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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秦冬陽 瑜颯颯 119851 字 2個月前

第21章 心硬如鐵

周身的血全都凝滯掉了,任憑軀體極力催動,極力想要迅速恢複,就是不肯正常循環。

秦冬陽手腳冰涼動彈不得,隻有那個地方還在熾熱還在固執己見地沒羞沒臊。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神魂離竅的秦冬陽驟然之間元魂歸位,飛速轉回了身,動作極快地把林巍身上的空調毯往下拉了一下,而後摔進另外一處沙發裡麵閉眼裝睡。

裝也要把無恥藏住,絕對不能露餡,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存了這麼肮臟的心。

秦大沛大步走上三樓,看見兩人都睡著了,好氣而又好笑地罵了一句,“都他媽的挺好養活嘿!”

他先過去摸摸林巍的臉,查看他的情況,林巍皺著眉頭閃開那手,翻了翻身,繼續睡去。

秦大沛便又走到弟弟身邊,拿腳踢踢幾乎趴進沙發裡的人兒,“秦冬陽,起來!彆睡在這兒,哥送你回家。”

秦冬陽如同睡死了去,無論如何不肯應聲。

秦大沛見狀又低聲罵,“你是不是也跟著喝紅酒了?小傻玩意兒,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就在這兒窩著,難受死你!”

秦冬陽果然難受死了,他恨不得自己真的喝過紅酒,那樣就有抵賴,可以把錯歸結為酒。

這個秘密被他死死守了好多年,從不與人透露,也肯不認真回想,仿佛一切就是似假非真的夢,就是糊裡糊塗中的妄自蠢動,並非現實。

沒想到卻被盛怒裡的林巍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自我欺騙,秦冬陽無可抵擋地跌入不願相信同時也無法麵對無法承受的冰窟裡麵,被那徹骨的冷和迅速紮進內裡的寒氣之刀合力殺明白了——原來當日裝睡的人並不隻有自己,原來他努力扮了這麼多年的單純竟是一場笑話。

那個惹得自己看清自己的心,那個讓小弟弟秦冬陽明白他竟對一個哥哥產生了興趣的林巍其實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始終冷眼旁觀,無動於衷地瞧著他是如何竭儘全力地保持分寸的。

這會兒還要用如此譏嘲的語氣撕開那被拚力壓在歲月深處的秘密。

為什麼如此狠?

但有一點兒慈悲,也不會在這種關頭拆穿。

揮過刀劍,林巍沸騰的暴虐欲稍稍緩解了些,盯著被凍成冰雕似的秦冬陽看了一會兒。

等不到這個人自己恢複知覺,林巍的耐性很快又耗儘了,使勁兒抓過秦冬陽擺在門邊的鞋,開門一丟,同時抬手搡人,把那泥塑般的家夥使勁兒推到外麵,再吼了聲,“滾!”

他也有些不願麵對這種情況,堅持強硬也是一種解救之道。

廊道空曠,那個“滾”字嗡然發出一段尾音,還未消散,房門就已咣當關合,毫不留情地把根本無法自如行動的秦冬陽擋在光線昏暗的樓梯間裡。

體表那層冰殼被推裂了,手腳僵直的秦冬陽承受不住身體深處傳出來的劇痛,緩緩蹲了下去,為不至於癱倒,手掌死死按住地麵。

恰巧有個住戶由上而下,路過赤腳蜷縮著的秦冬陽身邊,非常納悶地看看這個使勁兒勾著腦袋的年輕男人,又看看被甩出去老遠的鞋,心想瞧著還挺精致的人,怎麼混成這副慘狀?爹媽沒有狠心做到這地步吧?那是女朋友?什麼厲害女人能把一個青春正好的小夥子逼得如此可憐?

唉!造孽!

門裡麵的林巍也僵立著,野蠻無情和心狠手辣並沒能夠安撫他的痛苦,反而激出懊悔之心。

如果沒有鬼使神差地往沈浩澄的辦公室門口走那幾步,他就不會看到不想看的場麵,也就不會沒理智地配合林北得安排好的相親,不會傷害到無辜的彭商商,不會對始終謹小慎微的秦冬陽發火。

一個小八歲的年輕孩子,好朋友的弟弟,這麼多年始終膽怯乖巧地跟在自己身邊,何必連累到他?

青春時的蠢動萌發,不算什麼罪孽。

可惜後悔事情也發生了,剛剛發生,卻已改變不了。

林巍隻能煩惱不堪地承認自己是個最最無能也最最容易後悔的人,這幾個月,他曾無數次地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守住愛情,後悔因為賭氣和逃避徹底失去了沈浩澄,進而又後悔自己沒能趕在沈母彌留之時表現出堅決和堅定,那時他還覺得不好火上澆油雪上加霜,覺得自己是肯隱忍退讓給人留有餘地。

由此再往前推,他甚至後悔自己那麼不顧一切地追求過沈浩澄,給了人家轟轟烈烈的開頭卻又親手書寫了一個醜陋不堪的結尾,真他媽的是個罪人。

罪人!

困獸於室的林巍心洪泛濫,裹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一起信馬由韁,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十六歲時和母親的爭吵。

那是他與水雋影之間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麵衝突,起因是有女生攻勢猛烈地對他表白,少年林巍不管不顧地當眾宣布說他不可能喜歡任何女人,以後若有親密伴侶也會是個男性。

這種宣言完全不在師長們的承受範圍,即使十分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總肯給與遷就包容的班主任仍然態度堅決地找了林政委來,情真意切地說,“不管時代發展成什麼樣子,也不管林巍這些話是真是假,如此張揚而無顧忌絕非好事。林政委,個人成就固然重要,關注子女的成長同樣重要,家庭教育不能疏忽了啊!”

林政委頗以為然,他也不管時代怎麼發展,更不想剖析兒子那些話是真是假,隻是下了決心消滅那份狂放不羈。

如同林巍所說,從他十歲之後,這位嚴父想要逮住兒子好好教訓教訓確實不太容易,林巍會抵死掙紮滑不留手。

但那也是當老子的人沒真發狠。

生怕一個勤務員不夠用,林政委甚至臨時借了兩個兵來,四個雄赳赳的大男人合力堵住剛剛放學回家的林巍,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地擋住了東西南北四方去路。

為了彰顯教育力度,林政委甚至給拚命反抗的兒子上了繩索,始終都沒服軟的林巍被他爸爸那條比自己歲數還大的腰帶抽得皮開肉綻麵目全非,後來還是勤務員怕出人命,硬把暴跳如雷的領導給拽走了。

林巍一個禮拜沒上學,也一個禮拜沒出房門,當他終於頂著青腫不堪的臉走到院子裡,看見沐在陽光底下安靜讀書的水雋影時,忍無可忍地問,“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

水雋影淡淡地望一望他,“是啊!”

“他幾乎殺了我,”十六歲的林巍咬著牙槽骨說,“你沒聽到嗎?”

“他不會的。”水雋影的語氣仍然平靜如水,“你該得著教訓。男的也該自愛。”

“自愛?”林巍無比悲憤,“您也不準我愛自己!一個從來不被他媽正眼瞧的孩子就他媽的是個罪人,愛個屁啊?你們都不管我穿什麼衣服吃什麼飯,好幾天也不跟我說一句話,卻能堂堂正正地來責備我毆打我,除了生而有罪,我實在想不出彆的原因。”

水雋影眼神深邃地注視著對自己爆粗口的兒子,一點兒也不急躁,聲音鎮定得近乎溫柔,“你沒有罪,我有。生你出來,我是罪人。”

中二期的少年怎麼耐得如此悠緩而又強韌的冷暴力呢?

林巍顧不得周身都是不堪震動的皮肉傷,對著他媽大聲嘶吼,“為什麼有罪?你告訴我,為什麼有罪?”

水雋影卻放下手中的書,推著輪椅回臥室了。

林巍扭頭狂奔出門,跑到幾公裡外的人工湖邊坐了整整一夜。那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最好動最沒耐性的,但他真的坐了一夜,獨自一個人,整整一夜。

沒有尋死的念頭,也沒自憐自艾,林巍的性格無疑是衝動的,卻也倔強無比,覺得主動放棄自己才是真正認輸。

他不肯認輸。

隻是瞪著湖水回想幼年。

回想從記事起媽媽就不認真理睬自己,爸爸也總不在家,好在十歲之前還有外婆陪在身邊,她會摟著小時候的林巍,輕輕地喊“婆的寶貝”,也會在林巍偶爾跑到水雋影身邊撒嬌卻又铩羽而歸的時候哄他“小巍彆難過哦!你媽媽也是可憐人,她的熱情跟著腿部神經死掉了,那是婆的過錯,你彆怪她。看在婆的份上,彆怪她!”

十歲之前的林巍隻想要人疼愛自己,沒法理解什麼叫做過錯,十六歲的林巍隻想看到母親對自己流露一點愛意,不肯接受她去自認有罪。

極速成長的少年人的情感需求,哪是一個外婆能滿足的?

更何況,十歲那年外婆就撒手走了,遠遠沒到古稀之年。

記憶裡的外婆雖把林巍當成命根在疼,神色卻總淒苦,林巍從沒見過她離女兒太近,好似永遠都是眼含愧疚地站在遠處看著水雋影,遺憾之情時時真切,不肯掩藏也無法掩藏。

她也不敢拚命阻擋動不動就用武力教育外孫的女婿體罰林巍,至多眼含熱淚地喊,“就不能對他親一點兒嗎?我要死了,孩子跟誰熱乎去啊?”

作者有話說:

又有一點兒心疼

第22章 背叛自己

外婆果然早早死了,六十來歲的年紀突然之間就死在女兒女婿的小獨棟裡,臨走時候身邊隻有林巍。

瀕故的人因為倒下得急,樣子還很清秀好看,雙目雖然拚力睜著,絲毫都不顯得可怖,她很使勁兒地拽著外孫的手,又笑又流眼淚,“婆的小巍好好長大,好好長,性子千萬彆太孤清……你外公就孤清,婆扔下他不管了,你媽也孤清,婆也不管她……”

“婆管我。”十歲的林巍還太幼小,他的身形已經很高,心裡卻很畏懼死亡,認認真真地懇求說,“婆得管我。”

“婆管不了……”外婆的眼淚似是一條走過織物的水,沿路都受阻擋,看著卻又特彆清澈,“小巍得自己加油……記住婆的話,放過你媽,彆指望她,你爸……改不了的脾氣,再打你時彆挺著挨,使勁兒跑……巍啊……”

巍啊……

長長一口氣息驟然熄在滿腔放心不下之中,茫然不懂的林巍傻看了良久才爆發出一聲哭嚎,“婆!”

林北得沒在家,水雋影和當時的家政服務員推門而入的時候疼愛外孫的人身體已經僵硬,任憑林巍怎麼哭喊哀求都沒反應。

林巍記得外婆好像沒有閉眼,是水雋影輕輕闔上了她的眼簾,而後捧著她的麵頰親了一親。

“媽,”林巍哭著問她,“婆死了嗎?婆是死了嗎?”

水雋影放開母親,回眸看看滿臉淚痕的兒子,沒有哭泣,隻是歎息了聲,“誰也不能永遠陪著誰啊林巍!”

沒有誰能永遠陪伴著誰,十歲的林巍無奈地失去了唯一肯給與他肌膚接觸的外婆,從此之後有父有母但卻近似孤兒般地成長,卻到十六歲這年方才真正聽了外婆的話,放過了水雋影,不指望她。

湖邊獨坐一夜之後,沒有任何人過來尋找他的林巍自己回去了,此後再也沒和水雋影有過正麵交流,即使到了三十四歲他也沒想通一個母親為何會不親愛自己兒子,而那麼愛他的外婆為什麼對此不做任何規勸。

可他一直想要熱熱烈烈地活。

一直。

把秦冬陽硬推出門之後,僵立良久的林巍突然像個沒底氣的小孩子般湊到門鏡上去張望,走廊裡麵空蕩蕩的,他還不敢確信,試試探探地推開房門,謹慎之狀前所未有,不是平常時的那個林大律師。

外麵果然沒有人了。

林巍緩緩鬆了口氣,立刻就又空虛起來,像十歲時那樣茫然,他看看外麵又看看屋內,自己也不知道該乾什麼,又怔忡了須臾才拽過衣裳登上皮鞋走出了房門。

童年時的小湖已經失去了調節周圍水係的實際功用,早已被填埋了,三十四歲的林巍開車駛到H市的江邊,獨自坐了很久,終於給沈浩澄發了一條短信。

他得要給自己的三十四歲一個交代,得給始終都想燦爛生活但又總是遲疑害怕的自己一個交代,他得知道拚命長到一米八幾的這個大男人到底是強悍的還是失敗,他得聽聽那個最愛最放不下的人具體會怎麼說。

最好有個人能告訴告訴自己後麵的路該怎麼走,哪怕是最不實際最不正確的指點。

隻要那個人是真的明白林巍。

爭吵最激烈的時候,沈浩澄曾經說過,“我可以做親人,可以不要情調,可以接受愛情不再熾烈如初,可以承認我們的關係不再激情澎湃,因為什麼東西都有衰老過程,必須麵對必須接受。但我不允許退縮,更不想被遷怒。林巍,請你正視一下自己的不作為吧!”

愛了十年的人大概最能看透彼此。

沈浩澄早把林巍給看透了。

即使他從不肯對人說起自己少年的傷,不肯說原生家庭給他的那些疼痛與疤。

林巍確確實實是個外強中乾表裡不一的人。

“總是讓人委屈不甘的關係肯定不是愛情!”被他愛了十幾年同時也被瞞了十幾年的沈浩澄非常理智,“或者已經壞掉,該埋葬了!”

林巍想要當個完美伴侶,那種無懈可擊強悍無匹的完美伴侶,可惜當不了,麵對沈浩澄的指責他辯無可辯,同時也舍不得放棄,隻能依靠暴躁和耍無賴來武裝自己,“對,不是愛情了!壞掉了!這都怪我,怪我不配!我林巍就是野草,自然也隻愛野草啊,你非長成玉樹,那還配嗎?配嗎?”

於是沈浩澄說了分手,於是他就成了被趕走的那個人,裝了衣服提著皮箱搬進了林天野的毛坯房。

但那隻是無能狂怒,隻想暫時逃避,沒想真的放掉。

沈浩澄是他亂七八糟的生命裡唯一美麗風景,不可替代。

那是他三十多年歲月僅有的自豪!

隻想躲一躲麼,隻想把自己那些越來越不肯好好溝通的壞情緒收起來,想讓關係彆再繼續惡劣,七八個月和三千多個日夜相比輕重顯然,怎麼會真斷絕掉了?

真的斷絕掉了。

七八個月,林巍仍舊沒有收拾出自己滿意的自己,也沒有等來沈浩澄的主動複合,這個人和外婆,和水雋影一樣,不管怎麼被他林巍供奉在心,到底還是鬆開了故作不在意的林巍的手,徹底放棄了他。

應約來到江邊的沈浩澄很平靜很理智地對他說“各生歡喜”,還說“關心要有尺度,窺探要有分寸”。

林巍沒有繼續懇求下去的力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求和,為了挽回愛情,這幾個月,高大而又驕傲的林巍已經低聲下氣好幾回了,姿態放得比當年追人的時候還要卑微。

當初是他追的沈浩澄,主動追,狂追,根本就不要臉,因為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很難遇到心愛心儀,錯過就要長久忍耐生命枯澀。

太想要,不怕彎腰。

十幾年後那些披荊斬棘的勇氣全部消失在歲月之中,凝不起來,因為沈浩澄給出的反應不是考慮和遲疑,而是決絕。

這就是結局了。

是交代。

沈浩澄先走了。

林巍留在江邊坐了良久,把自己和沈浩澄的初吻,初次,這些年裡的計劃打算和有意識無意識的憧憬幻想全都細細回憶一遍,而後自己對自己笑了笑:林巍,你愛上的是個青蘋果般又水又脆又帶澀意的人,可他一天天地成熟豐滿,日漸完美,你就不配再擁有了。所謂相形見絀,沈浩澄的一哥地位不是你謙讓的,他的今天不是你贈予的,沒有資格再做糾纏。

外婆囑咐彆太孤清,可是保持熾烈也太累人,熱鬨總會平息,愛會消散,自己不能給人提供依靠,當然就要失去對他富有期待的人。

天經地義。

已經失去了好多個月,才肯承認而已。

人怎麼會越活越慫?小時候可以獨坐一宿,現在卻沒勇氣,後來林巍竟覺冷了,掏出電話想翻個人出來一起放縱放縱,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怎麼對待秦冬陽的,隻怕沒個管製約束會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最後還是給秦大沛打了過去,“能喝酒嗎?不能我給野子打電話。”

“來!”秦大沛對朋友從來不留口德,但也從來有求必應,“基地。”

這晚根本不管白的紅的還是啤的,秦大沛看出林巍情緒不對,隨便他喝,自己卻不放縱,隻對他說,“巍子,你在外麵太牛掰了,形象已經固化,千萬不要跟誰露出這副模樣。”

“嗯?”林巍笑得邪氣橫生,“什麼意思?露了能怎麼樣?會被瞧不起啊?哥在乎嗎?”

心裡的人不來看他,心外的人他也不看。

“人性卑劣,”秦大沛說,“尤其愛見高高在上失腳跌落,彆給他們滿足。”

“你爸出事的時候,”林巍已經淺醉,“你就是這麼想的吧?那乾嘛還轉金融呢?跟哥們一起當律師啊……”

“我是這麼想。”秦大沛答得肯定,“不給任何人當笑話看。但我也不難為自己,本來就不喜歡讀法。飯都得自己掙了,還不給前途做個主嗎?”

“給自己做主……”林巍琢磨著這句話,而後很重很重地點頭,“牛逼哥們!你牛逼!值得敬佩!”

他沒有做自己的主,什麼都是,無能為力地丟掉了愛情不是放棄了對方,而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那個一心想要熱熱烈烈地活著的自己。

“還是因為浩子的事?”秦大沛問他,“你這兩年變得不爽快了,到底怎麼回事,能不能乾乾脆脆地說?”

怎麼說呢?

林巍就接著笑,“想聽乾脆的啊?好!那我就告訴你!大沛,他沈浩澄……他是真真正正的資質上乘,我是地地道道的秉性卑劣……”

“嘖!”秦大沛使勁兒皺眉,“這怎麼像你剛追人家追不上的時候……不對,那時候你隻是急躁,沒這麼悲觀,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林巍沒醉到份兒,不肯明白地說,繼續喝酒繼續笑,“接受現實而已。還他媽的有什麼不甘心的?都這麼多年了……啥想不通?是我主動……是我向前是我退縮是我不好好對待是我拖泥帶水,什麼都是我,哈哈,都是我……呃,有啥過不去的……”

秦大沛就不硬問,儘情縱容他的放肆,最後也終於在他即將昏睡之際敲出了答案,“我看見他在解那小漂亮的褲腰帶……呃,辦公室裡……完了,GAME OVER!我把他找出來問了……真OVER了……我今天他媽的還去相親了,沒相成……你弟弟倒黴,被我臭罵一頓,嘿嘿,對不起哦,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颯颯認為極速放下其實挺反人性,除非未曾真心。沈律能先一步是夠強大,林巍終歸也能強大起來!

第23章 關於緣分

這種道歉弄錯了對象。

秦大沛無奈地看著翻眼倒下,再也沒有力氣撐起來喝酒的人,並不在意秦冬陽挨罵的事,隻琢磨著那個“over”。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林巍和沈浩澄的愛情不是普通的高樓,他們蓋得挺難,成品卻挺漂亮,一磚一瓦都在秦大沛的眼皮底下搬運壘疊,雄偉美麗了那麼多年,甚至成了做朋友的心中某種標誌。

雖然後麵這幾年的裂痕明顯到瞞不住人,眼瞅著那由青春熱血澆築成的建築徹底坍為廢墟,秦大沛也不能不感慨唏噓。

不因為沈浩澄,他們還做不了鐵哥們。

入學就是同寢,秦大沛和林巍卻不對眼,誰也看不上誰。後來他轉金融的時候,舍友們真不真心都多少表示一點兒惜彆之意,隻有林巍淡淡地說,“哪混都得混明白了。隔壁再不可心你還回家不成?”

秦大沛覺得這人可惡至極,懶得理他。

想不到還得交集,秦大沛要追肖非豔,林巍也是H市人,和肖非豔的關係挺好。

秦大沛一度把他當成情敵看待,聽到林巍大大咧咧地對自己說“少打小飛燕的主意”時撲上去就揍他,被在場的沈浩澄給拉住了。

秦大沛打聽清楚沈浩澄是法學院的新生,跟林巍的關係也挺好的,認為自己沒有占到上風是因為他拉了偏架,心裡氣不過,混回男生樓去往沈浩澄的臉盆裡吐口水,不想卻被逮個正著。

倆個一米八十多的帥哥合夥揍他自己,真吃了虧,肖非豔也真心疼起來,所以才有後麵的事。

怎麼做的哥們呢?秦大沛伸腳踹踹沒知覺的林巍,笑笑地想:這家夥真是做律師的材料,上學時候就給肖檢麵子,被人押到自己麵前,老老實實道歉。那個小一屆的沈浩澄也在旁邊陪著。

秦大沛記得自己當時還挺不樂意的,氣哼哼地問道,“打夠了我道歉就完事了?一個一個地上看看誰更厲害?二打一,真他媽的不講究。你倆什麼關係啊這麼狗打連環?”

“我追他的關係!”林巍堂堂正正地說,“還沒追上。”

秦大沛記得自己當時徹底忘了身上的疼,瞪眼問道,“啥?”

肖非豔倒比他要淡然,“是,沒追上!乾嘛這麼大驚小怪?”

不該大驚小怪嗎?

秦大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發現除了沈浩澄稍微有點兒不大自然,沉不住氣的就隻有他,真是奇了大怪。

後來因為打工掙錢不得不缺課的時候,林巍和沈浩澄會聽肖非豔的指派輪換著替他去財院的課堂上喊“到”,再後來沈浩澄還讓秦大沛幫著介紹工作機會,也靠自己掙生活費。

幾個人湊在一起的機會逐漸增多,彼此間的小小齟齬很快丟到腦袋後麵,開始聚著吃飯喝酒暢想未來,其中兩個使出渾身解數追求另外兩個,沒有多久雙雙成功,一晃就是十多年的光陰。

一晃就是十多年啊!都由青蔥少年變為成熟的人,小飛燕已經變成了肖副檢,林巍和沈浩澄也當了大律師,他們都很努力地保持身材,偶爾合影,麵相仍有許多遮掩不了的改變,拿來大學時期的照片比對著看,難免要生時光如水歲月如梭的感慨。

秦大沛還在拚命努力,想把小飛燕娶到手,想給她蓋上紅章,把檢察官真正變成肖家媳婦,那對聯袂律所,雙雙拜在向乾門下,跟在一個倔如石頭的老律師後麵生生殺出了血路,傲然縱橫H市刑辯界的林大律師和沈大律師怎麼倒分開了?

秦大沛總是幻想自己結婚那天他倆能夠一邊一個,同自己和小飛燕同樣對立而站,跟著他們一起夫妻互拜。到底誰在自己這邊他還沒打算好,還挺愁的,倆好朋友卻已鬆開彼此的手,做回同學校友師兄弟了。

都隻能和自己站一邊了。

也是遺憾。

也得祝福。

祝福向前走了的人,也祝這個還沒理清未來的人早點兒尋得前進方向,好好地和自己一路探索人生。

所謂哥們,不就是個相互作伴?愛人之外的友,朋肩膀的。

同一天的晚上,商業街裡一家店鋪遭人惡意縱火,119先來,撲滅火勢之後現場偵查了一陣,然後通知刑警過來。

“小野”那天關門挺晚,貪黑弄頭的都是大師傅們的回頭客,林天野手上沒活,站到步行街的石板道上看熱鬨。

常在峰在現場忙活了一大陣,跟技偵兄弟交代幾句之後準備撤退,要上車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往“小野”門口瞄了一眼,望見林天野的身影,略微尋思了下,邁步走到他的麵前。

林天野叼著顆煙,笑嘻嘻地打招呼,“常隊辛苦!”說著摸出兜內煙盒,“抽顆歇歇?”

常在峰蹙眉看他,“我們不接受係統外的人員敬煙。再說這都出了火警,你怎麼還站跟前抽煙?”

林天野聞言使勁兒嘖嘖兩聲,“搞對象都不考慮係統外麵的吧?真是造福社會。平頭百姓受得了你們這麼打官腔嗎?常隊上綱上線彆太離譜!隔著好幾個門,我抽顆煙就能影響火情?”

常在峰對他這種表現毫不意外,“誰都知道林老板嘴皮子溜,隨時隨地都得展示展示?”

林天野搖了搖頭,“也看對象。常隊不往我這邊走,林天野不會硬湊過去耍貧。再說我一般都和年長或者同齡的人閒逗,比較愛護弟弟妹妹。”

常在峰比林天野小四歲,聞言更蹙了眉,“怎麼還來稱兄道弟那套,江湖氣太重。”

林天野吐掉嘴裡煙頭,伸腳碾滅,而後用足尖點點地麵,“我站著的就是江湖,江湖人就得有江湖氣。跟常隊比不了,到哪兒都是一副為民除害的架勢。”

常在峰克製不住地說,“陰陽怪氣對我不管用。為民除害的人都送到門口了,你他媽的咋不問案子呢?”

“你他媽的咋不說案子呢?”林天野聲音不高,卻是極速的沉冷,“兩年多了,做肥料的都已養了幾茬糧食,你們這些吃皇糧的咋還不給死者家屬一個說法?”

常在峰狠狠板著酷臉,“沒停下查!”

“跑步機嗎?”林天野略顯鄙夷地說,“沒停下,就是不前進?我是良民,體恤官兵當差不易,沒想咄咄逼人,常隊還非得過來撕撕血皮子?”

常在峰被他懟得啞口無言,隻能擰著眉頭抿緊嘴巴,眼睛死死盯著林天野瞧,好像要用威嚴相貌震懾彆人。

林天野不害怕,也不認真瞅他,又從煙盒裡麵掂出一顆煙來,熟練而又頑劣異常地彈進嘴裡,按下火機,啪地點燃,緩緩吸了一口,幽幽吐出藍霧。

常在峰很認真地看完他這一套行雲流水的花俏動作,慢慢鬆開緊抿住的唇線,“鄭伊健都老了!”

林天野眼皮輕跳,同時自哂地笑,“我也老了!早不混了。常隊,林天野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也沒真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頂多能算年少輕狂不知上進,還得用我爸的性命還嗎?”

常在峰又說不出話了,他垂下眼,躲開林天野那種苦意明顯的笑,慢慢退開兩步,而後轉身朝車走去。

和他一起來的馮智學見他回來就起了火,關心且又規勸地道,“常隊彆總搭理那個林天野,誰不知道他的嘴巴歹毒?咱們說啥乾啥總得注意紀律,這些特種行業的人口齒之間不安尺子,天天刷潤滑油。”

“不要行業歧視。”常在峰皺眉說他,“人都為掙口飯,互相踩巴沒有意思。”

這話甫一出口,他就有些發愣,許多年前的往事驀然翻上心頭。

零七年的鋼廠還在苟延殘喘,家屬區裡卻早沒了八九十年代的秩序井然,聽任許多讀書不好的半大孩子隨意瞎躥。

距離廠區最遠的住宅區是片平房,裡麵住的都是擴廠房時解決的地皮工,他們算是本地土著,乾的都是最沒技術含量的苦力工種。

常在峰就是地皮工的孩子,媽媽則是嫁過來的農村姑娘,一家三口全靠他爸常海龍的工資過生活,日子相當緊巴。

聚堆鬨事的小混子們專門喜歡欺負這種家庭的孩子,沒有彆的原因,越窮的父母越疲於奔命,沒有心思無微不至地關注兒女,欺負他們成本最低。

“在峰老弟,”一個叫葉明的混子領著幾個賊頭賊腦的半大小子,非常賣力地抖出流氓摸樣,賤笑嘻嘻地衝常在峰抬下巴,“識相點兒啊!”

十四歲的常在峰不肯識相,他很清楚放慫的結果是兜裡的五塊錢人民幣就此易主,那是爸媽給的兩天飯錢,他長個兒呢,受不得餓。

再說今天給了明天還得給,沒完沒了,常在峰還能永遠不吃飯嗎?

葉明已跟一塊兒來的幾個小子交代過了,今天必須啃掉常在峰這塊硬骨頭,跑都不行,見他沒有就範意思,就對包後路的幫手們示意一下。

常在峰知道今天躲不過去,攥起雙拳準備開拚。

一打五,討不了好。

那也得打。

打了才有出路。

“葉明!”群毆將發,有人喊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這是颯颯開了第三本書才試探寫的副CP,可以指教的哈!

第24章 前因後果

這種關頭,哪個不長眼的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叼牙簽的葉明自認可以統治鋼廠少年,懶洋洋地回頭一看,神情瞬即愕了起來,“野哥?你咋上這兒來了?”

“溜達玩!”林天野笑笑地說,“正巧路過。瞅你們半天了,挺大個人,彆總欺負小孩兒。”

葉明聞言有些遲疑,又回過眼去看看常在峰,“野哥認識他啊?”

“才認識。”林天野語氣柔和,像打商量似的,“挺有鋼的小孩兒,招人稀罕。彆動彈他。”

葉明聞言立刻露出懊喪神情,聲音很低地哦了一聲,

林天野伸手拍拍葉明的肩,“你們都是鋼廠子弟,互相踩巴沒有意思,有能耐外麵使去。今兒不準動彈他,以後也不準,讓我知道收拾你啊!

“行!”葉明悶悶地答。

林天野就笑嘻嘻地走了。

幾個小子不明所以地看葉明,“明哥,咱們為啥聽他的啊?”

“艸!”葉明煩躁地說,“他老能打!咱們不是個兒!家裡還特慣著,聽人說他爸早就放出話了,誰敢惹他兒子就要誰的好看!不聽,你想被一大幫職業選手盯住不放?常在峰,算你小子運氣啊!”

馮智學把車開回分局門口,抻脖子看還在後座上出神的常在峰,“常隊,今晚還在局裡湊合?”

常在峰嗯了一聲,一邊下車一邊應付他,“單身漢,哪都一樣,省得折騰。”

“你這單身漢才掛三十。”馮智學勸告地喊,“沒日沒夜地泡分局,多耽誤找媳婦啊?回家換身衣服,出去接觸接觸警察和罪犯之外的世界行不行啊?”

“多管閒事。” 因為馮智學和自己年齡相仿,常在峰跟他說話一直不怎麼留情,“你有媳婦不就行了?淨瞎操心。”

馮智學聳肩膀笑,“那我下班回家陪媳婦了?”

“回去回去!”常在峰頭也不回地擺手說,“明天給你一上午假,吃完中飯再來。”

馮智學好久都沒休息過了,樂得什麼似的,“哎呀我可當了回人。”

常在峰置若罔聞地走進分局,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樓,先去公廁解了個手,然後掏出鑰匙開了辦公室門,拉出收在卷櫃後麵的折疊床,三下兩下支開撐好,又從辦公桌下麵的櫃子裡拽出一張小薄被子,倒在床上閉眼就睡。

時間不早,明天還有許多工作等著處理,而且算不出會有多少突發的事,他得抓緊休息,這樣才能保證體力。

當警察是他特彆小的時候立下的誌向,從未改變,咋累都是心甘情願。

如同小醒之後接著入睡新夢還能接上舊夢一樣,閉上眼後,常在峰又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後來與林天野的那些瓜葛。

十七歲時要讀高中,常海龍特意多給了兒子二十塊錢,讓他去市區剪個既合學校要求又不太傻太愣的發型。

鋼廠有好幾家發廊,手藝時髦點兒的都被小混子們占著,整天沒個消停,老實孩子不敢進門,剩下的都是四五十歲的老剃頭匠所開,他們會給退休職工刮臉,剃出來的頭發個個都像新放回來的勞改犯。

常海龍自己沒念過多少書,當了工人之後眼瞧著一樣的人能分三六九等,知道學習重要,兒子考上了重點高中,他的心裡特彆高興,為此努力改變了一下消費觀。

常在峰的消費觀卻一下子改不了,繞在學校周圍逛遊半天才找了家瞧著門麵樸素的店,剛進去就看見林天野歪叼著顆煙,笑吟吟地瞧一個青年替人洗頭。

登時走不了路。

有人進門,站沒站相的林天野自然而然地瞅過來,一時也沒認出常在峰,隻對那個青年喊道,“高俊俊,又來活了。”

常在峰直到現在還去高家俊的小理發店裡剃頭,當年卻真以為他叫高俊俊,本來打算進門先問價格,看到林天野後卻給忘了。

“老弟頭回來啊?”高家俊給前麵的人洗好頭發吹乾之後才很認真的招呼常在峰,“咋總盯著野子看呢?”

林天野這才發覺似的,“瞅我?”

十七歲的常在峰也沒否認,躺在洗頭椅上嗯了一聲,“是。哥你救過我。”

林天野聞言走到洗頭椅前仔細看他,“啥時候事兒?”

“三年前。”常在峰實話實說,“我剛上初中。葉明他們想要搶我飯錢。在鋼廠家屬區。”

林天野聞言仔細想想,而後笑了,“你是小黑孩兒啊?長開了嘿!”

就這樣認識起來。

高家俊的小理發店開在高中邊上,因為林天野的緣故,彆人剪頭十五,常在峰剪頭十塊,從他十七剪到三十都是十塊,始終沒漲。

人卻全變了樣。

常在峰由鋼廠最窮的工人家兒子長成了刑警,二十九歲就當了濱江分局刑警支隊二中隊隊長。林天野一身刺青,無所事事到二十五歲方才效仿朋友學習美發,把“小野”開到了H市最繁華的地段。三十七歲的高家俊卻已長了明顯的小肚腩,仍在高中附近開小理發店,他的女兒已經讀小學了。

林巍在拐末睡到早上八點方才醒來,使勁兒拍了幾把臉,開車回到毛坯房去換了一套衣服,到律所時已經十點多了。

沒人對他這種將近中午才上班的行徑有看法,好像那是諾正所的日常,秦冬陽的眼睛也沒往他臉上瞭,隻說了句,“李律找你。”

林巍把外套丟在椅子背上,路過茶水間的時候順了一個紙杯和兩顆膠囊咖啡,進李擎正的辦公室去倒熱水。

李擎正屋子裡沒彆人,由著他造次,直截了當地說正經事,“瑞信殺人案牽扯出來的老鼠倉案想找咱所代理,我都接著幾撥托付了,猶豫接不接呢!你怎麼看?”

林巍捏著紙杯灌咖啡,“我隻會看代理費,給足了就接唄!”

“掉錢眼裡!”李擎正笑,“還是你已經了解過案情了,覺得有的打啊?”

林巍搖頭,“沒工夫管還沒給錢的閒事兒!不過李律您知道我,接案子是接案子,從來不保證贏,這是林巍的一貫聲明。”

李擎正認真看他一眼,點頭,示意他坐,“誰也不能保證官司一定會贏。你能案源不斷,靠的是股拚命三郎的勁兒,臨死都能咬人兩口,輸也輸得不太憋屈。”

林巍不大正經地笑,“怎麼覺得李律不像在誇我呢?”

李擎正不跟他鬨,仍很正經地說,“諾正不像朗乾那麼有情懷。你師父不怕累地拽著民商事,掙錢不掙錢的其次,名頭更在其次,就是想守住個誰找上門都能得著指點幫助的全能型律所,那是他的理想。咱們專打刑事案件,沾了‘刑事’這兩個字,一百個人能有一個兩個全身而退就不錯了,剩下的還都不請律師辯護了嗎?我是指望諾正安身立命,但不強求什麼所謂的勝訴率,隻想保持行業口碑。這案子要是接,還是希望你來負責。”

林巍也沒為難,“行啊!也不是騰不出時間。”

李擎正聞言挺高興的,“瑞信的殺人案是你師弟負責,我還以為你得有顧慮呢!”

“顧慮什麼?”林巍淡淡地說,“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再說他打弟弟案子我負責姐姐,不挨著。”

“嗯!”李擎正就又點頭,“那我就讓助理把合同和資料給你送過去。給的價格不低,他們自己也知道案子工作量大。”

林巍把壓根沒添多少水的咖啡全部掫進嘴裡,“行!那我回去看了!”

“老錢對這案子挺有興趣。”李擎正跟上了句,“這也沒經開會決定,估計得有想法,你有點兒心理準備。”

林巍聽見這句,將手裡紙杯丟進李擎正的垃圾桶裡,“李律,您不提醒我也沒想太多,老錢要有興趣給他也成,我不是多著急掙錢。過兩年我回師父那兒去,他得跟您打天下呢,心裡存了芥蒂不好。”

李擎正搖了搖頭,“一天沒回去,成果就還是諾正所的。我不是信不著老錢的能力,單純覺得當律師的過於在意金錢不是什麼好事,需知克製。”

林巍聞言沒再推辭,隻笑了聲,“看李律說的,是人都喜歡錢,概莫能外。”

李擎正見他又要離開,隨口問道,“冬陽早上交辭職信了,行政那邊怕耽誤你的工作,立刻告訴我了,怎麼回事?”

林巍本已半轉了身,聞言頓住身體,慢慢轉回李擎正的方向。

李擎正看懂他的肢體語言,“怎麼?你不知道?”

林巍苦笑一下,“兔子急了會咬人,這是跟我慪氣。辭什麼職?讓行政的把信給我送去。”

李擎正聞言點了點頭,“既是慪氣就好好開導開導,總在一塊兒工作舌頭沒有不碰牙的,你的性子也太強勢,彆老壓人。我看冬陽還是挺勤奮的,年輕人隻要肯乾,不耍滑頭就比什麼都強,性子柔點兒悶點兒慢慢調教,不要修剪太狠。律所也不能隻有你林巍這種雷厲風行的人。”

林巍似點頭似不點頭,又轉過身,大步出門去了。

第25章該說的話

張言的案子要跑外地,林巍簽過合同之後就對秦冬陽指指新送來的案情資料,“一式兩份,最近做好出差準備。”

秦冬陽眼睛盯著那些資料,沒有立刻接過去印。

林巍知道他的意思,又把行政送給他的辭職信往桌邊推了推,“你的動作還挺迅速,顯得自己打字快嗎?誰家的大小王不吵個嘴?老爺們家玩這套,有意思嗎?”

秦冬陽咬咬嘴唇,“我沒有玩,是您趕我!說得清清楚楚,從你家,從律所,滾!”

他的聲音不高,“滾”字卻有些裂。

林巍蹙眉聽著,裝起糊塗來,“是嗎?我怎麼不記得?秦冬陽你太計較了吧?跟句上頭的話較真?”

“您記得!”秦冬陽固執地說,“您昨天沒喝酒,就是喝了記性也好著呢,多少年都不忘……不是我要計較,而是林律,秦冬陽可以底線低,不能沒有……”

“好了!”林巍很不耐煩,抓回辭職信去撕碎了,“繞老繞去就是小孩兒脾氣!有本事你就跟我對著乾,贏了是能耐!往所裡鬨,不嫌丟人!昨天今天的,不就等我給你道歉嗎?我道歉行了吧?秦冬陽,對不起,林巍不應該讓你尷尬,不應該以大欺小壓迫人,不該吼你不該讓你滾!完事了嗎?”

說得痛痛快快,其實半點兒誠意沒有。

秦冬陽不能置信地盯著林巍撕碎辭職信的雙手,磕巴著道,“您……您把啥都當兒戲?”

“不是兒戲?”林巍眼神陰了,帶些凜意地盯住他,“我都說了,大老爺們,鬨這出好看?還讓李律為了這事兒問我,秦冬陽你出息了!接著鬨,讓你哥你嫂子也來問我是不是?我告訴你秦冬陽,到時候彆怪你林律不留情麵,該說的話都說出去!”

秦冬陽愕然瞪住他臉,“什麼……該說的?”

“你不知道?”林巍冷冷地道,“我也沒有幾個真心朋友,老同學也不多。秦冬陽,咱們都得在H市接著混,彼此留點兒臉麵!不就吵兩句嗎?都給你道歉了,還要怎樣?”

秦冬陽被這些毫無人情味的話語激得眼眶發紅,隻管盯著林巍細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好了!”林巍緩緩收起陰鷙目光,更低一些聲音,“去複印。”

秦冬陽像個接收到指令的僵屍一般硬著膝蓋去複印間,立到大型複印機前久久呆站。

血液循環生了阻礙,大失供氧的腦筋沒法迅速清楚,過好半天他才開始疑惑:怎麼不記得自己咋走過來的了呢?

林巍的心情也沒多好,他似口渴,胡亂拽出一瓶礦泉水來仰頭灌儘。

礦泉水是秦冬陽幫他準備在辦公桌底下的,林巍不是什麼講究人,喝咖啡是喝咖啡,喝水是喝水,不能混為一談,而且嘴急起來分秒都不能等,晚點進口就會急躁暴跳,秦冬陽為此吃過他不少罵,後來學聰明了,總給他在桌底下備幾瓶。

林巍灌了個夠才下意識地想自己也不是頭一次對秦冬陽嘴黑,之前小助理的反應從未如此激烈,同時又忍不住撫心自問了下:好像對彆的助理也沒這樣,到底是欺負小孩兒欺負成了習慣,還是這二年來日益暴躁,不好好做人了?

非得難為個老實頭子乾什麼啊?

林巍輕輕歎了口氣。他是生而精明的人,感知力強到堪稱慧眼如炬,秦冬陽還是小少年時兩人就認識了,某些閃爍躲避且又含義複雜的眼神,過來人怎會看不懂呢?可他得裝不懂,自己是有沈浩澄的,那是千辛萬苦拚命追來的大寶貝,得供奉著,任何歪心思都不能長,注意力也不能多往彆的事情上放。

況且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弟也不可戲,秦大沛是自己的好哥們,秦冬陽是彎是直不要因為認識了他林巍。

男人彎了有什麼好?即使有了沈浩澄,林巍也總是想:曲線總比直線繞遠,選擇麵一下就變窄了,許多困難阻礙都是當路巨石,根本繞不開的。秦冬陽看起來那麼弱那麼軟,肯定忍受不住個中苦痛。

誤人子弟的責任不好承擔,隻能裝不知道。

自己雖然是個同性戀,並不盼著誰誰都來一個戰壕,最好知難而退,最好痛改前“非”。

非!

林巍又忍不住嘲笑自己——還真是林北得的兒子!

他把空礦泉水瓶丟進垃圾桶裡,撥過電腦預約會見。

最近壓了太多鬱悶,乾脆去與那個範晨碰碰,互相拋拋垃圾。

小景也來複印東西,見秦冬陽呆呆地,就用胳膊肘捅他,“怎麼了?”

“沒事!”秦冬陽回過了神,趕緊整理情緒。

“我有事。”小景歎口氣說。

秦冬陽自然看他,“怎麼了?”

“大肥鴨子又落你們嘴了!”小景往他手上資料示意一下,“是那個老鼠倉案吧?錢律兩眼放光地盯著,李律又偏心眼兒,伸手就給林律了!這一上午的臉耷拉得……我都不知道該蹲著接還是跪著接!”

秦冬陽不由笑了一下,“說得這個嚴重。大研究生,跪字都用上了!打工是不容易,也彆自我奴化。”

說完他立刻聯想起了“私奴”二字,胸口又悶起來。

“站著說話不腰疼啊?”小景仍用胳膊捅他,“獲益者總能吃相優雅!當誰都是你的林律?總把助理當自己人,事事護著?像我這種不入上級心的跟班兒,得好處沒份兒,人家要倒垃圾的時候咱就得是桶子。生存不易啊!”

秦冬陽沒法評價後麵的話,隻蹙眉道,“咱所也不缺案子打,不乾這件乾那件麼,錢律至於的嗎?”

“真能裝相!”小景伸出食指點一點他,“當著明人還說暗話。咱們乾刑辯的,處理打仗鬥毆殺人放火肯定不咋稀奇,你都當三年助律了,遇到幾起老鼠倉啊?對於年輕律師是添閱曆長經驗的難得挑戰,對於林律錢律這種資質的而言可是把名頭響到有錢階層的利器啊!救多少殺人犯於刀下能動自認不會殺人者的心腸?管你多能乾哩,大老板們個個都沾人命官司不成?可是叫個有錢的在經濟上都得有點貓膩吧?這就是玄機,一炮而紅的玄機!”

秦冬陽根本沒有考慮這些,片刻之前還想消極應付的心立刻就被小景這幾句話給說沒了。

能不能一炮而紅不是他能左右的事,這麼大的挑戰麵前,不可以拖林巍的後腿。

老鼠倉案的前期案頭整理工作足足用了兩天半,也隻算捋捋步驟。

秦冬陽親耳聽到林巍給T市的證券營業部打電話,找負責人預約見麵了解情況以及調取證據的時間,而後又同長山區經偵科聯係,詢問案情進展,想借他們傳喚同案或者證人的機會見見其他涉案人員的麵。

這案子屬於兩地聯查,立案立在H市,許多大部頭的工作都在T市以及與其緊鄰的幾個小城市裡,警察叔叔都要頻繁出差,林巍和秦冬陽自然閒不了的。

“不能乾等著閱卷!”林巍告訴秦冬陽說,“咱們得與公安並駕齊驅。掌握到的東西越晚越少越失先機,你準備下,明後天咱們就出門。”

“明天得先去見範晨。”秦冬陽提醒他說,“您自己約的。”

“哦!”林巍聽了點頭,“我把這個壞種忘腦後了。”

“所以,”秦冬陽長長地耷拉著眼皮,“助理的工作就是助理的工作,您彆總搶過去乾。大律師就管大律師那份兒,給小助理留口飯吃。”

林巍聞言立刻嘶了一下,擰起眉頭道,“怎麼著秦冬陽?陰不陰陽不陽的呲噠誰呢?這是拿捏著我不想讓你辭職,要造反嗎?還是想等我再忍不住發火主動攆你走啊?那樣能混著遣散費啊?”

這人永遠嘴巴掛刀,秦冬陽轉身就去乾活,不接話茬。

他什麼都不想,就是憋屈得慌。

乖乖巧巧地唯命是從了三年,該挨罵還是挨罵,該不留情還是不留情,乾脆說說心裡話麼!讓這林律知道知道秦冬陽隻是不敢惹他罷了,不是什麼木頭人!反正讓不讓辭職給不給遣散費他也是要走的,等到這個嘴硬家夥消了過意不去就走。

之前那些隱秘心思,正主不知道還好裝模作樣,被知道了,秦冬陽覺得自己沒有本事繼續不卑不亢有禮有節。

隻有告彆。

範晨總算見著了林巍,因為不能打人,眼神非常陰鷙,“還以為你卷了我媽的錢顛路了!”

林巍比他還陰,“那是你這種家夥的卑劣!哥不缺錢,很不至於。隻不過給你機會你不好好捧著,想自己要就沒那麼便宜!來不來,啥時候來都得按照我的節奏。”

範晨想要反駁,虧於詞窮,找不到太有力的話語,就煩躁道,“彆他媽的囉嗦!總之得管不是?明告訴你,我就想關著那小孩兒禍害兩天,完了找地方一丟。不點兒的東西也記不住啥,沒法找後賬的,沒想到她那麼脆,說死就死!”

林巍點點自己帶來的文件資料,“屍檢結果上說你往芯芯身體裡塞鉛筆了。”

“嗯!”範晨滿不在乎,“從她書包裡麵找出來的。”

第26章到期滾蛋

秦冬陽又搓手指,使勁兒搓。

這是泄露情緒的動作,瞞不過有心人的觀察,不利於律法工作的嚴肅嚴謹性,應該控製。

可他控製不住。

“八歲幼童。”林巍的聲音極其緩慢,“這會造成她內出血,進而休克死亡,你不知道?”

“這就死了?”範晨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她小,沒放太粗東西。那地方不都能生出孩子來嗎?好多男的都說可有彈性了。”

林巍哢嚓掰裂了手裡的電容筆,幾百塊錢的東西立刻就報廢了,他很隱蔽地吸了兩口長氣,又問範晨,“你交過女朋友嗎?”

“沒有。”範晨對自己也很不屑,“都他媽窮死了,連件好衣服都穿不上,誰他奶奶的跟我?”

能穿什麼錦衣華服他也不是人樣。

林巍繼續保持情緒穩定,“那對女性身體構造的了解從哪兒來的?”

“就聽鄰居和網吧裡那些小子吹牛x啊,誰的大誰的長,還有誰的妞緊!”範晨滿不在乎地道,“電腦裡也有啊!稀奇?”

“你挺好學!”林巍冷笑地道,“可惜精力沒用到正地方!理解能力也不行,全靠自己揣測。”

“這玩意兒麼!”範晨十分恬不知恥,“狗都會乾!是個人都不用琢磨。我聽過我媽和他男人弄,大晚上的美得夠嗆……”

林巍立刻就把裂掉的電容筆摔到他的臉上,“畜生!”

獄警頂著滿臉忍耐上前提醒,“律師同誌,請您注意克製情緒。”

林巍騰地站起,抬腿就往會見室外麵走。

範晨不以為然地抹了把臉,歪著嘴巴對他背影邪笑,“我可跟你說了,就想玩玩那個小孩兒,沒想弄死她!”

林巍大步出去。

秦冬陽慢慢起身,慢慢地收拾會見桌上的東西,往外走時特意擦過範晨身體,舉起文件袋就砸他的腦袋,使了很大的勁兒,發出哐地一聲動靜。

“哎?你他媽的……”範晨立刻想撲過來,奈何手足被縛,隻能徒勞掙紮,馬上又喊,“警察同誌你看著沒有?他打我!”

獄警當沒看著,厲聲嗬斥他道,“坐下!坐好!”

秦冬陽快步追出了門,與林巍一起出了看守所門。

坐進車裡,林巍緩緩籲兩口氣,聲線很沉地對秦冬陽說,“這小子愚昧無知,不懂得什麼叫做性成熟,也不清楚自己的行為會導致芯芯死亡。”

秦冬陽目瞪口呆地看他,“真要給他辯護?”

林巍沉默一刻才說,“情感是情感,工作是工作!”

秦冬陽眼皮狂跳起來,又開始神經質地搓手指,好半天都沒法摸方向盤。

林巍欲從後座下來,“我開吧!”

秦冬陽當沒聽見,猛然打著了火,轟地開出停車場去。

車身狠命一聳,竟把後座上的林巍扣上前排椅背,狠狠磕了一下。

“秦冬陽!”毫無精神準備的林巍趕緊調整好自己的狼狽,提聲大罵,“你他媽的要作死啊?”

秦冬陽板著張臉,隻管開車,不出聲。

“停下!”林巍氣得不行,又吼,“我開!”

秦冬陽當沒聽見,沉著臉兒,隻管向前。

林巍一時沒有辦法,考慮行車安全,狠狠地克製著心頭怒火,狠狠地盯著秦冬陽看。可他到底受不了這種氣,怎麼平複都平複不下去,二人剛剛回到律所他就啪地關了辦公室門,抬腿踹了秦冬陽一下。

秦冬陽反而笑了,伸手指指自己的腿,“您能忍到回辦公室,沒一下車就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扇我耳光挺難得了!可是林哥,我這裡錯過位,是您說的,髖關節血供少,不好養,弄不好就股骨頭壞死當癱瘓了!再踹!”

林巍狠狠地咬牙,“你他媽的真的不想乾了?”

“真不想乾!”秦冬陽滿臉都是上湧的血色,“這種隻有利益沒有正義的工作,這種隻有理智沒有情義的人,哪裡值得留戀?”

林巍壓著再次踹人的衝動,咬牙咬得腮骨都要炸了,“合同到幾月份?”

秦冬陽聽懂他的意思,心裡升起寒涼,努力平複著氣息,“年底。”

“到時間滾!”林巍低聲吼道,“沒人留你。滾不了之前你得跟著惡心,跟著聞範晨的臭味,這他媽是你自己選的路,是你秦冬陽該得的,憑什麼躲?”

秦冬陽腦仁嗡嗡的聽著這些罵,努力地把它們吞進心去包裹起來,好讓上麵的芒刺彆太鋒利。

是的,路是他自己選的,是他十幾歲時生出來的誌向,是他趴在林巍背上堅定下來的選擇,是他該得,是他的不能躲。

原地吸氣,呼氣,吸氣,再呼……

林巍率先冷靜下去,擰著眉頭看著不能痛快流血也不準自己流眼淚的秦冬陽,毫不留情地說,“才知道刑辯律師操蛋嗎秦冬陽?你為什麼要乾這行?我當初的大學誌願不歸自己填報,為了不當兵不當警察不穿板板正正的製服,隻能來當律師。你為什麼?非得學法,非得匡扶正義,乾嘛不去當審判官啊?你哥勸沒勸過你考公?說沒說過你不適合當律師?硬生生地踩到這裡頭來,三年了,才想捂鼻子啊?來得及嗎?”

秦冬陽怒火狂燒的眼立刻就黯淡了,他將視線垂下,傷懷而又失望地耷拉著,真的開始叩問自己。為什麼要踩進來啊?為什麼想追隨一個人呢?為什麼去走他在走的道路?為什麼要將一些蠢動妄想實際到賴以生存的工作上麵?

都是報應。

林巍繞過他去,走到辦公桌前摸出瓶水,擰開蓋子子咕咚咚地灌乾淨了,而後冷情吩咐,“定明天去T市的票,早就行,高鐵飛機都可以,兩張。”

秦冬陽人肉機器一般走到自己椅子上去,腿木,手指也木,連搓了幾下才能抓住手機,點開訂票軟件的時候還在默默地問自己,這樣下去,能不能堅持到年底啊?

電話聲響,林巍煩躁地接起來,情緒不太好地“喂”了一聲。

馬宇波在裡麵笑,“林律總這麼酷!你不是讓我打聽老武的底細嗎?有點兒眉目了,林律撥冗見個麵啊?”

林巍聽到關於徐名達集資案的事情就把其他東西壓下去了,他垂眼看看腕上的表,順勢抬起掌來揉揉自己的臉,答應了,“我請晚飯,喝什麼隨意,你定個地方告訴我。”

馬宇波仍舊笑著,“行!大律師就是有氣勢,請人還得被請的選地方。我定好了地方發位置給你。”

林巍掛掉電話,垂眼瞅瞅自己丟在桌麵上的範晨案資料,沒情緒看,隨手抓過徐名達案的資料,仍舊沒情緒看,乾脆就不難為自己,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秦冬陽認認真真地往訂票軟件裡輸送身份信息,隻怕心慌氣悶打錯了字輸亂了號碼,反複檢查,反複地告誡自己平靜下來,可惜就是不奏效,再容易不過的小事兒,怎麼都弄不好。

於是丟了手機,身體趴到辦公桌上去,使勁兒閉上了眼。

林巍走了,他知道,今天不會再回來了。

睡一會兒,秦冬陽默默地撫慰自己說,睡一會兒就好了。

“林律真夠意思!”馬宇波見著林巍立刻吹捧,“說幫老徐就認真幫!平常要想約你可得多難?一聽有關徐叔案子,馬上就不費勁。”

“我們這麵已經給了協商建議。”林巍的狀態明顯不如往日有勁兒,“這個武老板是談判代表,個人借款額占比較大,他的態度十分重要,關係著協商成敗!我師父他老人家一把年紀,身體也不太好,還不肯金盆洗手,費勁巴力地挑頭兒管這糾葛,夠辛苦的!當徒弟的也就這點兒孝敬。”

“林律仗義!”馬宇波更奉承道,“佩服佩服!”

林巍懶得與他裝相,左右看看,“你沒約徐建啊?”

“沒有。”馬宇波對他搓手指頭,“那也是馬糞蛋子發燒表麵光!老頭子的事兒一炸,四下裡的賬主子都跳出來找事兒,現在特缺這個。咱們要說他家的案子,叫來了結不結賬?就當哥們義氣。哎?林律怎麼沒帶助理呢?”

“小孩兒。”林巍聽他提起秦冬陽來,下意識地皺皺眉頭,“跟咱玩不上。”

“小什麼孩兒?”馬宇波更笑起來,“都能當孩兒爹了,就在林律這兒總小。”

林巍不欲多說這些,又把話題繞回武老板身上。

秦冬陽一覺睡到夜裡八點,抬眼看時整個律所都漆黑了,隻有他的屋子還亮著燈。

努力抬起酸麻不堪的手掌揉揉壓歪的臉,再抹了抹擠出來的口水,秦冬陽看一眼表,立刻嚇了一跳,心說隻想略微睡睡,怎麼就過去四五個鐘頭了?這期間外麵又是下班又是關門的,自己竟然都沒聽見,黑沉得夢都沒作半個,隻管傻睡,到底是休息還是休克啊?

自我批判完了又想起來票還沒定,心猛急跳,馬上抓起手機,點回定票軟件裡查看。

好時段的機票和高鐵票果然都沒有了,秦冬陽心慌不已又氣急敗壞地搜了好幾圈,最後認命地接受了現實。

隻有一班淩晨四點的高鐵二等座,不買也得買了。

這個時間再打電話詢問林巍行不行肯定沒好果子吃,秦冬陽橫了橫心,先斬後奏地定了位置,暗想反正死不了人,頂多就是浪費幾個手續費退票麼!

第27章 包裡的糖

林巍和馬宇波轉戰到了一家酒吧,正捏著杯價格不菲的紅酒慢慢啜,秦冬陽的信息進了手機。

“04.36分G x x x x次二車廂 17座E 17座F。04.15分H市東站集合。”

林巍看著那兩個“04”,皺起眉想:秦冬陽的報複心這麼強嗎?明知道自己出來和人談事,特意選個那麼早的時間折騰他?乾脆就挑淩晨一兩點的紅眼航班不更好些?

馬宇波雖然是個貪戀聲色場的,人卻很精,特彆知道分寸場合,此時雖然在跟幾個服務生嬉鬨,也用餘光瞄著林巍,見他皺眉,便回身問,“林律有事?”

“明天出差!”林巍回答,“助理定了早上四點的票。”

“哦哦!”馬宇波立刻就道,“那是票不好定。這玩意兒沒個準。既然得起大早,咱就散了,工作重要,哪天有了時間再聚。”

林巍順水推舟地離開了酒吧,開回毛坯房下沒有急著上樓,先跟向乾通話,細致說了一遍馬宇波提供給自己的情況。

爺倆仗著微信通話不收銀子,細枝百葉地研究好久商量好久,終於掛斷了時手機都發燙了。

林巍又看一眼時間,已經是深夜了,他慢吞吞地鎖好了車,走進停車場的電梯,快出去時給自己定好了鬨鐘。

以往正常時間出行他也會要求秦冬陽提前一個半小時提醒自己,以免誤了行程,現在這種情形,指望自己可能更靠譜些。

進門之後林巍不乾彆的,先去整理皮箱。

他沒讓秦冬陽預定回程的票,T市畢竟異鄉外地,很多東西不好掌控,什麼時候回來得看具體情況。

衣服得準備足。

大概是因已經喝得狀態微醺,林巍睡得容易,卻不夠沉,連著做了好幾個夢,一下是略年輕時的沈浩澄正正經經地對他說“你就不該找我這樣滿身傷痕的人,應該找一個肯包容的,能夠治愈你的。被共同吸引,勢必也要因為共同疲憊……”,一下又是低眉順眼的秦冬陽突然變得齜牙咧嘴。

林巍就在夢裡頭罵,“哪他媽的有肯包容的人?爹媽都不行呢!”

電話響的時候他以為是鬨鐘響了,騰地翻身而起,抓過來看卻是電話,秦冬陽的。

“嗯?”林巍接了,隻給一個鼻音。

“趕車!”秦冬陽輕聲地說,“彆晚了。”

林巍又嗯一下。

電話掛了。

林巍想要起身洗漱,手機再次響動起來,這回才是鬨鐘。

秦冬陽打電話前也很掙紮了會兒,信息都發過了,遲到是遲到者自己的問題,與他無關,巴巴提醒,不一定能得什麼好的對待。

可他已經提醒了那麼多次,突然改變習慣也不容易,自己艱難了陣,到底還是撥過去了。

而後提著小皮箱子往門口走,生怕打擾了父母睡覺,躡手躡腳輕拿輕放。

上次一起出差是什麼時候的事?進了電梯之後,秦冬陽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想。

反正不是這麼早出門,林巍還開了車過來接他。

淩晨指望人家繞遠來接當然有些不通情理,秦冬陽沒有那種非分之想,但那做了好幾年哥哥的人,順口問問他怎麼過去都好啊!

出租車貼到身邊,司機狀態挺精神的,“帥哥早啊!”

秦冬陽的行李箱小,不打算往備箱放,直接塞進後座裡去,同時淡淡地笑,“客氣也彆脫離現實,我算帥哥?”

司機也就三十來歲,聞言往他臉上瞅瞅,非常認真地說,“怎麼弄判定帥哥也是見仁見智的事兒!老遠一看你這身材就是花美男啊!至於五官,那話怎麼說的?第一眼美女第二眼美女吧?兄弟你不算是第一眼帥哥,屬於第二眼的。”

秦冬陽被他給逗笑了,“大哥真有口才。我起這麼早不容易,您彆誤了我的車次就成。”

“那不能夠!”司機樂嗬嗬地搖頭,“一路順風,使命必達。”

林巍把車停在高鐵站前計時收費的停車場裡,拉著箱子快步走入檢票大廳。

因為時間太早,大廳裡麵隻有一列等候檢票的隊伍,很容易就找到了位置靠後的秦冬陽。

秦冬陽往他臉上看看,喊了一句,“林律!”

林巍隻點點頭。

中間隔了幾個人,他沒說話興致,站進隊伍等著上車。

都是掐著時間來的,沒過多久隊伍就動,換到站台上再等著的那一兩分鐘,還不說話顯得彆扭,林巍便道,“票不好定?”

秦冬陽心虛地應,“沒有彆的時段了。我往後看了一天,也差不多,乾脆就不等了。”

林巍沒有再說,隻嗯一下。

須臾火車到了,二人先後上去,EF兩個座位挨著,秦冬陽把靠窗的位置讓給林巍,自己坐在過道這邊。

火車很快飛馳起來,秦冬陽知道林巍絕對沒吃早飯,從小包裡摸出一袋餅乾遞過來。

林巍隻瞟一眼,立刻搖頭。

秦冬陽放回餅乾,又拿了一盒牛奶給他。

林巍甚至皺起了眉,伸臂推開。

秦冬陽隻好搜出一顆奶糖,不由分說地塞進他的掌心。

林巍嗤了一下,“大老爺們!”

秦冬陽垂眼紮了吸管,自己喝起牛奶,不搭這話。

手裡捏著顆糖不太舒坦,林巍隻好剝開丟進嘴裡,而後順手就將糖紙塞回秦冬陽手裡。

他們也是半路上車,旅客大多都在睡覺,秦冬陽怕影響人,動作輕輕地抽出車上備好的垃圾袋來,小心翼翼地展開,將糖紙放了進去。

林巍閉上眼睛假寐,耳朵聽著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舌尖味蕾卻已感受到了融化開的奶香和甜,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吃糖,好像都是被這個秦冬陽強迫的。

家裡從來沒買過糖,林巍對這食品也沒向往,他對糖果的印象長期混淆於三大營養成分之一,真正體會它的味道,確實是從秦冬陽到身邊來當助理開始的。

這人隻要是出遠門,皮箱之外總有一個隨身的包,裡麵林林總總地裝著牛奶和巧克力之類的東西,好像自己和自己的上級律師都是弱不禁風的人,餓個一頓半頓就能迎風而倒,需得隨身攜帶補給之物。

因為這事兒,某次私下和秦大沛打屁的時候,林巍曾經當成笑話講過。

秦大沛也附和他,“是!他小學畢業時我爺非得讓我帶他去看看天安門。傻小子一路都背個包,過會兒問我哥你渴不渴?再過會兒又問哥你餓不餓?後來把我給問煩了,兜屁股就是一腳!讓你看天安門還是讓你來當小伺候的?”

林巍記得自己大笑了一場。

此刻再回憶起“小伺候”這個詞兒來,不知怎麼,心裡突然不太舒服。

“秦冬陽,”他仍閉著雙眼,聲音很輕地說,“你都跟誰出過門?”

秦冬陽已經喝了一半牛奶,聽見這問,吐了吸管仔細想想,“我在本地讀的大學,不怎麼出門,除了我哥帶我旅了幾次遊就是跟您出差。怎麼了?”

林巍閉著眼睛不說話了。

秦大沛比秦冬陽年長不少,讀了大學之後多忙自己的事,那時候秦冬陽還在中學裡麵死尅書本,兄弟兩個能協調在一塊兒的旅遊次數也不太多,小孩兒包裡這些吃的,除了秦大沛也就給過自己。

林巍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和秦大沛一樣混蛋,總是欺負想示好的弟弟。

莫名其妙地心軟了下。

常在峰腦門帶汗地從吳局辦公室出來。

於軍正好路過,見狀便笑,“常隊挨批啦?”

常在峰搖頭,“吳局還是新來的媳婦呢,不給留皮不給留臉地批人那種作風暫時還沒露頭!就是枸杞大紅袍也挺夠勁兒,一門給你倒。”

於軍更樂起來,“哎呀,這是喝通透了!吳局真夠壞的,給個大齡單身灌什麼枸杞啊?”

“老齡單身彆笑話人,”常在峰並不在乎下屬這點兒調侃,“彼此彼此的事兒!”

“彼此啥彼此?”於軍也不維護領導麵子,“我可後繼有人,常隊還是抓緊時間。”

常在峰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過來乾啥?”

“啊!”於軍聞言就說,“找你。昨天半夜逮進來的那起尋釁滋事,有個小子毛特彆刺,我怕一桐自己對付不了。不是常隊囑咐咱們好好照顧閨女?看看去不?”

常在峰聽了立刻便往詢問室走,甫一進門就把剛才跟於軍開玩笑的臉揭了下去,黑著神情,立在問筆錄的同事身邊聽過程。

“顧小江,你把態度放好點兒!”做筆錄的是頭年夏天新分到濱江分局的女刑警劉一桐,剛從警校畢業,年輕颯爽,雖然稚嫩了些,仍然被局裡當成重點培養對象,省得將來遇上案情特殊的女當事人還得出去借調。

“大姐,”顧小江歲數不大,一腦袋藍毛,神色特彆不耐煩,“我也是受害人!受害人啊!你把我當罪犯來審,我還得怎麼好啊?”

“嗓門大你就有理啊?”劉一桐喝他,“監控錄像顯示你們是互毆,什麼受害人?”

“都看過監控了你還問什麼問啊?” 顧小江把臉歪了,“故意壓我是不是?對方什麼來頭?有勢力唄?”

第28章 心中之刺

一副小混子樣。

常在峰知道劉一桐不怕耗,可是最近案子眾多,人人都累,他舍不得把個女將栓在詢問室裡,於是伸手敲敲桌子,“什麼勢力?你這年紀還看黑道片啊?啥勢力能滲進公安局來?讓你好好說話就好好說話,小不點兒的崽子留個治安拘留的底兒,顯得能耐?”

顧小江斜過眼睛瞅他,“又來個叔叔欺負我。都說了我是受害人!沒聽說過受害人還得治安拘留的。”

“咋受害的?”常在峰拽了椅子坐下,態度也不大耐煩。昨晚他跟吳局和大隊長開會開到十點,不了解顧小江的情況。

“我好好地下班回家,沒招誰沒惹誰,那倆小子非得賤兮兮的湊跟前來罵我藍毛兒,叔叔,是你能忍?”顧小江語氣不好地說。

“你不就藍毛兒嗎?”常在峰早就覺得他的發色刺眼,順口就說。

“是就能隨便說?”顧小江還真不好對付,“這就好比咱倆不認不識,我上去就喊你‘大個兒嘿’,你樂意聽?”

常在峰被這小孩兒逗起了興致,不著急了,“也是。算他們尋釁,所以你就滋事了唄?”

“可沒有。”顧小江哼,“隻把態度給回去了。‘豆芽菜離我遠點兒’!”

“挺有態度!”常在峰似在誇獎。

“必須的麼!我師父說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非要嘚瑟,雖遠必誅。”顧小江哼,“況且他是湊上來的,不遠。”

什麼跟什麼?

常在峰有些玩味地看他,“俠客。然後呢?”

“不都看監控了?”顧小江更沒好氣,“然後他們就罵我,我也罵他們,他們先搡我,我就揍他們。是,我打贏了,那怎麼著?等著他們欺負我唄?不能正當防衛唄?”

常在峰歪歪下巴,“一桐,給他念叨念叨正當防衛的定義。”

劉一桐又快又清晰地背誦了一遍。

顧小江仍舊滿臉不忿,“我就是覺得生命安全受到了嚴重威脅,大半夜的,倆男的湊臉上來挑事兒……”

“大半夜的你在街上晃蕩?”常在峰道。

“叔叔你行不行啊?”顧小江憤慨起來,“我都說了剛下班剛下班,能不能認真聽聽俺們小老百姓的話啊?”

常在峰不在意道,“啥工種大半夜的下班?”

“洗頭房啊!”顧小江迅速地道,“怎麼了?洗頭工不是正當職業?我也想五點下班,師父萬惡,不讓。”

“哪家洗頭房啊?”常在峰覺得這小孩兒挺好玩的,把他當成最近這段忙得轉不開的日子的調劑。

“小野工作室。”顧小江答,“剛才都跟大姐說了。來一個人問一遍來一個人問一遍,車輪戰啊?”

常在峰本來舒展的眉又蹙起來,下意識地要去摸煙,想起身邊坐著劉一桐才放棄了。

林天野敲敲辦公室門。

常在峰喊,“進來。”

林天野大剌剌地走進去,看看裝模作樣看文件的常在峰,也裝模作樣地給恭敬,“常隊好啊!”

“有啥好的?”常在峰放了手上東西,抬眼看林天野,“野哥有事兒?”

“無事敢登三寶殿麼?”林天野不想兜圈子,“店裡的孩子昨晚下班跟人比劃兩下,貴局給逮著了,我過來給交治安罰款,接人。下麵的兄弟怎麼讓我來跟常隊說啊?現在都這程序了嗎?”

“又是貴局又是兄弟,” 常在峰使勁兒皺起眉毛,“拍民國電影呢?就想見麵嘮兩句嗑。你嘴裡這孩子不咋好擺弄吧?都到公安局了,鼻子眼睛全不都在正經地方,派頭兒足得好像自己替天行道了一樣。”

林天野聞言一笑,“孩子沒念啥書,家裡環境不太好,難免的。心眼兒不壞。”

“我們可看不著心眼兒。”常在峰說,“念書少家庭環境不好的人多了,也不是他試探法律邊界的理由。監控錄像我看過了,確實是對方先的挑事兒,那你這個孩子,顧小江,手也太黑了點兒,一打倆,自己絲毫都沒吃虧,還一口一個受欺負了。野哥,這是洗頭小弟啊還是請的打手啊?身手高強了點兒吧?”

林天野一點兒都不在意,“是他們先挑事兒就行了唄!技不如人還不老實,怪誰?手黑了咱包醫藥費,總比自己吃了虧強。常隊這是對我的工作室有偏見啊?請不請打手,你就盯著查麼!”

常在峰對他這種反應毫不意外,隻哼了下,“所以就說什麼讀書少啊家庭環境不好啊都是借口,根本就是跟啥人學啥人。我對哪兒都沒有偏見,高徒自己說的,在洗頭房工作,師父萬惡,剝削廉價勞動力,不讓早下班。”

林天野仍笑嘻嘻,隻不過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當師父的自己行不正坐不端,沒教好孩子。那怎麼著啊常隊?畢竟沒夠上輕傷害,你真把他給弄起來啊?還是非得在小屋裡待到今天半夜,湊夠二十四小時才行?說痛快話,到底讓不讓接人啊?”

“我就想勸勸你,”常在峰說,“沒事兒管管自己身邊的人。洗頭工也彆弄一腦袋紮眼睛的藍毛,太個性了招麻煩。那孩子的臭脾氣得捋捋,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今天沒夠上,習慣了狠以後不好弄吧?再說分局一天到晚忙成鍋粥,少給國家添點兒麻煩。”

“行!”林天野應得痛快,“我們家去教育,好好教育。不給常隊添麻煩!”

“還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種話,”常在峰打算放他走了,“彆老跟本來就好勇鬥狠的小孩兒說。忍一時風平浪靜,戾氣太重不利於社會和諧……”

林天野卻突然翻臉了,“還怎麼著啊常隊?人頂到臉上罵我們得忍著,人要拿刀砍我們也惹著唄?他媽的橫屍街頭都沒地方伸冤,為了和諧都去白死行不行啊?”

常在峰神色複雜地看向變了臉的林天野,譏諷地笑,“我還以為野哥越來越沉得住氣了!”

“沉個屁沉!”林天野伸出食指點點他臉,“常在峰,林勇請你吃過飯的。你見過他活人。就算我爸他媽的是個社會渣滓,到底怎麼死的,國家是不是該給家屬一個交代?常隊彆跟我說為了和諧忍過去啊?”

常在峰抿上了嘴。

林天野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很霸道地說,“麻溜給你下屬打電話,老子要領小江子走!”

常在峰望著他那闊闊的背,過去關了房門,掏出手機撥給於軍,“讓林天野交罰款吧!”

於軍掛上電話,伸腿截住林天野的去路。

林天野的怒氣已不見了,又露了笑,“於警官好。”

“又欺負我們常隊一頓?”於軍問他。

“咋汙蔑人?”林天野給於軍遞煙,“是常隊訓我。”

於軍推開他手,“局裡沒停下查,每次開會都提。”

“開會提啊!”林天野收回煙,叼進自己嘴裡,意義複雜地道。

“不是啥案都好破的。”於軍盯著他叼煙的樣子,“濱江分局的破案率已經很高了,你得理解。”

“理解。”林天野玩世不恭地點頭,“百分之九十九麼!我不幸,是一小撮。”

“再難受也彆總拿常隊出氣。”於軍仍道,“他過得好?你不打聽打聽,他還有沒有自己的生活?”

林天野微微沉默一會兒,而後很顯親熱地摟摟於軍的肩,“哥啊,您教教我,啥是生活?吃飯睡覺拉屎掙錢,完事兒了唄!”

於軍皺起了眉,罵了一個臟字。

常在峰天生就是易熱體質,氣溫還不太高,他就不開窗戶不行,總是覺得屋裡缺氧。

卻又嗜煙。

立在窗邊緩了一會兒情緒,他拍出根軟中華來叼在嘴裡。

不是腐敗,常在峰吃飯從不講究好賴,填飽肚子就行,幾千塊錢工資大部分用在了抽煙上。

這是林天野給他慣下的毛病。

高中男生開始試試探探抽煙,在家不敢,怕看父母愁怨的臉,在學校也不太敢,怕老師們覺得他是個不學好的敗家子,隻在高家俊的小理發店裡隨便。

能抽過癮,還不心疼花錢,林天野供著他。

當時的林天野還沒正當收入,卻已經開始抽軟中華了。

“君子美味一口,”林天野常對他說,“山豬才吃不了細糠。咱都讀了重點高中,以後不得了的。野哥既然認識了你這個文化人,就不能讓在峰委屈。”

這種教唆挺要命的,幸虧當時常在峰沒啥煙癮,要不靠啥來換這口“細糠”?

而林天野,也是被林勇慣出來的。

常在峰確實見過林勇的麵,不止一次。

頭一回是他去高家俊的店裡理發,剛洗完頭,看起來挺財大氣粗的林勇就走進門來拍林天野的肩膀,“兒子,你把爹給忘了?”

林天野認認真真地玩手機,頭不抬眼不睜地回答,“你也才想起我。”

“走,”林勇又說,“回家住一宿。”

“不去。”林天野乾脆極了。

“去?”林勇數落兒子的口氣也是哄,“你得說回。那娘們走了,跟爸回家。咱倆在廠子院裡烤肉吃。”

林天野不饞肉,但卻看看他爸,“走了?掰了?”

林勇聞言就撓腦袋,“也不算掰……旅遊去了!”

“沒工夫陪你!”林天野就把眼睛收了回去,“逮個破爛不撒手的廢物爹,有沒有都行。”

林勇似拿兒子沒好辦法,站在專心致誌看手機的林天野身邊尋思半天,突然之間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給攔腰抱起來,端著人就跑到門口去了。

常在峰驚得嘴巴能開機場。

高家俊咯咯地笑,“這爺倆,絕了。”

第二回……

第29章 青春饕餮

林天野領著顧小江走進分局院裡,兜屁股就是一狠腳。

“乾啥啊師父?”顧小江捂著腚喊,“我也不樂意的。你乾啥踹我啊?”

“乾啥踹你?”林天野大聲罵他,“小野工作室是高檔理容店,高檔!讓你給說成洗頭房?對洗頭房有執念滾那兒乾去,老子沒工夫跟你瞎費力氣!”

“嘿嘿!”顧小江對上林天野不像跟彆人那樣不通理,聞言樂了,“說禿嚕嘴了!咋這麼認真?誰這麼好告小狀啊讓我師父踹我?”

“禿嚕嘴?”林天野抬腿又是一腳,“你說我萬惡,說小野超時長用工也是禿嚕嘴了唄?這麼愛禿嚕啊?今天我讓你禿嚕個夠!”

顧小江接連吃了兩腳狠的,受疼不過,捂著屁股就跑,“誰說了?師父你彆聽人造謠。”

林天野拔腿就追,“造謠?五百塊錢治安罰款是不是造謠?小江子你能打是吧?來,先把錢還我!”

顧小江早就跑到街上去了。

林天野的車不知道停在哪裡,兩人拐出濱江分局的院門就不見了。

站在窗邊把師徒倆這點兒官司聽得一清二楚的常在峰手指頭被忘了掐的煙頭給燙了下,趕緊丟在地上。

他有一些惱怒,回眼狠狠地盯盯那個未熄滅的煙頭,上腳就給抿了。

林天野總喜歡收拾人。

第二回見到林勇的時候常在峰正挨林天野的訓。

“你個重點高中的好孩子跟人動武?”那是林天野頭一次對常在峰沒好臉兒,“萬一打毛了手,落個輕傷害什麼的留了案底,常在峰你還要前途不要?”

沒有真正長大的常在峰很不服氣,“是他們故意鬨事,欺負俊哥。”

“留著野哥乾什麼使?”林天野大聲罵他,“幾個小破崽子,回頭就收拾老實了,用得著你了?常在峰你記住了,好孩子就是好孩子,到啥時候也不能跟我們這些人一樣!一樣了你還咋當警察?”

常在峰還沒答話,林勇便從外麵走了進來,“咋就不一樣了?我兒子學習是不行,那也是好孩子啊!”

林天野的火氣就被林勇岔開了,把眼看看他爹,“咋又找這兒來了?”

“彆的地方堵不著你。”林勇毫無當爹架子,“還不讓老子想兒子了?跟小兄弟生什麼氣?走,爸請你們幾個吃飯。”

林天野明顯不想領情,“當你兒子混不上飯?”

“混得上混得上。”林勇從善如流地說,“可厲害了。”他不直接攻克兒子,反朝彆人下手,走到常在峰的身邊,用肩膀頭搡搡他,“小孩兒咋惹我家大寶了?哄哄哄哄,叔請你們吃好的去!”

常在峰抬眼看看林天野,沒說話。

林勇便又鼓動高家俊,“俊子,走,吃飯去。”

“我得看店。”高家俊笑著說道,“沒啥客也不能關門,不能那麼乾買賣。再說我對象一會兒過來。你們去吧,給我打包點兒回來。”

林天野聽了就對常在峰歪歪下巴,“人家有對象來,你小子尋思啥?走吧?”

於是兩人一起坐上了林勇那輛紅色沃爾沃,當年也不特彆昂貴的車,還是二手貨,隻不過十八九歲的常在峰沒有見過繁華,懂不了那麼多,覺得很奢侈了。

窮人家孩子就是窮人家孩子,被父子倆拉進主營海鮮的飯店裡,常在峰連螃蟹都不會吃。

林勇給林天野扒大蝦,林天野就給常在峰扒螃蟹,倒也其樂融融。

“你不回家去當少爺,”林勇並不在乎兒子伺候彆人,隻商量說,“也跟俊子似的,學點兒手藝開個店唄?爸給你投資。總混大街收小弟可不行。”

“我收誰了?”林天野不樂意聽。

“這不是?”林勇就對常在峰努努嘴。

“可彆給老林家臉上貼金!”林天野啪地丟了手裡的螃蟹殼,“這是重點高中的好孩子,腦子聰明體能好,國家的未來!給你文盲兒子當小弟啊?哥們!”

“啊!哥們!”林勇點頭,表示承認兒子的話,也往常在峰的盤子裡放一隻蝦肉,“哥們吃哈!好孩子有前途,也勸勸林天野務點兒正業,二十多了總混日子,以後討不著老婆。”

“你使勁兒討!”林天野說,“把我那份兒帶出來。”

“嘖!”林勇摘下一次性手套敲他兒子的頭,“有這麼跟老子說話的嗎?”

常在峰全程忙著看熱鬨,隻覺得這爺倆好玩兒,啥意見都不發表。

那時在林天野麵前他就隻有被照顧被指點的份兒,沒有身份勸導。

如今也沒有。

少年人貪嘴,又少常識,生平第一次吃那麼多寒涼海物,還喝了好幾升的橙汁,回到高家俊的理發店沒多久常在峰就開始鬨肚子。

開始倆哥還沒當成個事兒,眼瞅著人乾掉了半卷衛生紙後高家俊才忍無可忍地指揮林天野說,“趕緊給他買點藥去,彆把我的馬桶給拉壞了!”

林天野笑嘻嘻地把常在峰扯到旁邊的小診所裡去掛藥水,紮上了針還竄了兩趟稀的常在峰覺得特沒有臉,不好意思多看林天野。

林天野伸手拍拍他腦門子,“沒事兒啊!這賬得記老林頭上,都怪他找的地方不乾淨,害得在峰受苦。晚上彆回寢室了,看再拉呢?咱倆都在俊子那兒住,哥給你煮粥。”

高家俊的小理發店隻有一張折疊床,聽說他倆要住,主人臨時回了父母家裡,把那隻有二十個平方的小鋪麵讓給了小兄弟們。

因為臨街,拉好了卷簾門店裡也能聽見外麵沒消停的過車聲,常在峰每每回想起那個夜晚卻總覺得當時好像與世隔絕了一樣。

林天野用高家俊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破廚房給常在峰熬了一碗白粥,自己則煮了兩包方便麵呼嚕呼嚕地吃。

常在峰咽不下去白粥,饞林天野的方便麵,手抱著碗,緊緊盯著人家的鍋。

林天野對他瞪眼睛說,“你沒見過方便麵啊?”

“沒見過!”拉得透透的常在峰餓得不行,“野哥你彆禿嚕了,給我留點兒。”

林天野轉過些身護住麵鍋,“留個屁……”

常在峰起身就搶。

“哎?哎?”林天野怕灑了湯,使勁兒喊道,“我揍你啊!”

常在峰不怕揍,硬生生地拽過鍋去,抓起林天野的筷子就禿嚕麵。

林天野氣得不行,“你他媽的……”

常在峰使勁兒禿嚕,一邊往肚裡吞一邊對他示意自己那碗白粥。

林天野抱著雙臂,瞪眼瞧他把麵吃光,陰惻惻地問,“飽了?”

“勉強。”常在峰實話實說。

“好吃嗎?”林天野還問。

“好吃。”常在峰甚為可惡。

林天野猛然竄起身體,兜頭就把常在峰壓向已經支好的折疊床,“我讓你饞!”

常在峰早就料到他不會善罷甘休,笑嗬嗬地反抗,“誰不饞?你夠意思咋不賠我吃粥?”

兩個年輕小夥嘰裡骨碌鬨將起來,什麼折疊床能禁得住那種力量?哢嚓一下,某個撐腿突然彎折掉了,疊著身體撕扯的兩個人隨著那聲動靜和散架的折疊床一起摔在地麵上去,不可抵抗的慣性將在上方的林天野嵌進常在峰的兩條大長腿裡,一副胸口壓住另外一副胸口,熱乎乎的嘴唇使勁兒磕在下麵那個人的頸動脈上。

常在峰後來才知道頸動脈竇驟遭猛擊會要人命,他想自己當時肯定是休克了,意識還在,腦子卻突然昏了。

某些反應也突如其來地發生了。

小理發店登時安靜異常。

林天野趴在常在峰身上不動,不知道傻了多久方才慢慢爬起來,人也懵了。

二十二歲的野子哥想躲避卻又沒法子躲避地從一個支點上麵離開,不知怎麼是好地站了一會兒,悶頭就去洗手間了。

本來計劃好的同床共枕沒成現實。

常在峰記得林天野在衛生間裡待了好半天才出來,出來後默不作聲地修床洗碗,甚至還把理發店的地給掃了一遍,忙活了好久才低聲問,“你還能不能拉?”

始終呆在一邊的常在峰說,“好像不能。”

“那就睡覺。”林天野往門口走,“我回去找老林搜刮點兒錢!”

夜裡睡得太少,火車要過中午才到T市,林巍抱著雙臂,頭靠車窗,閉眼睛睡。

天還不暖,明知道車窗玻璃封閉得很好,秦冬陽還是擔心林巍受冷風侵襲,偷眼看了幾回,到底還忍不住,拿了本車上備的雜誌墊在林巍的臉和廂壁之間。

聊勝於無。

關心是關心,不代表他已經原諒了林大律師。

即使不是上下級,隻是普通不過的尋常關係,男人之間爭吵幾句也不需要記仇。

可是林巍不留情麵地撕碎了他精心偽裝好多年的遮掩。

暗自覬覦一個兄長,秦冬陽深覺自己卑劣,可他並不情願如此,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這個詞兒也挺混蛋,活像安心插足本不屬於自己的感情或者故意騷擾彆人安靜生活的家夥強找出的可惡借口。

就不能不讓他秦冬陽露餡嗎?

或者哪怕是露餡兒了,不讓他知道也好啊!

非得由那被偷偷供奉著的神明滿麵鄙夷地揭開他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嗎?

秦冬陽除了恨自己也就隻能去恨林巍。

恨意多少可以衝淡彆的。

不然怎麼辦?羞憤而死?

還不允許辭職,還得肩並肩地坐在高鐵裡麵。

第30章一路同行

林巍睡得不實,他從來是能留些許清醒的人,像傳說中的曹操或者彆的什麼梟雄一樣,即便身體已經徹底放鬆,腦子裡的某根神經也會繃著,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就能感受得到,反應中樞會有弦繩扯緊他的注意。

知道這點的隻有沈浩澄。

少年情侶沒少一起乘坐火車,遇到類似情況,沈浩澄會直接把他腦袋拽到肩膀上去放著,同時嘟囔一句,“不知道涼?”

秦冬陽自然不敢那麼做,但又何必小心翼翼同時掩耳盜鈴地放什麼雜誌?當他是死人呢?

暗中鄙薄歸暗中鄙薄,多少還是覺得溫暖,外形壯成林巍這樣,要得誰的嗬護太不容易,從前還能有個師弟沈浩澄,卻也失去好幾個月了。

閉著眼睛抵著書,不讓那本挺有分量的雜誌掉落下去,林巍忍不住地胡思亂想:沈浩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樂意表露對自己的關切呢?好像是在做過之後。那是個挺驕傲的家夥,此前即便心裡頭有,也總不肯展現出來。秦冬陽呢?對自己的在意,類似的小動作到底產生了多久?記不清了。這個小孩兒從與自己認識開始態度就很親昵親密,黏黏糊糊自然而然,也不值得放在心上,除了那天……

那天的情形如果是錯,該算誰的?

林巍對沈浩澄也曾沒道理地蠢動,不管對方給的反饋如何,他卻總是克製不住想要,某些貪心當真無法自控。

與生俱來的罪?

為什麼蓋蓋毯子扶一下頭的體貼非得要帶情欲色彩?

換了秦大沛就會直接把人罵醒,“能不能他媽的注意點兒啊?”

那不好嗎?

連血連肉的父母為什麼就不給給類似溫存?他若始終不缺,或者就不在意。

外婆若是活著……

火車即將經停,林巍抵書抵得脖子酸了,假意地在緩速裡麵醒了。

秦冬陽立刻察覺,提醒地說,“廁所肯定關了。”

林巍被那細心弄皺了眉,“真能操心。”

秦冬陽立刻閉嘴,也作睡覺樣子。

少交流,少衝突。

打不過就躲著吧!

林巍卻用手肘捅人,“不暖和。挺著點兒,彆感冒了!”

哪有這樣家夥?

人家碰他總得像碰閻王一樣膽戰心驚,還說不準會不會碰炸了,他則想搡就搡想捅就捅,完全不懂什麼叫做換位思考。

秦冬陽隻好張望四周。

過道對麵的前排座裡,一個與秦冬陽年紀相仿的男子正跟身邊的人有說有笑,看樣子應該是他的女朋友吧?女孩兒中上之姿妝容精致,麵頰微微湊住男朋友的肩膀,滿臉都是幸福的光。

看著讓人羨慕。

秦冬陽從來沒有那種時刻。

他沒學會喜歡女孩子。

女孩子啊,多美妙的生命?

第一次見到嫂子肖非豔時秦冬陽心想真好,和和氣氣漂漂亮亮,多襯哥啊!

可他就是不懂向往。

或許他的向往早早就被闖進心的林巍給吸走了。

都說紅顏禍水,太好看的藍顏也是禍害。

林巍是個禍害頭子。

十幾歲前非常吸引小女孩子,十幾歲後高調出櫃,甚至大張旗鼓地追求起沈浩澄,林帥哥也沒少收獲邊路插進來的表白。

秦大沛老說都要怪他太過醒目。

一八七的身高,現實生活裡既不過分也很夠打,關鍵是比例還特彆好,不僅腿長腰細,胸肌腹肌也很明顯,穿衣服極其有型,套上西裝一派道貌岸然,換了運動款荷爾蒙氣息就濃得掩不住,是叢林裡外表炫目的那種雄性動物。

他眉眼深,下頜不寬不窄,英氣得無可挑剔,卻不是典型的國字臉,長了一張修長麵頰,即便是最仇視他的人也沒辦法否認這種相貌優勢,忍不住要罵娘,還不能輕賤其為 “小白臉子。”

實打實的天生麗質。

H市人傑地靈,靚仔卻都擠到秦冬陽的跟前來了——林巍,沈浩澄,秦大沛,如今又加上個能當明星的池躍。

好在對麵那個男子沒太過分,好在小景或者彆的同事也都沒太過分。秦冬陽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暗說老天爺啊留條活路,都是普通人麼,都是爹生娘養,彆太厚此薄彼。好看的家夥好看就算了,為啥還要能力強呢?

誰在行業沉浮十來年後都能成為中流砥柱?

他秦冬陽已經到諾正工作三年了,不還是個律助?

如果再次投放回市場競爭,重新應聘重新選擇崗位,他這種的,可以去哪兒找位置呢?

“給我弄瓶水!”火車又提速了,林巍說道。

秦冬陽立刻回神,從包裡摸出瓶260毫升的果味蘇打水來遞過去。

林巍乘坐長途交通工具喜歡喝點兒帶味道的,蘇打水對身體好。

林巍捏過水去,擰開瓶蓋往嘴裡倒了一半,眼睛卻瞄瞄秦冬陽摟在懷裡的包。

秦冬陽隻當沒有感覺,心說你就隻管使勁兒看不上吧!男人就不能帶個包嗎?你怎麼不當不吃不喝的神仙呢?現買總是不如提前預備好了方便,食品車半天也不過來一趟,還得忍受你的臭脾氣!

林巍不瞅人了,掏出手機來劃。

秦冬陽沒有一般年輕人那麼喜歡玩手機,尤其坐車時候,看多一點兒就會惡心暈乎不太舒服。

隻不過無聊地熬時間真的讓人覺得困倦,他又慢慢閉上了眼。

眼瞅著秦冬陽的腦袋歪了過來,林巍懷疑他是故意的,心說這就得寸進尺了?秘密守不住就乾脆破罐子破摔?險些就要使勁兒去推,手抬起來視線卻被那張微微張開的嘴給勾住了。

秦冬陽長相普通,從小到大都是平凡的人,但他其實很耐看,若把五官拆開來單獨瞧都沒出錯之處,尤其那張不厚不薄不大不小的嘴,特彆像個未隨年紀改變形狀的小孩子,可愛而嫩。

也許是主人真的睡著了,失了管束的器官微微張了條縫,氣息在那裂隙裡麵進進出出地跑,催動一點內唇跟著起起伏伏地顫。

紅紅的,軟軟的,好像某種味道鮮美價格昂貴的魚生。

林巍沒來由地想起有次和秦大沛一起在外麵吃火鍋,記不得沈浩澄在沒在場,反正秦冬陽是在的。

人跟著去,打頭就不怎麼動筷,秦大沛自然罵弟弟,“裝什麼優雅?不吃乾啥來了?”

“沒裝!”秦冬陽苦著臉說,“嘴壞了。”說著他就可憐巴巴地翻開下唇,求同情地讓林巍查看自己,“林哥瞅瞅,是不是長泡了?”

那時他還讀高中呢!

林巍對個小孩兒沒有芥蒂,隨意瞄了一眼,竟然發現那張嘴巴挺好看的,馬上神色平淡地轉開眼睛,“是有一個。上什麼火?”

“政治總是得不著高分。”秦冬陽的樣子越發委屈了些,“我都背得熟熟的,每次考試都寫得滿滿登登,就不拿分!地理本來就不是我強項,政治再低,總分咋上去啊?”

林巍從來不是同情誰的性子,很不放在心上地笑,“咋那麼笨?”

“就是,咋那麼笨?”他們吃的重慶火鍋,秦大沛馬上舀來一個腦花,“以形補形,吃。”

秦冬陽可嚇壞了,“哎呀我不要!我不吃這玩意兒!”

“什麼不要?”秦大沛瞪眼逼迫,“豬腦子也比沒腦子強!快吃!要不揍你啊!”

秦冬陽嚇得雙眼水盈盈地,不敢再惹他哥,卻真畏懼那塊豬腦,簡直要哭了般,求助地看向林巍。

林巍也不吃啥腦花,伸筷就給撥到桌上去了,“以形補形個屁?我要天天吞個豬心,就能成比乾了?”

“浪費!”秦大沛馬上就衝他去,“哥們都窮啥樣了還帶你們改善夥食,能不能珍惜點兒啊?我就不該瞎熱心,力氣都用在小飛燕身上就對了。”

林巍明顯想開玩笑,記起秦冬陽是個孩子,生忍住了。

後麵都說了些什麼他忘記了,時間太久遠了。林巍好像隻在心裡偷偷琢磨了下自己並不是個惜幼憐弱的人,秦冬陽也不是親弟弟,怎麼就不好荼毒了呢?

他就沒將那片誘人的唇放進心裡。

今天怎麼回事?

車內響了廣播,溫柔女聲緩緩提醒T市將到,林巍使勁兒一推秦冬陽的腦袋,“精神精神!”

秦冬陽被動坐直,有些茫然地望望車窗,看到外麵鄉野即儘,城郊景象迅速掠出。

再瞧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多了,從早起到現在隻喝了盒牛奶,他的肚皮好像貼住了脊梁骨。

T市車站又新又大,秦冬陽拽著行李背著包,快步跟在林巍身後,順著人流往站外走。

他出門的經驗不多,且有少許方向不清的路癡症狀,即便到處都是指示箭頭,即使能走的路除了天橋就是地下通道,還是怕在什麼分叉地方走錯,緊緊追著絕對不肯等等自己的林巍,不教人群衝散他們。

兩人身高相差近十公分,腿長得差七八厘米,以此推算,步長大概也得少上這些,再加上林巍邁腿的頻率極快,要跟住他真是很累的事。

秦冬陽拚力氣趕,同時有點兒怨恨,心想你最好是把我丟了,咱們誰也找不著誰!

第31章 還給你了

大白天的弄丟成年男子這種事情也不怎麼容易發生,先後出了站口,林巍在停在路邊看著洶湧人流,不急叫車,反而問秦冬陽,“餓嗎?”

當然餓啊!

林巍卻不等他回答,“能堅持就堅持堅持,去市中心吃。車站附近的東西味道非常一般。”

到市中心去至少還得三四十分鐘。

秦冬陽餓得挺難受的,卻沒養成痛快表達需求的習慣,隻悶悶說,“您定。”

林巍還就真定,他立在路邊慢慢抽了顆煙,等得叫車的人都走差不多了才喚來輛出租,一邊將行李放進後備箱裡一邊問道,“定了哪兒啊?”

“啊?”秦冬陽先是一愣,心跳隨即沒了秩序。

壞了,林巍總不帶他出門,當助理的不夠熟悉流程。既是出差,自然得定住的地方,秦冬陽卻把這茬兒忘得乾乾淨淨,腳掌已經踩著異鄉土地也沒想起。

“沒定?”林巍斜目瞅他。

秦冬陽不敢應聲,使勁兒垂著腦袋,同時繃緊身上皮肉,做出挨揍的準備。

林巍轉身上了出租,對司機說了要去的區,“估計哪家酒店能有房間就把我們放在哪裡,標間彆過五百那種。”

秦冬陽灰溜溜地鑽上後座,萬分心虛地聽司機跟林巍搭話,“那可有段路呢!現在從網上訂麼!還是網上訂劃算。不是旅遊旺季,都能有地方。”

瞄著林巍掏出手機點開預定軟件,秦冬陽連搶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夠挨一頓臭罵的了!再讓林大律師逮著機會,這趟車還怎麼坐啊?

果然好找地方,隨便選了一家酒店,領門卡去房間,林巍全程都沒搭理秦冬陽,直到把皮箱塞到床邊才拿眼睛掃一掃人,“還你了!”

“什麼?”秦冬陽沒聽明白,詢問起來都沒底氣。

“那天我不該發火,”林巍緩緩地,但卻自然不過地說,“今天應該發吧?但我沒發,所以還給你了!”

秦冬陽張口結舌地看他,不明白世間的賬還能如此的算。

“吃飯!”林巍轉身就走,“這兒有好海魚。”

下午時間沒剩多少,秦冬陽快步跟著,“吃完了還能去哪兒啊?不都得下班了?咱還是先……”

“先什麼?不是你定的好時間嗎?”林巍截住他的話頭,總算表現出了不滿,“當不當正不正!去哪兒不是快下班了?吃飯!”

二斤重的紅燒白鱗和素什錦擺上桌來,林巍立即捉筷子吃,同時掏出手機打字。

秦冬陽雖然餓得狠了,還是擔心林巍吃飯不夠專心會被魚刺卡著,忙忙撥出一大塊魚肚子,拿沒用過的筷子檢查檢查,放在林巍麵前,同時又將魚盤拽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