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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狗血劇本強行BE 流初 102537 字 2個月前

第19章 和5T5離婚前夜

等禪院千流從突如其來的昏厥中醒來,撫著酸脹後頸判斷周圍情況時,發現眼前坐著過分熟悉的白發男人。

他穿著身純白的製服,正笑眯眯地拆開一包棉花糖。

“下午好呀,nagi醬。”白蘭說,“拿到有趣的東西,所以就把你請過來玩了。”

禪院千流稍微放鬆了點警惕,緩緩起身。

依然是客廳環境,遮光窗簾拉得密不透風,白蘭反坐在窄窄的靠椅上。

他把開口的棉花糖袋子遞過來:“吃嗎?是我最近喜歡的冰激淩草莓味。”

對甜食敬謝不敏的禪院千流果斷搖頭。然而卻看見他中指上突然多出了一枚指環。銀質翅膀戒托,鑲嵌了鴿子蛋大小的澄黃寶石。

儘管財產萬貫,白蘭從來不愛戴任何裝飾品,禪院千流正疑惑著,立馬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是瑪雷指環?

捕捉到她疑惑的眼神,白蘭舒展五指,十分大方地將寶石展示出來:“嗯,是瑪雷指環哦。”

“你怎麼得到的?綱君知道嗎?”

“這個嘛,是秘密。”白蘭拖著音調賣關子,“不過nagi醬彆擔心,我沒有乾壞事的興趣,隻是好奇它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罷了。”

“你知道我擁有和平行世界自己溝通的能力吧?其中有個家夥無聊到想毀滅世界,結果被少年時代的彭格列守護者們製裁了……”

然後那位白蘭?傑索被收容進複仇者監獄,連帶著每個平行世界的白蘭都被打上恐怖分子的標簽,成為重點監控的對象。

作為禪院千流朋友的白蘭?傑索自覺十分冤枉,他聲稱自己是少有的和平主義白蘭,隻想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當個普通的萬惡有錢人。

——“毀滅世界有什麼意思嘛?我要當壟斷全球棉花糖產業的寡頭。”

起碼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他踐行著自己的宣言。

除了對瑪雷指環有著過分的好奇、總是攛掇禪院千流幫他盜取指環外,剩下的時間都隻是在法律邊緣橫跳,賺點黑心錢……

“拿到了也沒什麼意思。”

在她審視的目光中,白蘭翻轉手背,表情十分漫不經心:“就算是我,有時候也不能理解自己。”

禪院千流問:“你把我綁來準備做什麼呢?”

“不做什麼,隻是邀請你做客啦。”

“真的嗎?”

“嗯……”白蘭的下巴抵著椅背上,紫羅蘭色的眼眸仿若名貴寶石,“我不會傷害nagi醬的,彆擔心,過幾天就送你回去。保險起見,你得和那個五條君分開一段時間。”

“為什麼?”

他食指抵上唇瓣,彎起眼睛:“這個不能告訴你。所以彆問了哦。”

……

京都……

禪院千流失蹤,加茂家自然成為了首位打擊目標。

伏黑甚爾抄著長刀物理超度了加茂祖宅的護衛隊,飲血的刀刃架上加茂長老的脖頸,在對方震顫驚懼的表情中,懶散開口:“我妹妹呢?被你綁哪去了?”

“我不知道……”

“嘖……”

寒光閃動,若不是加茂長老以術式拚死一搏,掉在地上的就是他的腦袋。

他騰然躍起,滑步落地,與伏黑甚爾拉開了距離,警惕道:“老夫什麼都沒做。”

然而僅僅幾米的距離,仍然是伏黑甚爾能夠輕易索命的狩獵範疇。

他也不急,冷笑道:“你的命能比你的嘴硬?”

加茂長老重複道:“老夫沒綁架她!根本沒有準備用這種手段!”

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伏黑甚爾恍若未聞,裝作看不到他準備跑路的小動作,正思索著要不要順手取這老頭性命。

如果就這麼把加茂長老給宰了,大概會被禪院千流說教很久。

明明是有著親緣關係的兄妹,兩人的行事風格卻截然不同,她總是怪他橫行霸道,打亂了原本的精密謀劃;

不過禪院千流偏好智鬥的原因,也是受製於自己個人實力。

“伏黑甚爾。”

半空傳來了一聲呼喚。

五條悟正懸在空中,雪白頭發隨風亂舞,英俊麵容肅穆沉靜。

蒼藍雙瞳緩緩流動著星河,肉眼不可見的信息流從地平麵的四麵八方湧來,像是衛星環遊般繞著他回轉,又以光速四散。

六眼的收集能力被運用到極致,東京藍色天幕下,所有的街頭巷尾、所有的黑暗光明、所有的竊竊私語——全都無處遁形。

“有線索了。”他說。

……

“現在幾點了?”禪院千流問,“我是什麼時候被你綁過來的?”

白蘭答:“沒過多久吧,一兩個小時。”

她的聲音很平靜:“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去了。你真任性,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今晚又得加班了。”

“哎?現在才不能放nagi醬離開,彆想了哦。”

白蘭的音調染上點假模假樣的為難:“等到時機合適,我會讓你走的。你不知道要從那兩個人的監視下把你搶過來有多不容易,不過誰讓我是白蘭呢?”

禪院千流顯然不會順著意思吹捧他,隻是說:“他會來找我的。”

“你對五條君還真有信心呢。”

“嗯……”

“哪怕都要離婚了,也這樣信賴著他嗎?”

“這並不矛盾吧?我認識他,可是都有二十年多了。”

似乎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禪院千流抿唇笑了:“他現在一定滿東京找我。”

“這麼信任他呀……你還愛他嗎?”

“很難說沒有。”

“如果他不同意離婚呢?”

“他已經同意了啊。”

“反悔了呢?”

禪院千流想了想,反問:“你這麼喜歡吃棉花糖,買了一款最中意的口味,結果拿出來居然是發黴的,怎麼辦?”

於是白蘭含笑點頭:“我會換一袋。”

“一般人確實這麼想,但是發黴的那袋是最特彆的、獨一無二的,所以沒有第二袋了。沒有就沒有吧,因為人不吃棉花糖也不會死。”

白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哀嚎:“可是我沒有棉花糖會死——”

禪院千流:“……”

轟然巨響自天花板上方傳來,粘著粉塵的碎塊簌簌落下,整間客廳都因為衝擊而劇烈晃動起來。

白蘭很淡定:“五條君真的來了呢。”

兩人誰也沒動,黑紫色的耀目光柱從天而降,以不可阻擋之力怒嘯著粉碎天花板,猛烈的爆破升起陣陣塵霧,卻精準避開了禪院千流坐著的位置,僅讓她鉛灰色的裙裝上沾了些許白灰。

瞬發的碩大光球急速朝白蘭的麵門衝來——

他雙手合十:“白拍手。”

空中釋出巨大的透明衝擊波,不可見之力死死攔住了蒼,幾秒後化作亂竄的光流。

禪院千流像是有精準感應一般,抬頭看向懸在半空的五條悟:“你來啦。”

神色肅殺的白發少年稍稍放鬆了些許:“嗯。”

他落了地,站到禪院千流的身邊,麵無表情地問:“他是怎麼回事?”

“五條君真討厭。”白蘭指責,“隻是邀請千流來我這裡做客,你卻要打我,剛剛差點死了呢。”

五條悟掃他一眼,蒼藍瞳孔凜冽如同冰河。

白蘭繼續浮誇表演:“好可怕。”

“不用管他,我們回去吧。”禪院千流起身,將沾上粉塵的外套掛在臂彎,“我離開這麼久,有發生什麼事嗎?”

她踩著碎石往外走了十來步,身後的五條悟卻沒有跟上來,轉身發現他依然站在原地,拳頭緊緊攥著。

禪院千流疑惑道:“怎麼了?”

五條悟反問:“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白蘭幸災樂禍地吹了個口哨,想發表點言論,卻又吃了一記蒼,乖乖地閉了嘴,支著腦袋看戲。

“我也不知道我會被白蘭突然綁到這裡來,害你擔心了,對不起哦。”

禪院千流的態度相當溫和貼心,語氣誘哄:“謝謝悟君找到我,我們快回去吧……還有很多工作呢。”

而她的哄勸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有效,甚至發揮了反作用,五條悟看著她,語氣沉沉地反問:“你隻想跟我說這個嗎?”

他的神色同樣冷峻,冰藍瞳孔深處壓抑著升騰的怒火,叫了她的全名:“禪院千流,你是想就這麼打發我嗎?”

過去的幾個小時,六眼被運用到極致,大腦超負荷運算,動用一切能用的資源,就為了尋找禪院千流的下落。

每過一分鐘,恐慌就會加深一點。他不敢想象這麼個柔弱又溫和的女人會遭遇怎樣的事。

玫瑰尚且帶刺,她那麼美,卻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隻能任人宰割……每種可能性深想下去都足以讓人發瘋。

他一邊高效地循著線索找尋,一邊不停地反思自己,為什麼沒有提前發現端倪?

為什麼六眼看不出碎玻璃上的咒力殘餘?為什麼不待在離禪院千流近一點的地方?

焦慮和恐慌已經全然懾住了心神,讓他再也無暇顧及深掩著在意的傲嬌枷鎖。

他承認自己已經很在乎禪院千流了,甚至想著隻要她平安無事,接下來絕不跟她吵架冷戰,甚至要他道歉也可以。

但沒想到……禪院千流非但沒事,正和白蘭?傑索言笑晏晏,也風輕雲淡地不對他做任何解釋,顯得他這幾個小時的恐慌像是一場小醜表演,可笑無比。

“為什麼不說話?”五條悟顯然將她的沉默曲解成了其他的意思,“你是和他聯手想要戲耍我嗎?很有趣嗎?”

兩人中間隔著幾米距離,平整地板上的砂石、斷裂的混凝土與鋼筋卻像版塊相撞時的山脈,拔地而起,將兩顆心分隔兩岸。

禪院千流從五條悟緊縮的眉頭中揣測出了幾分想法,心下卻厭倦,像是麵對很討厭但又不得缺席的飯局。

好在無論是應酬還是哄五條悟,她擁有的經驗都十分豐富了。

“沒有打發你的意思呀,更彆說聯手騙你了。悟君,為什麼會這麼想?”

禪院千流將一側的烏黑秀發撩到腦後,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低垂著眉眼。

哪怕不抬頭,她也知道五條悟有些局促地移開了視線。

“白蘭隻是想和我談事情而已,他挺喜歡惡作劇的,悟和我都習慣了。我不急,因為知道悟君一定會來找我的……對不起哦,讓你擔心了。”

當然是半真半假,五條悟見到白蘭?傑索必會動手,誰也弄不死誰,關係比他和伏黑甚爾還微妙。五條悟表示:“有白蘭君作對比,甚爾也像個人呢。”

不過18歲的五條悟應該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有多壞。所以模糊處理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禪院千流這麼想著。

但她不知道夏油傑有透露過一部分。

因而五條悟本人聽到這句話時便微微皺眉,違和感撲麵而來。

然而禪院千流的眉眼又那麼真摯,態度順從,微紅的嘴唇訴說著令人無法拒絕的話語:“有你在真好,悟君。”

一個晃神,抓住語言漏洞的機會就這麼從指縫間溜走了。

她踩著廢墟砂石走回來,輕輕牽住了五條悟的手,柔軟微涼的掌心貼著他的指骨,微笑道:“好想你啊,帶我回家吧?”

五條悟麵對如此攻勢,兵敗如山倒,瞳孔震顫。

他當然無法看穿她溫柔笑容之下的涼薄厭倦,方才的憤怒早就被禪院千流三兩句化解了,隻是多少有些不服氣,強撐著不願意舉手投降。

“嗯……”

“不行……”白蘭出聲打斷,“我是不會同意nagi醬跟五條君回去的哦,說過了吧,你得和他分開一段時間——”

五條悟冷笑:“你攔得住我嗎?”

“光憑我一個可能有點難。”白蘭從容道,“不過我也有幫手嘛。”

話音未落,破開大洞的天空上浮現幾個人影。他們均穿著類似製式的白色製服,踩著火焰停在空中。

“白蘭大人。”為首的淺綠發色男人說,“除了鈴蘭都已經到齊。”

“誰說我沒來?”

少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人家隻是很生氣,白蘭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把我叫出來打架,但是還是乖乖過來了哦。”

絲毫不收斂的殺意,令天空都暗沉了幾分。

“五條君,你現在離開的話,我不會動手哦。”到了這種時候,他仍有吃棉花糖的興致,“彆擔心,千流在我這會過得很好,過陣子就回家了喲?”

五條悟眼睛都沒眨一下,不屑道:“幾條雜魚。”

白蘭歎氣:“交涉失敗了呢,真可惜……那就動手吧。”

幾乎是瞬息的功夫,五條悟已經與桔梗等人打了起來,交手速度快到無法被肉眼捕捉。

禪院千流聽說過那場未來戰,白蘭?傑索的守護者名為真六吊花,讓年輕的彭格列家族一度陷入苦戰。

如果是在二十八歲的人類最強麵前,大概是撐不了多久的,但如今五條悟才……

“沒關係,會留五條君一條命的。”白蘭似乎看穿了她的擔憂,“畢竟你很喜歡他嘛,我可不想nagi醬傷心。”

禪院千流的態度也很淡定:“他不會輸的。”

“你對他好有信心。”

“嗯……”她說,“還有,彭格列家族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複仇者監獄也是。”

白蘭愣了會,了然道:“是你通知的。”

“對……”

“用的什麼方式呢?”

她學著他方才的樣子,食指抵上嘴唇:“這是我的秘密,除非你用另外一個秘密跟我交換。”

“什麼嘛……”白蘭不滿道,“那可不能算是等價交換,我那個秘密很重要的。而且,我也不準備用瑪雷指環乾壞事,覺得有趣所以玩玩,根本不用抓我吧……”

橙紅的光波染紅了大片天空,屬於沢田綱吉的X BURNER帶著莊重威嚴的大空火焰從千裡外襲來,強勢插入了這場1VN的鏖戰。

禪院千流微笑道:“這件事你得親自跟綱君解釋了。”

“說得也是呢,好煩,畢竟另外一個我可是恐怖分子,要被連坐了……”

白蘭泄氣地靠著椅背,抬起紫羅蘭色的眼眸,語氣依然不著調,“nagi醬,問你個問題。”

“怎麼?”

“如果讓你在五條君和活下去當中二選一,你選哪個?他比你的命重要嗎?”

禪院千流沒想到他會問這麼矯情的問題,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她憂愁地看著他:“你是白蘭嗎?”

“什麼嘛,當然是了,好過分的問題。”

“那你倒是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啊?男人怎麼可能比我的命重要,我又不是戀愛腦。”禪院千流斬釘截鐵地反駁,“這還需要問嗎?”

白蘭彎起眼睛:“但是我覺得你會選五條君。”

“為什麼這麼想?”

“大概是直覺吧,比起自己活下去,你其實更希望五條君活下去。是這樣吧?”

禪院千流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如果真是什麼非選不可的生死局……我會選他吧。”

於是白蘭不說話了,像是認命一樣,有些泄氣地抬頭望著天空。

沢田綱吉加入戰場後,他的守護者根本沒能堅持多久,呈現出不可逆轉的頹敗之勢——這還是五條悟未展開領域的情況。

“nagi醬,你可得幫我解釋。”白蘭理直氣壯地說,“我什麼壞事都沒乾。”

禪院千流笑了:“既然這樣,你自己向綱君自證清白吧,他會相信你的。”

“哎——你也太壞心眼了……”

……

白蘭?傑索這個人簡直用渾身解數演繹著什麼叫做愉悅達人。

忠心耿耿的手下目眥儘裂地看著他被複仇者監獄來人銬上枷鎖,他還能遊刃有餘地笑起來:“還是第一次坐牢,有點小激動呢,能關我多久?”

沢田綱吉目送他遠去,轉頭對禪院千流說:“我以為會是一場苦戰,沒想到他這麼配合。”

儘管方才跟白蘭說了讓他自證清白,此時禪院千流依然幫忙解釋道:“早點把他放出來吧,他就是太閒了,總想惹點事。”

“抱歉,我們對白蘭?傑索實在有些陰影……”

“不用道歉,綱君。你先著手調查他吧。”

五條悟氣憤地打斷了兩人的交談:“禪院千流!你居然還幫他講話,沒看到他找一群人打我一個嗎?”

禪院千流非常從容地應答道:“因為我相信悟君一定可以解決的。對於你來說分明就很輕鬆嘛,所以就不作多餘的擔心了。”

不得不說,十八歲的五條悟非常好對付,臉上的不滿卸去大半:“那是當然。”

“但是……”他皺著眉說,“你為什麼這麼護著白蘭?傑索?”

“有嗎?”

“有……”

確實不是他的錯覺。中庸、和平,禪院千流處世之道便是如此,麵對爭執,她一般隻會想著如何能高效調停,再去當事人彌補心態上的失衡。

如果站在五條悟這邊,煽動他和白蘭對立,就會有沒完沒了的麻煩,局麵也會變得不可控。

對於她來說,五條悟的情緒反而是次要的東西——儘管曾經她也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過現在不會了。

“你這麼想,我會很傷心。”禪院千流轉移了話題,“今天天氣真不錯呀,趁著太陽還沒下山,帶你去個地方吧?”

“好拙劣的轉移話題技巧,你就是在偏心吧?”

“拜托啦,悟君。”

禪院千流雙手合十,對他露出比晨光還明媚的笑容,眨眼wink了一下——她知道對方最吃這一套。

“好嗎?我想和你約會哎。”

五條悟:“……”

“哦……”

沢田綱吉:“……”

請問還有人注意到他也在這嗎?

……

禪院千流說了個地標,兩人瞬息之間便出現在那。

路邊的野草枯黃,她牽著五條悟的手沿著單行道前行——後者儘管麵上不情願,卻緊緊回握著,讓她微涼的掌心染了點溫意。

最後停在一段很尋常的河道邊上,走下斜坡,正值枯水期,河流緩緩淌著,堤岸顯得格外寬闊。

五條悟環視四周,評價道:“這裡有什麼特彆的?也不太好看。”

夕陽為禪院千流的側臉鍍了層淺金色的邊,黑發透著暖融融的棕色。

“很特彆……”她目視著浮光躍金的河麵,“十年前,我在並盛中學當兼職美術老師,你在咒術高專上學,兩個地方地圖連線的中點就是這裡。所以我們總是約定在這裡見麵。”

“呃……”五條悟不知道怎麼評價,“為什麼你不去高專?”

“我太弱了,而且訓練影響我賺錢。”

“好沒出息。”

禪院千流莞爾一笑:“嗯,不過我老公可是最強啊。”

“誰、誰是你老公啊!”

“沒有說你呀。在說我的悟。”

“哦……”

冬日的天空暗得很快,明明還沒到晚餐時分,天空高懸的落日已經變成了橙色蛋黃,向蒼穹與雲朵潑上濃豔斑駁的昏黃油彩。

禪院千流抱著雙膝,撚起薄薄的石片,往水麵上擲去。石頭碰水彈了三四下,才沉到河裡。

“打水漂也是你教我的,你一下子就會了,我就比較笨,學了好久。你試圖把原理講給我聽,什麼當石片掠過水麵時,帶動它下麵的水在短時間內快速流動,從而壓強減小……,然後對我的技術提升沒有任何幫助。說起來……悟果然是笨蛋吧。”

五條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被攻擊了:“你學不會說明你笨嘛,為什麼罵我?”

“我難道真的想學打水漂嗎?隻是想有個借口跟你待在一起。”禪院千流笑了,“我學不會,你還要生氣罵我,你說你笨不笨?”

五條悟耳根發熱,也學著她望向水麵:“哦……那是他。不關我事。”

過了會兒,他問:“是誰先告白的?”

“你呀……”

五條悟下意識想反駁那不是自己,但停住了,繼續問:“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戀愛的話是十六歲,結婚二十一歲。”

想知道的有很多,然而他太彆扭,覺得自己問得多好像過分在乎對方似的。儘管內心已經承認了這件事,還是不想露怯。

於是他將主語顛倒,問道:“我喜歡你什麼啊?”

這是個奇怪到有些好笑的問題,但禪院千流並不驚異。清風吹得整片草地翻起枯黃的浪花,她的長發也蕩開曼妙的弧度。

她與五條悟對視,翠綠眼底映出流光溢彩的碎金倒影,聲音輕得像一場夢:“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呢?”

五條悟驀然間意識到,她似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事實卻是如此,禪院千流鑒彆他的情緒比吃一頓飯還簡單。

但她從不顯露一點點,讓他自以為正在和她博弈,其實隻是在陷阱裡無望地打著轉。

他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一小會兒,就融化在禪院千流的動作中。

她幫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手腕上帶著山間泉水與檀香木的芬芳,和她本人一樣清冷且溫和。

“我喜歡你的地方有很多。”禪院千流的目光懷戀又隱忍,“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彼此陪伴的時間讓你變得特彆,就像這段河岸。”

真要細究愛這件事,不能像報告似的簡單總結出一二三四五個要點。

因為它本就不明確,說不出具體哪裡好,一到放棄的時刻又難免肝顫寸斷。

“我可不喜歡你。”五條悟又習慣性地嘴硬,翻起舊賬來,“你跟我冷戰,還替彆的男人說話,我不信你。”

視野中的太陽半降入地平線,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浮沉。

禪院千流無奈地看著他,很溫和地說:“才沒有,我最偏心你。”

“那除非答應我一件事。”

原來是在這等著呢。禪院千流不置可否:“你說。”

“你彆退出咒術委員會。”他有些忐忑地瞥了她一眼。

這個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她也僅告訴了幾位友人,猜測大概是夏油傑不小心說漏嘴,於是不動聲色地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五條悟沒被她的話術糊弄過去,陳述著自己的證據:“那天你說參議院席位的事,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對比了一下過去的工作報告——你在邊緣化自己的權力。”

禪院千流驚異:“原來你上班真的有在工作啊?”

“當然了!你以為我天天劃水嗎?”

“抱歉抱歉……”她毫無歉意地說。

“彆打岔……”五條悟直直地盯著她,“你準備走了,為什麼?是因為我和你鬨的矛盾嗎?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上次那番糊弄果然沒能騙過他。

畢竟他也是五條悟啊。

在他審視的目光中,禪院千流點頭承認:“嗯,我是準備著手隱退了。”

“為什麼?”他努力保持著語氣平穩,然而難掩焦慮,“難道它不是你的心血嗎?我們為了改變咒術界的理想努力了那麼多年,你就這麼一走了之,把努力成果拱手讓人——”

“不……”禪院千流說,“改變咒術界不是我的理想。”

五條悟噎住了,問道:“什麼?”

“那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禪院千流溫和地看著他,“我從來就沒有這麼遠大的信念,從小時候就想著要遠離這群爛人咒術師,跟甚爾哥哥過上富裕無憂的生活。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擁有很多很多的錢。”

但是她遇見了五條悟。

一開始的接近是彆有用心,禪院千流想借著這位神子的東風,淡化家族的鉗製。他對此一清二楚,卻伸出手幫了她。

成為朋友的第二年,他們做了個簡單的約定:時機合適的時候,五條悟幫助她和兄長離開禪院家,掩蓋行蹤;

相應的,禪院千流在未來也要幫他一個重要的忙。

所以十七歲那年,五條悟提出建議的時候,禪院千流果斷說了好。

為了籌措需要的資金,禪院千流一改以往保守的投資風格,和白蘭?傑索攜手盯上了阿美莉卡的次貸市場。

從這一決定開始,巨額對賭協議、高風險投資、做空股票市場……

她走得舉步維艱,稍不注意就會掉下懸崖。幸而命運眷顧,她總是能賭贏。

實力當前,重金鋪路,改革進行得平穩順利。

禪院千流說:“但我本身其實對改變咒術界根本沒興趣。”

她點頭的原因隻是那天五條悟很難過。

他突然說千流我們去看流星雨,於是他們就踩著夜色去了。很冷的天氣,朦朧的夜色並不明晰。

荒郊月亮照進蒼藍的眼睛,北鬥裹進相擁的手臂,買來的熱飲慢慢在紙杯裡冷掉。

他垂著雪白的睫羽,眼眶微紅,顯然強掩著沮喪,手臂環過她的肩膀。他埋在她的肩窩,他說千流,我們一起改變咒術界吧。

他的痛苦是澆透禪院千流的傾盆大雨,河水漲槽,胸腔裡積累的雨水將要淹沒心臟。

不可一世的、意氣風發的五條悟,他是神子,是天上星,生來要俯瞰芸芸眾生,是河對岸幻夢一樣的綠燈,寄托著她對疲憊生活的幻想——禪院千流見不得他痛苦,絕不願他求而不得。

他是禪院千流具現化的夢想。

“我怎麼舍得你難過呢……所以沒辦法。這事挺難的,不過我們做到了。”她風輕雲淡地說,“但是,我現在……有點累了。你知道的,超負荷工作總是折磨人……”

禪院千流精挑細選著合適的措辭:“咒術委員會也步上正軌了,哪怕沒有……就算我放權,也可以運行得很好,沒有那麼需要我。”

“悟君,我想休息了。”她說。

落日餘暉與碎金在她翠色眼底碰撞融合,揉碎成夢幻的熒流。

她依然美得驚心動魄,卻難掩疲憊,像是隨時要枯萎衰敗下去的曇花。

年輕的時候想到愛人心跳得失速,像是要脫離地心引力飛起來;

現在已經無動於衷了,死氣沉沉的暮色籠罩著她。

他依然踩著禪院千流的夢想,他是月亮,而地上鋪展著她的赤忱和真心。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人沒有愛情不會死的;

持續沉陷在痛苦回憶裡,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五條悟對她的掙紮痛苦一無所知,隻因她難以掩飾的疲倦心口抽疼酸澀。

他有點後悔自己方才的提議,似乎有些太自私了,光想著如何將她留下來,卻生生無視了她的感受。五條悟少見得對自己誠實了一次,他想:“我得再關心她一點。”

“那你休息吧。”他說,“剩下的交給我好了,我可是最強啊。”

禪院千流莞爾:“那麼,謝謝悟君了。”

曠日持久的冷戰——儘管也就一周左右並且是單方麵的,在他們分享這場落日時結束了。

這天對禪院千流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普通一日,然而對五條悟來說意義重大,象征著他開始向猛烈而洶湧的戀心低頭。

他正大光明地盯著禪院千流看,吃早餐要坐到邊上,出門黏黏糊糊地牽手,偶爾坐著想事的時候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

夏油傑:“他戀愛了,他栽了。”

家入硝子:“很明顯。”

夏油傑掏出幾張萬元紙幣,遞給硝子:“我還以為他能再堅持久一點。”

“和當年的悟一個樣。”家入硝子也毫不客氣地收下賭注,“不過他知道他要離婚了嗎?”

“不知道,千流不讓說。”

家入硝子於是笑了:“那我們就幫忙瞞著吧,讓他留點念想。”

但禪院千流就不太順了,或許是身為天與咒縛的兄長奪走了一部分本該屬於她的體力,她的體質差得可以,從十來歲開始小病不斷,光腳就會感冒。

和五條悟在河岸上聊天的時候吹了風,晚上回去就覺得頭疼。

儘管提前喝下了預防衝劑,感冒依然如約而至,再加上高強度的工作……

“你發燒了。”五條悟闡述著這一事實。

“這樣麼?”禪院千流放下餐叉,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難怪剛起床的時候覺得狀態不對勁,等下吃點藥好了。”

“你還要去上班嗎?”五條悟驚異地問,“都快燒到四十度了,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走不開。”

“有什麼好走不開的?”

“除了日常的工作還有生意……”

“什麼時候了還想著生意。”他說,“不要去,其他工作我會替你安排好的。”

儘管禪院千流還想堅持,顯然是擰不過他的,哪怕找了幫手估計也會站在五條悟那邊。

因此她沒怎麼掙紮就屈服了,攔住了五條悟打電話給醫生的動作,乖乖吃了退燒藥、躺回被窩裡。

“為什麼不看醫生?”五條悟問。

按照他對禪院千流的了解,她是個效率至上主義者,打一針退燒比吃藥要來得快得多,她應該會選擇前者。

她說:“不要。”

他幫禪院千流掖了掖被角,撫摸她散落在枕巾上海藻般的長發:“為什麼?”

“反正不要。”

“快說,我想知道。”

“我困了,要睡覺了,悟君快走吧。”

“你不告訴我,我就在這盯著你。”

於是禪院千流探出頭來,和他對視片刻,見他確實有求知到底的意思,隻能小聲承認了真相:“硝子的反轉術式不能治療感冒發燒,她打針很疼。”

五條悟:“……?”

“哈哈哈——”

麵對他的大聲嘲笑,禪院千流認命地用被子蓋住臉,羞恥地閉眼。

“噗……對不起……但我忍不住……哈哈哈……”

五條悟笑夠了,將她蒙麵的被子拉下,壓到下巴,盯著她微紅的臉頰看:“所以呢?為什麼不換個醫生。”

禪院千流不理他,警告道:“不許告訴硝子。”

“哦,原來是怕被硝子發現自己害怕打針?”

禪院千流:“……”

儘管還想再嘲笑一會兒,但考慮到她需要休息,五條悟乖乖離開了臥室,坐上阪本的車。

天才學什麼都很快,儘管是第一次上手,五條悟依然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代行了一部分禪院千流的職責,又把工作分門彆類,分彆交給適合的人去處理。

至於剩下的,能延後的就推,不能推遲的就帶回去。

他在想要不要回去做點適合病人吃的餐飯,很快將心動的念頭付諸實踐,早早溜號去了沃爾瑪買食材。

等五條悟回家的時候,禪院千流睡得安穩,臉蛋紅撲撲的,眉心卻緊緊皺著。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確認已經退燒了——儘管不需要這個動作也完全可以判定。但摸了額頭可以順利成章捏捏她的頰肉。

禪院千流分明不是幼態的長相,閉眼時卻顯得格外少女,細嫩的月白皮膚看不出一點點年齡的痕跡。她的莊重和矜貴感大多來自神態和動作,冷淡疏離,渾然天成。

五條悟想到她說自己曾在並盛中學兼任美術老師,猜測大概全校一半的男同學都得暗戀她,有點不爽;

但想到她一心隻惦記著高專的那個白毛,又開心了起來,開心到一半想著“這好像也不關老子事啊?”

就這麼矛盾著,他幫禪院千流擦掉額角的汗,又摸了摸她綢緞般的頭發,一會兒開心一會兒皺眉,感覺自己多少有點精神分裂了。

他下樓給她做了病號餐,這對什麼都能做好的最強來說自然是信手拈來。

“起來吃點東西。”

五條悟推了推她,對方直接縮進了被子裡,咕噥了一句含糊不清不要。

然而她一覺從早上睡到了晚餐,早餐的三明治隻吃了兩口,再不進食就快羽化登仙了。

五條悟堅定地將她喊了起來。

這個平時裡情緒穩定得不動如山的人難得皺著眉,嘗了一口他親手燒的粥,嫌棄道:“真難吃。”

五條悟震驚:“什麼?我自己試過了,很好吃啊?你把味覺燒壞了吧?”

然而禪院千流不願多語,扔下了勺子,迷迷瞪瞪地環住他的腰,嘟囔道:“悟不要吵了。”

“陪我睡覺。”

五條悟臉熱:“……”

“這、這不好吧……”

然而她圈著他的胳膊緩緩放鬆,儼然已經又睡著了。

……

渾身無力,頭昏腦漲。

禪院千流渾渾噩噩間想起從前的事。

饒是她這種外人眼裡成功到極致的女強人,也有軟弱時刻,就比如生病的時候。

沒有人陪,情緒格外脆弱,抽血的細針紮到胳膊上都疼得想哭。

每次發燒感冒都像在渡劫,而她那忙碌無比的丈夫顯然是缺席的。

伏黑惠把最喜歡的小羊玩偶放到她的床頭,說讓它陪姐姐睡覺,安靜地帶上門出去。

但禪院千流翻來覆去,頭暈想吐,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睡,她打電話給五條悟,總是占線或者忙線: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或者接通了,他倉促地解釋道:“現在有個緊急任務,等下打給你哦,先掛啦。”

等到他忙完手頭的事情,禪院千流已經從崩潰的情緒中恢複過來了,平靜地說自己生病了不好受,想和他聊聊天。

他也總是很配合,說些好笑的事或者甜蜜的、哄人的話,撒嬌說老婆我好想你呀。

禪院千流一一應答著,內心卻沒什麼波動。因為最需要他陪伴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等我們忙完這陣子就去度假……”

五條悟總是這麼說,而禪院千流也會含笑應和。儘管基本上從未實現過,有這麼個願景也是好的。

在這段逐漸從相愛轉變成勞燕分飛的婚姻中,禪院千流獨自捱過了輾轉難眠的寂寞和無人問津的流淚時刻。人一生的眼淚或許是有限的,她的本來就少,流完了也就沒了。

漸漸的,遇到什麼事也不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了。儘管他的號碼依然占著1號快捷鍵。

婚變是這兩年的事,其實矛盾又比這早得多。就像再好的朋友也會吵架一樣,相識二十年的夫妻也會爭吵。

男人和女人本就是兩個星球的物種,女人所重視的那些儀式感和小細節,對於男人來說大多就是矯情麻煩。

但為了伴侶高興,又耐著性子去配合。這個磨合過程中自然會出一些問題。

禪院千流早就忘記了吵架的理由,結婚的第三年開始就有無休無止的折磨。

起初的小打小鬨尚且算作情趣,後來一發不可收拾。

五條悟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在挑刺,揪住小小事情不放,大部分時候撒嬌賣萌化解她的冷臉。偶爾也會吵起來,向彼此射出言語的利劍。

小火花眼見著要演變成撼動感情的狂風暴雨,但他們最後總會和好。

禪院千流總是在等他回家,平靜的外表之下,藏著深夜輾轉難眠的焦慮。

為什麼還沒有回來?他會不會出什麼事了?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著非人的折磨嗎?

所有人理所當然地信賴著人類最強——普通咒術師把他視作咒術界的頂梁柱,後輩將他視作最可靠的前輩,任何等級的咒靈都絕不想碰見他。

但對於禪院千流來說,“五條悟”隻是個常常不回家的丈夫。

禪院千流因他出生入死的工作,平白生出無端的可怕聯想。

喜歡是輕快的情緒,但愛總讓人想到死。

每次看到他疲憊不堪還要微笑,半夜收到消息匆匆奔赴任務地點,聞到他衣領邊淡淡的血腥氣……她都忍不住想,會不會有一天,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個念頭無疑可笑,如果最強咒術師都回不來,那麼世界大概也會陷入夢魘。

可對她來說,這就是切切實實的、總在憂慮的事情,世界上哪有什麼感同身受,刀捅不到身上就不會知道疼,其他人又怎麼可能懂。

禪院千流是個有著極強掌控欲的人,她為人非常謙遜溫和,行事風格卻堪稱暴君。

在資本掠奪的階段也沒有手下留情過,和白蘭一起伏擊各國的財團乃至國家銀行,財庫越來越充實的同時,數以萬計的人間接因為她而失業。

資本的積累過程是踩著火與血的,禪院千流守著自己的財富,像是巨龍趴在金幣堆上,隻有確信的豐富收獲才會讓她安心。

但她最愛的那顆寶石並非死物,銀藍色光芒緩緩流淌,一呼一吸間奪人心魄。

禪院千流明明如此愛它,因而心甘情願地接受每一次未知歸期的分離;

到現在也是一樣,但已經不想擁有了。因為持有的代價太過高昂,她已經支持不起了。

感情如果視作貨幣,她支付給五條悟換取他的愛情和關心。

但是交易失敗,除了灰溜溜收回自己付出去的部分,還能怎麼辦呢?

往好處想,他起碼給過她十年快樂;所以有點可惜,以後生命裡要沒有這個人了。

……

“嗯,對,燒已經退下去了,但她還沒醒……沒吃飯呢,她不肯……還在睡……”

五條悟壓低著聲音同家入硝子講電話。

“什麼……長什麼樣子?”

“就藥盒?你這描述這也太籠統了,行吧,我自己找。不說了啊,我看她快被我吵醒了。”

家入硝子讓他給禪院千流喂一粒每天都要吃的綜合維生素,不過五條悟不知道她放在哪裡,順手在離得最近的床頭櫃裡翻找。

發圈、首飾盒、零散的照片和證明文件……還有小幅結婚照,兩人笑得很傻,一看就是熱情洋溢的笨蛋情侶。

他找到了一個磨去標簽的藥瓶,儘管和硝子描述的藥盒模樣有出入,依然旋開看了一眼。成分信息自然浮現在了眼前,苯基呱啶衍生物……

五條悟的心立刻涼了半截,像是浸泡在冰水裡似的,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她在吃抗抑鬱藥?

儘管五條悟很想說服自己或許是誤會。然而很快在床頭櫃裡翻到了另外兩瓶類似的、開了封的藥物,功效相同。她好像很喜歡自欺欺人,磨掉標簽就可以說服自己沒有得病。

簡單的信息卻幾乎要震得他暈眩了,唇線動了動,沒能形成一個完整的表情。他的喉結猛地緊繃,生鏽味浸滿舌根。

“我都乾了些什麼啊……”

審視從前自己幼稚到可笑的氣人舉動,回憶像顆鋒利的子彈,刺穿骨縫筋膜,在靈魂深處穿出血淋淋的彈孔,攜帶著巨大的悔恨擊中了他。

為了求證這件事,他再次打電話給硝子。

十幾秒鈴聲,像是一場漫長的審判。

“硝子……”

“什麼啊?沒找到麼?”

“千流生病了,對不對?我看到她的藥了……你彆瞞我,她在吃抗抑鬱藥,對吧?”

家入硝子在電話那頭呼吸有些不平穩,良久歎了口氣,說:“對。是的。”

“多久了?”

“你彆多想,在你來之前就有了。”

“他知道嗎?”

許久,家入硝子低聲說:“不。”

似乎並不是他的錯,然而這並沒有讓五條悟好受半分,他忍不住在內心指責未曾謀麵的、未來的五條悟——你看看你都在做什麼啊?她不是你的妻子嗎?為什麼不多關心她一些?

但他同樣不能原諒自己。

原來禪院千流真的生病了……可他一無所知,隻想著她為什麼要退出咒術委員會,害怕她拋下自己;

甚至之前還因為一些無聊的理由和她冷戰,想要看她生氣。

曾脫口而出的利刃般的話語,在腦海裡遊蕩一圈,變成了紮傷他的回旋鏢。他知道錯了。如果能再早一點知道就好了。

良久,五條悟握住禪院千流漏在被子外的手指,麵頰貼上她的手背,眼神帶著絲乞求:“千流……”

他有很多話想說。

對不起啊……

以後都聽你的。

好好治病,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對不起……

千流對不起。

……

但他等了很久,禪院千流仿佛不想睜眼看到他似的,遲遲不願醒來。

這是五條悟第一次體會到等待的磨人滋味。

第20章 和5T5離婚前夜

禪院千流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發了一身汗,貼著真絲睡衣的皮膚裸裎而濕黏。

她發現五條悟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頭看她,見她起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感覺好點了嗎?”他問,“要吃點東西嗎?我給你做了超好吃的飯。”

“你先出去下,去客廳等我吧。”

五條悟拒絕:“為什麼?”

禪院千流掀開被子,赤足踩在羊絨地毯上,覆在踝後淡淡的青色血管如同隱於白玉中的紋路,纖細又精美。

“我要洗個澡。”

她打開衣櫃取了套居家服,轉頭看仍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五條悟,出言調戲:“悟君還待在這,是想一起嗎?”

他竟然有些驚喜:“可以嗎?”

禪院千流笑容消失:“當然不行。”

她還是冷酷地將人趕出了房門,快速衝了個熱水澡,手機擠擠挨挨的消息簡直要溢出屏幕了。和外界脫節的大半天,又積攢了一堆事情需要處理。

而五條悟被趕出門之後居然也沒有鬨脾氣,乖乖熱了飯在餐桌上等她。

禪院千流架著IPAD處理事務,一邊吃著他燒的東西,隨口誇獎道:“謝謝悟君,很好吃。”

“對吧,明明就很好吃嘛。第一次喂你的時候,你竟然說難吃。”

五條悟單手握拳撐著下巴,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身上天藍色玉桂狗圍裙還好好地係在腰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滑稽感。

“辛苦你照顧我了哦。”她說。

儘管如此,視線也沒有從屏幕上移開半分。五條悟知道自己被敷衍了,輕哼一聲,戴上塑料手套給她剝蝦。

禪院千流反倒有些不習慣了,他乖順過頭的樣子像是被人盜了號,想到他偶爾也會有照顧病人的意識,因而也沒有多想。

但她依然留了個心眼,回到房間拉開床頭櫃,確認藥瓶的位置沒有發生大動,才就著溫水吃下了今天的藥。

過了半個多小時,她又開始對著電腦屏幕走神,此時服藥的後遺症湧上來,昏昏欲睡、困、打不起精神,靈魂被禁錮在沉重的軀殼裡,像是行屍走肉,思考變得遲鈍。

最近厭食傾向也變得嚴重了,機械性地打開營養師調配好的餐飯盒,重複著咀嚼-吞咽的動作,用意誌力逼著自己把東西全部吃完。

饒是如此,仍在消瘦下去。再瘦下去就不好看了,會顯得很沒有精神。

“咚咚……”

房門被敲響。

禪院千流懶懶散散,完全不想動,外麵的人又鍥而不舍地敲了幾下:“千流,你在不在。”

她催動喉舌發聲:“悟君,我在忙,晚點吧。”

“哦,也不是重要的事。”五條悟停下了敲門的手,“那我明天來找你說好了。”

翻閱了許多抑鬱症療愈案例後,他決定跟禪院千流提議養隻寵物。

雖然很不爽她的注意力會被什麼貓貓狗狗分走。但小動物的陪伴應該會幫助改善她的心情,五條悟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大度。

不用問都知道,禪院千流這種心軟的女人肯定會喜歡小動物,並且出於責任感好好照顧它……說不定還能借此培養下感情。

五條悟想的挺好,甚至看上了一隻藍眼睛的貌美海雙布偶,父母均是賽級,開臉完美。

隻要等禪院千流點頭同意,他就去貓舍將它帶回家。

次日他在餐桌上提出自己想養一隻布偶時,禪院千流的表情卻凝住了,抖了下報紙,問道:“你真的有做好成為一隻寵物主人的準備嗎?”

五條悟漫不經心地答道:“養貓不是挺簡單的,喂食鏟屎預防打針除蟲,然後陪它玩就好了……”

然而禪院千流卻扔出了一連串的反問:“那你可以保證每天抽出時間陪它玩嗎?會關注它的生理情況以推斷是否生病了嗎?能忍受它趁你不注意,把你心愛的東西咬壞撓壞嗎?想過它如果大晚上非常精神吵你睡覺怎麼辦嗎?”

“我隻是提個建議。”五條悟沒想到她會驀然變得咄咄逼人,有些怔愣,“這些情況遇到了再去解決吧,既然都決定要養了。”

然而禪院千流還在繼續質問:“那貓咪也有可能並不親人,不像tiktok上刷到的那些神仙寵物一樣跟在主人後麵。它不會給你好臉色,哪怕你天天圍著它轉,它還是會撓你,導致你多次想棄養。這些都是可能出現的情況,你確定在領養之前,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嗎?”

五條悟想了想,認真發問:“你是不喜歡貓咪嗎?”

禪院千流氣笑了,熟悉的雞同鴨講的感覺。但好涵養讓她沒有表現出來半分。她喝了口美式,將火氣壓下去一點。

五條悟也是養過寵物的,一隻很名貴的守宮蜥蜴,據說品相非常漂亮,全亞洲都沒有幾隻。

接到家裡來的時候,害怕爬行動物的禪院千流嚇得失魂。

它的吻部是微笑的弧度,在她的眼中卻詭譎恐怖,粘連的掌蹼、扭曲冰冷的軀體、令人頭皮發麻的無機質眼睛。

五條悟表示是彆人送的,既然她害怕,那麼就寄養幾天,到時候轉贈給有意願領養的朋友。

他說自己挺喜歡這小玩意兒,將守宮丟到飼養箱裡,轉天就出差去了。

家裡沒人知道這玩意該怎麼養,伏黑惠查了資料,說守宮腸胃脆弱,定時要喂蟋蟀、大麥或者麵包蟲,他去寵物店把飼料買了回來,就去上學了。

於是隻有禪院千流忍著惡心,幾乎是淌著眼淚給小蜥蜴投食。

她生理性地害怕蟲子和冷血動物,多看一眼就會惡心反胃、頭皮發麻,喂完就轉身想走。

但又出於責任心,會反複確認箱子的濕度和溫度是否合適,生怕把它養死了。

禪院千流打電話指責五條悟,對方聽著她幾乎急哭了的語氣,還能遊刃有餘地笑:“彆哭啊,哎呀千流,你怎麼這麼可愛。想你了哦。”

腦電波好像怎麼樣都對不上,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悟君,我個人對貓狗這樣的寵物沒有特彆的喜好。”禪院千流說,“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養,但是需要對它負責。當你成為它主人的那一刻起,肩負的就是生命的重量。”

五條悟看了眼她陰晴不定的臉色,依然猜測她是不喜歡動物,果斷搖頭:“那算了。”

於是他試圖從彆的方麵下手,哄禪院千流開心,卻徒增了她的工作量,起了適得其反的效果。

幾天下來,五條悟也有些喪氣了。

他問夏油傑:“你說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千流高興一點啊?”

夏油傑心想隻要你不煩她就行,答道:“先做到在合適的時間找她吧。”

五條悟理直氣壯道:“我想見她的時候不就是合適的時間嗎?那豈不是什麼時候都行?”

夏油傑:“……”

不過他倒也沒那麼不可救藥,屢次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後,終於總結出了一套獨家哄千流高興的方法論,並且自以為非常有用。

禪院千流將他近日來反常的舉動納入眼底,思索片刻去找了家入硝子,問道:“他是不是知道我生病了?”

家入硝子無奈地笑:“果然瞞不過你。”

“怎麼知道的?我想想……我發燒那天,他翻了我臥室的床頭櫃?”

硝子驚訝:“這你都能猜到?”

“我太了解悟了。”禪院千流歎氣,“他還是年輕。”

於是她也心照不宣地配合起五條悟的行動,出於不想掃他興的念頭,也不拆穿這件事,假裝自己確實有被他取悅到。

但五條悟也沒有全然被蒙在鼓裡。不久後,他也來找家入硝子,問:“千流是知道我知道她的病了嗎?”

硝子:“你們是在玩什麼日本套娃嗎,彆把我當傳話工具人啊!”

這就是默認的意思了。

於是五條悟一下子難過了起來,近日來的熱情被兜頭的冷水澆滅,隻剩下點冒著火星的灰燼。

他不明白禪院千流為什麼知道了也不跟他坦白地聊一聊,仿佛是在跟討厭的客人應酬一樣,將他體麵打發了,其實又沒有放在心上。

但他又不敢主動提,怕刺激到她,害得她心情更不好了。

他已經敏銳察覺到五條悟和禪院千流的婚姻出現了一些問題。

畢竟生病的事連她的正牌丈夫都不知道,硝子說是禪院千流本人強烈要求保密的。

儘管十八歲的少年人考慮婚姻還太早,五條悟卻已經切切實實地替未來的五條悟憂慮起來了,要想辦法留下一些信息讓他知道這件事。

他喜歡千流的綠眼睛,麵對大場麵臨危不亂的從容,說話時不緊不慢的溫柔腔調;

喜歡她喊他悟君,喜歡她偶爾露出無奈的神色……好想和千流一起生活啊,分享快樂和煩心事,再持續一百年都不會膩。

連煩人的伏黑甚爾,因為他是千流的兄長,也沒有那麼招人討厭了。

五條悟想要多了解她一些,關於各方麵的事,比如——

“你為什麼怕黑啊?”

禪院千流笑道:“天生的。”

她風輕雲淡的解釋沒有讓五條悟信服,又轉而去問了伏黑甚爾,對方自然是不屑地笑了聲,立刻掛斷電話。

這個問題,偶爾間在禪院繪理那邊得到了解答,她沒有表示出多大程度的驚異,似乎是很了解千流並不會願意將這種事情主動說與彆人聽。

“我猜……可能是因為千流姐小時候經常被關禁閉吧。”禪院繪理的麵色稍顯凝重,“而且會把她和低級咒靈關到一起。因為她是新生代禪院家術師中最弱小的一個,長老們認為她需要磨練。”

五條悟敏銳地問:“伏黑甚爾呢?為什麼不保護她?”

“甚爾哥那時候也年幼,自身都難保,他沒有術式,是養在彆院的。”禪院繪理解釋道,“家族也沒有把他當人看。”

生來擁有弱小術式的妹妹和天與咒縛的兄長,打一出生起就被分開撫養。儘管兩人生母不同,第一次見麵便對彼此生出了親近之感。

他們同樣不樂意傾訴痛苦,隻字不提自己的遭遇,而每周能見上麵的機會並不多,光分享隻言片語和難得的寧靜平和,已經占用了大部分的時間。

兄妹重新相逢的時候,禪院千流已經在日漸麻木的驚懼中,漸漸接受了被關禁閉這件事。但依然對黑暗無人的環境有著應激反應。

禪院繪理描述的禪院家禁閉屋窮形儘相,聽著令人生出幾分寒意。

五條悟問:“你也被關過嗎?”

“當然,我就是這麼認識千流姐的。”禪院繪理平靜地說,“那會大概也就五六歲吧……我和千流姐被關在一起,還有一隻三級咒靈,我以為我會死在那。”

“她明明也很害怕,經過一番苦戰解決了咒靈後,握著我的手和我說了很久的話。她講話像是唱歌一樣溫柔好聽。”

禪院繪理素來情緒寡淡的臉上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仿佛想起什麼幸福的事:“如果可以……”

五條悟倍覺古怪,皺了皺眉。

而她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拾了表情,禮貌地微笑道:“一不小心說多了,抱歉,悟先生。”

“沒關係……”

禪院繪理為掩飾尷尬,低頭若無其事地刷了刷手機消息,麵色頃刻間變了,手指停在消息頁的一段上。

“悟先生……”禪院繪理站了起來,聲音充斥著焦慮,“電梯出故障斷電停運了,千流姐好像也在裡麵!”

於是五條悟也站不住了,飛速趕到樓層所在的電梯口,密密麻麻圍著一圈人,檢修工人正在修理電箱。

透過緊合著的合金大門,他看見禪院千流的專屬電梯停在了七樓,客梯裡有兩處生命能量反應,阪本應該也在。

禪院繪理也跑著跟了過來,眉頭緊鎖,問道:“千流姐在裡麵嗎?”

“嗯……”

五條悟將手摁上鋼門,頃刻間黑紫光躍動,滋滋作響,徑直燒出了容兩人通行的大洞,他一腳邁入電梯井。

“我去接她。”

……

【抑鬱值:80】

影山千流登出遊戲,頭疼地捏了捏鼻梁。禪院千流的應激反應讓數值升得好快……

再不消除一部分抑鬱值真的玩不下去了,遊戲體驗太差。

她沉著臉打開任務麵板,抑鬱值消除任務有三個可以選的時間段。

A?青梅竹馬期(預期清除10-20點)

B?年少熱戀期(預期清除5-10點)

C?婚後生活期(預期清除10-15點)

這個算法的邏輯是不是有點問題?據她回憶,年少熱戀期是最甜的,AC時期多少沾點苦悶。

怎麼回事呢?但是算法的推演又不會出錯……禪院千流是受虐狂嗎?

不過反正就是過個回憶殺的任務,無所謂了。

A?青梅竹馬期與C?婚後生活期,雙選。

雙管齊下,抑鬱值直接降回60點!

……

漆黑的客梯內,禪院千流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背後貼著冷冰冰的鋼材箱體。

“檢修員已經抵達崗位,故障正在排查中,預計5到10分鐘恢複供電。”

阪本的聲音相當平穩,黑暗中,手表屏幕的微光映著他的麵容。

她說:“嗯。”

巧合的是,因為剛結束一個絕密級的會議——是不允許攜帶通訊設備的,兩人上樓都沒有帶手機,進門前阪本把電子手表留在了門口,而手表顯然不具備照明功能。

禪院千流聽見阪本平穩的呼吸聲,每次看向手表屏幕時便會輕微滯澀,說明他的心情並不如表現得那麼平靜。

不止是她一個人……這讓她稍微好受了一點。

怕黑這件事說出去也怪丟人的。

按理說已經關那麼多次緊閉,禪院千流早該對黑暗環境產生免疫,可害怕這件事源自心底,沒等她不停地說服自己,鋪天蓋地的恐懼就像海水一樣淹沒了她。

不知道時間,不知道會以何種方式襲來的咒靈,對未知和危險的懼意爬上脊梁骨,冰冷整副軀體。

她很小就開始經曆這些了。

禪院千流的母親產後就精神失常了,她也是禪院族人,封建教條緊緊刻在大腦中,束縛她短暫又悲哀的一生。

當她發現自己生的是女兒便大受打擊,在得知女兒咒力十分稀薄、術式也沒什麼前景時,對禪院千流產生了難以名狀的仇恨。

母親想讓她死。

這個女人把自己不受關注又飽受折磨的痛苦原因歸根在了禪院千流身上,她視千流如死敵,多次想要掐死她。又在千流奄奄一息之際,鬆開了手,抱著她嚎啕大哭。

母親最常用的手段便是關禁閉,禪院家西院的禁閉室幾乎成為了禪院千流的專屬之地。

純黑的空間,沒有絲毫聲音與光亮,被剝奪的五感和意識,關上幾個鐘頭便足以叫人發瘋了。

禪院千流已經很難回憶起過去的日子,這件事給她留下了兩樣東西,不可磨滅的黑夜恐懼,以及超凡的聽力。

剛脫離禁閉室的那兩年,她甚至能清晰聽見彆人的心率,以判斷對方的心情變化。

這種感官代償很快退化了,到如今也隻是比彆人更加容易捕捉到呼吸。

憑著過人的耳力,禪院千流在五條悟與她見麵之前,便已經記住了他的腳步聲。

隔著高大的白牆,她聽見神子清淺又不耐的呼吸。

禪院千流用耳朵記住了這個人,並且在腦海中悄悄構想他的模樣。

聽說他是六眼,白發下蓋著一雙漠視眾生的蒼天之瞳。可惜她作為無能的庶女,沒有資格麵見尊貴的神子。

機會很快就來了,隨著修繕工作,禪院千流隨著母親搬到了另外一座宅院。

這座院子裡的禁閉室在地上,離主宅僅一牆之隔,坐在漆黑狹小的房間裡,她能聽見叔父們輕微的交談聲。

彼時禪院千流已經受夠了這一切。但伏黑甚爾尚且幫不上她的忙,她決心從彆的方向突破。

禁閉室經常會被扔進幾隻低級咒靈,憑著聽音辨位,禪院千流已經能夠從容應對——

但是她聽到了神子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禪院千流當即放棄抵抗,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呼救,木地板的回音告訴她那隻三級咒靈大概距她隻有半米了,但她在賭,而她總是能賭贏。

驟然間光影爆破,罡風卷著黑紫電光炸裂了半麵房間,乍然湧入的刺目白光讓禪院千流生理性地流了淚,立刻閉上雙眼。她聽見神子的腳步和呼吸,平穩地踩過碎石與廢墟,停到她麵前。

禪院千流睜開眼睛,那是一張比她千百次想象都要精致的麵孔,男孩有著霜雪般的眉眼,他逆著光俯視她,神情冷得像極北之地的冰川。

“真沒用……”他說。

……

後來的五條悟拒不承認這件事。

他說:“你記錯啦!我說的是hi老婆!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絕對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

禪院千流微笑反問:“是這樣嗎?”

五條悟眼睛都不眨一下:“當然了,我怎麼可能對你說這種話。”

他說著說著,忍不住開始自戀:“你肯定那時候就愛上我了,我可是救你於危難的英雄,把你從黑暗裡拽了出來……”

禪院千流也不反駁,含笑看他,盯到五條悟編不下去,低頭親吻她。

但確實沒有錯。

他是禪院千流的光,是將她從深淵中帶出來的人。但對彆人也一樣,誰讓他是肩負著拯救蒼生使命的最強。

在禪院千流哭著打電話說家裡停電的時候,五條悟正處在異國他鄉,他在電話那頭努力哄人,爆破聲也順著無線電波在千流的耳邊複刻。

“我已經聯係甚爾了,他馬上就到,彆害怕啊。等我回來一起去箱根泡溫泉怎麼樣?千流?千流你在聽嗎……老婆?老婆我想你啦……”

“你說句話好不好,千流……說點什麼好嗎?”

黑夜是恐怖的獵手,猶同過去無數個晨昏晝夜裡經曆的那樣,破碎的記憶影像在侵蝕她,撕裂她,從四麵八方進犯。

禪院千流的眼淚浸濕衣領,而她此時最需要的丈夫,隻能在通訊設備的另一頭說些無濟於事的話。她哀哀地倚在窗口照著月光,期待門口能出現熟悉的人影。

原來他不是每一次都會出現的,他不是屬於禪院千流一個人的英雄。

風雪載途,她退回萬丈深淵。

……

背靠著冰冷的電梯廂,禪院千流又一次被令人窒息的絕望裹挾。

她默數著秒數,規律的數字稍微轉移了注意力。

那一次來的人是伏黑甚爾,他踩著月色出現在家門口,口頭嫌棄禪院千流年紀不小膽子卻那麼小,當晚卻留居在客房,次日還陪她吃了頓飯——雖然是她買的單。

後來伏黑惠長大了,也知道她怕黑,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留燈,並且學會了如何更換保險絲。他說姐姐你彆怕,我會陪你的。

想到家人,禪院千流感覺好受了點。

起碼不再是一個人了。

過了不知多久,爆破的嗡鳴聲自井道下方傳來。

……

沒過幾秒,五條悟就橫抱著她重新出現在了電梯口,甚至遊刃有餘地拎著阪本的後領,穩穩落了地。

禪院千流渾身依然止不住地輕微發抖,除了臉色有點蒼白,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她說:“謝謝你,悟君。把我放下來吧。”

儘管五條悟還想再抱一會兒,但周圍聚集的人已經開始八卦地竊竊私語,考慮到她實在臉皮薄,依言乖順地放下了。

五條悟問:“你被關在裡麵多久了?”

她有氣無力地答:“6分40秒左右。”

如此清晰的計數令他愕然,頓了會兒才說:“對不起,我來遲了。”

禪院千流彎起眼睛衝他笑,卻沒有明顯的情緒。

這種話聽得也足夠多了,從厭煩到歇斯底裡,現在隻像一陣風刮過耳畔,什麼也留不下。

然而五條悟見她風輕雲淡的樣子卻有些慌張,心口堵得難受。

他直覺未來的五條悟作為丈夫大抵是失格的,因而禪院千流對他也沒有期待。回想起來,停電那天她下意識求助的也是兄長。

千流好像從不依賴他。生病不告知五條悟,哪怕得知自己知曉了她的病情,也不願意和他細聊。

他牽過禪院千流冰冷的手掌,愛憐地吻了吻指尖,平視她的眼睛,小聲承諾道:“我以後會再早點來的,你彆怕……千流,你可以依靠我。”

哪怕是如此忐忑又真心的剖白,也沒能打動她。

禪院千流表情未發生明顯變化,隻是溫和地對他笑了笑:“好呀。”

她的不在意像是潑麵而來的冰水,凍凝了五條悟的血液,心臟也因流過的冰冷液體而生疼。

他抿了抿唇,想要多說幾句證明真心的話,然而禪院千流已經恢複過來,抽回被他拉著的手,轉頭與阪本秘書交談了。

五條悟的表情受傷又茫然,然而千流沒有分多餘的眼神給他,急匆匆地離開了。

於是他一邊魂不守舍地失措著,剛往前走兩步,卻忽然發現站在一旁的禪院繪理看起來比他還要傷心。

她視線緊緊粘著禪院千流逐漸離去的背影,仿佛立刻就要哭出來了。

五條悟覺得違和,閃念一動,有個從未出現過的可怕想法降臨在腦海中。

他直覺想要否認,然而這個念頭卻能解釋許多他想不通的關竅。

不會吧……

五條悟說:“你還挺關心千流的。”

他時刻準備捕捉禪院繪理的反應。然而她還沒收起依附在千流背影上的目光,隻是喃喃地說:“嗯。”

於是五條悟斬釘截鐵地說:“她討厭你。”

禪院繪理猛然轉頭,嘴角沉了下去,眼裡迸發出近似仇恨混合著快意的光。

“可能吧,不過我隻是普通地關心一下千流姐罷了,因為她確實很怕黑……”

她扯出一個微笑來,似乎也懶得再偽裝了:“說起來,明明都快要離婚了,悟先生還是很關注千流姐呢。”

……?

什麼?

她簡單的幾句話往五條悟的腦海裡扔下原子彈,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炸得他神經熔斷,幾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這是……在說什麼啊?

他要和千流離婚了?是這樣嗎?

禪院繪理嘴角弧度加大,朝他露出了一個勝利者般的笑容:“抱歉,我是不是提您傷心事了?”

而五條悟已經無暇去品味她表情中的深意了,他被這句話不可置信的信息量擊倒,巨大的恐慌浸透四肢百骸,留不下一點喘息的空隙。

他需要求證,於是立刻趕到禪院千流的辦公室門口。她正在裡麵和人聊事,又是那個該死的太宰治,以及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五條悟坐到會客廳外的沙發上,無意識地絞著手指,焦慮到幾乎要喘不上氣。

他幾乎想立刻闖進去,大聲詢問這件事的真假,然後得到一個否認的答複,必須是否定的。否則……

否則怎麼辦?千流……千流要跟他離婚了。

胡思亂想的時間中,他想起許多從前並未仔細想過的細節。比如友人的欲言又止,比如禪院千流的房間。

她的房間裡沒有一點五條悟的生活痕跡,怎麼看都隻是獨居女人的屋子,牆上沒有大幅的結婚照,壓在床頭櫃裡的那麼一小張合影顯得過分可憐。

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他並不願接受的那個答案。

五條悟的手指漸漸變得冰冷,大腦飛速旋轉著,他想推演出婚姻是如何變成這樣的,該怎麼補救呢?

可是未來的那個白癡五條悟連千流生病都不知道,真的還能有機會嗎?

……

等到禪院千流送彆了客人,向他投來疑惑的眼神時,五條悟已經鎮靜了下來,麵色沉沉,若有所思。

他直截了當地開口:“千流,我們是不是要離婚了?”

突如其來的問話令禪院千流愣了一瞬,她揚起笑容:“怎麼會這麼想?”

儘管她掩飾得很快,那一瞬間的破綻依然被六眼捕捉,五條悟的心涼了半截,胸口傳來悶悶的鈍痛感。

“你彆騙我……我知道了。”他隻是這麼說,眼神十分痛苦,“我們要離婚了,對不對?是我的錯吧。”

禪院千流坐到他的邊上,多少有些歉意,欲言又止。

“不要離婚好不好?”他懇切地說著,早就組織好的語言吐出來卻磕磕絆絆的,“我……我肯定做錯了什麼事,害你不高興了。但是我都會改的。你彆離開我,我最喜歡你了。”

“悟君……”

她歎息般的語氣,為已知的答案一錘定音。

“你彆哄我了,我不想聽你說那些話。”五條悟抬眼看她,蒼藍雙眸寫滿哀求,“我也知道你生病了,不讓硝子告訴另一個我,是嗎?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們不溝通嗎?”

禪院千流莞爾:“這不是你該想的事。”

“我不想這個想什麼呀?你都要跟我離婚了,你不要我了,除了這個我不知道彆的。你得告訴我為什麼。”

五條悟的聲音很倔強,但又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我這麼喜歡你,你彆不要我,他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他出軌了嗎?你覺得他出軌禪院繪理了嗎?”

“這不重要……”

“什麼不重要?你就是覺得他出軌了吧?這不可能的,我和他是同一個人,我知道的,除了你,我不會看得上彆人。你以外的那些花花草草連將就都算不上,我就要最好的……你彆誤會我,我隻喜歡你。”

禪院千流試圖讓他稍微平靜點,勸慰道:“好了,冷靜一下好嗎?我和他也還沒有離婚,正在協議的階段。”

然而五條悟提高了聲音:“我還能不知道嗎?你做了決定就不會回頭的,說是離婚協議,其實根本就是想扔掉我吧。”

這幾個月的相處,他也深刻明白了禪院千流柔柔弱弱外表下包裹著一顆鑽石心。

她不屬於帶刺玫瑰的某一種,儘管紮手卻任人采擷,她是個頑固不化的、打定主意誰也動搖不了的狠角色。

禪院千流笑道:“什麼扔掉……你把自己說得跟件物品一樣。彆這樣……”

“不被你需要的東西,你就是會丟掉的,扔掉我不比扔掉一件外套難……千流,你太狠心,對誰都溫柔,對誰都冷漠。”

五條悟的喉嚨也變得悶悶的,瞳孔泛著微潤的水光,“說是喜歡我,離婚和生病的事情又瞞著我,你的喜歡怎麼就這麼點分量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肯定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對不對?”

見她沉默,五條悟又乘勝追擊:“你不高興,那一定是我的錯了。你要是不滿意,就罵我打我呀,我肯定不還手的,都聽你的,不要分開好不好?我最喜歡你,也隻喜歡你。”

他幾乎是哀求了:“千流,你彆離開我。”

窗戶大開著,沉默的風聲,裹著涼意穿透衣衫布料,往人心口鑽。

禪院千流的表情依然沒有發生半分變化,她想了想,平視五條悟的眼睛,認真道:“悟君,關於這件事,你一開始的認知就錯了。”

“什麼?”

她露出了個讓人心涼的微笑來,說著令五條悟震在原地的話:“最先提議離婚的人是你。”

仿佛看不見他的愕然,禪院千流繼續平靜地解釋:“我一開始也不同意,不過後來想想,我的婚姻和喪偶也沒什麼區彆。所以我點頭了,結果正準備談財產分割的時候,你過來了。”

“說實話,悟君……”她歎了口氣,“這些年,我過得很痛苦,我覺得有沒有你都一樣,而且為了你鐘愛的事業,我賠上了太多的時間精力,到現在也不談值不值得了。畢竟我確實愛過你,愛是不問值不值得的事。”

五條悟的眼眶慢慢紅了:“不、不是的……”

他幾乎有點哽咽了,想要捂住耳朵,害怕聽到禪院千流繼續說傷人心的話,無下限無法阻隔這樣的傷害。

但是禪院千流這次卻沒有對他仁慈,她的綠眸溫柔如春水,說出的話卻字字如刀。

“悟君……如果可以的話。這也是我之前想要請求的事。”她頓了頓,“你回去以後,就不要認識我了吧,我覺得和你的這樁婚姻……很痛苦,很不值得。”

“千流……”五條悟喃喃道,“對不起……但是。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離婚?我不知道……你那麼難受。我真的會改的。”

不知不覺,他的眼淚茫然地淌了下來,打濕雪白的睫毛。

“對不起……”禪院千流皺著眉,遞給他一方手帕,“也許不該和你說這個……這畢竟是我和悟的恩怨。但是,我確實是這麼……”

她閉嘴了。因為五條悟的眼淚已經順著麵頰滑下,砸到她的手背上,溫涼的淚水幾乎要灼傷她的皮膚。

禪院千流愣愣地看著他,依然心疼得要命,這是她愛了十多年的男人。

然而心痛歸心痛,一點後悔的情緒都沒有,隻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她還愛著這個人,但也已經從愛裡解放了。

她看著他茫然又痛苦地落淚,竟有一絲釋然與無奈。

還是少年人啊。

禪院千流幫他擦去淚痕,緩緩地歎息:“悟君……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

……

過了一會兒,五條悟平靜了下來,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雙手,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

他垂著眼瞼,唇線平直,大腦飛速運轉著。

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峻,麵臨如此境況,五條悟迅速分析已有的線索,試圖解構與重構這段婚姻,找出矛盾和問題所在。

然後思索出一個行之有效的對策。他的經驗實在稀少,但禪院千流太了解他了,這場戰爭幾乎沒有贏麵。

事情已經不能更糟糕了,未來的五條悟估計也無法處理得更好……算了,那個家夥太令人無法理解,他幾乎要咒罵另一位自己了。

他的眼眶仍微紅著,情緒卻已經相當穩定——眼淚對禪院千流的用處有限,她真的不會心軟。

“千流,我不想跟你分開。”他說。

禪院千流依然溫和地看著他,想要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隻能等著他先說話。

良久,他才說:“所以我想了個辦法,你看看好不好……千流,你不愛他,但是不討厭我吧?”

五條悟抬眼看她,眸中熠熠寒星淬著他堅定又瘋狂的意誌,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要和他換回來了,千流,我不想和你分開,他不喜歡你,那就讓他留在過去。”

“雖然不太喜歡……但他的眼罩,我也可以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