?了他,想林海處境極危險了。

信件未拆,胤礽又放了回去,合上蓋子。

活人遠比死物有用。

這些東西在林海手上才能發揮最大效用,可為他所用,隻設法助林海渡過這一關便是。

至於匣中東西,物歸原主,回都時交予林家那小姑娘存著吧。

吳熳在一旁靜靜聽著、看著,見胤礽將信取出後,匣底可見厚厚一遝銀票,忽的想起末世前學者的猜測,賈家極有可能發了林家兩三百萬銀子的財,想是真事了。

隻較之錢財,這幾封舉薦信和那方信物才是無價之物,關鍵時候,能助賈家一力,林海應是沒?給?賈家。

不過,賈家收了這許多?錢財,卻將林黛玉蒙在鼓裡,叫她以為身上一針一線皆來?自西府,吃個?燕窩養身也瞻前顧後,不敢輕易開口,實叫人惡心。

如今胤礽有意助林海,想林黛玉的結局也將不同了。

言畢林海,四人又商議起祭祖一應事宜,定好所需之物,一應交由馮信去置辦兩份兒即可。

又定下明?日一齊去拜訪林氏族長,林雅茹夫婦便回去了。

次日一早,各自騎馬乘車攜禮,至林家莊上會合,投刺往謁。

林家老族長確認胤礽與林雅茹信物,聽得他們的來?意,頗感意外,畢竟這幾十年,通州一支都是著人送來?錢財,請族中子弟代?為祭掃的。

轉念一想,又以為族中發生之事傳了出去,也嚇住了這些在外的族人,才想親自來?儘孝心,因而?略問了問家中境況,有個?了解,便著自家孫兒領他們去祖塋認認。

林雅茹準備齊全,出了族長家門後,便使家人從馬車後取了鋤頭?、鏟子下來?,欲到祖墳上添添新土。

老族長的孫兒,名?林晉之,見了此景,多?次欲言又止。

胤礽輕動偕住妻子的手,吳熳默契回應,夫妻二人將這祖孫二人異狀皆看在眼?裡。

林雅茹夫妻亦是常年與人打交道的,哪能看不出少年人如此明?顯的臉色變化,隻暗自留意。

祖塋在莊子背後的山上,需穿莊子而?去,路上,一行生人自會引起村裡人注意,路人有與林晉之相熟的,都上前招呼,打著眉眼?官司。

若親緣較近的族人,林晉之會主動與四人介紹,引兩方人見禮,若遇純生好奇心的,林晉之笑笑便略過,並不多?理。

胤礽觀之,心道林家到底有些底蘊,族中子弟行事多?不差,隻子嗣到底單薄了些。

一路看著林晉之手指路過的族人宅邸,同他們介紹,竟有不少荒宅,言說或絕了後、或散落到各地去了。

兩炷香的時間,林晉之方將他們帶至胤礽外祖父祖上的墳塋,因與嫡支關係不近,位置便偏了些,但風水亦不錯。

同時,四人算是知曉林晉之為何欲言又止了,實因墳塋被照料得極好,座座不見雜草,便是四五月多?雨,也沒?衝塌,他們帶的鋤頭?鏟子根本用不上。

胤礽近前,見墳頭?上土色極新,應是不久前才休整過的。

林雅茹與夫君公孫仲走了一圈,據墓碑的名?諱,認過又拜過各位先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隻轉身對著林晉之行了謝禮,“有勞族中費心了。”

林晉之忙擺手,此謝,他受不得。

通州林家每年送了大筆銀錢來?,祖父都叫了族中貧苦之人來?,將銀錢散與他們,由幾人分四時照管祭拜,如此,既辦了事,又周濟了族人,兩全其美,他家並未出多?少力。

認了自家祖塋位置,又略添了新土,胤礽請林晉之引他們去瞧瞧嫡支的祖塋。

到了地兒後,胤礽四處走了走,發現嫡支的墳塋也似剛休整過。

又聽林晉之主動與他們說起,嫡支在姑蘇有專照管祖塋之人,上月清明?還大肆祭掃過,他甚好奇為何又請了胤礽等人代?為祭拜。

胤礽隻笑了笑,眸色深遠。

認過地方,林晉之便帶著他們在山上走動起來?,告知他們墓祭當日,從哪條路帶祭祀之物上山,在何處擺香案、設供桌,祭山神,及姑蘇當地對祭掃的一些忌諱等等。

幾人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眼?看就要下山,吳熳突然止了腳步,回首,隔著帷帽朝近處的墳塋看了看。

還未等林雅茹問她怎麼了,眾人便見胤礽拿扇子,指了指那些墓前的新鮮瓜果,問林晉之道,“姑蘇有在端陽祭祖的習俗?”

林雅茹及公孫仲看了,方了然這一路走來?的怪異之處是甚。

現正?值五月中旬,距離清明?已過一月有餘,多?處墳前的瓜果卻不見腐壞,可見是後來?才供的,他們可不曾聽說過有端陽祭祖的。

林晉之聞言,麵色怪異,似想不通他們為何明?知故問,“堂姐與表兄不是知曉族中近日之事,方來?祭祖的嗎?”

姐弟倆對視,想此就是祖孫二人異狀之來?源,胤礽隻道,“族中何事?我們確實不知,且祭祖之事去年便定下了,並非臨時起意。”

林晉之恍然,張了張嘴,一拍腦門,是了,那事兒才過去多?久,便是外傳,也斷不能叫遠在都中、通州之人,幾日便趕到姑蘇!

如今,見幾人好奇不減望著他,隻暗惱自己一時失言。

林雅茹因問道,“我等亦是族中之人,晉之有何事不能叫我們知情,敢是將我們當那等外人了?”

林晉之眼?見這位族姐言語傷感,一時手腳無措,慌亂與他們講起族中這起醜事。

原是族中一男子,見家有田產的近支堂伯無後,自願過繼給?堂伯,承其嗣,堂伯死後,他得了田產。

可仍不滿足,又見另一族叔家資豐裕,亦無後繼承,便毀前約,又要給?這位族叔作嗣子。

族中皆不讚同,林家從沒?這般毀諾的,且是子嗣大事,可架不住那位族叔百般哀求,又至其中幾位窘迫族人家中送了禮,此事便叫少數服從多?數,成了。

哪知等這位族叔逝世後,那族人得了族叔家財,又不認賬了,請他爺爺將族譜改回來?,這回,族老可算看清了他的麵目,說什麼也不再同意,如此僵持不下。

還未等議出個?結果,那族人突然就瘋了。

聽人言,他嘴裡念著“你彆想享富貴活著”,就用利刃割自己的肉,一片片剔下來?扔地上,後又大嚷著“你絕人後,自己也彆想有後”,邊以刀剖腹,腸子直流,死了。

如此慘狀,嚇壞了許多?族人,沒?人願意為他裝殮,且沒?過多?久,他兒子也死了。【1】

族人有道祖宗顯靈的,也有道閻王懲罰的,眾說紛壇,但有一點總是共通的,便是他圖謀人財,不敬先人。

一時都害怕起來?,長輩生前就不孝順的,怕遭報應,休整墳塋、供奉香火自是精心再精心;

孝順的,也怕落了人後,叫祖先覺不如人,找上門來?,因而?,家家戶戶都在清明?時大肆廟祭、墓祭過,也爭相重新祭掃。

便是無子孫在鄉的,隻要族中有人受過恩惠,也都一一照料了,生怕旁支祖宗怪罪,通州這一支便是如此情況。

聽完此事,林雅茹夫婦深感荒謬,胤礽與吳熳則沒?想到鬼魂還能如此報複,四人對視一眼?,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畢竟那人死得活該,因果報應,家中祖墳卻因此受了益,算是意外之喜。

知了始末,幾人都不想再談起那因貪婪而?死的族人,隻男人護著女子,家下跟在身後,慢慢回了村道上。

與去時不同,路上留意他們一行人的,多?了些孩童,想是族學散學了。

胤礽複問起林晉之族學之事,林晉之侃侃而?談,頗為了解。

隻忽的,聽見一個?尖利的孩童惡聲,“就打你這個?狐狸精生的小雜。種?!”後又有好幾聲附和,聽著都是孩子。

幾人皆皺了眉,林晉之更?是掀起袍子大步向?前。

隻見五六個?七八歲孩子,將一明?顯年幼的孩子圍在其中,正?拿石子砸他,而?那年幼的孩子抱緊了頭?,蹲在地上。

林晉之上前,一把拉住領頭?的大孩子,忍著怒訓道,“又是你們幾個?,看來?上次先生罰得太輕了,才叫你們又欺負人!”

其他欺負人的孩子見了他,都嚇得縮緊脖子,手中的石子也迅速丟回在地上,裝無事發生。

隻領頭?那個?,哽著脖子犟道,“晉叔,我沒?欺負‘人’,我欺負的是小雜。種?!”

林晉之一聽這粗鄙之言,氣?得手指顫抖點他,誰知才鬆了手,那小孩就一溜煙兒跑了,其他幾個?也有樣兒學樣兒,分頭?跑了。

氣?得林晉之大喘氣?,又無奈咬牙跺腳。

後回頭?去看那孩子,隻見那位族姐已將抱頭?的孩子拉了起來?,正?蹲著身,瞧他受傷沒?有。

胤礽與吳熳走近後,方看清那孩子,五六歲大,長得玉雪可愛,隻頭?上被砸了道紅印子,似破皮了。

林雅茹見這年紀與越哥兒相仿的孩子受了傷,心疼至極。

林晉之也無奈,隻道,“上次便告訴你了,不要同他們玩,若他們再欺負你,就跑去找先生或你爹娘,不要白受著……”

四人隻見那孩子乖巧懂事點頭?,又跟林晉之說,“多?謝叔叔。”聲音軟糯,模樣喜人。

林雅茹更?是心軟,也不管會不會得罪其他族人,著家人護著這孩子家去。

又見孩子禮貌與林雅茹道謝。

隻孩子跟著小廝家去,與吳熳錯身時,突然停下腳,仰頭?看看人,又動了動秀氣?的小鼻子,烏黑透亮的眼?睛望著吳熳道,“姨姨,你好香啊。”

在場之人聞言皆愣住,反應過來?後,心中都道,彆是像榮府那寶貝疙瘩,又一個?色坯吧?

第七十五回

且說幾人聞得孩子?近似調戲的話語, 不由想起榮府中那自小好美色的鳳凰蛋。

吳熳垂眸,卻?見這孩子?眼神純淨靈動,帶著?歡喜, 卻?無癡迷狀,與?紅樓中所述賈寶玉的下流癡病大為不同。

因此斷定他之言語, 應是?沒歧義的。

隻以為孩子?聞到了她身上胤礽的木質淡雅香味,便回了聲, “繆讚了。”

她本不用香, 皆因嗅覺靈敏,身上香氣重會影響判斷,但?又因男人是?個極講究之人, 所用衣物、衾被、帳子?等都熏了香, 她整日?與?之在一處,身上自然染了些他的味道。

其他人皆一愣,沒想到吳熳會如此答, 後又因她這般鄭重其事的交際辭令, 忍俊不禁。

年幼的孩子?不懂大人因何發笑, 隻搖搖頭, 認真回了句, “不是?繆讚, 此乃真心之語。”

“真心”一詞出口, 胤礽挑了挑眉,眼中閃過醋意, 與?吳熳換了位置, 低頭問那孩子?, “我可香?”

成婚半年有餘,他自是?知曉妻子?習慣, 每每聞到她身上屬於他的味道,胤礽心中無限滿足,沒想到,今日?竟被一小娃兒“調戲”了去?。

隻見胤礽湊近後,孩子?似被嚇退幾步,仰頭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嚴肅搖頭道,“不香。”

眾人聞言,側臉悶笑,胤礽額際青筋跳了跳,孩子?卻?似無所覺,看看天色後,言說要家去?了,便領著?林雅茹許送他回家的家人走了。

隻留得幾人沒頭沒尾,麵麵相?覷,林晉之清咳一聲,也帶著?一行人往回走。

時返回老族長家中,老族長要留飯,長者?賜,不可辭,幾人遂留了下來。

男女分席,女眷這頭,由老族長的妻子?、老妾並林晉之的寡母招待。

三?位女長輩聞說林雅茹父親去?世,家中先是?母親支撐,後她招贅,以女子?之身鼎立門楣,唏噓不已,道都不容易,拉著?她的手,百般憐惜。

而入了室內,摘下帷帽的吳熳卻?受了冷待,三?位見了她的臉,皆愣怔一瞬,驚疑不定,雖迅速收回臉色,禮數周全,卻?不大親近。

吳熳察覺,並不在意,反輕鬆不少,隻陪坐一旁吃茶,麵色恬淡,靜聽幾人閒話。

林雅茹見不得弟媳受冷遇,多次將話頭引到吳熳身上,言辭中多是?誇讚。

這一日?,弟媳不曾失禮,容貌更是?光華絕豔,人見之,沒有不喜的,何以老族長家長輩如此態度?

而三?位女眷一聽這容顏妖異的女子?是?都中正經官家小姐,家世來曆清白,便知是?自家誤會了,麵色尷尬。

林晉之母親不好?叫婆母同小輩低頭,隻換了位置過來,拉住吳熳親自致歉,“……原是?我們誤會了,外甥媳婦原諒則個。”

林雅茹不解,笑問三?位長輩誤會了什麼。

吳熳掃過三?位遲疑又互看的神色,隱有些猜測,主動開口問道,“可是?我長得與?何人相?似,叫老太太和太太瞧岔眼兒了?”

林晉之母親愣了愣,方搖頭道,“不像,外甥媳婦長得可比那……可標致多了。”但?也更加妖異,不似普通女子?,因而她們才先入為主,覺著?她也不是?人。

其中明顯的停頓,不願提及,或應該說是?不合適以人稱之,再兼那欺負人的孩童口中之語,吳熳基本可斷定,彼“狐狸精”,怕是?真的狐狸精,而那玉雪可愛的孩子?,乃人與?狐之子?。

難怪長得那般鐘靈毓秀,又受其他孩子?排擠。

見三?位不願多談此事,吳熳與?林雅茹也不再探聽。

閒話中,複又談起族中子?嗣不豐之事,三?位皆有子?女早喪,難免傷感。

林雅茹忙寬慰,說在莊上見到不少孩童,待來日?長成丁,又得開枝散葉,林家生齒定會再繁茂的。

後又引著?三?人說一說今日?所見那特彆?的孩子?,三?位長輩聞言,一時轉移了注意力,問道,“你們見到那孩子?了?”

林雅茹笑著?點頭,直誇那孩子?長相?可人,性子?乖巧。

吳熳忽的接了句口,“能生養如此鐘靈毓秀的孩兒,想其父母必也不凡吧?”

老族長之妻聞言,認真瞧了瞧了然的孫媳婦,長歎一聲,與?吳熳林雅茹講起那孩子?。

不凡,確實“不凡”!

其父林朝之是?前途無量的舉人,幾年前進京趕考,一去?便沒了消息,族人都以為他遭了意外,死在外頭了。

不想,幾年後,林朝之攜嬌妻幼子?平安歸來了。

族人細問下“”,方知他當年誤上賊船、遭了水匪,原本就不豐的盤纏被搶了個乾淨,雖保住了命,卻?無路資往都中趕考,亦回不了鄉,隻寄居在一寺廟中,為僧人抄錄經書,勉強果腹。

期間便遇上了一女子?,兩人成親生子?,在妻子?的操持下,攢了些積蓄,才得以返鄉。

族中年輕男子?見林朝之妻子?美豔,兒子?聰慧俊秀,無不豔羨。

其中有幾個不學好?的,生了壞心,趁林朝之進城置辦東西,翻牆進了他家中,欲淫其妻。

卻?被房中景象嚇得跌坐在地:織機前無人,卻?“吱吱呀呀”紡著?布;

廚房中一壁切菜聲瑣碎,一壁鍋響油炸聲劈啪,似有多人庖廚一般,頗為奇怪,因這家中隻剩林朝之妻與?子?而已,幾人湊近廚房窺視,見廚房內亦無人,刀鍋自動揮舞,菜肴一道道裝盤……

後聞得林朝之妻子?出門來看,幾人爭搶著?跑出門,將此異事告訴了族中,欲請族長驅逐林朝之一家。

林朝之返家後方知事情始末,氣憤至極,無奈告知族中人,其妻是?狐仙,雖有些法力,但?不傷人。

“舉人爹、狐仙娘,生得韶秀又聰慧過人,念書識字比大他幾歲的孩子?都厲害,那孩子?怎會平凡?”

吳熳與?林雅茹隻聽族長之妻讚道,眼神慈和,想是?對那孩子?也是?極喜歡的,不過,又歎息了一聲。

吳熳疑惑她態度變化,便循著?前言問道,“狐仙傷人了?”

老人家搖頭道,“沒有,不僅沒傷人,還救過族中一落水的孩子?。”

林雅茹雖驚訝真有狐仙存在,不過聽狐仙不傷人且救過孩子?,想應不是?禍害,因笑道,“這不是?挺好?的?”

林晉之母親亦笑,接過話道,“是?好?,就是?太好?了,她知莊上之人畏懼,便不再出門,一心在家相?夫教?子?,林朝之父子?出門雖不大富大貴,但?每日?都體體麵麵,且為了林朝之專心讀書,家中一應庶務都是?她在料理,便是?莊上最賢惠的女子?也及不上她一半……”

吳熳垂眸,不置可否,這樣無私為書生奉獻的狐狸在聊齋中極為常見,不過,聽兩位之言,應是?還有後續,且是?不太好?的後續。

果聽林晉之母親道,“貌美、賢惠、生財有道,且生下的子?嗣健康聰慧,這樣的妻子?,即使是?狐,也有大把男子?想娶,莊上一些族人、外姓人及莊外耳聞此事之人,皆攜禮上門,欲請林朝之妻子?作保山,聘狐妻或狐妾入門……”

吳熳與?林雅茹聽得啞口無言,這些男子?明擺著?想吃軟飯,也太無恥了些,林雅茹試探一問,“狐仙同意了?”

“當然沒有,”隻聽老太太朗聲一笑,“她若是?敢同意,我家老頭子?不會容他一家在莊上住著?的。”若家家都生了狐子?,那這一族人到底是?林氏,還是?狐族?

林晉之母親又道,“林朝之妻子?沒同意,那些人便糾纏林朝之,得知他與?狐仙是?在荒寺廟中相?遇,便到處尋著?荒村寺廟去?,想依葫蘆畫瓢,偶遇狐仙。”

三?位長輩再提及此事,亦跟林雅茹一般想法,隻覺荒唐至極。

吳熳沉默不語,她想到了那個孩子?。

他會被欺負,一可能因母親與?常人不同,成了其他孩子?眼中的異類,遭到排斥;二?大概率與?這些欲娶狐妻、納狐妾的男人們有關,那些孩子?受了家中女性長輩的影響,方才欺辱他,否則怎會罵出“狐狸精”、“雜。種”這樣的渾話。

時男人這頭,老族長多飲了幾杯,亦與?胤礽與?公孫仲說起此事,怒斥那些不知死活之人。

“……這起子?混貨以為狐狸都似林朝之妻子?那般賢惠、無害,但?凡多吃幾年飯,多聽聽村口老漢話古之言,便可知古往今來有多少男男女女被狐鬼害死,還大半夜在荒郊野地裡走,也不怕被豺狼撕了吞進腹中去?!”

一通發泄加拍桌聲,老族長失了長者?威嚴,林晉之隻望著?胤礽與?公孫仲訕笑,爺爺酒醉了便會這般。

胤礽與?公孫仲倒不在意,隻陪老族長儘了興,認真聽了些老人言。

酒足飯飽後,胤礽一行告辭,林晉之送他們到莊子?路口,才返身欲歸家,卻?見林朝之之子?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眼睛一直望著?遠去?的第二?架馬車。

林晉之走近,瞧了瞧他腦門上的傷,紅印已消去?不少,曲指輕敲了下他沒受傷的地方,問道,“用過飯沒有?小小個人大晚上到處走,小心被狼叼了去?!”

隻聽孩子?一一認真答著?,眼睛卻?不時往遠處望,直至馬車消失不見,才沮喪看向林晉之。

林晉之好?氣又好?笑,見他遲遲不挪步,隻推著?他往回走,“你若喜歡那香味,等表叔再來,叔叔幫你問問是?甚香,叫你爹娘或買或製,亦或乾脆討上一些,可好??”

誰知孩子?還不要,搖頭道,“多謝叔叔,不用了。”

他喜歡的“香味”,討不來的。

話分兩頭,胤礽因吃了酒,吳熳擔心騎馬吹風頭會疼,便叫他一起乘車。

時胤礽吃了枚解酒藥丸,歪在車上,與?妻子?說起人狐生子?之事,他想不通,狐狸化作人形就是?人了?如何就能生子??

吳熳眼神放空,她亦想不通,在這個非物質世界,生。殖隔離仿佛不存在一樣。

天色完全暗下,二?人方到家。

下車時,正遇王官兒,隻見人肩上掛著?褡褳,腋下夾著?人皮傘,一副驅邪捉鬼歸來的模樣,隻麵色不大好?,看來今日?不太順利。

兩方互相?見禮後,一齊往裡走,胤礽問了句,“王先生可是?不順?”

王官兒正愁無人可訴心中煩悶,一見人問,一股腦兒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