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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焙咖啡 杏酪 94180 字 5個月前

但到底是個長輩,雖然有些不自然,但還是親切地,“你是小糖的朋友?”

說到底,還是有些顧慮的。這人看起來哪裡稱得上是朋友的關係,方唐一個畢業沒幾年的學生,倆人站一起的時候完全就不像是一個輩分的人,“平日裡肯定照顧他很多。”

“他在設計領域很有天分,平日裡交流互相幫助的多,說不上照顧,”魏承銘表達了對病人的關心,“不必太過憂心,陳先生一定吉人天相,會很快康複的。”

“……謝謝。”

舅媽的表情更加微妙,見這人說話做事,完全就是一副達官貴人的架勢,看著氣度不凡,穿著也是……

“怎麼了,”方唐上前一步,“是要走了嗎?”

魏承銘點頭,“申請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剛剛溝通過,來訪加了你的名字。如果要去看阮凝鬱,就是現在。”

阮凝鬱住在受保護的樓層,離這裡也遠,是一處較為私密的領域,輕易沒有辦法探視。

在車上的時候,魏承銘大概說了阮凝鬱的情況。

他的身份,他的經曆。

這幾年他不好過。付出了代價,但也擺脫了牢籠。

“當初腺體是他自己自願摘除的,但沒想到這救了他一命。”

腺體一直是個很脆弱的地方,沒有了那隻是一塊帶著傷疤的皮膚,給他注射催化劑的人很顯然並不知道這件事,他因此撿回一命,但內傷還在。

阮凝鬱安靜地躺在床上,隻有心率監測證明他還活著,臉色青白,連嘴唇也是灰敗的。

方唐還記當初阮凝鬱健康鮮活時的模樣,即便那時他不過是掩藏住了傷痕。高領毛衣,音容笑貌;看不見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看不見潰爛難愈的心,隻是清清淡淡遊刃有餘地在吧台後麵,慢悠悠地安慰失意的自己,語調輕曼和緩,指引著治愈著陪伴著,做什麼都不會出錯、

“他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魏承銘試圖安慰他,“會挺過來的。”

方唐觸碰不到他,隻能摸著冰涼的玻璃,“魏承銘,有人愛他嗎?”

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有無數人愛他。”

“那是好事嗎。”

魏承銘沒有再回答。

相顧無言時,正好方唐來了電話。他也想趁機會出去透口氣,監護室的天花板壓得人快要窒息了。

是安傑,聽他像是很著急的樣子,一開口就是責怪,“你該一落地給我發消息報平安的。緊張了一整天呢。”

但也不需要方唐怎麼解釋,就很快調整好狀態,嚴肅道,“你真的短期內回不來嗎。”

“是。”方唐垂下眼,“這半年內都不一定會回去,我在考慮是否休學,如果可以的話……”

“不行,不行啊!”安傑急了,“先彆做決定!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科倫坡那臭老頭今天很不高興,一來就黑著臉,因為你的缺席他更是……啊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通知了一件事:他將在春季結束後辭職,不教書了,回老家去。”

方唐愣住了,“什麼”

“是,你真的沒聽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對吧?這是他最後一次推薦了,”安傑搖著頭,深吸一口氣,“我真的不知道你那裡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要去處理,但作為你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一定得提醒你彆忘了你為了這個目標都經曆了什麼親愛的老天爺啊想想吧你自己想想——”

安傑一著急的時候就是會這樣,也不換氣,一口氣一長串,意大利語特有的音調起飛了似的。

但方唐沒有心情去吐槽,他現在整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低著頭,隻有聽筒裡安傑不停地勸告。

他提醒方唐彆忘了自己經曆了什麼,可即便他不說,方唐自己也不會忘記。

和他爭奪這個實習名額的,是幾千名來自全世界極其優秀出彩的設計師,每一個人的作品與思考都極具魅力,也有年紀輕輕已經擁有個展和走秀經曆的學生,甚至有出過自傳的藝術家。

接觸世界後方知自己有多平庸,那些出彩的點子自以為新穎的創意,早在第一堂課的時候就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方唐所經營的一切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除了本職學業他還需要漂亮的履曆,還有證明自己的設計能創造商業價值的證據。

開店前期的啟動資金是沒日沒夜打工攢下來的,第一款商品失利成倍的賠損也沒有將他打擊至一蹶不振。

不斷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

性格孤僻桀驁的老院長在時尚界頗負盛名,隻在幕後卻名氣響亮,為那些耳熟能詳的奢侈品品牌創造過載入教材的奇跡之作,每一屆隻推薦一個學生,在結業的時候告訴世界,這是在幾千名優秀設計師藝術家中最耀眼的新星。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名額,無數個堅持不下去的累到站著也能睡覺的夜裡,讓他重整旗鼓努力向前的動力。

“你要權衡利弊啊!”

是要權衡利弊。

方唐閉了閉眼,又再睜開。

是啊,安傑說得對,要權衡利弊。

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安傑。”方唐輕輕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拜托你,去幫我詢問一下休學的程序吧。”

“方唐!”

“對不起。”方唐隻說,“麻煩你這麼多事,也馬上期末了,真的很抱歉……如果說校方感到為難,那我的學籍也不需要保留了。”

安傑在那邊安靜了好一會兒,像是努力平複著什麼,“是我的錯,今天不應該說這個。我決定給你三天時間,我會幫你請假的,三天後你再告訴我你的打算,聽好了,我可不放心讓一個二十幾個小時都沒睡覺的人做任何重大決定,”聲音聽出來明顯在生氣,“再見!祝你一切都好!”

他不給方唐拒絕的機會,就直接掛了電話。

方唐站在原地,發現夜風並不冷。

這棟低調的看護樓被庇護在原本的住院部後麵,背靠湖水,室外也安置了暖風機,不僅感受不到冬日的凜冽,還能看到生長得不錯的綠植景觀。

方唐想他該回去看阮凝鬱了,申請探望可不容易。

但是他走不動。

一步都走不動。

永無下文的罪案,消失的肇事逃犯,早逝的雙親,病床上吸氧昏迷的家人,舅媽無助痛苦的眼淚,阮凝鬱殘破的身體,隻能靠著金錢和儀器維持生命。

同時有兩個對他來說無法失去的人,就在這裡,就躺在各自的病床上,生命不受控製地一點點流逝著,或許明天,或許天亮之後,或許下一秒,就會傳來噩耗。

還有即將付諸東流的,他為止奮鬥的一切。反觀下來,反而是最無足輕重的。

方唐突然覺得肚子很痛。

太痛了,是因為沒怎麼吃東西嗎?胃和他置氣一般糾緊著,讓他疼得不得不彎下腰去。

方唐蹲在地上,捂著肚子,手緊緊扯著衣服。

“不能哭。”

不能哭。

第46章 “我不要你的戒指。”

方唐咬著牙,將臉埋在膝蓋上,緊緊抱著自己,就像每一個疲憊至極的夜晚,在被子裡抱著自己。

“不行,不能哭,不能哭。”方唐渾身顫抖著,嘴裡嘗到了腥甜的味道。

舅媽發現了一定會問,方唐不再緊咬著牙,卻發現沒有這股力氣,他好像就要摔倒了。

該怎麼辦啊,該怎麼做,才能不讓彆人發現,不讓任何人發現。

“廢物,你什麼都做不到,你永遠隻會依賴彆人,你什麼都……”

不願意淌出去的眼淚在嘴裡化成了血,一口一口,逼著自己咽下去。

不想承認自己的無能,不想承認這些年本質依舊是無法獨立無法自贖的窩囊廢。

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到頭來,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直到哪一天,什麼都失去了。

變成一個旁觀者,在誰的葬禮上,又或是在誰的婚禮上。

“為什麼還是活得這麼糟糕啊。”

能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要走投無路了。

不想失去親人。

不想失去重要的人。

不想去參加你的婚禮。

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還是沒辦法做到,意識到自己連把窩囊的眼淚忍住都做不到的時候,雖然想乾脆放棄,可他還是不允許自己哭出聲來。

就那麼空睜著眼睛,臉上一道道濕痕。

方唐緩緩地說,“想這些也沒用。”他還是得站起來。

去看阮凝鬱,去回舅媽那裡商量以後該怎麼辦。

在這裡耗著,沒任何用。

下巴上都濕漉漉的很難受,覺得這樣放著不管不太行,方唐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用手背擦了擦臉。

“唔。”

被淚蟄過的皮膚,風一吹還是有些涼意,但草草擦了幾下,方唐總感覺像是滑過了什麼冰又堅硬的東西,刮得他臉頰刺痛,於是奇怪地摸了摸,也沒摸到什麼。

方唐吸了下鼻子,換了隻手揉眼睛,見右手上什麼東西迎著月色又晃了一下。

“什麼東西……”

方唐眨了眨被揉得腫痛酸澀的眼睛,朦朦朧朧地看自己的右手。

月光下的寶石沾了眼淚,看上去總感覺有些邋遢,因為尺寸剛好,因此就算濕漉漉的也不會上下亂跑,薄而細的戒圈是低調的墨黑色,即便乾淨的時候也不如何璀璨,但隻要湊近了看仔細些,就能發現材質特有的紋理。

“這不是。”

這不是魏承銘的訂婚戒指嗎,是從什麼時候起在自己手上的。

一路上就沒見他摘下來過,怎麼就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

是什麼時候在他手上的,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到。

也不是他的錯,下了飛機就著急忙活地趕來醫院,一口水都沒顧上喝來著。

……

方唐愣愣地看著手上神秘出現的戒指,倒是一時半會忘了處境和困苦似的,發起呆來。

連身後有人緩步接近都沒有發現。

從淡至濃的苦澀,帶有咖啡特殊且厚重的馥鬱,這本就是自帶有暖意的氣味,隻對特定的人溫和,隻在特定時候混入甜意,隻有和白糖混焙在一起,才最終能算得上完整又合宜。

方唐被這驟然的苦味燙得一顫,還沒有回頭,他已經到自己麵前了。

陰影擋住了光線,方唐才想起自己傻愣愣地蹲著,腿都蹲麻了,想撐著什麼東西站起來。

那隻寬厚的手伸到自己麵前,無名指上黑色的戒圈明顯比自己的寬了不少。

他沒有等方唐磨蹭什麼,也不是伸手等人往上搭的,而是直接拉住方唐冰涼的手,一用力,輕鬆地將他提了起來。

自自然然地裹在自己懷裡。

方唐根本就推不開他。他也不允許方唐推開他。

鼻腔,大腦,渾身上下,全都是那股衝天的苦味,被自己微不足道的甜味混雜成一股帶著溫度的咖啡香氣。

他被高大的身體像個小孩子一樣裹起來,額頭靠在寬闊的肩膀上,聽他每說一句話,胸膛都微微震動著,伴隨著低厚的聲音,撐著他的身體,也撐著那股將要泄淨了的力氣。

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有事要問,“魏……”

“真遲鈍。”魏承銘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無奈地笑著說,“才發現嗎。”

方唐身體一抖。

他沒有回抱住男人,甚至很僵硬,其實這是個對自己來說有些尷尬的姿勢。

在有所動作之前,魏承銘先他一步抓住了方唐的手,將它抬起來,垂著眼淡淡地睥視等價連城的戒指。

方唐試著縮回手,卻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宕機又再重啟後說話利索不到哪去,隻言簡意賅地問,“這是什麼。”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嗎。在飛機上,我告訴過你這是什麼。”

“你是不是瘋了。”

魏承銘眉毛一挑,“我看上去像瘋了?”

“……”

方唐不說話了,他隻是閉了閉眼,緊繃的身體一點點、緩緩地鬆弛下來。

他閉著眼靠在魏承銘的身體上,固執地說,“你真是瘋了。”

男人沒有接話,雖然沒有聲音,但他知道方唐在哭。

“為什麼哭。”魏承銘抬起方唐的臉,見他不願和自己對上目光,便冷硬地問,“為什麼要這麼逼自己。”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可以向我求助,利用我,或是——”

“我不想再依賴你了。”

“再?”

方唐聽他新奇地輕笑一聲,疑惑地抬起頭,卻發現他勾著唇角,搖了搖頭。

“方唐,”他說,“你從來就沒有依賴過我。”

“從我們相遇開始,一直到如今,你所經曆的每一件事,都是你靠自己解決的。沒有一件事,是你依賴我所完成,沒有一件事,是如果沒有我,就做不下去的。”

“可是你……”

魏承銘說,“並不是我幫你擺脫的沈言,是你自己乾脆利落地脫離了這段關係。也並非是我將你拉出漩渦,是你自己靠著自己的力量漂亮地反擊,自己處理好一切;在最困難的時候獨立完成了畢業設計,你拒絕了我,一個人下決定要出去留學,選擇了最難的學校申請,在異國他鄉求學,經營著自己的生意,”他湊過去,壓低聲音,在方唐耳邊,似笑非笑地說,“所以告訴我,你有哪一件事,是靠著彆人才做下去的。”

魏承銘說,“你什麼時候依賴我了。”

魏承銘說,“你能想著依賴我,對我來說,反而是件讓我期許了很久的事。”

方唐移開了目光,他下巴被捏得很痛,胃裡的難受勁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煙消雲散了,“魏承銘……”

“為什麼不看我。”他淡淡地問,“躲什麼。”

他摟著方唐的腰,力氣大得駭人,“在機場見到你的時候,就恨不得這麼做。”

“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每一天,我都在想什麼。”

完全是來自Alpha基因裡的威懾力,方唐沒有一點抵抗的力氣。

“說出來真怕把你嚇跑,但我覺得現在是個不錯的時機。“他問,“意外?我也很意外,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寧願躲在這裡哭,也不願意去找我幫你嗎。本想著留給你喘息的機會,現在看來反而是錯誤的決定,你到底是有多厭惡我,才會在這種時刻也沒想——”

“我不厭惡你。”方唐聲調抬高,有些抑製不住的顫抖,“林遠說得對,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想永遠在你身邊做一個被照顧被幫襯的人,不想永遠抬著頭看你。你幫過我,你怎麼沒有幫我?再幫下去我就永遠都隻是你身邊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我想努力,想往上爬,想證明他說的是錯的。”

想有一天可以平等的站在你身邊,替你處理好一切,就像你暗地裡為我做的那些一樣。

“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我想,哪一天,我足夠優秀了,你甚至可以依賴……”

魏承銘靜默地聽著,伸手擦掉了方唐流個不停的眼淚。

方唐的聲音終於敢染上哭腔,將臉埋在他掌心,克製地輕輕蹭著暖意,“不行……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什麼都做不到,像笑話一樣,一切都是徒勞,到頭來什麼都沒辦法改變……我真的是個無能無用的廢物。”

“方唐。”

“依賴什麼……怎麼去依賴,我不想再回到過去了。”

那個被推著走的自己,對一切都無所謂的自己,事事逃避的自己。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現在連自己也不相信了。”

方唐放棄了對自己的掙紮,伸手回抱住他,情緒失控時他再沒有一點力氣去維持什麼早就破碎的東西,真的已經筋疲力竭了,“好累啊,魏承銘,我真的好累。為什麼要給我戒指,為什麼還要找過來。”

為什麼要這樣,讓一切掙紮都變得徒勞無用,讓他深覺幾年時光隻不過是在逃避中虛晃,膽怯不願麵對的是自己,一開始是,如今仍是。

他太累了,隻知道趴在魏承銘的懷裡哭,想著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於是拚了命汲取他的氣息,被安撫著,憐惜著,找回溫度和力氣。

不知道哭了多久,這個男人的耐心像是永遠耗不儘了似的。

從始至終,從未變過。

令人無法不動容。

“我不要你的戒指。”方唐自己哭累了,就這樣說。

但魏承銘聽出來了。像是在賭氣。

“無論如何都不要?”

“不要。”

“那怎麼辦。”他摟著哭化了的方唐,愉悅地承接著被壓抑隱藏了太久的情緒,輕輕地拍著Omega的背,“是我千辛萬苦找關係下血本定製的,它隻能是你的。”

方唐沒有說話。

他繼續哄著,“如果實在不願意,我也不能強人所難。如果你點頭,讓我幫你,作為對我的答謝,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它,可以嗎。”

“利用我,解決你需要解決的一切。”

“如果你選擇相信我。”

他等了許久,也沒聽見方唐回話。

一低頭,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也是,二十幾個小時不睡,連軸轉,情緒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能堅持到現在本來就是個奇跡了。

至少知道他能在這裡無顧忌地睡著,也是一種進步。

魏承銘歎了口氣,將人抱了起來,卻因為極輕的重量蹙緊了眉。穩穩走了幾步,就聽見胸口傳來小小的聲音。

“嗯。”

雖然被抱著走動舒服不到哪裡去,但方唐還是很快在他懷裡睡著了。

睡得格外安慰。

至少在夢裡和現實中,這段時間,他都不再是一個人了。

方唐睡得很熟,在醫院手機關了聲音,因為陌生短信而震動了兩下,再歸於平靜。

魏承銘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動作很輕地將方唐的手機找到,看到屏幕上彈跳出的信息,眼睛眯了起來,神色凜冽。

【還記得我嗎,我是林遠。】

【我想見你一麵。】

作者有話說:

可能會改捏

第47章 腐臭

“我回來了。”

推開門,他看了看四周。

屋子裡似乎空無一人。

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兒,輕聲笑了笑,將手裡的紙袋放下,解下圍巾隨手扔在地上。

“晚上忽然下了暴雪,路上難行,所以晚了一會兒。”他說,“彆生氣了,出來吧。”

沒有人回應。

“你在哪兒?”

他向書房的方向走了兩步,步伐緩慢。皮鞋踏著客廳的木地板,又踩上地毯,發出鬆軟且悶沉的聲音。

一步,兩步。

直到微弱且不穩的木質氣息從緊閉的房門內悄溢出來。他越接近,那股味道就越刺鼻,傳達出主人焦慮不安的情緒信息。

直到打開那扇門,鋪麵而來的更是……

“為什麼躲在這裡?”林遠笑著掀開床上一堆雜亂的衣服和被褥,將麵容有些凹陷臉色青白的人毫不留情地剝了出來,“作噩夢了嗎?”

Alpha的目光好一會兒才能聚焦,反應也很遲鈍,“林……林遠?”他被拖拽過去也沒什麼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了似的,“林遠,林遠!”

他像快溺死的人突然抱住救生圈,貪婪地嗅聞林遠身上的味道,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從焦慮情緒中短暫地釋放出來。

林遠伸出胳膊抱住他,笑眯眯地誇,“好像狗狗啊。”

“怎麼樣了,他們發現了嗎?”沈言身體微微顫抖,扯住林遠的衣服,長時間不見天日導致膚色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白,也更加消瘦,“你被人盯上了嗎?是不是警察要來了,那姓陳的……”

“冷靜一下。”

沈言卻置若罔聞,搖著頭,瞪大了眼,“一定的,不然你今天為什麼會這麼晚回來……我就知道,他會來抓我的,姓宗的姓付的,是他們,就是他們……”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又猛地抬起頭,“他們發現我爸了嗎?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林遠,你幫我,你得幫我……你……”

啪。

這是毫不留情的一掌,幾乎將他狠狠打翻在地,眼鏡摔在一旁,鼻梁酸腫,血管破裂,順著人中滑下來。

“不是讓你,冷靜一下嗎?親愛的。”林遠的態度不變,蹲下來溫柔地撫摸著沈言呆滯的臉,親了一下他耷拉的眼皮,“在說什麼啊。”

“什麼……”

“你不相信我啊?”

“……”他似乎想要反駁,卻因為畏懼而閉緊嘴巴。

“什麼姓宗的。”林遠站起來,俯視著他,眯著眼笑,“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宗升已經死了,屍體都被轉送回國了,誰會來抓你?陳遠寧嗎?”

他嗬道,“不記得了?陳遠寧也快死了,你到底一天到晚在擔心什麼呢?啊,我知道了,你不相信我。”

沈言周身一震,“……不是。”

“你不相信我能怎麼辦,你隻有我了。”林遠掃視了一下這間雜亂的臥室,說,“你好像很想離開啊,你真的可以離開嗎?你身上背著兩條……嗯,三條人命,很快就……”

“不是!”沈言大聲道,“陳遠寧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是,是你,明明是你逼我……”

是林遠告訴他陳遠寧已經獲得了他當年肇事逃逸的鐵證,還有父親利用一切手段為他脫罪銷證的事馬上就捂不住了。

坐牢是最輕的懲罰,他說那姓陳的背後有大靠山,會讓他血債血償,會讓他全家不得安生,仕途平穩也不要想,能活命就不錯了。

是林遠告訴他的,是林遠嚇唬他的,如果不是林遠說這些,他根本就不會去找陳遠寧。

忽然想起那天夜裡,那個油鹽不進的男人定定看著自己,眼裡說不上是恨是悲。

隻記得,在臨走前,他對自己說。

【孩子,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那種眼神,那種絕不妥協的眼神……帶著唾棄,厭惡,還有仇恨……他隔著破碎的車窗,汽油和塵土味衝天刺鼻,費了不知多少力才從那精壯緊鎖的雙臂內抽出沾滿鮮血的文件袋。

還有林遠在他耳邊催促,讓他借機會,一了百了。

“物證銷毀了,檔案也查不到任何關於當年那件事的記錄,陳遠寧的靠山也倒了,我真是想不通,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陳……那姓陳的,”沈言呼吸不穩,壓著聲音問,“一定會死嗎。他不會醒過來吧。如果他醒過來,或者說還有什麼彆的……”

“所以我當初讓你動手了結啊,我就知道他沒立刻死掉一定是個麻煩。”

看上去好像不耐煩,但其實林遠沒有什麼不高興的。

他甚至有些興奮,生理和心理上都有。

太喜歡這副脆弱又狼狽的倒黴樣了,這副窩囊又好操控的樣子,愚蠢又心無城府,會因為一些過分的要求暴怒,還算漂亮能看的臉上沾滿眼淚和鼻涕,扇下去的時候會因為畏懼敢怒不敢言……

好可愛,一個沒有他就一事無成的廢物。

“這事怎麼做啊?你說得輕鬆!”沈言似乎快瀕臨崩潰,“我不是殺人犯,做不出來,我,我真的不行……”

虛偽,怯懦,毫無承擔。

看他大喊大叫的樣子,果然,沈言渾身傷痕流血的樣子最好看。誰會不想看他徹底絕望崩潰的樣子,被關在地下室裡,連吃飯喝水上廁所都要依賴自己,像養著一條真正的、乖巧聽話的牲畜。

林遠甚至感覺自己快忍不住了。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歪頭問得頗有些無奈,“但你現在不是後悔了嗎?”

“為什麼要讓我去做?當時,當時那種情況,換彆人去做也可以吧,你不是誰都認識嗎……是啊,明明沒有必要讓我去,但你卻勸我去見陳遠寧……”

快被嚇壞了,好可憐。

“這幾條人命,也不、不能算在我頭上。”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沈言如夢初醒,像是理智站了上風,他死死盯著林遠,“是你做的,是你讓我不要出門,那天晚上也是你……”

林遠歎了口氣,將地上的眼鏡撿起來。

鏡片在上一次摔地上的時候就出現了裂痕,沒想到這次直接碎成半塊,框腿也歪了。

將眼鏡重新給沈言帶好,驚豔地挑了挑眉,視乎覺得這副破破爛爛的眼鏡很適合他。

“好吧,是我,寶貝,是我做的。但我是為了你,你不知道嗎?”林遠似乎有些難過,語氣卻叫人分不清真假,“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除了我沒有人會為你做這些事情,到頭來你卻怪我。”

“……”

“你知道除了我沒有會幫你的吧。”

林遠說,“你也知道除了我,沒有人會在知道你是個殺人犯之後還會善待你的。”

“善待?”

“像你這樣的人,除了我沒有人會愛,隻有我能包容你。當然了,也隻有我能讓你脫離困境。你擔心陳遠寧會醒?那你就找機會彌補自己之前的失誤。”

“彌補?怎麼彌……”

“去醫院想辦法殺了他啊。乾脆利落一點。”

沈言呆呆地看著林遠,他語調輕鬆地像是在說晚上吃什麼。

霎那間那股汽油味混雜著血腥又從胃裡泛上來,沈言喉嚨一酸,幾乎要吐出來。

“你看,被你那樣責怪,還承受著你對我時不時發脾氣,還有誰能比我更愛你。”林遠笑著將手插入他反間,柔聲道,“連沈叔叔都做不到吧,還記得他知道你與方唐接觸後,對你說的那些話嗎?”

方唐。

聽到這個名字,沈言更像是身體被澆築了鐵水,僵硬得像塊石頭。

“連沈叔叔那麼無恥沒底線的人,都覺得你實在是太下作了。”林遠安慰似的說,“剛剛為什麼那麼看著我,覺得我很可怕?還是我很卑劣。這不對吧,這裡最卑劣最可怕的人,是你才對呀,寶貝。”

林遠問,“你不記得自己都做過什麼事嗎?”

“殺了人家的父母,還將那個可憐的孤兒騙上床,騙到了身體還不夠,你要他的心。”

林遠輕巧地笑出來,即便手下的這個人已經逐漸被情緒控製得不成樣子,嘶啞著叫他彆說了,但他還是扯著頭發,將那張臉抬起來,逼他看著自己,“沈言,你是殺人犯。不,不僅是殺人犯,還是一個陰險惡毒的、會被所有人唾棄的小人。不管沈叔叔說的是不是氣話,現在來看你確實是已經被沈家拋棄了,這樣的你還能去哪裡?沒有人會收留,也沒有人會救你的,除了我。”

沈言其實從來沒有聞到過林遠信息素的味道。

但在此時,他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一種冰冷又濕黏的廢棄工廠裡,那股黴菌滋生與苔蘚的詭異味道,充斥著不自然的人造甜香,讓這股氣味複雜又混亂,令人暈眩。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強烈的信息素衝擊,如同身臨其境,被困在廢墟中,身上爬滿了令人作嘔的腹行動物。

他沒有蠢到察覺不出異樣,他曾經問過林遠,他知道林遠的現狀是被改造後的結果。

雖然分不清林遠說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隱隱約約,察覺出林遠不會對他說謊。

並不是因為自信,而是相處下來,他似乎明白了,林遠並沒有將自己當做人來對待。

沒有撒謊的必要。

【我不再是Alpha了,但我也不是Omega。為什麼要追問?你知道這個就可以了啊。】

那種信息素一樣的味道,令他痛苦也令他沉淪,能讓他在永無止境的焦慮中脫離,給予他安全感,隔絕外界可能會帶來的一切威脅。

一次兩次後,他就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沈言看上去有些神誌不清了,“你真的能救我嗎?”

“我能嗎?”

“你能,隻有你能救我。”

“對,”林遠滿意地笑了,“隻有我能救你。”

“嗯……”

“我會救你的,隻要你聽話,彆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害怕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林遠鬆開他,低聲說,“不過吃個教訓也沒什麼壞處,記著都是因為沒聽我話的後果就好。”

他在沈言的額頭上吻了吻,聲音沙啞,“我去洗一下,好想你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第一次是抗拒的,但勝在林遠足夠有耐心。

如今沈言早就沒有拒絕的權利了。

他一邊痛恨一邊依賴,在被控製的時候又陷入迷醉無法自拔。

林遠把他關在這裡,房間甚至不需要上鎖。

因為總是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離開他。

沈言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皺著眉,輕輕睜開眼。

就像高昂的藥,效果來得那麼快,效力那麼凶猛,卻轉瞬即逝。

也因刺激叫人淪陷忍不住想要更多。

逐漸清醒後,他摘下鼻梁上歪歪扭扭的眼鏡,眉眼陰鷙。

林遠的衣服就在這裡,還是隨手扔在地上的習慣。

他想了想,看了眼浴室的方向,還是將林遠的手機摸出來,有串號碼他一直記著,沒有忘過。

林遠說得對,他該一了百了,所有這些困頓著自己的,說到底,都來自一個人。

他完全可以直接和這個人接觸,可以獨立解決,甚至可以……在某一天完全脫離林遠的控製。

他記得,那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

溫順,天真,總是仰視著,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與身份相符的性格,那麼自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生怕被拋棄。

他還記得,那個人曾在床上用心碎的眼神看著自己,在任由索取後討求著真心和愛。

【他也會,這樣一直等著你嗎?】

【即便知道自己的感情被彆人介入……?你呢,你會這麼要求他嗎?要他接受?】

那樣的眼神,又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被打擊到失去光彩,溢滿了淚。

【他和你不一樣,是善良溫柔的男孩子,家世教養都很好,是我未婚妻。他不會接受。我更不可能會這麼要求他。】

即便說了這樣的話。

他也沒有恨自己。

甚至……甚至如果不是因為有人挑唆,他都不一定會離開自己。

沈言死死盯著那串號碼,某種可能性帶來的結果像誘人的果實,衝動之下的想法在他心中愈演愈烈。最終下定了決心。

浴室的水聲停了,他快要沒有時間了。

他不相信林遠。

他必須得做個了結。

【還記得我嗎,我是林遠。】

【我想見你一麵。】

第48章 你夠有本事的,方唐。

“還是醒不過來……”

“你在這裡守著也沒什麼意義。”陳悅說話的時候依舊看著電腦屏幕,頭也未抬,似乎是在做題,“去吃點東西吧,現在照顧好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吃不下去。”她搖了搖頭,“你爸爸一天不醒,我是真的睡不好也吃不好……”

“彆念了。”陳悅頭疼得捏著眉心,停下了在鍵盤上敲打不停的動作,“所以說為什麼要叫方唐回來。”

她一頓,看著自己強勢的女兒,想說什麼,到底也是移開視線,低下頭,收了聲。

“明明知道他現在處境不好,為什麼還要告訴他這件事?他一個學生能乾什麼,現在連畢業都是麻煩,回來能幫什麼忙?幫爸討冤?還是去警局鬨。”

“悅悅,你也是學生,沒大他多少……”

“能一樣嗎,他是Omega。”陳悅冷淡地說,“和我說兩句話都會被信息素影響,指望他能乾什麼。他現在需要的是安安穩穩畢業,而不是被親戚的閒事整得焦頭爛額,不得安生。”

陳悅不像她的母親,畢竟繼承了父親的基因,個頭高挑,性格雖說不太溫和,但行事是穩重的。

她母親眉頭一皺,“你這孩子……如果說你父親真的醒不過來,我們每周都會視頻電話,又能瞞他多久?那個孩子,嘴裡說著疏離,實際上把家裡看得重不重,你不比我更清楚嗎。”

“所以你承認你自私。”

“你怎……”

方唐敲開門,手裡提著塑料袋,氣喘籲籲地,“買回來了。”

外麵大概是很冷,臉被凍得發紅,眼下還是能看見淡淡的烏青。

“鼻飼管、棉簽和凡士林,沒買到大罐的,但是這個應該也能用,今天從交管局出來得時候大超市關門了,明天繼續去。”方唐撐開袋子,對舅媽笑著說,“醫院便利店正好有賣關東煮,我就裝了兩份,這裡……”

陳悅一見他來,合上電腦,也沒說什麼,就準備離開。

“悅悅姐?你也吃點吧,我還買了……。”

“不用。”她正好側過方唐的身邊,目不斜視,“陪你舅媽吃完了就帶她一起回去,今天我守夜。”

方唐沒什麼異議,點了點頭,“嗯。”

“等會,你身上什麼味道。”

“嗯?”方唐有些不自然地,“沒有吧,可能是剛買關東煮的時候……”

“你又和那個男人待在一起了?”她緊皺著眉,同樣來自Alpha的信息對衝讓她很不適,被基因等級壓製更是煩躁,“要我說幾遍,少和他來往,你沒聽進去嗎。”

“……”方唐默了一會,揚起個笑臉,“彆生氣嘛。隻是說了些事情。彆擔心,我沒事的。”

“說事情?說了些事情會讓你沾了一身味兒回來?他那種A還能控製不住信息素?”她嘖了一聲,“怕不是心裡也沒表現的那麼豁達吧。這是在給誰示威嗎?”

方唐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他其實可以理解。

尤其是舅媽,還有悅悅姐。

魏承銘的存在,他的身份地位,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實在難以讓這家人溫和地麵對。

目前所受的一切不幸,追根究底,源頭是階級與特權。

魏承銘也是特權。

因此在上一次他們正式見麵的時候……不知該怎麼形容,方唐也很無措。總之場麵到最後確實不太好看,方唐對家裡向來報喜不報憂,沒怎麼講以前的事情,就隻憑麵上的信息,她們隻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對方唐打著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心思。

有本能的排斥就足夠了,她們不相信魏承銘,不相信他的話,不相信他的謀求,更不相信他會出手相助。

方唐心裡清楚,她的憤怒是出自對自己的擔心,於是安撫道,“不會的。”

“他這種人玩你一個學生太輕鬆不過了,之前的教訓還沒受夠嗎?”陳悅聲音嚴厲了起來,“今天你這麼晚回來,到底是去了哪裡?真是去交管局催材料的?”

方唐心中暗驚。

不愧是A,確實……很敏銳。

他確實沒有去交管局催材料。

因為無論該如何想,在這種情況下老實巴交地走程序,最終換來的結果就隻能是和十年前一樣,石沉大海。

他相信法律,但是他不相信肇事的罪犯和正常人一樣遵紀守法,這種事敢一次兩次地做,就說明他絕對被什麼庇護著,才能如此有恃無恐。

就是這麼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誰閒得沒事乾平白要與這一家人為難,不過是為了保住飯碗罷了,與那些人牽扯又有什麼用,直擊命門才是最要緊。

魏承銘說讓他利用自己。

於是他也這麼做了。

陳悅逼問道,“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方唐沒有說話。

她眼睛一眯,“你不要想……”

“悅悅。”舅媽打開裝著熱騰騰食物的蓋子,“小糖剛回來,至少讓他坐下休息一會熱乎熱乎了再說話吧。”她又側過頭對方唐說,“這個鼻飼管好像和以前用的不太一樣,你幫我去護士站拿個樣品回來。”

方唐知道這是她在給自己解圍,也顧不上臉色難看的表姐,屏著呼吸點了點頭推開門就離開了。

在走廊裡,好像還能隱隱聽見母女二人的爭執。

護士站現在暫時沒人值班,方唐想了想,推開隔離門,去了樓梯間。

樓道裡一股煙味兒,地上躺著幾個被踩滅的煙頭,方唐也沒怎麼留意,劃開手機,發現有兩個未接來電,很快便撥了回去。

“關了靜音,我剛沒聽見。”方唐說,“怎麼了。”

“還在生氣?”

好一會兒,方唐才說,“沒有。”

“你心裡該清楚,”魏承銘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漠,“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去和他見麵。”

“還要爭論這個嗎,”方唐的聲音雖溫和,但態度卻十分強勢,“怎麼就這麼巧,現在要求見麵,他這件事絕對有脫不開的關係。如果真就按照今天殷姚猜想的那樣,還有什麼翻查的必要,我直接帶著人去公共場合和他對峙。”

“你以為他在發信息的時候沒想到你會帶著人過去嗎,任誰都不會傻到在這種情況下孤身一人和自己見麵的。”

是在說自己幼稚。

可是。

“能走直線為什麼要繞遠路。”方唐忍了忍,“我聽到你和殷姚的對話了,這件事比想象的要麻煩那麼多,就算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需要時間不是嗎?”

“無論如何,不行。”

“魏……”

“我們今天已經談過這件事了,我的想法不會改變。我不會同意你和林遠見麵。”

他的聲音低沉,沒什麼怒氣,像在下一道命令。所處上位者的Alpha,生來帶有善於支配的特性,而在麵對如此不容抗拒的指令時,服從就是他作為Omega的本能。

這是自然規律,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是難以控製的,就像發熱的時候就會本能地接納一切,再如何淡漠,也會變得溫軟而柔順。真是可恨。

“有些事我總得當麵問他的。這不需要你來同意。”方唐咬了下唇,到底還是說出來,“還是說,是你覺得,我對沈言還遺留……”

“如果我會那樣想,那我就不配再出現在你身邊,也不配對你許下任何承諾。”

方唐愣住,嘴張了張,一時間失了聲音。

“你既然選擇相信我,就乖乖聽話。”他淡笑一聲,刺癢著方唐的耳朵,“身上還帶著我的東西,去危險的地方是不是有些不負責了。”

方唐終於找回聲音,頗有些羞惱,“我、我帶你什麼東西了。”

“我的戒指。你以為是什麼?”

“……”

魏承銘不逗他了,“好好休息,照顧好家人就是你現在該做的,至於要煩惱操心的事,比起那些,你彆忘了,你的同學還在千裡之外等答複。”

“我不知道。”方唐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我真的……很苦惱。”

“你是該苦惱。”男人說,“這是你自己要做的決定,我不會乾涉你的選擇,但要說什麼建議,我隻能建議你,選擇自己最不會後悔的那個。”

“最不會後悔?”

“因為無論怎麼選,你都會後悔的。”

親情和事業,隻能選一個。

方唐完全可以在看望了不幸車禍生死未卜的親眷後回學校完成學業,不會有任何人因此詬病什麼,也不會有有人真的責怪他。

所有人都知道那有多重要,退一萬步說,他能回來一趟就足夠了。

“我當年也做過類似的選項。”

方唐問,“什麼?你沒和我說過這些。”

“很久以前的事了。”魏承銘低下頭看了眼自己掌心的那道疤,攥握成拳,又輕輕鬆開。

“……那你當時,是怎麼選的。”

其實也沒有問的必要。

“不同的是,我沒有什麼後悔的情緒,偶爾想起,隻會因為自己的冷漠而感到驚訝。”

因為好奇,也因為Alpha的態度,方唐雖然自己沒有意識到,隻是在電話裡和他對話,緊繃的情緒就逐漸鬆弛下來。

樓道裡的煙味散儘,仔細問能嘗到白糖的薄甜,是在主人不自知的情況下悄悄散出來的。

也是因為想知道他的過去,被花心思引導著,被對方認真地哄著,一來一回便短暫地忘了眼前的煩惱。

除了沈言,方唐其實沒有真的和誰戀愛過,以往這份感情給他帶來的總是傷痛更多,但是誰能否認,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說話也好,吵架也罷,他從不會出現任何多餘的負麵情緒。

也許真的有在被愛護吧,方唐偷偷地想,因為鬆弛了,這些年強繃出來的麵具被撕開一個小口,他如何獨立,本質依舊是個柔軟的人,會在接受到愛的時候也同樣回報過去,對安傑是,對魏承銘亦是。

方唐輕輕道,“下次……是說等一切塵埃落定,你多和我講講你過去的事吧。”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方唐笑了起來。

一句又一句,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這樣東拉西扯地聊著天。現狀再悲觀,他也能感覺到前途希望正在逐步向自己走來。

他現在很放鬆,太放鬆了。

放鬆到,身後有人接近,都未曾察覺。

不知是閒話到了什麼,方唐聽了很是意外,於是感興趣地追問,“這麼看來,現在在家裡,是殷姚說了算呀?”

魏承銘笑著回了他一句。

不等方唐回應,他又補充,“大概是這樣。你如果對他的事感興趣,下次見麵,可以親自去問他,我看他還是很喜歡你的。”

“……”

魏承銘說,“方唐?”

他看了眼手機,是正在通話的狀態。

又問,“還在嗎。”

“方唐?”

“能聽到我說話嗎。”

……

摔在地上的手機,不斷地傳來男人的聲音,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叫他名字的語氣也加重。

方唐很想回應,他急迫地從被捂住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用想用嗓子哼出呼救。

但是沒有用。

他聞到一股很重的煙味,又濃又辣,嗆得他不住咳嗽,眼裡泌出生理性的淚。

他感覺這味道有些熟悉,即便已經被汙染至麵目全非,但那份曾經交融過的乾淨木質依舊潛藏在回憶裡,是很容易被激發出來的。

方唐不斷地掙紮,自然是沒什麼用。

魏承銘在問,聲音很大,問方唐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你想回答他,但是不行,”那個人在耳邊粗喘著,聲音沙啞,他甚至比方唐抖得還厲害。“你老實點,我不會在這裡對你做什麼的。”

“噓,噓……彆掙。”他似乎是被地上手機不斷發出來的聲音擾煩了,咬牙切齒地一腳將它踢下樓梯,看它黑了屏,“媽的。”

“這幾年你都和他混在一起?魏承銘?”他情緒有些激動,哈笑一聲,“賣屁股賣到他身上,你夠有本事的,方唐。”

聽到自己的名字,方唐瞪大了眼。

起初還在遲疑。

還覺得荒謬,還有些不信。

那被蛀爛的腐木味,很難將他與當時吸引了自己的乾淨氣味牽扯在一起。

方唐回過神來,掙紮著回過頭去。

……是他。

沈言。

作者有話說:

快完結了555這本改得真是充滿艱辛()

看了眼20年的初版(現在看其實不太能看下去……),風格和口味變得還是蠻大的

下一本開室友關係!

第49章 你當初有多喜歡我。

對上視線的時候,他本就神經質的表情變得更加詭異,像是興奮,又像是緊張,甚至有些畏懼。

“真是好久不見了……”

乘他鬆懈,方唐猛地掙開他的手,正準備大叫呼救,卻脖子上一涼。

刀刃抵在頸邊,方唐立刻拚住呼吸,死死咬著牙,緊盯著貼膚的寒光。

“彆動。”

“……”

“彆動,要是不想死的話。”沈言扯著嘴笑了笑,“這本來也不是我的目的……這把刀更不是為了你準備的,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不過也是,自己舅舅出了事,肯定是會來看一看的……”

方唐垂眼看著那把刀,“你要乾什麼。”

“乾我該乾的事吧,你一定沒辦法理解我……”

“沈言,這裡是醫院。”

“醫院又怎麼了?”

方唐冷靜地說,“我如果在這裡呼救,就算你割開了我的脖子,我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護士站的醫療救助。如果你直接把我殺了,醫院到處都是監控,你覺得你能在這樓梯間裡躲多久?這麼久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蠢。”

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身後的人變得僵硬。

“方唐,你現在是不是分不清楚狀……”

方唐一咬牙,看準時機,胳膊肘向後狠狠一撞。

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沈言猝不及防,手裡的刀都沒握住,人也被他推得踉蹌,隻能扶著扶手才避免自己不狼狽地踹在地上。

掙脫之後方唐立刻將地上的匕首搶了過來,樓梯間也就這幾平距離,成功掙脫後心快緊張得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分不清狀況的是你。”

方唐下意識想打開門快點離開這個樓梯間,但不知道為什麼,在摸到門把手的一瞬間,有些猶豫。

今天下午,殷姚和他說了自己的猜測。

【是說……我父母當年出事,是和林遠有關?】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殷姚說。【有些人就是這樣,為了私欲什麼都敢乾。】

【我和那小孩接觸不多,現在記憶力也不太好了……】殷姚想了想,【隻模糊地記得,林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氣質吧,或者說行事方式。】

【像那種瘋子,為了目的,什麼都能做出來,什麼都敢做。】

像那種瘋子……

“沈言,”方唐轉過身,他背靠隔離門門,雙手緊握著那把刀,聲音細聽有些顫抖,“你為什麼……會在這?”

他當然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冷靜了,現在的處境本事就很危險,再怎麼說,沈言也是個Alpha,身高體型都占優勢……

不對。

方唐詫異地看著在扶手邊捂著肚子喘氣的那人。

……那是沈言?

剛剛隻瞥到了臉,並沒有看清他全貌。

方唐垮下肩膀,驚訝地睜大了眼。

瘦骨嶙嶙的身體,蒼白的皮膚,再沒有當年在大學時候的意氣風發,頭發也又亂又長,不知道多久沒打理了,整個人就像個流浪漢,哪裡有一點Alpha的樣子。

虛弱地喘著氣,捂著嘴咳嗽。被裹在不合身的衣服裡,仔細看,臉上、脖子上,都是傷痕。

如同一具被掏空的骨架,看起來沒有任何威脅,甚至可以說,他看上去還不如方唐健壯,像什麼瀕死的毒蟲,精神麵貌差得離奇。

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見沈言抬頭陰鷙地看過來,方唐一顫,回過神來,隻咬著牙問,“你為什麼在這。”

他不在乎沈言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隻想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會在這家醫院裡,為什麼會帶著刀,為什麼要挾持自己。

為什麼剛一回國,林遠就會突兀地發短信要求見麵。

雖然不願去深想,也不願去麵對,但這一切,好像都在暗示,和今天殷姚猜測的真相一樣。

……

不會的。

“你說話,”方唐顫抖著提高聲音,“不然我喊人了!”

“那你又,咳……為什麼,不回複,也不見我?”

“見你?”方唐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那兩條短信是你發的?不是林遠?”

“那兩條短信?”沈言的表情更加陰森,又自嘲地嗬笑一聲,“那兩條短信……我也是為它吃了不少苦頭。媽的,林遠那條瘋狗……”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出現了問題,他嘴裡亂七八糟地說著奇怪的話,不像是說給方唐聽的,像是自言自語。

方唐沒時間和他在這裡耗,能聽見隔離門後麵護士站的交談聲。

快要被腦海裡的猜想逼瘋了,他大喊道,“彆瘋瘋癲癲的,我對你這幾年經曆了什麼一點都不感興趣,你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會在醫院!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我舅舅出事了?”

方唐死死盯著沈言,深怕錯過他表情的破綻。

還以為自己能接受這個事實。

還抱有著這一切是不是猜錯了的幻想。

應該不是真的吧,那隻是意外,林遠再沒底線也不會做這種事,沈言隻是一個單純的人渣,他不至於到那個地步,不至於。自己也是,不至於,就蠢到會被這樣的人……

如果。

隻是如果。

如果當年爸媽出事是林遠乾的。

那……那這次,這次舅舅出事,會不會是沈言為了幫林遠……

他好像還記得,記得那些話,記得沈言的行為,他那麼愛林遠,做這種事也……

“沈言,”方唐的聲音很輕,但是不再顫抖,“我舅舅出事,是你乾的嗎?”

沈言還隻是那樣看著他,一言不發。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還是捂著被自己擊打到的肋骨,就好像真的因此受了傷似的。

好一會兒,他低聲說,“小糖,這麼看你,真是變了好多。”

“……”

“你還記的嗎,你當初有多喜歡我。遇到事了隻會往我身後躲,小心翼翼地,深怕哪句話說的不對,惹我生氣了。”

“你彆過來!”方唐將刀尖對著他,“少說那些有的沒的,我這輩子乾過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你。”

他並不理會方唐的威脅,一步一步地,“挺讓人失望的,還以為你能幫我,還以為不用做這些事也能皆大歡喜。你理解一下我,大家就能都高興,不好嗎?。”

什麼亂七八糟……

方唐見他越來越近,暗道一聲不好,鬆開一隻手,握緊門把,“你和林遠在一起把腦子燒壞了嗎?就那麼難回答?你來這裡……唔!!”

明明也沒有靠得很近,但方唐突然就聞到一股實木腐爛的苔蘚味。

陰冷又夾雜著極濃的甜,像股氣流猛烈地拍在臉上,衝得他腦子一嗡,腺體被刺穿一樣疼痛,連呼吸都困難。

方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前全是雜亂的雪花,耳中蜂鳴作響,感覺自己隨時都能吐出來。

曾經有過類似的感覺。

這種情況,以前經曆過一次。

但遠沒有這次這麼強烈,因為那隻是阮凝鬱身上遺留的氣味。

是Enigma的信息素。

那次隻是一點,就燒得他昏迷過去,渾身發熱,如果不是魏承銘的臨時標記,他都不知道自己會成什麼樣子。

但現在的這種感覺,比起之前,好像又有什麼不一樣。

“唔……咳、咳咳咳……嘔……”

方唐想說什麼,可是張開嘴就隻能乾嘔,嗓子裡煙熏火燎,後頸處疼得要被撕碎。

不一樣,這次的反應更多的是惡心,比起是被信息素影響,更像是一個人吃壞了什麼東西鬨肚子,或者坐了太久擁擠悶熱的長途車,嗅到慪臭的皮革味,讓人愈發難受。這就是某種人造化學製品才會散發出的,非自然的氣味。

有些後悔,剛剛就應該……直接跑掉的。

“沈……咳、你……放……”

意識朦朧中,好像自己被抱了起來,方唐拚勁所能地想要摔下去,但此時此刻,他抬手都費力。

“很痛苦嗎?我能理解你。但是沒想到原來對Omega的影響這麼大。”

“你一定想問個明白,那我就告訴你,我是來殺陳遠寧的。”

“但是,如果你幫我,我就可以不殺他。”

在他終於支撐不下去昏迷之前,他聽見沈言說。

“方唐,你幫不幫我。”-

“方唐!”

他猛地推開門。

女人正在床邊焦急地等候,忽然間就被嚇了一跳,看到來人,更是緊張地站起來退了兩步。

屋子裡除了她,就是有病床上緊閉雙眼的丈夫,她蹙著眉打量著滿臉陰沉風塵仆仆的不速之客,“你?你是之前那位……”

魏承銘粗喘著,低聲問,“方唐呢。”

她一愣,正想指責,卻看到那人的表情,縮了縮肩膀,警惕道,“不知道。”

“不知道?”魏承銘眼睛一眯,“大晚上的他除了醫院還能去哪裡。你上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你、你是他的誰?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又想起女兒的叮囑,雖然畏懼,但還是鼓起勇氣,“怎麼這麼不客氣啊?不打一聲招呼就闖進來,你不知道這裡是醫院……”

但還是收了聲。

眼前的Alpha,氣壓低到即便一言不發,也讓她不安到極致。

雖然並沒有用信息素壓人,但氣勢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了,魏承銘由上至下地看著她,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他現在渾身上下寫滿了危險兩個字。

他像是要再問些什麼,身後陳悅厲道,“你來這兒乾什麼?”

他轉過身,開門見山地問,“方唐在和我通話的過程中忽然消失,到現在應該有二十分鐘了,這段時間你看到他了嗎。”

魏承銘語速很快,冷靜又不冷靜,他顯然是在壓製著急躁和怒意,儘最大耐心對話。

她冷笑一聲,“果然是你?”

他眉心一蹙,“什麼?”

“剛剛我媽讓小糖出去拿東西,過了很久還沒回來,”陳悅看著他,冷笑道,“我在樓梯間找到了他的手機,最新一條通話記錄就是和你。”

“方唐的手機?”

“屏幕都碎了。”她扔給魏承銘,“這到底怎麼回事,你要不要解釋解釋?魏總。”

“魏總?”一旁聽了半天的女人驚訝道,“所以你就是方唐之前和我們說的那個……”

“媽,現在不是時候。”陳悅陰沉著臉,“我知道你這種人手眼通天,警告過方唐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要和你來往,他就是不聽。”

魏承銘沉默地翻閱著方唐的手機,並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方唐的聊天內容乾淨到不正常,除了和他對話,就是老師同學,whats上也隻有老師同學和房東,郵件除了驗證碼就是教授來往的信函。

在看到他是方唐置頂的時候,他手緊了緊,問,“監控調了嗎。”

“隻有他到樓梯間那一段路的,出了隔離門就看不到了,一樓安全出口那邊有死角,就目前的監控來看沒見到有人進出。說起來這電話,不解釋一下嗎?”

他默了默,“陳悅。”

“我知道你是誰,”她說,“我不會在這種時候翻舊賬,但上次我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在我們眼裡,你和那個沈言沒什麼區彆。所以,魏先生,這是我們的家事,還請你不要……”

魏承銘正要說什麼,聽到沈言這個字眼,忽然心中一震。

“等等,你在哪裡撿到手機的。”

“不是說了嗎,樓道。”

“你有聞到什麼嗎。”

陳悅有些驚訝。雖然心裡不爽,滿腹偏見,但反應到底是快,“好像是有一股味道,但是不太確定,不像是信息素。”她似乎想到什麼不太對勁的東西,“……總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越聽,魏承銘的臉色越難看。

那股隱隱的怒意。一直以來壓抑著的,刻意維持的,刻意規訓自己的。

就快要掩飾不住了。

“我知道了。”

“什、等等!你就這麼走了?”陳悅拉住他,“到底怎麼回事?小糖在電話裡和你說什麼了,你倆是吵架還是出現什麼意外,說清楚——”

“看護好陳遠寧,”他說,“有任何情況,立刻報警,不要猶豫。”

陳悅鬆開他,愕然道,“你是知道什麼?”

他沒有回答。

“我會帶方唐回來。”

還想再攔,但陳悅眼睛一眯,後退了兩步。眼睜睜見他走掉,良久,才嘖了一聲。

“這家夥,居然用信息素壓人。”

“悅悅,小糖……小糖不會有什麼事吧?剛剛那人……”

“我也不知道。”她看了眼方唐的手機,屏幕碎成那樣,液晶把內屏都燒了,不像是簡單的掉在地上。“如果小糖現在有危險的話……啊。”

話未說完,她倒吸一口涼氣。

“悅悅!”

陳悅先是一愣,繼而快步走向床邊,仔細看了一會兒,立刻叫了護士鈴。

她母親已經懵然到一時間忘了怎麼說話,眼圈很快泛著紅,嘴唇也顫抖著。

“爸。”陳悅緊緊握住那隻抬起來的手,即便是她在此時也不免動容,“爸……爸?”

陳遠寧握著女兒的手,嚅動著嘴唇,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渾身都在發抖。

像是急迫地,想要說什麼。

第50章 勾引

插敘注意*-

“哎呀,魏承銘?”

在一片交雜聲中,聽到頗為熟悉的柔媚嗓音,他隻是放下手裡的酒杯,沒有回頭。

“還真的是你!”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很是驚喜,湊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背。

“……”他歎了口氣,“冷陵。”

Omega無所謂他的態度,笑著在旁邊的空位坐下,將桌麵上那杯酒拿起來湊在唇邊,笑盈盈地蹭他,“怎麼了,還在恨我?”

“恨你什麼。”

“彆這樣。”冷陵將酒品一飲而儘,辣得咳了兩下,眼睛眨出淚來,“就不能換種口味嗎。橄欖就夠了,乾嘛一定要換成洋蔥。”

“為什麼要來喝我的酒。”他溫笑地問,“這不缺想給你買酒的人。”

他還是老樣子,生前身後圍著一圈想帶他走或被他帶走的Alpha。

“你要趕我走啊……不行。”冷陵笑著說,“我也是從小鬱那聽來的,說你最近口味變了,喜歡那種甜滋滋又清淡的小東西,點東西喝也開始加糖,實在是太好奇了。”他湊了過去,“被我抓到你在吧台落單,反正你一個人,就陪陪我不行嗎?”

柔軟的身體貼過來,是薄荷的味道,因為基因等級差不多,彆人或許覺得凜冽苦澀,但對這裡的人來說都剛剛好。都曾是一樣在花叢中遊刃有餘的客人,貪杯又愛玩。

魏承銘不抗拒冷陵的討好,隻是有趣地打量著他。

煙卷在指尖虛銜了有段時間,他收回目光,在餐巾紙上點了點,剛含在嘴裡,還沒擦開火,冷陵就已經用自己的火機給他點上了。

冷陵知道他的喜好,塌下腰抬頭用眼睛挑著看他,頗有些不高興地半撒著嬌半發牢騷,“喂,你真不想我啊。”

煙霧後,Alpha的表情沒剛才那麼好看穿了,卻因此更像從前。過去相處時他總是跪在地上,被這樣的目光審視著,算是無趣的交往時最令人動情的時刻。

就像現在,冰涼的煙毫無憐惜地噴在自己臉上,熏得眼睛刺痛,說的話也沒什麼溫度,反叫他更喜歡。

“冷陵,你覺得可能嗎。”

冷陵歎了口氣,“你果然還在恨我。”

“不。”

“……”

比起厭惡和記恨,這種敷衍反倒更叫人難堪。不想叫人看出自己狼狽,冷陵垂著眼嘖了一聲,“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意思。”

“這話你說過很多遍了。”魏承銘淡淡道,“你有權利選擇認為合適的伴侶,但不是把彆人塑造自己想要的樣子。”

“又來了,”冷陵見他無意,也收回諂媚的勁頭,不客氣地發著牢騷,“沒人告訴你在床下還教人做事真的很討人厭嗎。誰能受得了啊我拜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頗為頑劣地笑起來,“喂,我聽說,你前段時間玩了個大學生,還把人家玩到網上去了,有這回事嗎?”

他觀察著Alpha的神色,忽然敏銳地察覺出什麼,心中一陣暢快,“然後人家還跑了是不是,為了躲你出去讀書了?我說,猜也猜得出來是怎麼回事了,說教彆人前多審視自己吧,這樣下去孤獨終老的又不是我。”雖然再說下去難免顯得自己破防,但他就是忍不住,“還是說你也不過是個嘴上君子罷了,實際上比起我又能好到哪裡去,看著你好像是受害者,其實我和彆人上床……”

冷陵盯著魏承銘的眼睛,勾唇一笑,“你根本就不在乎,對吧。”

好像說這些確實過了,但那又怎麼樣。大抵是心裡有股氣在的,也確實在後悔剛才流露出太明顯的心思,被拒絕之後什麼尷尬羞惱都反上來了,最討厭內耗,而魏承銘恰好又是個很能容忍彆人發脾氣的人。

從相識到好聚好散,他就沒見過這人生氣。

但是這次,好像又有點不太一樣。

冷陵也不是傻子,他不自然地移開目光,“這麼看我乾什麼,怪嚇人的,我哪說錯了……啊。”

“躲什麼。”魏承銘笑著捏起他的下巴,不輕不重地把這張刻意側過去的臉轉過來,指腹擦著他的唇角,“我不否認你的魅力,床上床下都是,隻是有時候你鬨騰過了頭,總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冷陵,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再允許你用這種方式勾引。先背叛的是你,先離開的也是你,既然當初連挽留的興趣都提不起來,你哪來的自信現在會有。”

說得也不是很重,但語調中的輕怠十分明顯,他很快放開了自己,能看出來是沒什麼興趣的。

“你說的對。”

冷陵還愣著,“什麼。”

“我確實不在乎。”魏承銘掐滅了煙,“如果實在無法消氣,你也可以潑我酒。畢竟一直有人在看,你不想太丟臉,我理解。”

冷陵好半天,才說,“所以,你還真是生氣了。”

他自然是在這裡待不下去,如果魏承銘不說他可能真會因為惱羞成怒潑他酒。

冷陵站起來,在走之前,又忍不住低聲道,“但你好像也不是因為我生氣的,是因為,我提了那個什麼大學生的緣故吧。”

“……明明虛偽的是你。”

他見魏承銘沒有說話,咬了下唇,壓下胸中那股莫名的情緒,還是紅著眼走了。

比起羞惱,更多的,好像是挫敗。

如果說魏承銘被自己挑釁激怒,他不會這麼挫敗的。

不是,冷陵心裡清楚。

不容易挑動情緒的人忽然有了易燃點,他原本難以被彆人影響到的喜怒好惡,如今不過一句提及就發火。穩重的人不再穩重,是因為在乎另一個人。

這種感覺真是,討厭死了。

……

經常這樣,在遇見方唐之後,他行事也好與人打交道也罷,總是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冷靜理智。

真論起來,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第一次發現自己無措是什麼時候。

他在英國聽說了方唐的事,鬼使神差放下了重要的會議,也不怕誰會覺得他行為突兀古怪,甚至有些變態,直到自己走入那個灰暗的走廊,在陰影處看方唐拿著鑰匙因為開不開門而賭氣地跺腳,忽然就覺得自己如此不負責的行為變得合理至極。

他忍不住笑意,被聽見之後方唐驚訝地看了過來,那一刻說實話是有些緊張的,還認識沒有多久的人大晚上藏在陰暗處窺視,他很怕那遇到什麼事就垂頭喪氣的小家夥被嚇跑,但還沒有來得及解釋,那個滿臉倦色波折曆儘的年輕人,就那樣,直直的,沒有一絲猶豫地,向自己撲了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手,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把人接住了。

【魏承銘……魏承銘……】

Omega哭著喊自己的名字。

有一瞬間,是短短的一瞬間,他是想把方唐推開的。

這個年紀不可能沒有交往過的人,但沒有一個人會以這樣的姿態——毫無顧忌地,完全放心地把自己送到他懷裡。完全的不冷靜,完全的處事青澀,情緒不加以任何遮掩,就那樣對一個剛認識也沒有多久的男人,發泄一般哭著撒嬌。

沒有推開或許是因為不忍,也或許是因為彆的什麼。

但他正確的行為就是將人推開,推開後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然後訊問他最近發生了什麼,是否需要幫助。就這樣,作為成年人,作為年長的一方,他該這樣做,才是得體的,才是正確的。

才是成熟的。

但是他沒這麼做。

可能是因為聽出一些情緒。魏承銘這樣給自己找著理由,但他確實從方唐的哭聲裡聽出來不少情緒。

他很難過,很累,幾乎快要撐不下去了。

他很生氣。

他受了好大的委屈。

其實方唐也沒說什麼, 更多的是吚吚嗚嗚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哭聲卻不惹人厭煩,

對,他不厭煩。

隻是一邊將那身體儘可能地摟緊了,一邊被淚水泡濕了冷硬的心,一邊無奈地想,他怎麼總是哭。

哄來哄去那眼睛還是紅著,他像個初次心動總能被情緒牽扯的毛頭小子一樣,甚至有些擔心,是不是太突兀了,是不是心思過於明顯了,是不是他那句話說的不對,沒有安慰到人,反倒讓這小家夥更加委屈了。

是不是嚇到他了。

是不是被發現,他其實很享受方唐這樣交付一般毫無保留的情緒宣泄,他比起讓人快些止住眼淚,更想讓這中依賴再留存的長一些。

其實直到現在他都是有些昏沉的,直到聽見方唐說,魏承銘,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魏承銘,我真的好想你。】

哭腔裡藏著已不再是萌芽的依戀,就好像下一句就是告白一樣,終於讓他徹底清醒。

上一次退縮就是如此,在他刻意疏離的情況下,方唐被林遠帶走。

這一次他依舊沒有時時刻刻在方唐身邊,還是這樣的曆程,又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還會讓自己再後悔幾年,因為前任的一句調侃而惱羞成怒,裝模作樣的宣泄情緒。

方唐的一切轉變都在提醒自己,他本不需要逼著自己成長,他本不需要認清什麼事實,也不需要那樣獨立。

那天夜裡,方唐帶著他的戒指,難過萬分地說,我不相信你了。

那一刻,後悔與自責混在在一起,幾乎快要讓他窒息。

他沒辦法責怪方唐,他唯一能怪的隻有自己。是他在方唐最依戀時選擇離開隻為守心自保,也是他在方唐經曆危險後姍姍來遲,更是他自作主張放方唐離開不做一句挽留。

即便這樣,在他請求方唐再一次相信自己的時候,他還是點了頭。

既然如此。

魏承銘看了眼手機上的定位,懶得再去冷靜理智地思考,冷陵看人是準,他確實是個偽君子。裝模作樣三十多年,快要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他拉開抽屜掀起內層,沒有遲疑,沉默著拿起那把槍。

他想,確實。有些事,不可能再出現一次。

無論方唐願不願意,無論他是感到畏懼還是抗拒,他都彆想再離開自己身邊一步。

作者有話說:

可能有錯字!!會修的!-

好像打副本啊(?

副本打完了就談戀愛了,老母親落淚,我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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