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從一開始,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啊。
包括這一身明珠般的高貴氣度,若非對方占了自己十餘年的位置,又如何能蘊養出來?
想到這裡,卿瑤怒從心起,一把從翠墨的手中奪過畫,沉著一張小臉,快步朝著少女走去。
空氣逐漸回暖,日頭漸升,卿瑩恰好也覺得有些倦了,正打算起身離開,麵前卻驟然籠下一片陰影。
額頭倏地一痛,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疼得眸中聚起水意。目光看到一個東西落到地上,被石頭一磕,沿著傾斜的坡度滑到了一邊。
白檀木的畫軸骨碌碌地向著兩麵展開,竟是一幅山水畫。方才她就是讓那堅硬若石的畫軸砸了一下,額頭仍能感到針紮般的疼痛,也不知有沒有泛紅。
“大膽!”這時,一聲嗬斥傳來,這聲音她並不陌生,是卿瑤的貼身侍女,翠墨。
對方冷冷道:“你竟敢衝撞公主,弄掉了公主送給太子的畫,還不趕緊去撿起來!”
卿瑩看了她一眼,抿住唇,知對方故意找茬,也不欲多費口舌,徑直走到那幅畫前,背對卿瑤主仆,緩緩地蹲了下來。
她目光放空,並未看那畫中內容,伸出手,慢吞吞地把畫卷起來,低垂著臉不知在思索什麼。
“公主府的那場大火,不是意外,對吧?”
身後,腳步聲緩慢踱至,那少女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你不想把本該屬於本宮的東西,完好無損地還給本宮,寧可自己毀掉,也不讓本宮擁有。卿瑩,彆以為本宮不知,你恨毒了本宮,表麵裝得歲月靜好,不爭不搶,實則心裡全是卑劣的算計。
你心知肚明,父皇母後不在乎你,不會分給你絲毫半點的寵愛,你便隻能靠著這種方式,來發泄你心中的怨恨。”
聽著這些話,卿瑩眼睫低垂,一言不發,卷好了畫軸。
起身時頭發、肩上的花瓣簌簌往下掉,她麵對卿瑤,把畫遞上去,道:
“給你。”
卿瑤本是故意激怒對方,卻沒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微微一僵。看她一眼,厭惡地撇開頭去。
翠墨連忙上
前,用力把那幅畫從卿瑩的手中搶走,臨走時,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卿瑩手中一空,抬起頭,看著卿瑤離開的背影,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深不見底。
……
臨到午膳的時辰,瑞香在給卿瑩布菜的時候,驟然想起了那本秘戲圖,若她記得不錯,公主把那東西揣進了懷中。
她剛剛得知公主外出了一趟,可彆被人發現了那禁物,叫人告發到太子跟前,輕則不守宮規,打上幾杖了事;重則安上一個穢亂宮廷的罪名,那可是要被處死的。
問及公主,隻見她摸了摸懷中,忽然輕輕歎氣,很是不好意思地說,許是被自己不小心弄丟了。
瑞香一時間又是慌亂,又是心痛,隻公主麵上毫無驚亂之色,反倒溫聲安慰瑞香,縱是叫人家撿了去,也不知道是她們的,不會受罰的。
丟了就丟了嘛,到時再買一本就是了。
瑞香哀歎連連,那可是十分稀有的彩繪版,彩繪版!就算再買,也買不到一本一模一樣的了。
不過比起這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公主不若再去請太子殿下,前來一同用膳吧?”
好不容易能夠與太子同處一間屋簷下,當然要抓緊機會,想儘辦法與這位皇兄多多熟悉,謀個屹立不倒的好靠山。
卿瑩眸子微閃,並沒有爽快地答應下來。
瑞香不依不撓,把她的筷子捏著,再三相勸。眼看不去請上一次,這飯是吃不成了的,卿瑩這才點了點頭,起身出門。
她這次還是一個人去的寒星台,隻因瑞香要趁飯菜冷掉前,把它們放到爐子上熱一熱,好讓太子殿下一來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對方這般積極,好似太子才是她的主子,卿瑩有些不滿。
……
太子果然不在。
打聽才知,對方正在翰林院議事。
卿瑩渾身輕鬆,隻在路過書房時,腳步微微一頓。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緊閉的房門,突然抬步,走了過去。
門口,是一個麵容冷厲的侍衛。聽說卿瑩想要進書房等殿下回來,果斷冷下臉來,就要拒絕。
抵不過少女容顏嬌美,和那一聲聲的軟言相求,猶豫片刻後,還是把她放了進去。
頭先二公主便來過一次,放下東西逗留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同是殿下的皇妹,三公主還住到了東宮,殿下應當不會過多怪罪。侍衛如此想到,不忘囑咐:
“公主且在裡麵候著,千萬不要亂碰裡麵的東西。”
卿瑩自是答應。她走進去,一眼就看到那規規矩矩,擺在書案上的山水畫。
但她並未直接過去,而是靜靜地打量起了這間書房。
此間布局清雅,擺件都以簡單素淨為主,無不彰顯出主人性格的冷靜克製。窗邊一盆蘭花迎著暖光,開得正好。
側麵牆上,掛著一幅字畫,上書“虛極靜篤”。
卿瑩默默看著。
虛極,指的是達到空明、虛
無的極致境界。靜篤的意思則是,清淨無欲。
這四個大字,起筆凝重,結筆輕疾,生動而有氣勢。
不難猜到是出自何人筆下。
不知等了多久,耳邊忽然有腳步聲傳來,聽聲音還不止一人,為首的那道腳步聲更是清晰有力,沉穩持重。
聽著腳步聲愈發逼近,和侍衛那恭敬的一聲“太子殿下”,卿瑩這才邁開雙腿,三兩步走向書案,指尖從那畫軸上掠過,伸向一旁的筆架。
“你在做什麼。”
一道男聲,倏地破空而來。分金斷玉的嗓音,琴弦般低沉而凝實。
卿瑩調整表情,惶惶然一回頭,驟然跌進一雙寒涼的眼瞳。
卿荷衣冠整潔,修長的身影背著光,立在門檻處,他目光冰冷,不知站在那看了她多久。
緋紅的朝服襯得他麵容潔白,愈發不似真人。他的身後跟著數名東宮的臣屬,此刻每一個人神色或肅然、或好奇地看著她,不明白她一個公主,怎會出現在太子殿下的書房裡。
少女臉上有慌亂一閃而逝。她聲音微咽,緊張道:“我……”
她忽然把頭低下,似乎不敢再跟男子對視下去。雙手在腹部緊緊握著,不安地絞在了一起。她的手很小很白,骨節纖纖,指尖嫩紅。大片春光透過窗,灑在她的鬢發和耳朵處。
那一點白軟的耳垂被光照得近乎透明,在卿荷的注視之下,耳尖、耳骨漸漸染上一抹鮮豔的胭脂色,一路蔓延到了脖頸,如同有火在燒灼。
卿荷默不作聲地把她望著,眸色始終冰冷。
耳邊忽然飄來一縷輕輕的,自證一般,帶著怯意的嗓音:
“皇兄,我沒有想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