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條夏樹長籲一口氣。
他不太喜歡麻煩彆人,讓人等在邊上陪著輸液,更覺得不自在。
中央空調懸於頭頂,風聲在靜謐的夜裡呼呼作響,夏樹慢慢睡去。
……
明亮光線照在眼皮上,北條夏樹睜眼,入目均是暖橙色。他正靠著欄杆遠眺,懸日像是圓滾滾的蛋黃,天空潑著交織的粉橙油彩,將錯落的鋼鐵森林襯得黯淡無光。
視野不錯的建築物天台。
他還記得自己剛剛在醫院,畢竟過敏的感覺太難受,做不得假,不可能是虛幻的。
於是他迅速做出判斷,應該又在做夢了。
北條夏樹轉了一圈,終於在樓梯間背光的地方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那裡坐著個男人,短而碎的銀發因低頭的身姿垂下,卻蓋不住深挺的鼻梁。他的腿很長,縮在這一方窄小空間裡,實在顯得有些委屈。
這人側影辨識度太高,北條夏樹幾乎立刻認出他是黑澤陣。
他朝銀發男人走過去,想看看他的臉。
上次見到的少年黑澤十七八歲,現在這位呢?
……好像和當前的黑澤先生差不多年紀?難道就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嗎?
黑澤腹部受了傷,右手捂著,指縫間滲出猩紅的顏色,沿著手掌輪廓滴下來。他擺弄完手機,平靜地目視前方,再站起來往外走。
他似乎並沒有被傷口影響到,腳步依然穩而輕,走了幾步卻忽然回頭,目光精準地射過來。
北條夏樹驚得腳步一頓。
黑澤陣注視了他片刻,忽然又靠著欄杆坐下了。
暖色夕陽光映在他臉上,將那對冰涼的墨綠色眼珠照得柔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問:“是你嗎?”
北條夏樹不敢動彈。
“幫我拿煙。”黑澤對他說,“在左邊內袋。”
夏樹猶豫了半分鐘,朝他走過去。
而此時忽然起了陣風,掀起黑澤的銀發與衣袂,煙盒就這麼突兀地落了地。
而黑澤的視線也從他身上移開了,將煙盒撿起,動作熟練地磕了一支。
黑澤陣銜著煙,目光散落在空氣裡。
片刻後,他忽然啞聲笑了:“不是說,再也不回來了?”
“走的時候,又一句話也不留。”他語氣淡淡,“……過去兩年了。”
北條夏樹意識到,對方並沒有與自己說話。
……他似乎在和隱沒於空氣裡的、不知名的人交流。
那個人曾經放過狠話,說再也不會和他見麵,卻又在這時悄悄回來探望故人。
黑澤陣探進自己的領口,勾出一根銀質細鏈,並把它輕鬆拽斷,將鏈上懸著的素圈取下來。
相當簡單的款式,戒圈外側有幾道不甚明顯的劃痕。
“我會死。”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將戒指往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推,“這裡馬上就會變成廢墟。”
黑澤陣闔目,似乎在捕捉融化在風裡的回答,然而一無所獲。
沒過多久,尖銳刺耳的警報衝上雲霄,整棟樓隨之躁動起來。
北條夏樹扶著欄杆樓下看,閃著紅藍.燈的警車密密麻麻地擁在旁邊的街道,兩側的道路被警戒線封上。他意識到黑澤想做什麼,驟然回頭,卻看見銀發男人仰頭凝視著空氣,神色一如既往的寡冷。
水滴落到他的臉上,晶瑩的,憑空出現,像是天空突然掉了眼淚。
黑澤將臉上的眼淚抹掉,從喉嚨裡譴出聲低笑來:“怎麼又哭?”
“就沒見過你這麼愛哭的人。”他似乎在責備,語氣卻散漫,“從小就是,受了委屈要哭,自己犯錯也哭,吃準了我會聽你的。這次我不買賬。”
“……”
“對我就這麼狠心。”黑澤陣好像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嘲諷地笑了下,緩慢而平靜地總結他獨自生活的這兩年,“沒有你也照過,彆太把自己當回事。也有其他組織想招攬我。包括FBI。我大部分時間都很忙,對付難纏的蟲子,有時候……”
有時候想起你,有時候不想。想你的時候就擦槍,手頭有事情做,總歸能分散點注意力。
不過有時候想得厲害,睡不著覺。
但他沒有說。
日子或長或短,折磨或虛無,又是兩年光陰。
“我二十九歲了。”黑澤陣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沒有你也照過。你不回來,我也會變老。”
流質的光線在他的銀發間逡巡起舞,半空中塵埃染上爛漫的金色。
落日將要消散在這滔天的風聲裡。
他用淡得像清水洗過的語氣,說了最後一句話:“……下輩子見吧。”
下輩子見。
那種不受控製的強烈共情再次開始,控製了北條夏樹的全副心神,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他急速呼吸著,痛苦到無可複加。耳畔傳來一聲巨響,他眨眨眼,視角驟然切遠,衝天的火光與黑煙在夕陽中燃燒。
夏樹看了很久,火漸漸撲滅,太陽落下,一個故事就此劇終。
……
他徘徊在夢裡的街道上,街景熟悉又陌生,來來往往的人群看不見他,從身側擦過。夏樹此前從不因這種場景而悵然,此刻卻被類似孤獨的淡淡痛楚縈繞。
人影回寰起落,腳步聲愈發空曠遙遠。他覺得有點難過,這個世界如此廣闊,卻沒一個人和他有關。
在這種失落中,他又睡了一會兒。
手背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夏樹慢吞吞地睜開眼睛。
護士收起吊瓶,提醒道:“……剛下過雨,回去要小心。”
一隻手正按著他掌背上的止血貼。
北條夏樹頓時清醒了。
黑澤陣嗓音低沉:“知道了。”
……為什麼黑澤先生會在這啊?
北條夏樹剛想說話,就在對方恐怖的眼神中噤了聲,低頭看自己的鞋帶。
“喝酒喝進醫院。”他的聲音冷淡,“我早警告過你。不疼就記不住?”
在搬進對方家裡的第一天,夏樹好奇地打量酒櫃,卻得了對方一句警告——“不想死彆沾酒。”
原本以為隻當做黑澤先生對未成年的提醒,畢竟他此前並不知道自己酒精過敏……可對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北條夏樹驟然意識到什麼,抬起眼睛:“你……”
喉嚨依然腫著,發聲艱澀。
黑澤瞥他一眼:“閉嘴。”
夏樹:“……”
黑澤陣依然幫他按掌背上的止血貼,熱意從他的指腹和手心傳過來。他就著這個姿勢,牽著夏樹走到醫院大門口,然後去開車。
“在這等著。”他說。
北條夏樹站在一盞路燈下,夜風輕輕拂過額發,送來一陣淺淡的梔子香。
不久後,黑澤陣的車停到他麵前。
北條夏樹上車,係好安全帶,望著窗外不斷變化的街景。
城市裡的季節變化沒有那麼明顯,他趴在窗口,看到街邊三三兩兩地立著夜宵攤……還有黃油土豆!
其實沒有那麼想吃,隻不過看到了就有點饞。
為避免惹黑澤生氣,還是不提這個了。
於是夏樹轉過頭,想觀察一下對方反應,而黑澤當然也瞥到了街邊的攤位,將他的眼神順利曲解為彆的意思。
黑澤陣冷漠地說:“我看你長得就像個土豆。”
北條夏樹:“?”
為什麼突然人身攻擊?
夏樹瞪著黑澤,於是對方補充道:“不準吃。”
“……”
“明天再說。”
“……?”
聽到這句話,夏樹又有點開心,抿著唇微笑。
他忽然想到,和黑澤先生長達一周的冷戰,好像就這麼不清不楚地結束了。
沒有對錯,也不需要勝負,但這樣就很好。
夏樹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又聽見黑澤陣問:“在高興什麼?”
北條夏樹對他故作神秘地搖搖頭。
——不告訴你。
黑澤低笑:“幼稚。”
紅燈此時跳轉,將幾輛車截在白線前。
街邊的草木蔥蘢,伴著風沙沙作響,仿佛有輕柔的海潮聲在空曠的道路間回蕩。
他知道,夏天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感覺正文停在這裡比較好,三周目還有幾章後日談,撒撒糖,交代前文沒說明白的內容
因為還欠……呃起碼10個加更吧,所以會寫很多番外,每個周目都有,大家可以點菜。我個人當然更喜歡黑琴,純黑的內種(對手指)
番外還是日更,因為我要開學了,沒辦法準點更新了,每天11-12點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