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因和薛喬之爭吵到後半夜,第二日醒的稍晚,淺眠被房外傳入的說話聲擾醒。
他迅速轉身,和對麵床榻上的薛喬之對視一眼,對方速即起身躲藏。
開門一看,寰天道君和秦時都在房外不遠處,正爭吵著什麼。
“北梁皇帝為了討好你,膽大包天,什麼手段都敢用。”寰天道君嘴角揚出陰森冷笑,“本座倒是小瞧他了。”
“若他中了藥,你是不是打算順勢而為?”
秦時眼眸半垂,神色平淡喜怒不辨。
清越嗓音譏嘲:“不愧是聞風教出來的徒弟。”
秦時微微勾嘴:“換作寰天道君,會如何選擇?”
寰天道君一怔,隨後哈哈笑了幾聲。
門動的嘎吱聲響,打斷了二人對話。二人瞬間同時轉頭,宛若無事一般看向陸續。
寰天道君意味深長注視他大半晌,少頃後,眼含戲謔:“道心穩固,六根清淨?”
聽得陸續莫名其妙。
對方又無奈歎笑:“往後彆亂接東西吃,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派人準備。”
陸續不置可否,扯了扯嘴角。
“師弟,今日想去什麼地方遊玩?”秦時柔聲輕問。
“不知為何,今日感覺全身乏力,十分疲憊。”
方才二人的對話陸續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許多地方沒聽清楚,但能肯定他們在說昨天催/情藥的事。
這兩人都知道。
那他就中藥了唄。藥效變了而已。
秦時和寰天道君同時一怔,即刻伸手,一人一隻抓過他的手腕,探入脈門。
兩股暴戾靈氣強行撐開經脈,在體內蠻橫衝撞,交織遊走,互不相讓爭奪著他的氣海丹田。
令人彷如全身被掠奪般萬分難受。
偏偏脈門被牢牢壓製,掙脫不得。
過了半刻,沒探查出任何異常,二人才各自收回靈氣。
陸續方才隨口胡謅,此時卻真感身體不適。
他半真半假道:“昨夜沒睡好,感覺疲憊困倦,想回房多睡一會。今日不想出門。”
他耐著性子聽完二人不知幾分真情幾分假意的關切囑咐,再次回了房間。
薛喬之從屏風後走出,暗罵一句人麵獸心,冷聲問:“你真沒辦法擺脫他們二人?”
“沒有。”清潤嗓音語氣比對方還冷,“一個是我師兄,一個是我師尊的至交好友,平日在乾天宗,抬頭不見低頭見。”
還都是動動手指就能碾死他的絕世大能,他隻能虛與委蛇。
薛喬之僵著一張冷臉,不置一詞。
“算了不說這個。”陸續漠然問向對方,“你傷怎麼樣?昨天那藥有沒有對你身體造成什麼影響?”
怎麼會沒有影響!不僅有,問題還很大!
薛喬之這樣的刺客,受過專門訓練,尋常的催/情藥對他來說毫無作用。
然而昨天的宮廷秘藥,藥性猛烈到連他都無法抵禦,理智全失,紓解了三次才將藥效完全消褪。
……他腦中想的全是眼前這個人!
即便現在藥效已經沒了,留下的後遺症,完全無法消除!
他咬牙切齒,繃著一張死人臉,走到床榻邊側身躺下:“睡覺!晚上行動!”
陸續:“……”
這人他娘的什麼態度!
秦時和寰天道君都沒這麼凶過他。
二人在房中養精蓄銳一整日,到了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翻窗離開房間。
薛喬之當了多年刺客,平時就特意壓製靈息。
陸續隱藏靈息翻牆出苑後,躲在牆角陰影中待了一會,確認苑中沒有響動,秦時沒察覺他離去,才輕舒一口氣。
要躲過凡界皇宮的守衛,對陸續來說輕而易取。
二人趁著夜色,很快來到皇宮西側的密道入口。
這裡是一處被廢棄的冷宮,年久失修,宮牆斑駁殘破。
腐草中生出螢火點點,幽光縈繞,茂盛長草中不時傳來悉索蟲鳴。蕭涼衰敗的景象中又彆有一番生氣盎然的獨特意境。
冷宮中有一口百年枯井,井下隱藏著密道。
“我走前麵,你跟著我。要是情況不妙,你自己先逃。”陸續不等對方回應,已當先一步跳入井中。
井底長滿過膝的野草,他點亮符火,謹慎梭巡四周。
井壁處有一通道,道路狹窄,僅能容一人通過。
“還是我走前麵,”薛喬之後一步跳入井底,大步一躍搶在陸續身前,“不知密道裡會否有機關陷阱。”
“彆,”陸續側身閃過,走入密道中,“把你自己照看好。”
他得竭儘可能讓薛喬之安然無恙。
身後傳來不鹹不淡的一句冷聲:“幸好你隻是我姐的朋友,不是我姐夫。”
陸續腳步一頓,這人莫名其妙說什麼呢!
“我和你姐絕無半點……”
“我知道。”冷聲似乎染上一點緩和笑意,“你腦子缺了那根筋。”
這小傻瓜怎麼會懂人間情愛。
陸續咬牙。
希望這條密道能通向外麵。實在不行,他用師尊的神劍劈開一條通路?
他隻想快點將人帶出去,然後通知薛鬆雨,後麵的事再也不管。
二人一前一後,符火冷光在斑駁剝落的石道上投下兩道疊了一半的影子。
腳底偶爾踢到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在寂靜狹長的甬道中激蕩出冗長回音。
兩人不言不語走了一段路,薛喬之陡然開口:“你就一點不好奇,我為何要刺殺北梁皇帝?”
“好奇。你會說嗎。”
“不會。”
陸續:“……”
他是真不想和這人說話。
過了一會,冰冷聲音又道:“我姐沒有告訴過你,我家的事?”
“沒有。一入仙途,即斬塵緣。凡界的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除了薛喬之的存在,薛鬆雨從未告訴過他,她入乾天宗以前的經曆。
正如他也沒朝她說過,自己的紅塵舊事。
“彆人問我不會說,”薛喬之依舊僵著一張冷死人的臉,耳根和脖子在火光下燒出一片滾燙的絳紅。
“我隻想告訴你。”
清潤嗓音平靜無波:“那你說,我聽著。”
“我是北梁人。”
薛鬆雨也出身北梁?
她不會也和北梁皇室有關?
北梁皇室出了兩位當世大能,是塊風水寶地?
陸續漫無邊際遊思浮想,又聽身後冷音繼續道:“薛家世代效忠北梁皇室,我祖父和父親都曾是北梁統領兵馬的將軍。”
難怪薛鬆雨身上有一股兵戈氣,原來是將門之後。
他瞬間明白她豪放不羈的性格源自何處,一點不意外。
“薛家戰功彪炳,曾為北梁立下汗馬功勞。”薛喬之冰冷的嗓音驟然染上一縷恨入骨髓的怨毒,“薛家為北梁出生入死,到頭來,卻因為封無可封,被構陷貪贓枉法,擁兵自重,魚肉百姓,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陸續腳步一頓,沉默無言。
冷聲繼續訴說著心中憤恨和怨怒:“狗皇帝趁著千秋節,以朝臣慶賀的名義召我一家從封地回到北梁都城,又在皇城外埋下伏兵。我爹隻帶了家中女眷和二百親兵回京,怎麼會是幾千兵馬的對手。”
“我們一家在混戰中失散。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將,拚死帶我殺出重圍,將我藏在一處無人居住的破舊民房內。”
“我受傷過重,昏迷了幾日才醒。”薛喬之閉了閉眼,“等我醒來,喬裝打扮混入城中時,薛家已被斬首示眾。”
“我爹,我幾個叔叔……薛家所有忠臣良將的頭顱都被掛在城門口,連幾歲的幼弟都沒放過。”
冷冽嗓音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幸得到上天的再一次眷顧,在流落天涯的途中遇上一群凡界散修。他們說我有仙骨,能入道,便收留了我,教我修仙的功法和刺客的武藝。”
冷聲嗤笑:“從此我也成了一名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刺客。”
“我等了六十年,終於有機會潛入皇宮,刺殺狗皇帝。隻可惜,功虧一簣。”
陸續默然一歎:“你和薛鬆雨,在混戰中失散?”
薛鬆雨也他一樣,成功逃脫。
她沒在城門口看到薛喬之的頭顱,所以一直覺得他還在某個地方好好活著,從未放棄尋找。
薛喬之沉悶幾息:“應該是吧。我逃脫之後,再也沒見過她。”
“我以為,她已經……”
“她找了你很多年,你們姐弟很快就能重逢。而且你們現在都是修士,往後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很好。”陸續頓了頓,沒問他,往後會不會再找機會刺殺北梁皇帝。
如果他執意要為家人報仇,薛鬆雨會作何選擇。
要是薛鬆雨打算幫薛喬之,他呢?他又該作何選擇?
北梁並非單純的凡界王朝,皇宮大內還有許多修士。
皇帝真出了事,秦時和寰天道君不會坐視不理。
“你……”薛喬之還打算問什麼,二人腳步同時一頓。
陸續:“噤聲。”
薛喬之點頭:“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一陣啪塔啪塔的聲響,帶著濃重的潮氣朝二人急速靠近。
前方不遠處,隱隱約約泛出熒紅亮光,在黑暗無光的狹窄通道內劃出模糊的流煌。
幾息之後,兩顆深紅光點清晰映入眼簾,鮮麗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是狗皇帝派人豢養的妖獸。”薛喬之語氣冰冷,“陸續,到我後麵來。”
陸續一臉冷漠:“在後麵好好站著。把你自己照顧好。”
血紅的獸眼直直盯著二人,像是盯著久違的美味。
漆黑的身體完全融進黑暗之中,隻能隱約看到從嘴裡呼出的腥熱白氣,和粘膩欲滴的垂涎。
“通道狹窄,地勢對我們不利,你……”薛喬之還欲多說,陸續已一劍當先,驚鴻掠影朝黑獸直襲而去。
銀亮劍光劃破虛空,似如流星,颯遝出一條炫目的長尾。
符火驟然明光大閃,將通道照耀得透亮。
一震驚雷巨吼同時響起,黑獸張開大嘴,森寒如利刃的巨大尖牙,迎向鋒銳劍光。
白刃同尖牙撞在一起,碰出清脆的精鐵鏗鏘。
陸續手腕被巨力一震,流風飛霜的飄逸身形飛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