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倆又是一夜好睡,天明相視一笑,各自梳洗好,便又做起五禽操來。
做完五禽操,景頤用過早點,又同在家裡那般站樁練拳,練得渾身濕透,又叫丫鬟婆子抬水來沐浴梳妝。
一番折騰,丫鬟婆子又得趕著去抬早膳,侍候用飯。主子們用完,才輪到她們。哪料,才用完飯,那兩位又走出一身汗,還得伺候梳洗。此間事罷,姑娘們料理起針線,丫鬟婆子才得休息。
姑娘們針線罷,午休一會子,起來念書、寫字,自有應對的人,外頭的丫鬟婆子們又歇了下來。
卻不想晚飯吃完,那祖宗又拉著林姑娘滿上房走起來。林姑娘走出了一身汗,自然得她們伺候。才伺候完林姑娘,那祖宗又停了拳,讓她們伺候。伺候完梳洗又要伺候姑娘們去請安。
請了安回來,倆祖宗又做起了五禽操。練畢,又要梳洗。就這麼一日,丫鬟婆子累得直喊娘呢!
夜裡,景頤和黛玉說笑道:“再折騰幾日,她們隻要一想起我這祖宗,就要把你供成菩薩了。其實,就這點子事,和我們府裡的丫鬟婆子一比,已經是頂頂輕鬆的了。”
這府裡是主子吃喝玩樂,又養著一群副主子吃喝玩樂,末了還配著數倍奴才無所事事。真真是安富尊榮者居多,運籌謀劃者無一!再這麼著下去,如今是怒其不爭,將來就隻能哀其不幸了!
黛玉也歎道:“排場如此,看著熱鬨,其實也是虛熱鬨。我暗地裡算一算,已是出的多進的少,若不儉省下去,必然久病難治,如入膏肓。”
“姐姐如何得知?”景頤問道。
黛玉就道:“往日裡鳳姐姐每到盤賬之時,便會用我一用,如此已有三年。這府中來往賬目,我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此,還不知根底,豈不太愚笨了些。隻是,我到底隻是客居在此,不好多言多事,便隻埋在心裡。遇著妹妹,同是零落之人,又得傾心相待,才敢相吐一二。”
“有一句話,我原不該多說。隻是,姐姐也說我與你同是零落之人,寄人籬下難得逍遙,便不肯讓姐姐羈絆於此。你既知這府中情況,又為何每每為寶二表哥使氣?你我雖是無依無靠之人,但世事如棋,何嘗沒有破局之日?”景頤問道。
黛玉緩道:“我六歲至此,除卻爹爹病重之時,常居這府中,日日與他同止同息,嬉笑玩樂,種種歡快不愉,與之俱同,其中情誼,已然深厚,這是其一。其二,縱使這府中多有不濟,卻也在我痛苦之時給予溫暖,在我苦難之時給予庇護。往後,不管這府中如何,不管寶玉如何,富貴還是潦倒,我必然不離不棄。隻要,隻要他們對我不離不棄。”
景頤聽了這話,隻道賈母的謀算成了!一個財力不俗、身份恰當、智慧了得、親近賈府,又無親人撐腰的寶二奶奶可不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麼!
她不知該道一句老太太好算計,還是細細勸解黛玉。
親不間疏,她若勸黛玉不要理睬寶玉,不要管這府中死活,好好將養身子,往後找個值得一心一意相待的相守白頭,黛玉明兒還理她麼?
說到底,她和黛玉才相識幾日,能如此推心置腹已是難得,就先緩緩。對,事急則緩!寶玉這般三心二意、王夫人這般拉踩,老太太這般算計,黛玉早有心冷的那一天。
隻要她身子好好的,等那一天到來是,自能逃脫藩籬。
想明白,景頤隻道:“這世間哪有這麼多無緣無故的好,姐姐很是不必這般情真。”
像她的叔叔嬸子,平日裡難倒對她不好?吃穿用度、四時寒暑、針線女紅、學業禮儀,該給的給,該關心的關係,該磨煉的磨煉,該教導的教導,可以說如同對待親生兒女一般。可到了關鍵時刻,親疏遠近不就顯了出來。
黛玉歎氣道:“隻怪我命薄,至親之人一一離去,得人顧念便不免親近。”
“林姐姐,往後‘福薄、命薄’等字,萬不可再提,須知命是不禁念的。我隻願姐姐福澤深厚、一生康順,我也能得姐姐這般性情中人,一生扶持,永不相欺。”景頤說著,自個兒倒落了淚。
“一生扶持,永不相欺!”黛玉念著這幾個字,倒似遊萍有了根,便道:“我往日隻恨孑然一身,一失父母近族,二無兄弟姊妹,但得了妹妹這句話,便也無憾了。”
景頤一時意起,便道:“不如我們義結金蘭吧?”
黛玉心想: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
她不貪圖雲妹妹什麼,也沒有值得雲妹妹貪圖的。她們之所以親近,全因際遇相似、心性相投,便如假國人舍千金璧玉而負赤子而趨一般,全出於天然的親近,便算是君子之交了,定不會落得無故以離的下場。
如此,有什麼不可以結交的呢?
當下,便起身穿衣,拿了兩隻杯子,各倒了一杯水,來到窗前,以月為證,歃血為盟,又掌燈寫了金蘭譜。
燭光引來了藍綃、紫鵑問詢,姊妹二人也不瞞她們,放了她們進來,說了此事。
躺下之後,姊妹二人又一說起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