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噗嗤。”
不知是誰率先笑了一聲,而後戲謔道:
“臣等自不會懷疑公主到殿下的書房來,乃是有意行竊。”
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傻子才會做那種事吧。
東宮屬臣大多是太子的同齡人,聞得此言,笑聲此起彼伏。
少女好似愈發羞了,臉若紅霞,隻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才好。
太子輕咳一聲,笑聲才將將止住。他語氣冷淡,並沒有什麼被她逗笑的意思:
“你過來所為何事?”
她似乎還是覺得羞赧,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語速有些快,像是急於為之前的發言找補:
“臣妹備了午膳,這次是特意來請皇兄,一同前去用膳的。”
第二次。
這是她第二次主動邀請他去用膳。
眾人聽聞此言,便知是妹妹特意來向兄長示好的了,紛紛揶揄地看了太子一眼。既是主君的家事,眾人也不便多留,紛紛作揖告辭。
待人都走乾淨了,卿荷也沒有理會卿瑩,而是直接道:“今日值守書房者,出來。”
成蒼一聲輕咳,門外的侍衛便快步走進,跪倒在太子殿下的身前。
“你往後不用再來了。”卿荷居高臨下,冷冰冰地說,一句話便將值勤的侍衛換了人。
他大步走向書桌,擦過她的身側,並無絲毫的停頓:“你也下去。”
卿瑩再遭拒絕,臉上也沒有絲毫半點的委屈憤懣。
她默默轉身,耳邊響起一道衣物摩擦聲,緊接著是書畫被徐徐展開的聲音,須臾,有人輕輕“咦”了一聲,語氣中似是有些迷惑和不解:
“這是何物?”
卿瑩在心中悄然計算著,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她裙擺揚起,即將跨出門檻的那一瞬間。
“站住。”兩個字,冷冷地從身後刺來。
少女身形微僵,卻不得不聽話地把身子扭了過來,頭頂被那一道冷漠的視線所籠罩。
卿荷突然麵無表情地瞥了成蒼一眼,成蒼當即會意,垂首快步退了出去,出去時還掩上了房門,隻留一絲細細的縫隙。
室內暗了一些,隻餘那扇鏤空雕刻玉蘭花的窗透過春光,掃在男子玉白的臉上,照得五官愈發俊雅。
待把無關人員全部清場,卿荷才以手握住畫軸,徐徐向兩邊打開。
他的另一隻修長的手,五指攤開,正緊緊地覆住畫上什麼東西,早在看到封頁上小字的第一眼,他便眼疾手快地把東西蓋住了。
他的那隻手生得極其漂亮,手背白皙而青筋分明,指節處環繞著虯結的青筋,極富力量感。
點點豔麗的色彩依稀從指縫中透出。
掌心感受著那粗糙的紙頁,卿荷的眼睛看著少女,神色間寫滿了不讚成,渾似一個老成的長者。
見少女縮在門邊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懼意,好似自己是什麼洪水猛獸那
般,遠遠地不敢靠近,卿荷眉心一跳,壓下心頭那一分莫名的怒意,沉聲道:
“……過來。”
身為儲君,他也曾親臨詔獄,對一些狡猾的囚徒動刑,是以有著十足的耐心。
他顏色淺淡的眼眸,盯著如同烏龜般慢慢挪步過來的皇妹,呼吸始終平穩。
而後,當著她的麵,將掌心壓住的那本冊子,緩緩地抽出來。
他手指修長而潔白,拈著那薄薄的冊子,任憑它被風吹開,展現出裡麵露骨至極的圖畫。
“這是什麼。”他盯著她,一字一句。
“……”
“卿瑩,”他薄唇抿緊,眸光之中,難得帶上威壓:“回話。”
沒想到他會直接喊她的名字。這也是她的名字第一次從這位皇兄的嘴唇裡吐露出來。
卿瑩身子輕輕一震,片刻之後,竟然品出一些莫名的滋味來。
對方的語氣極其嚴厲,聲線卻是一貫的清冷禁欲,那極富質感的沙沙聲蕩進耳中,極為性’感,激得她耳廓那一片都是酥麻的。
“不說是嗎?”見她被自己這樣逼問,竟是目光飄忽遊移,不知在想些什麼。當著他的麵還敢走神,卿荷不由得微微冷笑起來。
他睥睨著她,輕聲道:
“你以為孤拿你沒有辦法,是嗎?”
像是驟然回過神來,少女渾身一抖,臉色變得蒼白。她攥著衣角,不安地搖了搖頭,就那麼極其突然地,從眼眶裡掉出了淚來。那淚水一滴接著一滴,沿著她的下巴滑落,眼圈和鼻尖迅速泛紅。
“不是我的,皇兄。”她哽咽,“不是我的。”
卿荷怔住。
在那場濛濛的春雨中,他隔著簾,將外間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情況那般危急,她小小的身子跪在那裡,衝他叩拜,聲音中也沒有絲毫的哽咽。之前被他拒絕那一次,他自知態度極其的冷酷,換做尋常女子早就紅了眼圈,哭著離開,她卻也不見一點點難過。
可是現在,就因為他的語氣稍微凶了一些,她便哭了,還哭得這般厲害,胸口起伏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卿荷看到有一滴淚沿著暈紅的臉頰,滑到她的唇邊。那一雙嬌嫩紅潤如花瓣的唇,輕顫了顫。
一道聲音輕輕地從唇間逸出,好像在自言自語:“原來,就連皇兄也是那樣看待我的嗎?覺得臣妹生來卑賤,毫無廉恥,一定,會做出什麼不堪的事來麼?”
輕若羽毛的聲音,既無委屈,也無憤恨,隻是輕輕的,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卿荷心口一滯。
眼前再度浮現出雨中那一幕,耳邊是那孱弱卻又堅定的聲音:“謝謝皇兄,曾有那麼一刻真心地想要保護我。”
至此,卿荷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位自幼便聰敏過人的儲君,竟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