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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 魔宮(八)

◎煙花◎

謝窈彎眸, 對他們一笑。

天慈道:“這不是南北兩位魔君,還有眉姬夫人嗎?”

裴紅月一噎,嘴角微抽:“是又怎樣, 你難不成還要偷偷去告訴你主子嗎?”

天慈莞爾笑道:“怎麼會。”

在一旁的謝塵緣目光落在謝窈身上,道:“不知可否與姑娘借一步說話?”

天慈看向謝窈, 謝窈點了點頭。

謝塵緣便與謝窈尋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不過也並沒有走得太遠。

謝塵緣急於解釋:“之前在留春城時,這道分神過於孱弱, 被打傷後便陷入昏迷, 後來我又在魔域內絆住手腳, 後來聽說你的消息時, 便已是在昨日, 我並非是有意遲遲不來見你。”

少年謝塵緣到底是話多, 俊美臉龐上滿是急切,一上來就劈裡啪啦解釋了一堆。

謝窈笑道:“沒什麼,留春城之後我也沒出什麼事,不過你此番前來是做什麼?”

談驚春從離開萬象宗,回到魔域, 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個月, 根基尚且不穩, 更彆說收複南北兩大魔域了, 畢竟謝塵緣是少見的噬魔體, 而裴紅月則是純血魔種加成。

談驚春一時半會收複不了,他們不產生衝突也就算了,兩個人還要堂而皇之地過來。

四大魔域虎視眈眈, 談驚春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謝塵緣壓低了聲音, 道:“我此番是為救你前來的, 你身為萬象宗弟子,莫名其妙被抓到魔域,聽說還被限製了出行……”

說到這裡,他一把抓住謝窈的手腕,要將她帶走。

謝窈連忙清了兩下嗓子,道:“那你可誤會了,我是自願留在這裡的。”

“啊?”謝塵緣從她平淡的語氣中遲鈍地意識到什麼,落寞地鬆開了謝窈的手腕,喃喃道:“自願的……”

他消沉了一會兒,很快魔的天性又占了上風,魔從來不存在什麼主動退出,衷心祝福,甘願當沒有姓名的第三者的可能。

“那他死了不就好了……”

謝塵緣是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殺死談驚春這件事,畢竟往日的他總是待在南魔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少想要主動出門去見什麼人。

報了曾經的囚禁之仇後,他更加覺得人生毫無意義,不想見什麼人,直到遇到謝窈。

他倒是第一次想去爭搶一下。

謝窈聽到他的話,嚇得睜圓了眼睛,連忙道:“反正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就算沒有談驚春也不可能。你趕快死了這條心吧。”

“你也不要對談驚春動什麼歪心思,畢竟談驚春不一樣,你惹了他你會死的。”謝窈試圖說服他。

謝塵緣眼眸一亮:“你關心我?!”

謝窈根本不懂,為什麼謝塵緣三個分神是三種不同的性格,這個少年分神看起來就不是很聰明的樣子,隻好耐心解釋:“我是覺得沒有必要因此喪命。”

謝塵緣神情糾結,看起來就滿臉不情願。

裴紅月本來還耐心給好兄弟望風,盯住天慈,免得他上前打擾。

畢竟他還挺樂得看謝塵緣撬人牆角的,主要是愛看熱鬨。

直到他敏銳地察覺到空中一道無形的魔刃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襲向一無所知的謝塵緣。

裴紅月當即罵了一聲,身形瞬移上前,拉開謝塵緣,靈力注入他的衣領之中,隨手抖落兩下,就將他另一具七八歲的分神搖了出來。

儼然是最初和謝窈相見時的阿念。

謝塵緣目光中是自己縮小的四肢和手,皺眉,冷聲道:“裴紅月,你乾什麼!”

“你該謝謝大爺我救你一命。”

謝塵緣畢竟分神重傷後,便一直未曾養好,對於危險的察覺能力弱了許多。

裴紅月最煩的就是謝塵緣的兩具年紀小的分神,一個比一個單蠢。

他一把拎著謝塵緣,給了眉姬一個眼神。

眉姬站在他身後,他便將她掩住了,冷冷盯著不遠處滿身寒氣的談驚春。

少年依舊是模樣昳麗,隻可惜時勢倒轉,兩人勢力早已今非昔比。

“喲,怎麼來了也不跟我這個老前輩打聲招呼呢?一聲不吭就出手,沒個大人教你規矩嗎?”裴紅月依舊是管不住自己奚落人的嘴。

“聽說留春城之戰確實慘烈,你沒死,倒真是可惜。”裴紅月陰陽怪氣道,“你還欠我一句感謝呢……比如,多謝我的不落井下石之恩。”

就算是談驚春當上了魔主,他知曉早晚有一天談驚春能夠一統四魔域,可他依舊不願歸順。

隻恨自己當初在隱山秘境時未做好萬全之策。

隻見白影倏然一閃,在眾人都未察覺到之時,裴紅月敏銳感受到近在眼前的殺氣,隨之而來的便是冰冷的刃。

裴紅月取刀,血紅刀身一閃,兩把兵刃撞在一起,爆發出的靈力波動足以使得四周的草木植被被掀起來。

謝窈早在兩人開打前,就被談驚春施下了靈力罩子,跑遠點觀戰。

她覺得這種情況,自己是不是可以喊一下勸架的經典台詞。

比如說一邊表演手忙腳亂,一邊焦急地喊:“不要打了。”“你們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但是她這麼喊,不亞於添油加醋,談驚春會打得更厲害吧。

雙方對戰,魔息交互,裴紅月屏息感受著談驚春周身的魔息波動,凝眉,片刻,唇角扯出了個大大的笑容。

“你受傷了?”他胳膊上的金色臂釧被勁風吹動著,黑紅相間的袍角鼓動著,他問:“為什麼?”

他和談驚春交手的機會並不多,內傷和外傷他感受到的明顯不同。

眼下的談驚春應當是受了內傷,他能感受到的談驚春的虛弱是真的。

“還是說,你把自己的東西分出去,給了彆人?”裴紅月眯眸,愉悅地笑意自喉嚨裡發出,“真是實力大減啊。”

外傷對於魔來說,自愈的更快一些。

談驚春桃花眸神色淡淡,隻是將刀刃劈砍而去,鋒利的鋒刃離裴紅月的臉頰越來越近。

裴紅月低眸瞥了下鋒利的刀刃,笑道:“我突然發現……我其實現在真的可以殺你。”

“上次,你應當也是這麼想的。”談驚春提醒他。

裴紅月想起隱山秘境一戰,就牙疼。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返祖之魔這種東西本來就毫無常理,就算是能殺談驚春,上次他也是這麼想的,結果被砍傷,足足養了近半年傷才算好,多少還是有些忌憚。

裴紅月抽身而去,目光瞟到謝窈時停了下來,視線在她腕上手鐲上一掃而過。

刀身一掃,消失在他手中。

裴紅月一把攬住眉姬,抓住謝塵緣衣領拎在手裡,笑著對談驚春打招呼,意味深長道:“希望下次見到你,你還能這麼活蹦亂跳的活著,而不是死了。”

“或者一心求死。”

談驚春眉心一跳,正欲上前詢問,裴紅月就先默念口訣,帶著人離開了。

謝窈走過去,問:“他剛剛跟你說什麼啊,為什麼走前還要咒你?”

聞言,談驚春眸中陰翳一掃而空,看著謝窈道:“沒什麼,他就是嘴欠。”

謝窈:……嗯,也確實算一個理由。

談驚春又問:“師姐,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啊,來這邊都長肉了。”謝窈想起什麼,鼓鼓嘴巴,“最近太無聊了,等你空閒下來,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四魔來朝也就兩天,忙完這個應該就沒彆的了。

“好。”談驚春道:“不過師姐還是不要擅自離開魔宮,因為外麵會很危險。”

“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玩就好。”謝窈倒是很看得開,她也不想好感度沒刷完,就先被亂七八糟的人暗殺了。

*

晴空萬裡,碧霄之上。

裝潢典雅的靈舟破開萬裡重雲,朝著魔域而去。

身著竹青色的青年躺在搖椅上,曬著太陽,不遠處則是抱劍而立的賀淮舟。

謝淩早就聽說了謝窈退婚,之後就被帶到了魔域,中間雖然得了謝窈的傳信,可是越想越不痛快,再多的事情謝窈也沒交代。

看來是根本沒把他這個親哥當哥是吧。

是以這才乘坐靈舟去魔域,親自捉謝窈,正巧碰上了賀淮舟等人,剛好出任務結束,得知了謝淩的意圖後,就打算和他一起前去魔域。

畢竟魔域現在正在鬨內訌,根本無暇有人來騷擾修真界。

賀淮舟憂思忡忡,可是等魔域一統,估計修真界就要遭殃了。

他看著遠處逐漸明晰的分界,天空在哪裡分為兩種顏色,一半湛藍,一半昏沉,極目遠眺,似乎能看到遠處屬於魔域的土地上焦黑的土地和長相奇詭的植物。

他問:“這種速度行進還需幾日?”

“約莫還需四日吧。”謝淩道。

“你這艘船這般大,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駛入魔域,就不怕被人發現,圍追堵截嗎?”

“怕什麼,這艘船可是上等法器,一旦入魔域後,我便會讓它隱形,自然可以避免被魔族發現。”謝淩懶洋洋道。

賀淮舟百無聊賴地扣著船艙上的隱形靈石,心想:這廝真是該死的有錢。

“我們此行瞞著師尊來魔域,行事需得小心。”季如霜道。

“自然不會,他老人家常年閉關,不會參與這個的。”賀淮舟胸有成竹,何況,他也不是來挑事的。

他向來慈悲為懷,隻是順道來感化一下談驚春,希望他未來也不要為非作歹,畢竟他並不想和他日後為敵。

季如霜挑眉,又問:“聽說最近魔域正內亂呢,若是談師弟需要幫忙,我們幫還是不幫?”

白洛川淡淡道:“小師姐也在,我們自然要幫的。”

“就是嘛。”賀淮舟淡淡道,“畢竟是同門啊,要幫忙的。”

不過,他們很快就能見到謝窈了,也不知道談驚春會不會歡迎他們。

不過依他的秉性,估計會是毫不在乎。

來也行,不來也行,最多安置幾間廂房的事。

想到這裡,賀淮舟嘴角微抽,世界上多的是一廂情願的同門情。

*

謝窈得知了謝淩要來見她,這點倒是沒想到,不過她畢竟也很久沒見謝淩,他不放心也是正常。

自從那天後,謝窈就沒在魔宮內再見到謝塵緣和裴紅月。

想來也是,留在魔宮裡,王不見王,真要打起來,那可不好收場,說不定還會被心懷不軌之人趁虛而入。

不過談驚春最近也很忙,忙四魔來朝的事情,大部分時間謝窈都是在小院子裡待著,這也正好很方便謝窈幫談驚春計劃生日當天做什麼。

比如那一天都乾什麼。

謝窈已經想好了,白天一起去魔域新開的小街逛一逛。

冷秋是個生意人,她見多了修真界的話本和各種表演,突發奇想就設計了類似於戲曲那樣的表演,一折一折的。

劇情是從話本改編的,多用白話,演到興處時有唱曲,至於不可描述的話本內容自然是不能出現的。

冷秋給了她兩張門票,讓謝窈和談驚春當天可以去捧場,還會給他們留最靠前的位置。

“等到那天我會用留影石在下麵記錄著。到時候再定以高價。”冷秋道。

當初這個點子還是謝窈告訴她的,有人喜歡現場觀看表演,那便現場看,有人沒空的話,就可以在那個價格上定稍低一些的價格,將記錄了整場表演的留影石賣給其他人。

除了這個安排外,謝窈還問過冷秋,“我想問下,可以在五天後的傍晚放煙花嗎?”

“當然可以,你想放什麼樣的煙花?”冷秋有些好奇。

謝窈就直說了:“畢竟是給談驚春準備禮物,最好能有‘生辰快樂’四個大字的煙花。”

頓了頓,她又描述了下:“要那種定製的煙花,炸開後顯示字的那種。比如說在煙花裡放入符籙之類的,操控火星下落的時間。”

說完,她又想起來這畢竟是過去,又問:“這種可以做出來嗎?”

冷秋聽完,若有所思。

在過去,從來未有人想過在煙花上麵做文章,倘若能夠在讓煙花紮開後顯示出字,應當很好玩的,說不定還能滿足那些正處在熱戀中的年輕人,能賣好價錢才對。

冷秋摸著下巴點頭:“我會試一試的。五日後爭取投入使用。”正好有些高級的符籙師是可以做到這些的。

冷秋離開後,謝窈累了,趴在桌上,無精打采地打嗬欠:“好疲憊哦。”

“才叮囑了幾句話就累了。”係統表示鄙夷。

謝窈道:“這可是最近最大的腦力運動量了。”

係統淡淡道:“沒有看出來,你倒是對一個紙片人很用心啊。”

“畢竟是談驚春的生辰,要給他好好過一下。”謝窈對此還是有點期待的。

她垂眸,明亮的光映照在她濃密睫毛下的眼瞳中,看起來很是溫柔:“我希望談驚春能記住這個生辰,這樣他想起這個生辰應該會很高興吧。”

係統道:“都要走了,還整這麼多情乾什麼,搞得好像你對他情深似海一樣,你應該更冷漠一點。”

謝窈懶洋洋地講:“反正也是要走的,就當給他留個美好的回憶咯,說不定做的好點,還能漲好感度呢。”

不過,係統吐槽歸吐槽,並不打算阻止謝窈做什麼。

他們隻是希望,談驚春能不毀滅這個世界,相安無事地等賀淮舟成長之後,他們再反複重啟這個世界,獲取能量,隻是這期間要經曆數十年。

謝窈的作用,便是在這數十年中,讓談驚春毀滅九洲的動作更慢一點,儘管她的效果可能微乎其微,但是讓談驚春稍微能夠愛屋及烏一點,也是穿越局遍尋許久找到的唯一辦法了。

作者有話說:

死遁倒計時二

72 ? 魔宮(九)

◎糖畫◎

事情發生在廚子請假回家後, 謝窈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天慈知曉後便告訴了談驚春。

於是談驚春第一次開始學做飯。

傍晚時,謝窈聞到空氣中的味道時, 視線落在談驚春端著的木盤上,上麵放著三菜一湯。

“我聽說師姐今日都沒吃飯。”

謝窈意識到了什麼, 連忙搖頭:“但我吃了很多糕點, 現在一點也不餓。”

談驚春裝作十分平靜地開口,道:“這是我方才做的, 師姐可以嘗一嘗。”

謝窈看著那個盤子上的蔬菜, 倒有些驚奇, 有一個盤子上擺著一個蘿卜一樣的東西, 另一個怎麼說, 是蘑菇和牛的組合物, 還有一盤水煮小黃魚,一小盆綠色粘稠的,看不出原料的湯。

這些食材雖然都經過切開烹飪,但或許是因為做菜人精妙的刀工,還貼心用法訣使得這兩盤菜的食材呈現出了生前的模樣。

至於蘿卜長得有手有腳的, 甚至皺巴巴的表皮上, 仿佛能看出這隻蘿卜囧囧的表情, 看起來是個年紀大的蘿卜。

“……”謝窈第一次見這種東西, 問:“你是什麼把蔬菜做得有鼻子有眼的?”

蔫巴巴的蘿卜橫死在桌上, 淒慘,可憐,又生動。

她實在是下不去口。

“師姐, 這是三百年人參蘿卜, 吃了就可以增強修為的。”談驚春解釋。

談驚春半挽起來的袖口, 露出來乾淨又有力的小臂,還有被他隨便拿了根木簪挽起來的頭發,那些碎頭發就搭在他的肩頭上,像是濃密的雲。

他長相本就穠豔秀麗,可能是因為挽發原因,倒柔和了往日的鋒利,潔白的衣袍上沾了黃黑的油汙和醬醋,臉上還帶了麵粉。

謝窈決定看在臉的份上,勉強委屈下嘴巴:“算了,我嘗一下。”

於是她在談驚春期待的目光中,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咀嚼後發現……甜,甜過頭了!

“你是不是把糖當作鹽放了。”

談驚春嘗了一塊兒後,又把另一道菜推到謝窈跟前,那是個站立的菇牛。

謝窈吃之前先問了下:“請談先生闡述一下你這道菜的製作理念。”

談驚春便開始了:“這道菜是北川旁邊的菇牛,這種動物是蘑菇和牛的組合物,吃下後可延年益壽,為了讓它保證原汁原味……”

謝窈噎了一下,你可彆保留它一部分原有的味道啊。

好在談驚春溫柔一笑:“所以我在殺死它後,就用它身上的蘑菇炒了它自己,並大火收汁後,運用法訣,將它擺出了如生前一般的模樣。”

這句話平靜的語言暗含這炫耀,畢竟可不是所有廚子都能有他這樣的記憶力以及刀功,記得它身體的每一塊骨骼,還有高妙的法術,能夠把這些菜保持著直立。

謝窈猶豫片刻,斟酌道:“這菜呢,首先得看起來像是一盤菜。”

談驚春看了一會兒,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擺出它生前的模樣,一點也不了不起,見她還要嘗第三道菜,終於忍不住了,抬手一揮,桌麵上的菜立刻消失無蹤。

談驚春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他做這些事情根本沒有討到師姐歡心。

謝窈看了看這些菜,發現都是什麼與修煉相關的靈物,關鍵談驚春的廚藝確實需要再修煉一下,於是就提議道:“最近九龍街新開了一家餐館,我們一起去吃吧。”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開開心心地去下館子了。

謝窈終於能夠大快朵頤,滿足了下口腹之欲後,兩人在街道上閒逛。

走到糖畫小販前時,聽到了小販講:“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手藝高超,惟妙惟肖。”

謝窈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那糖畫竟有一些人形的,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那人形態,自然不是很寫實的那種。

而是類似於Q版那樣的大小。

“老板,可以給我們畫兩個嗎?”

朔風中,少女麵如春花,眉眼明麗,竟比她身後的燈籠更加耀眼。

小販不由一怔,看呆了,直到感受到些許殺意後,不敢多看,連忙道:“好嘞。”

小販的糖汁極細,做出來的糖畫就連頭發都是一縷一縷的,眉目傳神。

做談驚春時,他更不敢多看了,看了幾秒後使勁記住,不消片刻,屬於談驚春的糖畫就好了。

畢竟頂著壓力在,小販根本不敢開口提要錢的事,隻道:“接好了,祝你們二人長長久久,白首一生。”

談驚春聽了這句話,冰冷的眉眼才稍稍緩和,抬手放了一袋靈石在桌上:“不用找了。”

謝窈接了兩個糖畫後,很是開心,因為畫的太像了,她都有些舍不得吃了。

兩人離開後,謝窈把談驚春的那個糖人留著,自己的遞給談驚春,道:“你吃我的,我吃你的。”

畢竟自己吃自己的糖人未免過於奇怪了。

談驚春接過了糖人,並沒有開始吃,謝窈欣賞了一會兒,就開動了,從頭開始吃。

自然是字麵意義上的從頭開始吃。

於是“談驚春”的腦袋就缺掉了,謝窈砸吧砸吧,恍惚覺得自己太殘暴了,但是真甜啊。

吃完了,她見談驚春一直拿著看,問:“你怎麼不吃啊?”

談驚春道:“這糖畫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吃。”

含著鉤子的眼尾輕飄飄地望過來時,那淚痣鮮紅欲滴,嘴角還帶著若有似無地笑意,她才後知後覺,他又開始了。

畢竟談驚春本來就不是個冷麵無情,循規蹈矩的人,就算是現在大部分時間稱得上乖巧,但是謝窈並沒有忘記,他本質上就是個狡猾,又有一肚子壞水的家夥。

謝窈惱羞成怒了:“你不吃給我,我吃!”

談驚春看著那糖畫,很快又消失了,被他藏了起來:“好東西要藏起來的。”

謝窈狐疑:“你彆對它做奇怪的事情。”

比如把它保留著,每天看看,就不吃,放很多年那樣的。

就在謝窈欲再說些什麼時,天慈匆忙來到談驚春身邊,道:“不好了,東魔域□□,炸毀了東邊交接處的靈脈,魔兵損失慘重。”

談驚春眸中的溫情逐漸冷淡下來,對謝窈道:“我先送你回去。”

談驚春一路把謝窈送進了院子裡,這才離開,將走時他想起什麼,吩咐天慈留下看守著院落,有什麼事情及時通知他。

謝窈道:“後天可是你的生日,你要儘快回來!我有驚喜要給你。”

談驚春彎起眼眸,道:“師姐這樣講,我會很期待的。”

“所以快去快回,不許耽誤時間。”謝窈和他拜拜。

“我會的,師姐。”

談驚春走後,謝窈就回到了院子裡。

院中平靜安逸,謝窈早就習慣了,院子被談驚春設下了陣法,一般人打不開。

天慈留在外麵保護謝窈。

謝窈又開始了看話本,吃糕點,累了站起來給院子裡的花澆澆的水的生活。

直到第三日,遠處天空變得一片瑰紅。

“不好了,快走!”魔宮外魔將驚慌失措跑來,“走水了。”

天慈望向遠處,道:“走水你就滅火啊,這麼大個魔了,總不能這種事情也要我教吧。”

他頓了頓,狐疑地望著他:“你怎麼……”

那名魔將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望著他。

天慈隻覺一陣目眩神迷,片刻後,他轉身進到院子裡,站在正在樹蔭躺椅上看話本的謝窈跟前。

謝窈道:“你擋光了。”

“死到臨頭,還有心情看書?”天慈陰沉的聲音傳來。

謝窈翻頁的手指一頓,抬頭看向天慈:“你是哪位?”

“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連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全忘了。”披著天慈皮的人壓低了聲音冷笑道,“留春城你毀我奪靈陣,壞我飛升大計,讓我數十年經營,功虧一簣。”

“你說我該怎麼殺死,才比較解恨。”

謝窈恍然大悟,真是臉皮怪厚,搞得她還以為是自己間接害了什麼人呢。

謝窈道:“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

她調動靈力,正欲驅策月落劍出現。

漆黑的泛濫著魔氣的鎖鏈轉眼就困住了謝窈的手腕,杜千秋抬手點她穴位,封住了她周身的靈力。

謝窈不得不跟著他出了院子,離開後,一股黑氣從天慈眉心中溢出,繼而落在不遠處站著的魔將身上。

魔將的身形幾經變化,最終變作一道身著漆黑鬥篷的高大身影。

他的肌膚表麵是猩紅的血肉,失去最外的表皮,看起來格外瘮人。

眨眼之間,杜千秋就將她帶離了魔宮,出現在一個山洞之中,杜千秋道:“這裡距離中心魔域有百裡之遠,談綺肯定想不到你依舊在中心魔域。”

謝窈見他似乎不打算立刻捅死自己,遂問:“為什麼要捉我來此?”

“反正談綺和你都要死的,我也不妨告訴你。”杜千秋道:“黑淵已在東魔域內布下九重殺陣,分神期困殺,他想來分身乏術。

而此地分布著縛魔之陣,你隻是釣他的誘餌,待你落入陣眼,性命握在我手中,談驚春還不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可是你又怎麼信他一定會來?”謝窈淡淡道,“其實你們都誤會了,我同他之間隻是普通的同門之情,不過他感謝我當初在萬象宗救他一命,便讓我來魔域做客。沒有人不惜命,用我的命來換他的命,你們會不會有點太高看我了。其實我對他沒那麼重要。”

杜千秋恍惚間似乎被謝窈勸動了,很快又冷靜下來:“你有沒有用,自然不用你口頭來說。隻要他來了,一試便知,況且,他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

“隻要他來到這裡,我的目的便達到了,這次,他會死在這裡。”

謝窈隻好氣餒:“那好吧。”

她看似表現出幾分“你怎麼不聽勸啊”的無奈,實則也知曉這次可能是來真的。

此地正處懸崖峭壁上的山洞,懸崖下是風陣,狂風自平地而起,席卷而上。

四周籠罩著一層結界,謝窈無法傳信出去。

她倒是對杜千秋的話很相信,談驚春知道了就肯定會來這裡,隻是她可不想談驚春真的來這裡。

好感度已經98了,隻差一點點就能一百,如果她死在這裡,估計會前功儘棄吧。

謝窈有些煩躁了。

*

一望無際的焦土之上,詭譎危險的殺陣如同皸裂的法器,爆發出難以支撐的裂縫聲,伴隨著裂縫聲的逐漸變大,空中的靈力氣浪也在不斷變大,最後如同破裂開的玻璃碎片一般。

層層龜裂,最後四散炸開。

風浪之中,隻見一少年從中走出,衣袍翻飛,墨發淩亂。

談驚春抬眸冷淡地望著他,輕慢道:“你的殺陣,也不怎麼樣。”

談驚春麵對懶得應對的人,向來用下巴看人,一副“爾等螻蟻不配與我講話”的矜傲神情。

黑淵又被他這種居高臨下的蔑視眼神,狠狠地刺激到了。

他帶來的魔將損失慘重,能打的倒是不剩幾個,是以能打的談驚春出現時,便格外的鶴立雞群。

他以食魔為生,自然受不了那些天生血統高貴,對他魔不屑一顧的,談驚春卻偏偏每一樣都做的那樣好。

憑什麼?憑什麼他處心積慮,有人卻天生就站在山頂。

沒關係,隻要殺了談驚春,下一個統禦四域的就隻能是他。

談驚春還欲說些什麼,敏銳地感受到了些許不對勁的氣息。

謝窈的氣息離開了那個小院,並且消失不見了。

天空陰沉,厚重的雲層壓在天際,冰冷的空氣卷來,天空漸漸飄起了細小的雪花,輕飄飄的落下。

談驚春眉眼間森冷的寒氣幾近要凝成霜雪,神寂刀上的血甩落墜在地上,他神色透露出些許不耐來。

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正欲帶人離開。

一道冷刃襲去,截住他前行的路。

黑淵慢條斯理道:“急什麼啊?想要離開,也得問問我願不願意。”

眨眼之間,放眼望去,一片烏漆墨黑的魔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十萬魔將,素聞始魔血肉,可塑經脈,洗精伐髓,提高修為,見者有份,能者居之。”伴隨著最後一句話落下,魔將仿佛吃了最亢奮的興奮劑,躍躍欲試起來。

談驚春從牙縫擠出兩個字來,厭惡道:“找死。”

*

杜千秋道:“說起來,你是不是還沒見過談驚春的過去。”

謝窈聽到這裡,就猜出來,他估計要講故事了。

“一隻魔物,生來是最肮臟的血統,可是又那麼無知可笑。”杜千秋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倒是不介意讓你看看,他被困在山下的光景。”

在留春城之下的靈脈,是被鎮壓的談驚春。

淺藍色的靈脈之中流動著,仿佛是汩汩河流,流動著,消亡著,在無儘的黑暗之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甚至比螢火蟲還要暗淡。

靈脈如同有生命的觸手,刺破了他的肌膚,密密麻麻地紮根在他的血管之中,並試圖將自己的觸手,走遍他身體的每一個靈脈。

談驚春眼神空洞無光,根本看不出任何生機。

他和靈脈之間的關係,更像是,他是肥料,用自己的身體滋養著一棵大樹。

他幾乎看起來不像是個人,他大多數時間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任由自己被靈脈爭奪著。

“正常的人麵對這種情況,早就瘋了,可他竟然不哭不鬨,最後趁地動時,陣法聳動,逃了出去。”杜千秋冷笑道:“不折不扣的怪物。”

“知道後來什麼要將他鎮壓嗎?”他頓了頓,留足了懸念,“因為他一夜之間殺了百人,試圖逃走,好在被發現後捉起來了。”

“也因為這件事,他母親,也就是談雪柔終於下定決心,要聯合我們將他鎮壓。”

謝窈對他講前因後果的能力表示擔憂:“那不也是你們先把他困起來的,若非為自保,他怎麼會濫殺,更何況你們也並非無辜。”

杜千秋看向謝窈的眸中帶了些虛偽的憐憫,“陣法好了,你可以先進去待著,等談綺到了,他會和你一塊死。”

他拽住謝窈的鎖鏈,將她帶往山洞邊緣,俯瞰下方陣法。

風眼處刮著巨大的風,隻是靠近過去,謝窈的頭發就被割斷了。

被扔下去不死也活不久的。

估計也就是勉強活到他通知談驚春過來,至於救下來後能不能活,她也不知道。

關鍵這種陣法真的遭罪啊。

謝窈一直在試圖衝開杜千秋給自己封住的穴位,可惜衝不開。

“談驚春這次一定會死,上次若非是你壞我好事,他也早該為我所用。這次也一樣。”杜千秋冷聲道。

謝窈被推入了陣法,強大的靈壓幾乎將她周身骨骼壓碎,似乎有無形的電流從她的天靈降下,直衝四肢百骸。

卻又在下一秒一道靈息裹著她將帶離陣眼,淺金色的靈息自她腕間的手鐲上滲出。

是來自談驚春身上的,可惜是被動技能,一並衝開了她被封住的靈力。

謝窈擦去唇畔的血,看著不遠處的杜千秋。

他顯然也很震驚,為何謝窈能夠自己出來,片刻,低聲笑了笑:“你確實讓我感到意外。”

“其實,我一直想說,談驚春會有你這樣的爹,他真的很倒黴。”謝窈眼稍帶著憐憫看向他,月落劍散發著寒意。

高手對戰,謝窈自然算不上高手,畢竟天慈都能被輕易奪舍,她和杜千秋中間的差距根本不是她從係統那裡搞點藥吃就行的。

雖說她最近還是有好好修煉,可到底缺點實戰經驗。

但是謝窈還是問了:“係統,你那邊有沒有什麼短時間提升功力的藥。”

“有是有。”係統的態度倒是很猶豫,“吃下後兩刻種內修為暴漲,用來幫助任務者進行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才會出現,但是副作用很強,畢竟不符合這具身體的靈力出現時,會導致身體崩壞。”

不過謝窈還是吃了。

因為她現在確實很想暴揍一下杜千秋。

謝窈能感受到體內充裕的靈力,腕間的手鐲也散發著晶瑩的光芒,化作一條雪白的蛇身纏繞在她的手腕。

謝窈眸中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溫聲問他:“你想怎麼死?”

……

風雪大作,溫熱的雪上濺了鮮血,洇了下去。

談驚春殺到近乎麻木,腳下是屍山血海,殺不儘的魔奔襲而來,他在短暫的緩衝之中,仰頭看著天空。

大雪飄散而下,綴在他的濃密睫毛上,滾燙的呼吸在極寒的空中留下雪白的氣。

恍惚間,他意識到什麼,動作稍微一滯,臉色煞白,吐出一口鮮血來。

渾身的骨骼幾乎要碎開一般,疼痛自脊椎傳來,他額間青筋暴起,劇烈的疼痛使得他眼眶呈現出猩紅的底色。

那個手鐲是以他的玉髓所製,能抵渡劫境全力一擊,它此刻碎了。

所以謝窈出事了。

……

作者有話說:

倒計時一

下一章有點虐(我認為),非戰鬥人員迅速撤離

再次見麵時,談驚春就是個好廚子啦

73 ? 魔宮(十)

◎好感度“???”恭喜宿主攻略成功◎

風雪之中, 隱約可見一人。

初春時第一場雪,飄落時,伴隨著她艱難的呼吸, 雪花幾乎鑽進她的嗓子眼裡,鼻子是痛的, 嗓子也是痛的, 額前的發被吹到後麵,額頭被凍得冰涼。

“宿主, 要不然, 就在這裡吧, 不要再往前走了。”係統不忍道。

沒能完成任務的宿主並不隻是謝窈一個, 就算是完不成這個任務, 如果她願意, 係統中心並不是不能為她挑選其他世界的副本,供她攻略。

“就在這裡停下來吧……”

謝窈的金丹已經碎了,雖然係統護住了她的心脈,讓她這具肉身不至於立刻毀於一旦,痛覺也被屏蔽了。

但是如果要形容的話, 此刻的她操縱肢體走路走些像是僵硬的傀儡, 每一個動作都做的費力, 沉重, 仿佛被灌滿了鉛。

走不動了, 可是不能停下來。

她不想死在無人知曉的荒郊野嶺。

杜千秋會死吧,謝窈扯了扯嘴角,他可必須得死。

她停下來, 咳了幾聲, 腳一軟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冰雪把她的掌心凍得一片通紅,臉龐埋進冰冷的雪中,窒息感席卷而來,眼皮變得很沉重。

鼻頭被凍得紅彤彤的,意識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甚至看到了媽媽坐在病床上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頰和頭發:“為什麼還沒有醒來呢?”

“這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醒啊……”

“窈窈要快點醒來啊,我們還在等你。”

依稀聽到了女人的啜泣聲,謝窈覺得自己這具身體或許真要撐不住了,不然怎麼會想起爸爸媽媽呢。

“啊——不能死在這裡!”

她在冰冷的荒原裡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喊了一聲。

她想象中,這聲應該很大,其實更像是從嗓子眼裡哼出來的一樣。

她攥緊拳頭,撐起身子,冰涼的雪一並被握入掌心,艱難地爬了起來。

先把任務做完吧。

說不定這個好感度還是可以拿到的。

她身上帶著的移動符籙用光了,才來到中心魔域,站在山崖上,能夠看到山下鱗次櫛比的房屋,繁華的商業區和魔宮。夜幕將近,天空變得更藍。

最終,她走不動了,便撐著一棵大樹喘口氣。

身上的通訊玉簡已經丟失,談驚春給她留下的鐲子,也在方才打鬥中碎開了,隻剩下病怏怏地細弱的雪白蛇形靈力護住了她的心脈。

她多少猜到這個鐲子應當是談驚春用自己身體什麼部分煉成的法器,還帶著些許靈性,說不定談驚春也能借此感受到她的位置。

於是她用手鐲裡最後的靈力,捏了隻小小的蝴蝶,蝴蝶發出淺金色的光芒。

她輕聲道:“要快點回去見談驚春啊。”

淺金色的蝴蝶繞著她的泛青的指尖飛舞著,輕輕蹭了下,依依不舍地扇動著翅膀,飛向越來越大的風暴。

雪越來越大了,她靠在樹上,輕輕閉上了眼睛,稍微恢複一下體力。

談驚春很快就會找到她吧。

不管是被擄到南魔域,還是被壞人抓走,他都找到她了,這一次,畢竟他一直都能找到她。

*

白袍翻飛,宛如綻放的蝴蝶,頃刻之間被風雪吹散。

黑淵眼睜睜地看著談驚春距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被砍斷的屍體幾乎堆疊成小山,前赴後繼的魔朝著他進攻,又一個個倒下,無窮無儘。

身處在這樣鋪天蓋地的殺陣之內,縱使他每一個都能將其殺死,但消耗在其中的時間依舊不可估量。

更何況,圍困談驚春的魔可不是什麼小數目,而是十萬。

能追隨黑淵這種以食魔為生的魔,自然也都是亡命之徒。

可是此時此刻的談驚春,卻比他們更要像亡命之徒。

談驚春長刀滴著汩汩鮮血,膚色煞白,瞳孔中金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整片大地都浸泡在雪水泥水之中,每日更穩穩群吳兒思酒零巴衣玖而整理白雪落在散發著熱氣的鮮血凝集成的小溪上,又迅速消融,橫屍遍野,仿佛來自地獄。

黑淵親眼看著談驚春孤身殺萬人,周身氣勢森然,能殺的都被殺光了。

談驚春步步逼近:“告訴我,我師姐在哪裡?”

黑淵竟被他周身的氣勢驚駭地往後倒退數步,跌坐在地,不斷後退。

本來他在苦苦支撐著,等杜千秋那邊陣法結成,就將談驚春帶過去,誰知道,杜千秋後來根本就不吱聲了。

眼前談驚春渾身浴血,貌若修羅,鮮血將他身上都沾染出了熱氣,森然白骨裸露出,又有新鮮的血肉滋長著。

黑淵心想,怪物,這是真正的怪物。

讓人害怕的魔並不可怕,若是讓魔都倍感恐懼的魔才是真正的危險。

“她在中心魔域的鷹嘴崖,求你饒我一命,我隻是一時糊塗啊。我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求求你,彆殺我。”黑淵跪地哀求著。

談驚春抬手,黑淵漂浮在空中,靈力灌注其中,撐爆他周身的靈脈後,又被無形的氣體撕扯開,化作碎片,最後被雪白的焰火燃燒。

靈髓取自他的脊骨,被碎的痛苦讓他臉色異常蒼白,那個靈器本該能給謝窈多抵一命,可是已經碎開了。

微弱的氣息他再也感受不到。

那謝窈呢?是否還活著。

濃密的發在風中飛舞,黑淵已死,未殺光的魔將紛紛退開,忌憚地看著他。

談驚春眼尾泛紅,蒼白的唇瓣上是乾涸的鮮血,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趕,身形隱入風雪。

直到察覺一絲熟悉的屬於自己的靈力。

是一隻金色的蝴蝶,穿過飄渺的風雪,直奔他而來,停駐在他的指尖。

那上麵帶著謝窈身上的靈力。

他垂眸看著指上停駐的蝴蝶,施訣幫它擋住了暴風,喃喃道:“師姐……是師姐!”

神寂刀消散在手中,轉身時,紅彤彤的眼尾凝出一顆淚珠墜落在風雪之中。

師姐能夠傳蝴蝶給他,那就說明,他給師姐的玉髓幫她擋住了致命一擊,師姐會活著。

師姐並沒有死。

她來找他了!

此時此刻,談驚春發現,他的焦躁,不安,恐懼,竟然會因為一隻小小的蝴蝶瞬間改變,化作洶湧的喜悅,一種令他感到無儘的,窒息的,瀕死的喜悅。

他終於不再像失群的猛獸,隻能盲目的在天地間尋找,終於有了具體的方向。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

跟隨著蝴蝶的指引去見謝窈。

雪越來越大,像是漫天飛舞的紙錢。

上個冬天一直都沒有下雪,唯一一場大雪落在初來的春季,卻是那麼冷,冷得渾身好像針紮一樣。

風雪中,謝窈看到了談驚春,強行撐起精神,揉了揉臉蛋,好讓臉色變得稍微正常一些。

少年乘著風雪而來,發絲被風雪刮的淩亂,臉色蒼白如紙,唯獨眼尾是紅的,就像是哭過一樣。

“師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談驚春的話音帶著哭腔穿過獵獵風雪聲傳入謝窈耳中。

謝窈掩著唇輕聲咳嗽著,喉嚨間傳來血腥味。

難以聚焦的視線落在談驚春臉上,他仿佛依舊是初見時的模樣,漂亮驚豔,風雪並未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像是畫中人從畫卷中走了出來。

他來的可真是時候。

謝窈想,這種情況其實和她預料的時間分毫不差,他們能趕上第一場煙花。

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太虛弱了,隻能先撿重點來講。

於是她隻能很用力地彎起眼睛對談驚春笑,嘴巴開合著,輕輕講了一句:“談驚春,今天是你的生辰。”

她緩了一下,繼續道:“生辰快樂!”

話音落下,無數煙花在少女身後綻放,風雪拂起來她的裙角,笑容明媚燦爛。

這聲音很小,甚至會被風吹散,但是謝窈確信他聽得到。

談驚春眼睛微微睜大,唇角揚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又被他抻平了。

他的眼圈迅速紅了,他偏過頭拭了拭眼淚,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低聲道:“師姐,你真的是……”

係統即時的播報聲【當前目標角色好感度98,99,100,113,199,278……恭喜宿主攻略成功,檢測到當前宿主生命體征過低,詢問宿主是否要脫離……】

談驚春從未想過,他竟也有如此快樂的時候,這股幸福的感覺幾乎讓他眩暈,站立不穩。

他感到胸膛中有無數的蝴蝶在飛舞著,幾乎要從他的嗓子眼裡飛出來。

胸膛中的蝴蝶變得更多了,暴漲著……

蝴蝶要飛出來了。

謝窈悶哼一聲,鮮血從她嘴角溢出來。

視線在觸及到猩紅的血液前一刹,談驚春表情還是充滿了羞赧,動容,眼底卻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景。

謝窈開始吐血,他在煙花的光影下清晰看到她蒼白的臉色,竟然可以比雪更白。

那一刻,他清晰意識到他一直擔心的事情將在片刻後便作現實。

意識卻開始肆無忌憚地發散,他想起了母親曾經親口為他解釋過他的名字的含義。

那時候也是美麗的大雪天,幼時的他趴在窗台,看外麵的鳥雀啄食著地麵的食物,是母親專門留下的,因為母親說過冬時候的鳥兒沒有食物,需要灑些穀子,小麥。

屋裡的碳火燒的很足,他赤足趴著,腳被凍得紅彤彤的,但他不在乎。

他伸出手接外麵的雪,看它們在掌心化作雪水。

女人看著雪,像是陷入了回憶:“說起來你出生那日,也是這樣大的雪。你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春天裡的第一場雪,大地被新雪包裹著,像是雪白的綺羅。”

許是怕談驚春聽不懂,她彎起眼睛解釋著:“綺羅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布帛,就是你身上穿著的這些布料。”

“字的話,我偷偷給你起的,彆人都不知道,就叫驚春,一場足以驚豔春天的雪,是美好的象征。”

“名綺,字驚春。這個名字你也喜歡嗎?”

“啊,忘記了,你還不會講話。”女人搖頭感慨著。

他不會講話,但他記憶很好。

他記得出生時,她抱著他看著窗外飄零的雪花,虛弱又柔軟的聲音,滿含期翼的為他起了名和字,最後他們一起看著窗外的雪。

她講:“年初雪這麼大,之後的一切都會很美好吧。”

他眨著眼睛,有些好奇地看著窗外的世界。

好安靜的一場雪啊,幼時的他想。

第一束煙花在謝窈身後炸開。

談驚春本應該聽到煙花的聲音,可是他什麼也聽不到。

天地好像一瞬間失去了顏色,失去了聲音,延長緩慢,變成極致的慢鏡頭。

明明在吐血,可她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依舊在彎眸笑著。

就像沒感覺一樣……

為什麼會沒感覺呢?

他好像被一把劍貫穿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喜歡下雪嗎?”謝窈搓著手問他。這個時候已經是冬天了,魔域冬天比人界冷多了,就算是碳火和熾金石也無法改善。

“不喜歡。”他說著,將謝窈的手攏在掌心,動用了靈力幫她暖著。

“為什麼啊?”

謝窈皺眉思索了會,豁然開朗,“你不喜歡下雪一定是因為沒遇到我。等到今年下第一場雪時,我帶你打雪仗吧。”

“把天慈,冷秋都叫上,不準用靈力作弊,等我們打雪仗累了,就去堆雪人,廚房會燒很多的飯,如果大師兄,二師姐,白師弟,兄長,也在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吃飯?”少女說了很久,見對方漸漸沒有了聲音,好奇地望過去。

談驚春滿臉陰翳,不悅道:“為什麼要叫那麼多人?就我們兩個不好嗎?”

“當然是因為人多熱鬨啊。”謝窈笑著戳了戳談驚春的臉頰。

談驚春不同意,被戳煩了,變成一條雪白的小蛇,纏作一團。

他裝死起來,不肯再跟她講話,被她惹煩了,就咬她的指尖。

時間在他腦海中奔湧流動著,無數記憶碎片翻滾而來,他想起了後來瘋癲的母親。

“你把他們都殺了。”女人臉色蒼白,頭發鬆散在束著,全然沒了往日的溫柔,質問他,“你這個怪物……你有心嗎?你理解人類的感情嗎?”

他有些困惑地講:“可他們該死。”

“可你的手法太凶殘了,你讓我感到害怕,你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女人雙手抱著頭,目光不忍地看著他,神神叨叨地講:“可能他說得對,你這樣的怪物,隻有被鎮壓起來,才會對所有人安全。”

他歪歪頭,淺色的瞳孔中滿是懵懂。

“你不明白嗎?那你要什麼時候才明白?”女人哀傷地看著他。

直到後來,在他被鎮壓前的最後一次,女人掐著他摁在乾草中,聲嘶力竭道:“驚春,這個名字真惡心。”

“你永遠配不上任何美好!”

像是一錘定音的詛咒。

——砰!砰!砰!

煙花炸開遲來的聲音,在此時此刻終於傳入他的耳中。

一瞬間的事情竟也可以如此漫長。

山崖下,魔族正在無知無覺的為他慶生,歡聲笑語這麼傳入到他的耳中,五彩繽紛的煙花在天空炸開後,變成了“生辰快樂”四個大字。

腦海中的回憶如被擊碎的鏡片,龜裂開來,支離破碎。

他的眼前是謝窈,她身體從腿部開始往上,小腿,腰部,胸口,再到額頭,最後是發頂,化作雪白的光點消散,像是破碎的星辰。

一陣風吹過,最後的光芒也消散在風雪中,衣物簌簌落在茫然雪地之間。

狂風從他體內呼嘯而過,像是一並刮走了他的五臟六腑三魂七魄,隻剩下空蕩蕩的軀殼。

他耳邊是恍如亙古的忙音。

雪安靜地落下。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或許很久,也或許是他早已無意識地撲了過去。

談驚春隻知道他意識回歸時,抱緊了地上的衣物,將臉埋了進去,聲音沙啞顫抖:“所以,我才討厭生辰……”

“當前攻略對象好感度:‘???’,數值無法監測,宿主失去生命體征,自動脫離此世界,倒計時:10……”

“9。”

“8。”

……

“0。”

作者有話說:

後續有知道穿越真相的橋段

74 ? 高樓金籠(一)

◎鏡花水月,萬物空妄◎

漫天飛雪, 天地茫茫。

談驚春抱著衣物,穿行在冰天雪地中,胸口好似被挖了一個大洞, 風雪呼呼得往裡麵灌。

逝去的太迅速,反而讓他沒有實質感。

謝窈真的死了嗎?

應當是死了的。

畢竟他親眼看到她的逝去。

雪落在他長睫上, 他眼底空洞, 毫無生機,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恍惚間被什麼東西絆住, 摔了一跤, 冰冷的雪撲在臉頰上。

他抱著謝窈的衣物, 突然開始大口大口的嘔血, 背弓著, 就連手臂上青筋都鼓了起來, 似乎在極力抵禦這種無孔不入的痛苦。

頃刻間,他又翻了個身,躺在雪地中,鮮血順著唇角滑落在耳際,他開始大笑, 像是瘋了一樣, 他想的是, 世間不公。

血液嗆進了喉管中, 又濺在白雪上, 像是鳳仙花汁,紅得刺目。

鏡花水月,萬物空妄。

天地之大, 最後終於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一個人。

……

靈舟出現在魔宮上空時, 謝淩搭著護欄往下看, 瞧見魔宮內很是熱鬨。

他不由感慨:“談驚春竟然把魔域建得跟人界一樣,這種生機勃勃的大街小巷,跟魔域陰沉的氣氛不是很搭啊。”

賀淮舟道:“是嗎?我倒是覺得很搭啊。”

他彎眸笑了笑,和謝淩一道自飛舟上躍下,墜落在地麵上。

“那就先逛一逛。”謝淩將飛舟收了起來,道:“找個人問問魔宮怎麼走。”

正說話間,突然一女子身著月牙白衣裙,拿著長劍走近,目光冷冷盯著他們,戒備道:“不知幾位前來魔域。所謂何事?”

自飛舟駛入外城時,她便已察覺到了,修士此時出現在城裡,說不定要搞什麼小動作,是以便率人直截了當地來問。

謝淩淡淡道:“我是來見談驚春的,討回我妹妹。”

冷秋對謝窈的身份早有打聽,自是知曉雲川謝氏家主之妹,又見他周身布料確為雲川盛產的天雲錦,身份不會有誤,她恍然大悟:“謝姑娘啊,她正在魔宮,你若要見他。我現在帶你去。”

眾人一道來了魔宮,卻未見到謝窈。

隻看到躺在門口的天慈。

賀淮舟同他有兩麵之緣,自是記得他。

冷秋覺得哪裡不對,上前拍他的臉頰:“醒醒,醒醒,彆睡了。”

話落下,依舊不見人醒。

賀淮舟並攏食中二指,在他眉心一探,神情一肅,道:“失魂症。”

已經跑去院子裡找了一圈的冷秋跑出來,驚慌失措道:“謝窈不見了。”

“失魂症,應當魂魄飛得不遠才對,大家四處裡找一找,說不定能看到。”謝淩道。

季如霜很快在草叢中找到了個小小的白光,將其捧起來後,低聲道:“在這裡。”

“等他醒了,問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白洛川道。

她走近後,將那團發光的魂魄放回到天慈額心,頃刻便沒入了他的腦袋中。

天慈恍惚間醒來,看著四周的人,倏然從地上爬起來,往院子中去。

冷秋在他身後道:“不用找了,謝姑娘不在這裡。”

天慈隻覺天旋地轉,完了,他把謝窈看丟了,談驚春回來了,得殺了他吧。

就在天慈擔憂自己還能不能活時,就聽到不遠處踩雪的聲音,咯吱咯吱的。

談驚春周身覆雪,就連捧著的雪白衣裙上麵也積了雪。

他臉頰蒼白,身上沾著血跡,硬襯著他的眉眼顯得更冷,更孤寂。

場麵倏然安靜了下來。

謝淩看著他捧著的衣物,愈覺奇怪,察覺到什麼,心頭一跳,問:“我妹妹呢?”

談驚春眼神晃都沒晃,就越過他要走。

謝淩還是覺得不放心:“她明明全須全尾地來了,現在你告訴我她不見了?這是誰的衣服?不是她的吧。”

他很少失去理智,此刻卻上前欲抓住談驚春的領口,質問他。

賀淮舟攔了下來,“冷靜一些,師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談驚春同樣一言不發,他越過人群,頎長的身形像是一道雪白的幽靈,走進了院子。

謝淩作勢還要跟上去。

談驚春暗淡的眸回頭望了一眼,季如霜看清了談驚春目光的變化,如果過去他的眼眸像是一捧明亮的新雪,現在他的眼眸像是灰燼……

一切希望燃燒殆儘後剩下的死灰。

一道結界立刻出現,籠罩住整個院子,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隔絕在結界之外。

謝淩急紅了眼,大力地拍結界,“談驚春!你快說話啊,我妹妹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回應他的隻有談驚春轉身一步一步走近房間,闔上了房門。

雪漸重,已經壓彎了樹枝,砸在地上。

謝淩氣的要死,攥緊拳頭,狠狠錘了一下結界,咬牙道:“買凶,我現在就買凶,殺了談驚春,我就說過……我就知道,跟這種魔頭靠在一起根本沒什麼好事。”

他此行本就是打算把謝窈帶走吧,畢竟現在的魔域就像是個不穩定的炸彈,不知道何時會爆炸,他不該讓謝窈待在這裡的。

人們麵麵相覷,最後季如霜低聲道:“他應該比我們更難過吧,還是讓他靜一下。”

“連顆眼淚都沒掉,是他根本就不難過,還是說他生性不會掉眼淚?”謝淩話音中帶著幾分譏誚。

賀淮舟表情鄭重地替談驚春解釋:“他應當是會掉眼淚的。”

白洛川:……

謝淩抿了會兒唇,眼底泛紅,聲音發顫:“可是我此行前來,連窈窈一麵都還沒見上。”

在一旁的天慈瑟瑟發抖,插了句:“天色不晚了,我先帶你們去休息吧。”

*

廚子送好了飯,在深夜裡敲門過來,正好遇到了守在外麵的天慈。

“陳能,你來做什麼?”

“昨日姑娘委托我做一個糕點,說是做給魔主吃的,她當時還跟我一起在廚房裡示範了一下午,就是做的不太行,本來我都放棄了,可是想到她那麼期待,我又連夜想辦法改良了下,這才把那糕點做的像點樣子,趁著暴雪還沒來,就送過來。”

“彆說,這種糕點做起來步驟雖然繁瑣,但是味道還怪好哩。”陳大廚說著拍了拍食盒,看起來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的樣子,“還有幾樣她最愛吃的菜呢。”

大概是察覺到天慈的表情不對,陳能愣了愣,壓低了聲音:“發生了什麼事啊?”

天慈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麼,你把飯菜交給我,我代你給他。”

“哦……哦,也行。”陳能撓了撓頭,“之前我研發出來的新菜,謝姑娘每次吃了都說好,咱們做飯的人,為的不就是食客誇一句吃起來不錯嘛,她如果覺得好吃的話,大人記得轉告我。”

往常來送菜時,總是能看到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從房間裡跑出來,這還是第一次加以他人之人,心裡說不出來的有點不高興。

說完,他就高一腳低一腳的踩著雪離開了。

天慈不敢多猶豫,扣了扣結界:“謝姑娘約好的飯菜,方才有人送來了。”

屋門無人動,便自己打開了,結界出現了一道口子,無形的靈力卷住他手中的食盒,下一秒就直衝天慈而去。

天慈整個人仰飛出去,重重砸進雪裡,咳出一口血來。

談驚春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你不必守在外麵了。”

天慈連忙道:“多謝主上不殺之恩。”

總算把這頓打挨了,不然天慈也覺得心裡不舒服,畢竟謝窈是她看丟的。

窗戶打開,食盒浮空飛入屋內,落在一個雪白的掌心。

食盒一共有三層,有兩層都是謝窈愛吃的菜和點心,隻有一層正中間放著一個不大的糕點,是圓形兩層的,上麵點綴了水果和白色的,泛黃的,蓬鬆的,聞起來有種雞蛋香香的味道,隻是看起來不像任何謝窈過去吃過的糕點。

談驚春盯著它出神,他並不知道為什麼過生辰要吃這個。

這又是什麼糕點?

如果師姐在,肯定會跟他講的。

可惜也不會有人再替他解答這個疑惑了。

他並不愛吃東西,最大的緣故是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味道大差不差,儘管有不同的味道,但是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他擺好謝窈的碗筷後,試圖像她往日那樣,那麼歡喜的進食,吃著吃著便成了機械地往嘴裡塞。

在味蕾上綻放的味道,除了苦味,便是苦味。

為什麼師姐愛吃這種東西?

談驚春想不明白。

吃到後麵,他隻覺得反胃,又把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吐到膽汁出來。

隻有那個奇形怪狀的糕點,被他施了法訣,和謝窈的糖畫保存在了一起。

外麵的雪越來越大了,今夜會有暴雪。

暴雪會將一切痕跡掩埋,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或許是魔域的人終於等到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也可能是被那些帶字的煙花所吸引,整個夜晚都被鋪天蓋地的煙花聲占據了,絢麗的光芒占據了夜空。

明亮冰冷的月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照進,床鋪上擺滿了謝窈的舊物,談驚春蜷縮其中,緊緊地抱著謝窈的那件衣服。

床榻上帶著謝窈身上的氣息,他被這種氣息包裹著。

恍惚間像是浸泡在水中被泡發了的海綿,四肢軟軟的使不出力氣,口鼻似乎被掩住,感受到無邊無際的窒息。

他哽咽道:“師姐,你還是拋棄了我。”

……

作者有話說:

本來考慮了下要不要描寫“談驚春大顆大顆的掉眼淚,痛哭流涕,哀嚎一下‘師姐,不要離開我!’”,但還是覺得這種夜深人靜回想起謝窈時,偷偷眼淚掉個不停比較適合他。

75 ? 高樓金籠(二)

◎生死於我已不再重要◎

漫天風雪中, 身披黑色鬥篷的杜千秋怎麼也沒想到謝窈竟然真的敢跟他打,他竟然會真的敗給謝窈。

怎麼可能?怎會如此。

本便未曾愈合的傷口在受到重創後,比第一次更加可怖, 說到底,還得歸給纏繞在謝窈胳膊上的那條白蛇身上, 或許是談綺留給謝窈的。

方才他根本無暇通知黑淵, 眼下再通知黑淵時,也未有人回應。

難道黑淵也死了?

杜千秋咬牙, 正踉踉蹌蹌地走著, 懷中揣著一把劍。

在打鬥中, 謝窈看起來一直想毀了這把由談驚春的伴生之物所製的劍, 是以這劍上帶了細密的裂紋, 不過修修還能用。

眼下, 他應該先找一個洞府療傷的。

這麼想著,卻有一道頎長高大人影走了過去。

“看來,我們來的很巧啊。”一個稍顯怪誕的聲音響起來,“你的卜卦之術也確實讓我意外。”

*

謝淩一直在試圖打開謝窈院外的結界,好把謝窈的東西帶走, 可惜一晃七日過去, 院內都毫無動靜。

不禁讓人懷疑談驚春是不是死裡麵了。

謝淩倒是希望如此, 畢竟若不是他把窈窈帶入魔域, 又怎會卷入這場紛爭。

可是一想到謝窈曾住的地方還要有談驚春的屍體, 他就覺得很不爽。

沒有任何人能夠打開結界,他滿腔悲憤無處宣泄,隻能靜待良機。

天慈不敢鬆懈, 全天待機在東魔域找圍殺談驚春的人, 拔出蘿卜帶出泥, 就這麼在日複一日的搜尋中,他終於拚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圍殺談驚春的修士除了南魔域的修士外,還有其他各域的魔,夾雜著淪入魔道的散修,甚至還有小門小派的修士和散修,幾乎是整個太玄九洲想殺談驚春的都到齊了。

賀淮舟從天慈口中聽聞這個說法時,非常詫異:“你的意思是,杜千秋根本沒死,他和黑淵聯手,一者布陣捉師妹,另一個圍殺談驚春?”

天慈點頭。

他們後來也去鷹嘴崖尋找過,確實在那裡看到了打鬥的痕跡,劍氣之下,山體都崩了,可見激烈。

可這也側麵證明了,那隻魔口中的話都是真的。

當猜想真的被證實時,謝淩隻覺天塌地陷,儘管他在那天晚上就問了謝府的管家,得知謝窈的魂燈已滅,已然身死。

他眸中1寒氣愈濃,往日慣常帶著淺笑的臉龐沾了幾分肅殺,對身邊的心腹吩咐道:“去找杜千秋,不惜代價,殺了他。”

*

結界外的兵荒馬亂,談驚春一概不知。

地麵上複雜的招魂陣法一層疊了一層,足有數十種招魂之法,整個室內都散發著濃鬱的血腥味。

大部分時間陣法都毫無反應,偶爾招魂陣法會起點作用。

可是當談驚春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不知名的孤魂野鬼時,便知曉,這招魂陣法是假的。

一連九日招魂,用儘了沾染著謝窈氣息的東西,都未曾找到謝窈的魂魄。

希望破碎後隻會累積成絕望。

就算是身體崩壞了,也當有魂魄在的。

除非是魂飛魄散了。

談驚春不願相信後者。

重傷之後頻用招魂之法,讓他靈力鮮血雙重透支,可是他不敢停下來,他擔心自己一旦錯過,就再也尋不回師姐的魂魄了。

結界炸開時,鋪天蓋地,沒有五官的鬼魄嘶吼著衝向天空,就連住在不遠處的謝淩都被驚動了,趕緊跑到院門口。

卻見談驚春散發披衣,走了出來。

搭配著身後招來的各式孤魂野鬼和衝天的怨氣,談驚春臉發白,頭發又黑又直,容貌豔麗,活像是個幽怨的男鬼。

好在昨日賀淮舟等人已經被宗門召回,解決血魔,現在隻有他留在魔宮之中。

談驚春毫不作防,謝淩輕易便接近了他,一拳將他砸進化開的雪水中。

化開的雪水沾著汙泥,談驚春摔進淤泥裡,謝淩已經壓了上去,拎住他的衣領,又補了一拳。

牙齒咯到口腔內壁,腥甜味四散,談驚春發絲飛著,頭重重地偏過去,嘴角臉頰立刻青紫一片。

謝淩知曉謝窈死了。

可她死的無聲無息,他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她死前痛苦嗎?怎麼死的?她最後說了什麼,是什麼表情?可有交代過什麼話?

明明謝窈從小便是他帶在身邊的,就算是她幼時想騎馬玩,他也樂嗬嗬地趴地上,讓她坐在自己背上。他最喜歡讓謝窈坐在自己臂彎中,帶她摘樹上新開的花朵。她喜歡什麼東西,他買斷了貨也要全部給她。他賺靈石就是為了讓謝窈有整個雲川,整個修真界最時興的衣裙,最漂亮的簪子。

甚至她不想嫁,那他就願意違反父輩諾言,讓她悔婚。

可她現在卻死了,隻剩下衣物。

背井離鄉,死在魔域的大雪中。

謝淩對談驚春的恨,可並不止是區區兩拳的就能解決的,於是他又毫不留情補了幾拳,少有的憤怒讓他心臟跳得極快,甚至喉嚨間都泛血腥味。

他雙眼發紅,嘶啞著聲音問他:“你為什麼沒保護好她?”

既然劫她來魔域,又為何沒能護好她。

談驚春咽了口中的鮮血,眸中是毫無生機的渙散,平靜道:“謝窈死了。”

謝淩動作一頓,又攥緊拳頭揮了下去。

談驚春從始至終都未抵抗,隻是錯開頭,避開他的拳頭,重複道:“謝窈死了。”

“師姐死了。”

“我親眼看著她在我眼前化作流光消散。”

“她隻笑著對我講生辰快樂,然後就什麼都沒了。”

謝淩聞言,更氣了,什麼話都沒留給自己,最後一句話還是留給談驚春的。

大腦被怒火衝得一片空白,眼眶赤紅,再次揚起關節滲血的拳頭,卻砰砰砸在結界上。

談驚春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順著眼角流,淌到發鬢裡。

謝淩愣在原地看他崩潰。

談驚春眼眸暗淡無光,道:“師姐死了……”

謝淩等他後話。

談驚春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生死於我已不再重要。”

話音落下,謝淩一怔,卻見談驚春視線聚攏,看向自己,容顏蒼白失色,自嘲地笑了下,滿是無力:“可是我連死都不能。”

他找不到謝窈的魂魄,難道世外之人死後,魂魄便隻會回歸天地嗎?

可是像他這樣的魔,死後是沒有轉世的。

死了就是死了,魂飛魄散。

自然也不能和謝窈在一起。

頃刻,謝淩扯了扯嘴角,起身抽了身邊人的劍,如願以償架在談驚春的脖頸上:“將我妹妹的遺物全部交還給我。”

談驚春旁若無物地站起來,仿佛根本沒有那把劍。

他將謝窈的一個小指甲蓋大小的花朵耳飾給了他,道:“隻有這一個。”

“……”謝淩看著重新將院子封閉起來的結界,咬字清楚:“我要的是她的全部遺物。”

談驚春道:“剩下的都是我的。”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謝淩將劍往前遞了遞,立刻在談驚春脖頸上劃出鮮血,再往下時,便劃不動了。

“隨你。”談驚春從他劍鋒處離開,身形一閃,便消失了。

謝淩沉默片刻,將劍插/入身後修士腰間的劍鞘內,攥緊了手中的花瓣耳飾,閉眸壓住內心沉痛的心情,失落道:“我們走吧。”

他殺不了談驚春,也破不開他設下的結界,但多少給了他幾拳,就當幫謝窈出氣。

談驚春徑直去了南魔域。

他不知如何找到裴紅月,便先去天媚坊尋眉姬,再讓她帶他去找裴紅月。

若他沒有記錯,裴紅月那一魔脈流傳至久,有溝通鬼主的禁術。

*

天媚坊內絲竹管弦聲不斷,裴紅月正靠在一個美姬腿上休息,卻聽到外麵的廝殺聲,微微坐直了身子。

緊接著,房門被人一腳踹開,數名魔衛跌了進來,裴紅月抬指劃出一道傳送門,拍拍身側美姬,讓她先離開這裡。

等人走了,他這才揶揄地看向談驚春:“你來了,看來我說的話應驗了。”

談驚春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啊,當然是黑淵之前邀請我,要不要一起圍殺你,不過我拒絕了,早料到是一群烏合之眾,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裴紅月打量著談驚春的臉,彎眸道:“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更加具有觀賞性。”

他看著談驚春眼下的黑眼圈和眼周紅腫的皮膚,這在他臉上看起來簡直太明顯了,整個人憔悴的好似被熬過的鷹。

裴紅月忍不住奚落道:“果然是條沒斷奶的小蛇,看來沒了你師姐,你最近沒少躲起來偷偷掉眼淚吧。”

半張臉都泛著紫青色,一看就是挨打了,裴紅月沒忍住,笑噴了:“你這臉,怎麼回事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一道利刃擦著裴紅月耳畔劃過,談驚春眉峰蹙著,冷冷地望著他。

裴紅月揩去臉頰的血,舔了去:“氣性不小,笑都不讓笑了。”

他抬起手,一顆雪白的光球出現在手中:“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此處。”

“世人皆道,數十萬年前神魔之戰,眾神隕落,地上之界秩序崩亂,可卻不知地下陰府,秩序尚存。此界存在的最後一個神,便是司掌輪回之鬼神。”

“不過,輪回道將崩,你可要做好和他交易的準備,會死的哦。”裴紅月彈指。

光球如同彈珠一般彈出,快得幾乎看不到影子。

談驚春牢牢握住,轉身離去。

後腳就有眉姬出現:“你把召引鬼主的禁術交給他,你想做什麼?”

裴紅月伸個懶腰,道:“老人家呢,殺心太重,一點也不好,可該多多養生,多行善事呢。”

話音剛落,便被眉姬狠狠擰了一把:“說實話。”

“隻不過是給雙方都指一條明路罷了。”他頓了頓,揚眸笑道:“我可是還想當很久很久的南魔君呢,所以還是希望談驚春主動赴死。”

*

屋內的暗室中,以鮮血畫就的陣法猙獰又繁複,談驚春盤腿打坐,膝蓋上放在謝窈的衣物,九十九盞明燈散發著亮意。

伴隨著咒術的施展,那些鮮血畫就的陣法動了起來,身下的平地化作沸騰的波濤,像是小片汪洋的海域,無數漆黑的鬼手探出。

哀嚎聲,淒厲的哀鳴聲不絕於耳。

漆黑的如同鎖鏈一般的咒印漸漸爬上談驚春的手背,洶湧的死氣爆發而出,咒印從他肌膚每一處爬過後,最後爬到他的脖子,耳根,停觸在眼角,開出了詭譎的花。

咒印停了下來,談驚春悶哼一聲,臉色煞白,血液順著唇角流出。

一道身影從地麵波濤中浮出,帶著磅礴的死氣靈壓,赫然是司死的鬼神。

他隻顯現出了上半身,雙目微闔,周身死氣沉沉,感受著召他出來的這隻魔。

返祖之魔,天生的魔神之軀。

嗯,不錯,他很滿意。

就是臉不知道用什麼法訣遮住了,難道長得貌醜嗎?

鬼主道:“陰府向來與陽界江水不犯河水,今日你以禁術將吾召出,所謂何事?”

“我要你找出這團氣的主人。”

由於謝窈死去不久,她穿過的衣物,觸碰過的東西都能提取出獨屬於她的氣息,根據這些氣息便能找到真正的謝窈。

鬼主接過那團雪白的氣,瞬間便感受到了這具身體身前死後,所經曆過的一切,皺眉:“世外之人?”

談驚春看起來對這個答案並不奇怪,隻問:“陰府中可有這具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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