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1 / 2)

走出秦冬陽 瑜颯颯 60636 字 3個月前

第11章 不吝打擊

“你被什麼保護,就被什麼限製。”

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林巍卻對秦冬陽講了許多次,包括後來兩人的關係由哥的朋友朋友的弟弟變成了上級律師和新任助理。

道理就如交規不準彆人撞你,你也不能飆車,刑法保護你的生命權健康權,你就不能快意恩仇。誰都得在看不見的條條框框下麵生活,隨便出格就是混蛋,必須受到懲罰。

林巍把這句話很認真地攤在台麵之上供著,其實卻有辦法在約束內施展拳腳,不管黑線紅線他都能給分出許多色階,然後就在最淺淡最模糊的地方進行試探,小做馳騁。

具體到辯論賽上,他給秦冬陽的指導是,“不管接著什麼辯題,搓稿階段就是隊伍在合力尋求製勝點,你的想法彆太中規中矩,那樣自己永遠沒有辦法脫穎而出,團隊也不容易占到上風。”

“下次我寫好了,”秦冬陽難得聰明了一回,“林哥幫我看看。”

林巍工作量大,對於少年遊戲早沒興致,待要拒絕,看看秦大沛被石膏繃帶吊起來的胳膊,改變主意地點了點頭,“行!我不一定總有時間,你多聯係聯係我。”

彼時向乾得罪了人,剛被仇家當街堵住亂刀劈砍,秦大沛為了護住林巍不受傷,為了幫向乾抵擋攻擊光榮掛彩,還在治療階段。

不看僧麵看佛麵,聊天聊得正高興呢,林巍不好太涼薄了。

不久之後秦冬陽接著了新辯題,趕緊點燈熬油地寫了篇立意稿,第一時間就找林巍指點。

林巍接著稿子就皺了眉,“《人情和法理衝突時候該怎麼辦》?你這什麼學校?辯題給得這麼虛泛,連個實例都沒有,也太假大空了!把一幫小菜雞當哲學家使呢?”

秦冬陽替組織者臉紅了下,可他沒有資格質疑辯題,隻能聽著林巍批判。

林巍一邊忙著自己的事一邊粗略看看秦冬陽寫好的稿,眉頭皺得更深,“找到可平衡處……弟弟挺厲害啊?我師父乾了一輩子律師都沒找到可平衡處,你的口氣不小!這算正論還是駁論?”

秦冬陽使勁兒搓手指頭,“我聽林哥的話,想當反方……”

“我都跟你說了彆太中規中矩,”林巍不留情麵地說,“你這寫得哪像要當反方?正反差不太多,大家一起摟脖抱腰做兄弟麼,還打什麼辯論賽啊?自己都算師哥輩的,就寫這種玩意兒?”

“哦……”秦冬陽渾身刺癢,哪哪兒都想撓上兩把。

“要當反方重寫一個,標題就叫壯士斷腕以身殉道。”林巍把稿子給他丟回來,“你要做法律人,就得賠上個人情緒個人看法,做殉道者。”

“這不是正方命題嗎?”秦冬陽沒懂。

“正方肯定會從大義角度進行立論,詳細闡述維護法律舍棄人情的必須性,這樣的家夥都適合當公訴人,”林巍大概覺得他太愚笨,略有一點兒不耐煩了,“你從無情無義上說,設想自己是個罪犯律師,想儘一切辦法為嫌疑人辯護,哪怕他是十惡不赦。”

秦冬陽認真想了半天,“看著是對立的,說的不是差不多嗎?都是要法理不要人情。”

“秦冬陽!”林巍笑得混蛋起來,“辯論賽是賽給觀眾和評判看的,看著針鋒相對就行了!你隻要管出彩就好,為啥非得挑選先天沒優勢的辯題?要人情?法學院裡辯論,說啥不是個輸?彆想太多,就你那個弱雞學校的第三方,還能賽出什麼高段東西?玩的是個刺激,乾嘛非得在意立論角度?隻要有人對你的意見想法感興趣,肯給你表達表現的機會,咱們不就贏了?”

秦冬陽張嘴發傻。

當時沈浩澄也在旁邊,聞言就批評林巍說,“你給好好指導,出彩和認真對待又不矛盾,也不是找不出正經的反方論點,乾嘛亂教小孩子呢?”

林巍哈哈地笑,“我這就是教他好!過分老實的人要有意識地撕破故步自封,他和你不一樣,和我也不一樣,將來想在行業裡混,早點兒脫胎換骨是好事情。自己學會擦邊耍賴,才能真正知道人心叵測。”

沈浩澄欲言又止,顯然想要駁斥,但又看了看怔怔然的秦冬陽,把反對吞進肚裡,沒再說話。

秦冬陽按照林巍的意思回去寫了稿子,然後又讓林巍看了幾回,次次都是挨訓挨罵,到最後大律師似乎是不勝其擾,厭煩起來,非常敷衍地說,“行了,你這水平能寫這樣也不錯了,將就事兒吧!”

誰也沒有想到“將就事兒”的稿子竟然真讓秦冬陽在一眾立論稿裡脫穎而出,成功地做了反方一辯。

那對於他是裡程碑的勝利,秦冬陽激動得一夜都沒睡好,哆嗦著手給林巍發微信,情真意切地攢了一篇七八百字的小作文,感謝之心雀躍之情躍然微信對話框裡。

林巍卻沒像個哥哥似地給予鼓勵,回過來的語音冰冷無情,“就說弱雞學校沒有厲害人物,這都能露臉,前麵那幾年你在乾啥呢?”

秦冬陽聽完之後自然又愣住了。

滿以為林巍至少能跟自己說聲加油。

可他到底還是高興。

林哥也沒說錯,自己讀的學校跟他母校相比確實弱雞,所以他是天邊雲霓,自己則是旮旯裡的一盞小燈,能亮起來就很不容易了。

螢輝不能覬覦日月,也得努力照耀下去。

林巍窩在辦公室裡,反反複複地看範晨拐走芯芯那個地點的視頻資料,並不局限於案發前後幾天。

秦冬陽給他泡了一杯黑咖。

他爺爺活著的時候曾經說過咖啡是資本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處心積慮地滲透過來的毒水,故意謀奪年輕人的身體健康,不想再做東亞病夫,必須抵製。

秦冬陽雖然沒有繼承爺爺的上綱上線,對於咖啡也不怎麼喜歡,尤其是林巍喝的這種黑黝黝的苦水,不如乾碗中藥痛快。

可是林巍就能享受得了,慢慢悠悠地品,一口一口地呷,像啜美酒一般。

其實就是工作狂的不良嗜好,秦冬陽知道沈浩澄也貪咖啡,好歹還是放點奶的,沒像林巍一樣過分,美式已經不能滿足他了,總是大份意式濃縮。

視頻資料枯燥得像暫停畫麵,不放大看,根本瞧不出來區彆,就像清明上河圖的真跡和仿製版,需要行家裡手的火眼金睛才能發現端倪。

秦冬陽忍不住問,“林律覺得哪兒不對啊?”

林巍搖了搖頭,“沒什麼不對。範晨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

這個卷宗裡麵已有體現,範晨明知學校門口會有監控設備,作案當天穿了辨識度極低的衣服,幾處不同角度的攝像頭都沒拍全他的正臉,他還戴了發套,根據警方了解,案發前和案發後他都是個青皮腦袋,從來沒有蓄過劉海。

秦冬陽沒明白林巍到底是在琢磨什麼,試探地說,“所以想找一個可用的辯護點太不容易,這小子根本就是蓄意犯罪。”

“蓄意犯罪!”林巍點點頭,“這是肯定的,可他到底是蓄意已久但卻隨機時間隨機對象地進行犯罪呢,還是針對小芯芯的有意為之?視頻資料裡體現不出他有沒有踩點行為。”

“結果不一樣嗎?”秦冬陽道。

都是誘拐拘禁,淩虐致死。

“對咱們的意義不一樣。”林巍認真領略咖啡的苦,“這種不會說人話的東西,想要徹底了解他的思維模式,隻能從其行為反推。動機、目的……你說,範晨那種文化程度,那種認識水平,是靠什麼東西擁有的反偵查能力呢?”

秦冬陽非常認真地看他,“林律,咱們要是放大這點,等於自斷後路,更不利於證明他是失手弄死芯芯。”

林巍這才抬眼看他,同時笑了,“你成長了。想問題周全多了。”

秦冬陽難得聽到他誇自己,不敢立刻高興,遲疑地道,“林律……”

“可你忘了我曾說過律師,尤其是做有罪辯護的刑事律師,需要具備警察般的審判意識嗎?”林巍果然急轉直下,“我們先得攀到高處,徹底看清事情全貌,不但徹底了解對手的步驟安排計劃策略,也得明白自己要維護的這個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從裡到外一點兒都不遺漏,才能知己知彼,才能想辦法去揪住三者間的空隙風洞,使勁兒往裡麵鑿,直到這用罪惡和律法條框構建起的糾葛逐漸倒塌!即便無法碎成廢墟,減少幾層高度,也能算是成果。你都不想徹底了解範晨,還想打贏他的官司?”

秦冬陽緩緩垂下眼睛。

他就知道,欲抑先揚,前置化的誇獎絕非好事。

他也不太情願——誰想贏這官司?拿著代理費,走走過程就行了啊?不是你林巍自己說的糊弄了事替天行道?

林巍說痛快了,不再搭理秦冬陽,重新去看視頻資料。

“明天能接觸到芯芯父母了!”秦冬陽說,“常隊還是肯幫忙的。”

林巍姿勢不變地點點頭,“他那人是金剛身子聖母心,多少能聽幾句勸告……不過臉色還是不會好看,你扛著點兒情緒。動不動就尷尬,我都沒尷尬你尷尬什麼?”

秦冬陽又被他數落一通,聲音越發悶了下去,“也沒尷尬……”

“律師飯就是這麼吃的。”林巍悠然地說,“你其實不太適合,非得要端這碗,就挺住了!老大不小再放棄,還能乾點啥呢?你哥老跟我打聽你行不行,你要真行,他還惦記著嗎?”

秦冬陽徹底沉默。

作者有話說:

難怪秦冬陽心理不夠強大,總是遭遇挫折教育!後麵更新隨榜,周六周一周三上午基本都會發文,歡迎捉蟲哈!

第12章愛的程度

芯芯父母都和林巍年紀相仿。

孩子已經遇害大半年了,二人神色仍很痛苦,看見林巍和秦冬陽也有很明顯的抗拒抵觸。

等到他們做完自我介紹,形貌憔悴的芯芯媽立刻不加掩飾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很有名的律師,來自很權威的律所,但是沒有辦法理解你們為啥要替這種禽獸辯護,他不應該痛快償命嗎?”

“刑事案件的審理判決都有流程!”林巍早有準備,心平氣和地說,“國家機關不能和罪犯一樣草菅人命,辯護隻是其中環節。懇請兩位積極配合,也好儘早給小芯芯伸張正義。”

“要找我們了解什麼?”芯芯父親似乎要比妻子理智一些,臉色也不好看。

“偵破資料上寫了您是芯芯的固定接送人,”林巍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問,“媽媽完全不管女兒上下學嗎?”

“我妻子需要全心照顧兒子,”芯芯爸回答,“家有二寶沒辦法的。女兒的接送始終都是我在負責,她也剛上了幾個月學,都沒升上二年級……”

男人有些說不下去。

媽媽抽泣起來。

喪女之痛無人能勸,林巍略微停頓一會兒,繼續問道,“芯芯的學前預備班也在這所學校讀嗎?”

男人點頭。

“那就是說小姑娘已經到這學校大半年了,”林巍接著說,“她對學校環境和老師們應該很熟悉了。您那天去晚了半個小時,這對剛滿八歲的小姑娘來說算是很長一段時間了,她為什麼不回班級等您,而是選擇獨自坐在圍牆外麵?”

“這是學校管理不當。”芯芯父親恨恨地說,“所以我要控告他們……”

“那是另外案件,”林巍打斷他說,“你們當然可以主張權益,但是不在本案討論範疇,在此就不浪費時間,我想問的是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行為,這不符合常情。”

“你的意思是我們家長的安全教育沒做好嗎?”芯芯媽又現抗拒。

林巍搖了搖頭,“八歲小女孩的反應能力並無固定標準去做判彆,我沒資格評價二位的育兒水平,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您先生,一個成年男人,一個孩子父親,安全意識實在不強。女兒已經讀了幾個月的小學,他仍然把走讀性質的初級學校看成幼兒園學前班,以為總能夠同從前一樣,家長到晚了些,會有專門的人幫他照顧女兒。”

“你是什麼意思?”芯芯爸立刻大吼,“把責任推給我凶手就不用負責了?”

林巍一點兒都不在乎他的反應,“當然不是。我已經看過近倆月的監控視頻,這所小學的放學製度是孩子們統一排隊離開學校,需要家長分秒不差地守在外麵等候。批判這種規則是否合理對於亡故的芯芯已經沒有意義,交給有識人士思考,咱們要分析的是您作為父親,肩負接送女兒的重要任務,為什麼會反複遲到,將個兒童置身危險之中?”

“我沒有!”芯芯爸仍舊大吼。

“警察叔叔精力有限,全都集中在對付犯罪嫌疑人身上了。”林巍語調緩慢地說,“但我看了這麼長時間的監控記錄也瞧出點兒問題。案發當日您遲到了半個小時,但這不是最高記錄,往前推二十多天,您到學校門口的時間足足比學校放學晚了四十分鐘。”

芯芯爸一下啞了。

芯芯媽愕然,不敢相信地看向丈夫。

“六十天內,您總計遲到了五回,累計時長高達二百分鐘。周先生,原諒我說一句冷血無情的話,範晨是禽獸,但也是您,將個無力自保的小孩子暴露在禽獸的視線裡麵。”林巍語音冰冷地道。

芯芯媽嗚咽起來,伸手就打丈夫,“怪不得你總回來得晚,還說什麼帶孩子在外麵玩了……都怪你啊!”

芯芯爸默然承受著妻子的指責,半天才又抬起猩紅的眼,望向林巍,“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不管怎麼芯芯都是被他害的。”

“用處是他若臨時起意惡性程度就輕。”林巍無視他的痛苦,“處心積慮的話,惡性程度就重!可惜監控攝像頭的拍攝角度終歸有限,我沒能在視頻資料當中追蹤到範晨反複出現過的痕跡,無法確定他是踩點之後耐心地等待到了下一次機會來臨再行動的,還是當真隨機犯案,臨時起意騙走了芯芯。”

“這有什麼區彆?不就是想替他找借口嗎?”芯芯爸的恨意徹底轉到林巍身上,“他都弄死了我女兒,什麼輕啊重的?警察都沒詢問這些。”

“周先生!”林巍分外認真地道,“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現在不是古代,確定了範晨的殺人事實就可以推到菜市口斬首示眾。檢察院的量刑建議階段和法院的庭審質證階段都是要對人民群眾和嫌疑人家屬做出合理交代的,不然為什麼會有公開審理現場直播這種事情?公安部門的乾警們負責前期立案以及偵破工作,後麵的兩個公權力機關拿到看似完整的證據鏈後仍舊有權提審訊問詳實案情,前麵沒有重視到的東西,後麵不一定不在意,前麵確立的東西,後麵也有可能被推翻。我隻不過是提前和你做了溝通而已。”

芯芯爸情緒激動地捂住臉,“我不想聽這些……兩次間隔二十多天,就算他踩了點,怎麼知道我那天就會晚去?我也不是故意晚去的……臨時起意怎麼就能輕了?看到人家孩子落單就弄走嗎?”

這人又想推卸責任,又想把範晨往最可恨的程度上靠。

還是不懂客觀現實總是不受主觀意識左右。

秦冬陽本來滿帶同情的心也硬起來。

看來做刑辯的,確實不能感情用事。

“範晨說他看上了芯芯的手表。”林巍換種方式攻心,“那是一塊帶有定位功能的電話手表,主要用處不是看時間而是確定孩子具體位置,我想了解一下,是誰給孩子買了這塊手表?”

如果孩子不常處於缺少成年人陪伴的狀態,並不需要佩戴這種手表。

當然也不排除經濟富裕家庭跟風攆時髦,什麼東西都想給孩子配備上。

“嗚嗚……”芯芯媽越發哭了起來,“是我買的。放學之後或者放假休息什麼的,我會帶著兩個孩子出門溜達,害怕大的腿快走散,特意給她買的,沒想到會因為這個東西害了芯芯的命啊!”

這個動機還沒得到林巍的確定,隻是用來當突破口,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我”字,立刻就問,“遛娃的話,周先生不陪著嗎?”

“他工作忙!”媽媽抽抽噎噎,悲痛之情溢於言表,“公司往死裡用人,下班之後還總開什麼電話會議之類的,不開他也總要作圖,沒辦法陪著我們……”

林巍眼睛又再看回芯芯爸爸,“周先生是做網頁設計的,這個行業如此卷嗎?”

芯芯爸的眼睛並不直接看人,“為了生活沒有辦法。”

林巍側身,瞧了秦冬陽一眼。

秦冬陽心領神會。

眼神閃躲的人大多心虛,芯芯爸爸不說實話。

一個公司,如果需要員工在工作時間外家庭辦公,基本不會死卡上下班的時間,至少不會頻繁安排臨時工作不讓出門,這位周先生為什麼會經常晚接女兒?

“芯芯是什麼性格的小孩兒?”林巍又問,“對於您的晚接,即使是很偶爾,她的表現是緊張害怕還是無所謂?”

“也沒無所謂吧?”芯芯爸勉強地答,“會埋怨我,我給她買了好吃的道歉,孩子就原諒我。”

“您沒囑咐過她再有類似情況回去求助老師?”林巍詢問,“哪怕是學校門衛也好。”

“沒有……”芯芯爸的自責終於清晰起來,“我總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晚了……”

林巍有些無語,又停一會兒才說,“芯芯是個很容易就原諒人的孩子,她非常活潑開朗嗎?”

“我女兒稍微有點兒內向!”這次芯芯媽媽比較主動,“算小淑女。從來都不咋咋呼呼,非常可愛。”

秦冬陽的心揪扯起來。

這麼好的評價,孩子再也沒有機會聽見。

林巍卻似無感,“您家二寶幾歲?”

“六歲。”芯芯媽抽泣著答。

“這兩個人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疼愛女兒!”告彆芯芯父母,林巍神情陰冷地對秦冬陽說。

“怎麼見得?”秦冬陽問。

“六歲的兒子需要媽媽全力陪伴。”林巍語氣明顯不善,“八歲的女兒總被晚接。小朋友都走了,她不會生孤單恐懼?可是視頻資料顯示二十天前和二十天後的小女孩一樣,選擇獨自一人,默默地蹲在學校外麵的圍牆底下等著,完全沒有去找老師門衛的打算。既不驚慌哭泣也不尋求幫助,這種表現放在剛上學的孩子身上,合理嗎?當媽媽的說女兒內向,二寶若是剛兩三歲,這種內向還有幾率是天性,可是弟弟隻比自己小了兩歲,正好在她性格形成早期出生……現在的孩子都是舉家關注的寶貝,你見過多少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特彆內向的?大概是被忽略慣了!”

秦冬陽想起視頻裡的那個小小身影,一瞬之間心如刀絞,不想接受這種推斷。

太殘酷了!

“孩子感受得到自己受關愛的程度。”林巍接著說道,“小貓小狗都懂體會的事,孩子怎麼會不清楚?隻不過是和小貓小狗一樣沒的反抗,隻能被動接受命運安排。偶爾激烈,表達出去的東西也會被規勸教導和哄騙給擋回來。比如芯芯爸,買好吃的給女兒道歉的同時肯定要她理解自己的不容易,肯定會說爸爸也是為了給你掙錢。遭忽視的小女孩兒尋求不到真正幫助,頂多能給自己爭取一塊定位手表。”

“先彆定論!”秦冬陽帶點兒懇求地說,“咱們還沒了解清楚……未知全貌……”

第13章無法擺脫

林巍停了評論,過會兒才又吩咐地說,“後麵還得了解了解芯芯爸的個人交往,要知全貌太不容易,多了解一點是一點。給小姑娘討公道,隻靠常在峰那種家夥?把我林巍當成沒用的了,哥們就有本事一麵掙錢一麵恪儘本職一麵還為死者伸冤!”

秦冬陽非常豔羨林巍這種自信滿滿,他總不會被誰打倒,即使也在暗中痛苦。

車子剛往律所方向行駛,林巍口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心不在焉地摸出手機來看,慵懶眼睛立刻起了警戒。

“喂?”沒頭沒尾沒稱沒呼,隻那一聲,便等著聽。

秦冬陽不由瞄一瞄他。

林北得的聲音硬得像鋼,字字板正地從兒子林巍的手機話筒裡麵傳了出來,“晚上回來。”

林巍剛要拒絕,林北得隨後又說了四個字,“你媽生日。”

林巍聞言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很徐很緩地吐,不想讓電話對麵的人聽到自己氣息粗重,“買點兒什麼?”

“蛋糕!”林北得永遠言簡意賅,交代完了就把電話掛斷。

林巍兀自舉著手機,凝神聽著裡麵嘟嘟嘟的忙音,仿佛還有人在說話一般。

良久,他垂下手,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父母對他的要求其實不高,除了春節或者誰的生日從來不會主動找他回家,端午仲秋這種國家都給放大假的日子也不強求兒子回去表達孝道。

當然,他也從來感受不到團聚溫暖。

是不是三年前的八月十五?沈浩澄因為母親病重沒法離開醫院,林巍突發奇想地回了趟家,進門看到他媽正吃晚飯,偌大餐桌,隻擺了份蔬菜水果混雜一處的沙拉和兩小片白麵包。

見到兒子回來過節,水雋影隻是目光清淡地掃掃他手上提著的高檔月餅,無波無瀾地說,“想吃什麼對阿姨說。”

林巍覺得好笑,他都已經做了大律師了,缺什麼吃?巴巴回家一趟,看不到父親的身影也看不到母親的笑臉,人月兩團圓,很諷刺人。

自那以後他就特意避開佳節回家,不管怎麼依舊回去,那是父親給他下的嚴命。

“隻要我和你媽還有一個不死,回來承歡膝下就是你的義務。”林北得如此說。

父親的威嚴是靠自從兒子會走路起就認真貫徹執行的棍棒教育樹立起的,林巍過了十歲便不畏懼他爸的打,聽話如同聽命令般的習慣卻留下來,仿佛刻進dna裡。

所以除了大學階段,即使已經三十四了,他仍很有規律地回家應付,兩周或者三周便去住上一晚。

形同作秀,掐著母親作息,專門等她剛剛入睡家政阿姨又沒休息的時候進門,以圖有個人能證明他的行蹤。

這個家政阿姨也在林家服務六七年了,早就不會再如剛開始時帶著惋惜口氣地說,“你媽才躺下呢,要不要我叫她起來啊?”

那時林巍總會微笑搖頭。

母親也早摸出他的規律,若想見麵,晚幾分鐘休息就能看見兒子,但她永遠雷打不動地恪守著自己的起居習慣,不肯因為任何人或任何事情稍作改變。

而能不能遇到父親,全靠緣分。

這就是林家形式極特殊的“承歡膝下”,誰也不覺得有問題。

“買個蛋糕。”林巍把任務轉交給秦冬陽,“我媽生日。”

林政委是絕對不肯做這些采購食物或者生活用品的事情的,買糧買菜買任何東西都可以由家政阿姨和勤務員代勞,唯有妻子的生日蛋糕不好隨便假手於人,需要親自交代兒子。

秦冬陽聞言就把車子拐了個彎,不回律所,直接駛去一家很有名的西點店。

林家不住市區,從這去往獨棟小樓需要開上一個小時左右的車,蛋糕也需等待製作,林律母親的鳳誕,彆叫當兒子的姍姍而遲。

到了西點店的門口林巍沒有下車看的意思,垂著眼睛撥弄手機,似在專注閱覽什麼內容,也似神遊物外。

秦冬陽自己去與店員交涉。

人家問他,“多大年紀?女性還是男性?”

“五十九歲。女性。”秦冬陽知道得非常清楚,“並不大操大辦,所以不需要那種好幾層的奢華蛋糕,十二寸的就行,要動物奶油,路程遠,多放幾個冰袋。”

“花型呢?”店員手指櫃台裡的樣品,“您挑挑。”

秦冬陽彎腰看了半天,都不滿意,覺得擺出來的樣品要不就是過分幼稚,要不帶著壽字壽桃,全都不會符合水女士的審美,“有沒有那種又能體現生日氣氛又很高雅小資的樣式?”

秦冬陽覺得自己這麼說話顯得矯情,卻沒猶豫。

服務員解釋地說,“動物奶油能體現的造型不多,要靠帶風格的配飾烘托主題,您若覺得現有的樣品都不滿意,可以直接說出需求,我負責幫您去和師傅溝通。”

秦冬陽仔細想了一會兒,記起去年自己幫林律買了一個水上天鵝的造型,前年買的赫本女郎,今年……”

為難半天,他問店員,“能做一個翩翩舞者嗎?”

某次家人隨口談及林巍,秦大沛曾經無意地說,“他媽媽是留過洋的舞蹈家,後來因病致殘,終生遺憾!”

每年春節之前李律都會親自提著禮物上門拜見住在當地的律師家屬,去林家時便由秦冬陽陪同,所以他很見過林母幾回,知道那是一個長年深居簡出要靠輪椅才能稍作行動的昔日舞者,是位非常優雅,對個人形象要求極高的女人。

絕對不會喜歡轉圈都是玫瑰花的蛋糕。

店員去與製作師傅交流了下,回來告訴秦冬陽說,“要靠麵藝體現,是那種有添加劑的彩色麵團,隻能看不能吃。”

秦冬陽仍不放心,“會不會像八音盒啊?”

店員笑了,“八音盒也很好看。”

秦冬陽不好再難為人,點頭同意,“就儘量唯美一些。女壽星應該喜歡洋氣點的東西,造型彆太土了。”

店員收了他的錢後又與師傅溝通去了。

至少得等四十分鐘,秦冬陽拿著取貨小票順腿閒逛,注意力被旁邊花店裡一簇怒放的百合花吸引過去。

自己是沒資格給過生日的林母送禮物的,這點他第一年當林巍助理就知道了,加捧百合花總是可以的吧?

不愛玫瑰的留洋舞者,也不愛這種品貌高潔的百合花嗎?

“能不能隻給我包簇這個?”秦冬陽指著百合詢問店主,“挑個素雅些的包裝,彆的點綴都不要。我的意思是,蝴蝶結啊滿天星,各種襯托都不要。”

店主聞言看一看他,“行!百合顯大,您要包幾隻啊?”

林巍靠著椅背寐著了。

車門喀拉一響,他下意識地睜眼扭頭,看向秦冬陽的眸中帶了一絲紅意,顯得茫然而又委屈,夢裡遭了什麼薄待似的。

秦冬陽不忍猝看,好像這刹那的林律不是平素那個林律,聲音立刻便露惶然,“吵著您了?”

林巍收回眼神,微微搖頭,“沒有。”

秦冬陽把蛋糕盒穩穩地放在副駕駛座,又把百合壓在上麵,然後轉到駕駛座上扶住方向盤,方才交代地說,“動物奶油不能造型,花裡胡哨的東西都是麵藝,明白說了不能吃的,您注意點兒。”

林巍不知在沒在聽,沒有應聲。

車子調頭離開臨停位置。

林巍這才說話,“找你最方便的地方下車,也彆回律所了,沒有什麼著急弄的。”

秦冬陽嗯了一聲,“對周芯芯父親的調查,是請人嗎?”

林巍想想才說,“我和野子打招呼,你不用管,就把資料給你野哥發去。”

秦冬陽早料到了,點了點頭。

林天野掐著手機看了半天,走進後麵小休息室,給人撥了一個電話,“我朋友要查人,資料包發過來了,我給你轉過去。”

對麵的人低低地笑,“又查人啊?還真關照我的生意。”

“價格不低。”林天野囑咐說,“你要文明地跟,彆捅婁子。”

“又不是可以掛牌營業的私家偵探呢!”那人應道,“捅婁子,不給自己留後路嗎?謝謝野哥給我飯吃。”

林天野頓了一頓才說,“謝就彆說,互惠互利的事。我托你的,沒進展麼?”

那人歎了口氣,“你一定以為我不賣力。野哥,兄弟不是那種利字當頭的人,你沒提供什麼有用線索,實在有點兒為難。”

林天野失望地吐了口氣,“我知道。你彆丟下就行……好了,掛了。資料包和訂金我都給你轉過去。”

掛掉通話,發文件轉賬,而後林天野站在幾乎沒有什麼自然通風的小黑屋裡發了半天的呆。

父親橫屍野路的慘狀再次浮到眼前。

其實發現屍體之後警察立刻封鎖了現場,林天野接到消息趕過去時,被幾個辦案民警硬攔住了,並沒清楚看見父親死狀。

這個總來侵擾他的畫麵是憑現場環境和裹屍袋的形狀以及後來去認屍時看見父親那張腐敗而又猙獰的麵容之後拚湊出來的。

林天野總被臆想出的情景弄得夜不能眠,要靠在這根本隔不住外間喧嘩吵嚷的小休息間補覺,才能維持身體健康不遭破壞。

因為十多年前就投了高達五百萬的身故保險,林天野作為獨生子,是父親死亡的直接受益者。

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爸不是正常的走。

橫亡荒路,死不瞑目。

被認屍時,男人那雙大眼還很突兀的狠睜著,像要跳出來啖噬。

可他是被打死之後棄屍於路的。

林天野用儘了自己所有的人脈,也隻打聽出了官方解剖結論:生前遭受非人虐待,活毆致死。屍體上有死後撞擊傷,估計是棄屍之後遭了汽車一類的巨物頂撞碾壓。

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段,竟然破不了案。

林天野一直都想不通。

讓他更加想不通的是父親隻是一個小造紙廠的老板,規模不比家庭作坊大上多少,到底誰會如此恨他,要置他於死地?

而連吃頓肉都要算計算計的人,又為什麼會在物價不高保險費卻不低的十幾年前舍得那些保費為自己購買了那麼巨額的身故金呢?

誰來給出答案?

作者有話說:

水雋影的事情後麵逐漸再給交代,她的喜好沒有那麼好猜,彆說冬陽,林巍也不當真了解。

第14章三口之家

林巍一手提著蛋糕,一手倒提著百合花束,步伐拖遝地走進家門。

他想把花丟掉,抓在手裡要扔的時候沒能狠下心腸。

嬌嫩百合已無根係,看著仍舊生機勃勃,隨手丟掉等於踐踏活物,把這罪責留給彆人吧!

笑臉相迎的隻有家政服務員,何姨禮貌而有分寸地走近林巍,先接蛋糕,然後捧走了花,誇獎地說,“林先生真會買,太漂亮了。”

林巍沒有拎包習慣,東西都被接走,手裡驟然空虛起來,胳膊就不自然,下意識地望望坐在沙發裡的林北得。

六十七歲的林政委穿著便服,人在沙發裡麵坐姿依然端正筆挺,目光嚴肅而又隨意地望望兒子,沒有主動開口。

林巍便把目光轉到距離父親不算近的水雋影身上,沒帶感情地說,“生日快樂!”

水雋影的神色疏離平淡,仿佛接收到的不是親生兒子的祝福,而是一句無關緊要的隨意敷衍,亦沒搭腔,反而對準備插花的何姨說,“我來弄吧!您忙活飯。”

何姨看了看她,放下花束進廚房了。

水雋影用手推動輪椅,行到擺花瓶的鬥櫃跟前,抓起花束打量起來。

她的眼睛長得很美,眼裂寬眼尾長,微微上挑出個淺淡弧形,即使曆經歲月磋磨,年近花甲的女人雙眸還能顧盼流轉,不像普通老婦那樣上瞼耷垂下瞼浮腫。

這得益於微微凹陷的深眼眶,不但借用稍顯高聳的眉骨抵抗掉了大部分地球引力,也將年輕時過於輕薄老了之後卻能恰到好處的臥蠶優勢凸顯出來。

水雋影慷慨地把美麗眼睛遺傳給了兒子,母子倆的側顏卻不相像,林巍骨骼鋒利,那來自於父親惠贈。

不交流的氣氛壓抑沉悶,林巍動作很重地脫掉外套,大踏步地往衛生間走,開了龍頭嘩嘩洗手。

衛生間距離餐廳客廳都有一段距離,真好。

洗完了手他又小解了下,係好褲帶再去洗手,不厭其煩不緊不慢。

再出來時父母都已不在客廳,隻有那束百合造型優美地插在高檔花瓶裡麵。

林巍盯著花瓶看了幾眼,心說秦冬陽還挺會買,這花瓶就適合插百合,換一種花都不協調。難得的是枝數也夠,少了會顯單薄。

他的視線自然向下,落在母親修剪掉的斷枝殘葉上。

那堆被舍棄的莖葉之中赫然雜著兩朵雪嫩花蕊。

林巍有些吃驚,忍不住再去看看造好型的花瓶,瞬間就明白了。

再多兩朵不襯這個造型,水雋影顯然沒有耐心重新設計,剩下的花不被需要,身為累贅隻能丟棄,不管它們並沒有比同類差了美麗缺了芳香,單純隻是多餘而已。

原本就沒什麼溫度的心,越發冷了一些。

何阿姨提著立式簸箕走過來,邊掃那些殘枝剩葉邊對他說,“開飯了林先生。林政委和水女士在餐廳等您呢!”

即使她已在這服務了許多年,彼此間的稱呼依舊如此疏離,完全符合主家氣質。

就是生存之道。

林巍精神難振地點點頭,緩緩走進一牆之隔的餐廳。

水雋影已經坐在正位上麵。

這是林家不成文的約定俗成。

在外呼風喚雨的林政委回到家裡座位也要屈居妻子之下,從林巍有記憶起便是如此。

沒人怪他行動遲緩。

看他坐下,林北得立刻就將蠟燭點了,然後看向妻子的臉,柔聲地說,“生日快樂。要不要唱兩句?”

水雋影嘲諷而又哂然地笑,然後張口吹了蠟燭,動作利落而又痛快。

林北得又將蛋糕刀交給妻子。

水雋影目標精準地挑掉上麵那個薄紗長裙的起舞麵人,任那想用婆娑之姿討她歡心的手藝之作兩腳朝天地掉在實木餐桌上麵,帶出去的奶油甚至濺著了附近菜碟,眼睫不眨地切了老大一塊蛋糕,遞給側手邊的丈夫。

林巍靜靜看著她的動作,看著父親接走那塊蛋糕。

第二塊是給自己的,仍然很大,快抵得上一個成年人的手掌。

林巍麵不改色地接過去。

水雋影這才重新選了一個地方,給自己切了一個邊角極直極平的小三角形,頂多隻有二指寬的樣子,放到自己麵前看了幾秒,終於說了兒子回來這麼半天的第一句話,“謝謝。”

林巍沒搭茬,視線停在被切得麵目全非的蛋糕上麵,不由自主地想:何姨的年紀是吃不下這麼多剩蛋糕的,它的命運大抵會同地上那兩朵百合一樣……

想這些乾什麼呢?

花瓶裡的百合也終將要丟掉。

如同林政委和自己麵前的兩塊蛋糕,最後都會被丟掉。

林北得抓起麵前的紅酒杯,往妻子麵前那隻輕輕碰一下,而後自己抿上一口,也和兒子說話,“最近挺忙?”

“一直忙。”林巍捉筷吃魚,語氣淡得話音轉瞬即逝。

“忙點兒好!”林北得也吃口魚,“說明於國有用。個人問題解決得怎麼樣了?”

個人問題。

個人的,對於林政委來說,也是一個任務,需要交代清楚的任務。他甚至都不肯用“準備什麼時候解決”一類的句式,直接就問解決得怎麼樣了,立場非常清晰,表明這是一個早該有結果的事情。

林巍抬眼看看父親,餘光不能避免地掃到旁邊認認真真吃蛋糕的水雋影。

說吃也不恰當,水雋影分明在品,用小叉子,連蛋糕帶奶油地挑上一小點兒,十分優雅地送進口中,慢條斯理地品,仿佛那是人間至味。

林巍卻很知道,除了生日這天,母親絕對不會碰觸這種高熱量的食品,一年到頭都是脂肪含量極低的沙拉和水煮蛋,白麵包的分量都會嚴格控製。

一個身陷輪椅幾十年的女人,根本不能自如行動,對自己的飲食如此苛刻,到底有何意義?

即使隻是餘光掃過,林巍仍很敏銳地發現母親不但兩腮塌陷,口周也有了很明顯的縱向褶皺,這令得他十分吃驚——什麼時候的事?上次好像還沒發現……上次看清母親的臉,具體是哪天呢?

林巍又糊塗了。

他該很久沒有見到母親用餐時的樣子,大概已經早這樣了。

不管眼睛如何美麗,該流逝掉的青春一樣流逝掉了,甚至因為過分乾瘦,水雋影的麵部老態可能輸於較為豐滿的同齡人,常年幽居常年節食,使她沒有資本同那些入世極深勤於維護的貴太太們比年輕,天生資本和後天缺失奇異地雜糅一處,顯得怪誕而又特殊。

好像醒過頭的珍貴紅酒,當初價值如何昂貴也沒辦法改變酸腐失香的最終結局,除了名氣地位丈夫兒子如同商標和酒瓶,還能為水雋影曾經擁有的尊榮卓越提供佐證,其餘的……留心留意的人隻能暗自感慨暗自歎息。

林巍非常不敬地想:還不如老國貨,可以窖藏三五十年,能直接喝,也能加溫燙煮,還沒有過時不候掐不著正點就掃興的說法。

“你自己突破不了,”林北得不見兒子說話,接下去道,“我可以幫幫忙。”

“突破?”林巍覺得挺好笑的,“您在說什麼軍 事 行動專業難題?”

“那你是不是太自負了?”林北得說,“能把工作乾好,個人問題就是處理不了,眼高於頂?”

林巍搖了搖頭,“我不眼高。可你竟然認為能有外人融入咱們這種家庭?”

林北得蹙眉盯著兒子,一時不語。

吃蛋糕的水雋影卻幽幽說,“不用融入。覺得我們耽誤了你的話,可以隻活自己。”

林巍看看她的蛋糕叉,又看看陳屍餐桌的小麵人,詢問地瞅回父親,“行嗎?”

林北得沉下了臉,“一個月頂多回來兩三個半宿,誰影響你了?”

林巍滿麵嘲諷地笑。

沈浩澄當年一心要承父誌,想當國家機器上的零件,考檢筆試第一麵試被刷,考法仍舊筆試第一麵試被刷,若非他的媽媽生了重病,自己也先一步留在H市從業,隻怕早就換了地方發展。

權勢之手便是烏雲,真能遮天,至少遮蔽一方。

林北得被兒子的笑容弄得臉色難看起來,礙著妻子生日,隱忍不發地繼續吃菜。

林巍毫無胃口,瞪著一大桌子佳肴胡思亂想:何姨費勁巴力地弄這麼多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到底有什麼意義?不管什麼上等東西進了這家的門立刻變成了蠟,色彩斑斕的蠟,轉瞬之間失去本來價值化身垃圾的蠟。

乾巴巴地熬到九點,水雋影恪守天條似地洗漱就寢。

林巍轉身就往外走,林北得難得地跟進院子,沉聲說道,“你都三十四了。我和你媽媽還能活多久啊?”

林巍回身看他,又浮起笑,“你們都會保養,兩邊家族又有長壽基因,八九十歲沒有問題,慢慢享受人生。”

也慢慢折磨我。他在心裡說道。

林北得看得清兒子的抵抗,眼神微變,又似不太在意。

他居高位已久,總管轄著各種各樣有本事的下屬,總得接收到各種各樣的敢怒不敢言,早習慣了。誰不聽話誰不服從,他都會想方設法地上手段,這是職權賦予他的過人能量。

林巍也看出來林北得的眼神變化,非常迅速地說,“我和沈浩澄鬨掰了。掰了七個多月了。”

林北得稍稍一訝,“成敵人了?”

“不至於的。”林巍淡然地說,“還能做師兄弟,有名無實沒情沒意的那一種。您兒子,該這樣。”

林北得想了想說,“你自小就不聽話,但也自小不撒謊,我相信了。沉澱沉澱重新開始……也彆拖延太久。你媽確實不怎麼執著這個,可你姓林,是老林家的血脈。”

林巍轉身就上了車。

這是什麼舊世紀的破笑話?

第15章 傑出女性

肖非豔從爺爺保姆口中知道了老人家拿拐杖掄林天野的事情,並沒怎麼在意,隻是笑嘻嘻地問秦大沛,“天野受傷沒有?”

秦大沛淡淡地哼,“把你爺爺當成武林高手了?那麼老當益壯?”

“我是怕你丟了朋友。”肖非豔兀自笑著。

“倒不至於。”秦大沛的憤慨也不怎麼認真,“臉肯定是丟了。出來不遠就碰見巍子的車,野子立刻躥上去繪聲繪色地學了一遍,冬陽也跟著聽,你男人我形象全無。”

“臉?”肖非豔忍俊不禁地拍拍他的麵頰,“形象?秦大沛你彆逗了,確定自己有這兩樣東西嗎?”

不是副檢察長安心貶低自己男友,而是臉這玩意兒對於混不吝的秦大沛而言確實就是一種人體結構,跟麵子還有什麼形象之類的詞全不搭界。這位青年帥哥一切都從實用主義出發,認為他人看法虛無縹緲,從來不在考慮之列。

從其追求肖非豔的過程就見一斑。

高考剛過這個細長條的花心蘿卜就痛痛快快地揮彆了自己中學時代的最後一任有名無實的女朋友,全不管人家姑娘剛剛熬到戀愛自由的年紀就遭“拋棄”有多痛苦破滅,輕裝前進地投身於嶄新的大學生活。

第一個學期秦大沛將全部精力都用在和同寢而居的林巍角力上了,雖然誰也沒降服誰,倒也鬨個充實。

第二學期剛開學,他的視線就被同係同班的肖非豔吸引過去。

起因並不浪漫。

三月還不太熱,上體育課的學生們大部分都未自行準備飲用水,那天氣溫驟然拔了個高,身為生活委員的肖非豔眼見劇烈運動後的同學們似一條條擱淺的魚,便同老師申請,要用班費給同學們買水。老師同意了,肖非豔隨手點了幾名男同學去幫自己提水,指頭所過之處,男生全都乖乖地出列隨行,唯有被幸運之神點中的秦大沛生來不喜歡受人支配,天聾地啞不動窩。

眼睛不揉沙子的肖非豔立刻就不痛快,“唉,那大個兒,裝什麼耳背啊?我知道你是H市的,北方爺們都有力氣,彆總躲活。”

秦大沛覺得刺耳,翻起眼皮回擊,“你不也是H市的?北方娘們也很有勁兒,就幾提水,這麼多人還不夠用?差我一個?”

肖非豔登時火了,一個健步躥到秦大沛的跟前,仰起她那客觀上隻有一米六高氣場卻能衝破校體育館房蓋的美麗頭顱,狠狠地盯住秦大沛的眼睛,“說誰娘們?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體育老師見狀不好,連忙喝止,“彆鬨矛盾嘿!秦大沛,你怎麼回事?乾活挺懶,跟女同學鬥嘴倒挺積極。趕緊道歉!”

秦大沛不怕體育老師,但也不好跟個女生打架,眼見肖非豔天不怕地不怕地逼到自己下巴底下來了,沒法妥善處理,隻好舉起兩條大長胳膊,假意投降地說,“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順溜嘴了,絕無歧視女同胞的意思。”

“你敢歧視!”肖非豔全不在乎老師同學都在看著自己,氣勢洶洶地說,“有本事跟我比比,看誰更優秀些。”

“甘拜下風。”秦大沛反正皮起來了,更不在乎她說什麼,“比不上您巾幗英雄。”

“甭廢話!”肖非豔不放過他,“出言不遜油嘴滑舌就能混過去了?抬水去!”

秦大沛沒辦法,來去都在暗中罵人,什麼“矮國公民”,“女權主義排頭兵”,“個小嗓門大,”“H市潑辣戶代表”,林林總總攢了一肚子,到底還是拎了兩提礦泉水回來,氣不過的模樣把他寢室裡的一個南方舍友逗得前仰後合,使勁兒拍著他的後背笑道,“大沛喲,遇到克星了喲?”

自那以後秦大沛就盯上了這個之前沒怎麼在意的同省同市女老鄉,聽到她的名字立刻精神百倍,瞄到她的身影馬上亢奮異常。

如同男生之間的友誼常常是靠不打不相識建立,男女之間的吸引也總能夠憑借看不對眼轉化而來,當然,前提是當事人足夠豁達,不小心眼兒。

秦大沛不小心眼兒,他隻是征服欲強,自從身體開始發育至少在名義上當過十幾個小姑娘的男朋友,臭小子所向披靡慣了,頭一次遇到肖非豔這種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女孩子,興趣被勾起來,暗暗起了拿下對方的心。

剛過而立就能當上長山區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副檢察長的肖非豔豈是好相與的?

是年未滿二十歲的嬌小女孩心高氣傲得正眼都不給秦大沛一個,甚至在秦大沛笑嘻嘻地往她身邊湊的時候不留情麵地喝,“秦扁擔,離我遠點兒。”

秦大沛就此聲名遠播,整個政法學院都知道有個叫秦大沛的小混子追女不利,讓人訓成一條扁擔。

秦大沛仍舊滿不在乎,反正他混慣了,反正除了肖非豔誰也不敢當著他麵瞎叫什麼“扁擔”,吃了癟出了名,越發沒臉沒皮地展開激烈攻勢,甚至當眾念過酸詩,厚顏無恥地搬運百度來的不知前文後語的東西方情感精句。

肖非豔將他當成患有鐘情妄想的精神病看,也不在乎自己被這家夥連累得人儘皆知,自如自在地過日子。

也就緊鑼密鼓地咋呼了一個多月,秦大沛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肖非豔還以為這個家夥釘子吃多老實了,偃旗息鼓消停下去,沒想到正準備應付期中考試的時候,一個同班外寢的女生卻對她說,“總是騷擾你的那個活扁擔要退學了,以後你可真輕鬆了。”

“退學?”肖非豔不相信,“聽誰說的?”

“我男朋友跟他一個寢室。”女生答道,“說是他爸貪汙數目巨大,被抓起來了。秦扁擔可能是受不了這個刺激吧?已經遞交完退學申請書了,說這兩天就走。”

肖非豔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就出了門,直接找到男生宿舍門口,讓人把秦大沛喊了下來。

“怎麼著美女?”秦大沛笑得吊兒郎當,“聽說哥們要告彆了,突然看清自己的內心了?”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肖非豔說,“至於退學嗎?學法律的就一定得進政 法 係 統?當律師當法務,不能乾出成績?”

秦大沛看看滿臉嚴肅的肖非豔,神情仍舊輕佻,“不光怕被耽誤政 審,考這學校是為了滿足我爸,不讀了也省得他過意不去。”

“那就真當混子去嗎?”肖非豔問。

“哥們就當混子也得當個有學曆的,”秦大沛笑嘻嘻晃手指頭,“隔壁財院的金融挺有名吧?哥們回去二次高考,拿下它。”

“你都混了快一年了,”肖非豔明確表示看不起人,“隔壁財院不比咱們院的分低,吹什麼牛?”

“打個賭唄?”秦大沛逮著機會就要抖摟,“哥們要能考上,肖大小姐給個機會,跟金融院的小學弟處個對象啊?”

本著挽救失足青年的大愛精神,肖非豔豪氣乾雲地給了希望,“你先考上再說。”

似是而非的一句承諾硬生生地連住了兩個本來不該再有交往的人,僅僅幾個月後,財院新生秦大沛以與肖非豔同年同歲,生日還大好幾個月的學弟身份,又賴來了。

巾幗不讓須眉的肖非豔整個青春都搭在這個混子身上,卻還甘之如飴,表麵訓子訓徒似地管製著人,實際卻已付出全部的愛。

同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花花公子秦大沛再也沒能得到機會換女朋友,把自己的年輕歲月也栓給了這個身高隻有一米六卻和男人同樣頂天立地的女中豪傑,為她承受一大家子檢法工作者的輕蔑歧視鄙薄詆毀,不以為然,初心不改。

除了沒有結婚證,沒有一個親友如雲祝福堆疊的婚禮,二人就是實際上的恩愛夫妻,小日子過得自在而又愜意。

“又吃這破東西。”肖非豔把秦大沛給自己弄好的自熱火鍋使勁兒一推,“我都成速食試驗品了。”

“走走走!”秦大沛馬上就幫她拿外套,“肖副檢想哪口了?哥哥馬上滿足。”

“走個屁走!”肖非豔一把扯掉自己衣服,隨手扔在沙發扶手上,“能不能弄頓真火鍋?彆去外麵撐一肚子亂七八糟,自己買點兒肉片青菜,慢悠悠地在家吃啊?”

“行!”秦大沛立刻點頭,“彆的不會,火鍋這玩意兒沒技術難度,哥哥還能鼓搗。你餓一會兒,我馬上去超市買東西。”

“明天吧!”肖非豔又把自熱火鍋拽了回來,“明天我休息,上午就吃。”

“終於能休息啦?”秦大沛賤兮兮的湊回她的身邊,一副溜須拍馬屁的樣子,“可真不容易嘿!哥哥必須給你弄個超豪華版的家庭火鍋,管保涮品齊全南北綜合海陸鮮彙應有儘有。”

“那吃得了?”肖非豔禿嚕一口粉皮,“你當姑奶奶是大胃王呢?”

秦大沛眼睛一轉,“叫巍子唄?那家夥總沒心思弄飯,休息日更能糊弄。”

肖非豔神色琢磨地道,“你有些厚此薄彼吧?沒說叫浩澄啊?”

“那位會做飯啊!”秦大沛就說,“誰叫他們原來焦不離孟現在卻得王不見王?沒有辦法一碗水端平。”

“行!”肖非豔就同意了,“那也叫上冬陽。孩子總被你們冷落著,弄得性格蔫不拉幾,老嫂子看不過去。”

第16章 朋友情誼

要不是聽肖非豔說他們也邀請了林巍,後者還答應去,秦冬陽是不願意因為一頓火鍋打擾哥和嫂子的二人世界的。

心思敏感的人任何時候都不鬆弛,秦冬陽上門之前特意拐去水果超市買了一大堆他認為能討肖非豔喜歡的精美水果。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