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馳援(1 / 2)

當日前來參加君山大會的少林寺僧眾是離開得最早的一批人,為首的空智先被範遙打傷,又被楊逍諷刺,末了見數千武林人士竟無一人相隨,自己還被氣得嘔血而去。

黛綺絲和金九齡兩人隨即便領了一支小隊,跟在其後,暗中保護,算算時間,去了大約也有個四五日了。

期間每日均有訊息通過明教暗門的渠道傳回。

葉燃和楊逍兩人尤為關切初次獨擔重任的黛綺絲,口中雖是不說,每日卻是必得等少林這一路的訊息傳來看過,方才安心。

黛綺絲最新傳來的訊息是昨日傍晚高層會議前收到的,葉燃和楊逍是均已看過的,其中暗記內容並無異常,可見至少在昨日晨間她還是安然無恙的。

而這一路的暗門探子落入敵手的時間可能更早,足見這一行人是早被盯上了的。

竟能對六大派同時發難,其中所需人力物力不小,絕非臨時起意,必定是謀劃已久的行動,可見藏在幕後設計之人的處心積慮。

葉燃心中也頗為擔憂黛綺絲和金九齡兩人的安危,但她當日特意點了金九齡與黛綺絲同行,為的就是金九齡這人機謀多變,江湖經驗極為豐富,又極其擅長應對各種場麵。

隻要對方不是武功高絕,一照麵就把兩人立斃掌下;隻要對方給了金總捕頭開口的機會,彆的不提,保住性命倒也並非難事。

所以直至此時,葉燃倒還能穩得住。

見楊逍這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衝出去的模樣,已然是有些昏頭了,遂開口叫他道:“楊左使,你先坐下。”聲音中蘊含了一絲佛門“獅子吼”的內力在內。

楊逍當場隻覺腦中“嗡”地震了一聲,如同黃鐘大呂,振聾發聵,立時便冷靜了下來,自知方才舉止失當,朝四周拱了拱手,便一言不發地坐下了。

他與黛綺絲雖不曾公開相認,日常行事卻也不曾刻意避諱過,明教高層眾人皆都知曉內情,因而便是往日裡看他最不順眼的五行旗中人,也不曾有什麼諷嘲之舉,反倒是破天荒地麵露了關切擔心之意。

隻楊逍現在心亂如麻,也無從一一細察。

葉燃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輕敲了數下,心中已經有了定計。

救人如救火,容不得商量,非常時刻她也不再多加詢問,當場便下了教主令,眾人無不凜然應諾。

“銳金旗援華山,烈火旗援崆峒;洪水旗分其半援昆侖,其餘人等隨厚土、巨木兩旗駐守本島。”

葉燃語氣淡淡,並無多少激切之意,但每點到一人,那人立時便起身拱手,待聽完便領命出帳而去,自行調派旗下教眾。

一時之間隻聽腳步聲紛遝而去,雜而不亂,不過數瞬之間,帳中之人就已走了大半,葉燃這才將目光轉向殷天正,“峨眉派便有勞鷹王率天鷹旗前往相助了。”

殷天正亦起身拱手,肅然應諾,看葉燃仍看著自己,心中已明其意,朗聲道:“教主放心,殷某知道利害,此去絕不和滅絕那老尼姑鬥嘴便是。”

他人老成精,自然知道明教大舉救援,為的是結恩於人,自然是不會去做那等施恩反被怨恨之事。

葉燃點了點頭,又提示他道:“滅絕師太扶弱憐貧,卻不大喜歡青年男子失態。”

她這話一出,殷天正立刻便明白了。

自家事自家知。

他膝下一兒一女,長子殷野王彆的尚可,卻有個好色的毛病是改不了的。峨眉派女弟子多在妙齡,其中也不乏麵容姣好者,若帶他同去,日常相處間,無事也要生出事來。

倒是幼女殷素素,平日裡家中雖是嬌寵,但她願意的時候也是能扮得極為乖巧,極能討長輩歡心的。

因而此去馳援峨眉,兒子是決計不能帶的,必得丟在島上,女兒卻是非帶不可的。

峨眉派此時所在之處距天鷹旗的一座分壇頗近,他旗下教眾又人多勢眾,武功也很看得過去,因而就算帶著殷素素同去,自忖也並無什麼危險,反倒是能在教主麵前露個臉。

他心中盤算已定,遂行禮告辭,自行去調派天鷹旗兵馬了。

見殷天正領命去了,葉燃目光掃過帳中所剩之人,見韓千葉麵露焦急之色,口唇微動,似是想說什麼,遂出聲道:“韓門主,你替我坐鎮島中,監察異動。”

韓千葉剛想請命前往援助少林,冷不防聽她這麼一說,原本想要再據理力爭一番,卻忽地聽出了她話中含義,不由得愣住了。

黛綺絲是他愛侶,金九齡於他也有半師之誼,這兩人一起出事,他比楊逍更為焦急,隻是此前帳中人多,不得不強忍了下來。

他向來知道黛綺絲對這位教主是無條件的信任和佩服的,也知道教主頗為看重她,但這話的意思是教主要親自前去?

雖然心底不願意承認,但若是教主親自出馬,救回人的機率確實比他自己去更有

果然便聽葉燃道:“楊左使、範右使、韋蝠王,你們隨我同去。”

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但還需要親眼看到才能證實,少林寺遇襲處應當是此事破局的關鍵。

楊逍等三人領命自行出帳,整備所需物品去了,一刻鐘後至北麵湖岸處彙合。

葉燃又複跟韓千葉交代了幾句,見他點頭去了,方才緩步走出大帳。

天空中已泛起了魚肚白,尚有幾顆星子零零散散地點綴在天際,不肯被破曉的曙光掩去。

晨風陣陣,自湖麵掠過,朝此方而來。

她伸出手,閉目感受著風中帶來的微微潮濕感,有著湖水的氣息,以及藏在湖水之下的……寒意。

想來會是個好天氣。

葉燃率楊逍、範遙和韋一笑三人離島未久,韓千葉剛巡視了一遍湖岸,正負手立在岸邊,若有所思。

便見水麵上一葉扁舟如離弦之箭一般,飛也似地直朝湖心島的方向而來,不多時便已到了岸邊,一望便知操舟之人不是尋常漁家,必定武功精湛。

待扁舟靠岸,自上麵匆匆跳下一個人來,身披蓑衣,頭戴鬥笠,儼然一副漁翁的打扮,韓千葉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禮,道:“見過方幫主。”

那人亦還了一禮,抬頭露出一張中年人的俊雅麵容來,卻正是新任的丐幫幫主方東白。

君山大會後,丐幫正在群龍無首,眾人惶惶然之際,陡然見到昔日名震江湖的“玉麵神劍”方東白方長老現身,自四大長老以下,丐幫高層眾人心中倒是驚喜之情占了一多半。

除去已經叛幫被處置了的掌缽長老外,另外三人本就是方東白尚在丐幫之時的下屬,對他敬仰之情猶在。

當年假史火龍宣告方東白死訊之時,他們三人還狠狠哭了一場,現今見方東白雖然麵容清減,武功卻猶勝當年。

又正值丐幫影響力大減,風雨飄搖之際,簡直如獲至寶,如同從天而降了一個鎮海神針。

當即就在君山上開了個小會,恰巧丐幫高層皆在,立時就推舉方東白繼任了丐幫幫主之位。

雖然因鎮幫之寶打狗棒不知下落,打狗棒法亦不曾得傳授,這位置不如曆任幫主那麼穩當,但此時丐幫之中論資曆論武功,都無人能挑戰他的權威,是以並無人有任何異議。②

能坐上丐幫高層位置的人,心中或許有些小算盤,卻沒有一個傻子,自然都明白若是丐幫這艘大船沉了,自己也撈不著好處。

再見方東白處置幫務頭頭是道,極為妥當,竟是挑不出半點岔子來。

因而竟是上下一心,齊心協力地襄助方東白,不過幾日,丐幫已經一掃此前君山大會後頹喪之風,儼然有中興氣象了。

方東白回想起數月前自己還在汝陽王府中,毀身棄名,自甘下仆,委曲求全,一心等待著向整個正道江湖複仇的日子,幾乎恍若隔世。

隻能慶幸在尚未造成什麼實際後果之時,他就已經被葉燃從汝陽王府中拎了出來。

他是和金九齡以及外門打過交道的人,也知道葉燃手頭有一種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

葉燃卻不曾在他身上下過什麼禁製,甚而至今也沒有要求過他去做什麼。

但方東白畢竟是做過丐幫長老多年的人,眼界見識尚在。

早在君山大會前,丐幫就已然漸漸勢微,而此時的元廷天下亂象叢生,明教卻是氣運旺盛,大業可期。

丐幫同明教合作,乃是大勢所趨。這條船上得越早,往後的待遇自然越好。

因而方東白大清早一收到下麵幫眾傳來的訊息,便立時不帶半個下屬,親身趕了過來,誰知上了島卻不見葉燃蹤影,唯有韓千葉一人在此相候,倒像是早就知道他要來一樣。

方東白倒不知道韓千葉如今已接了外門門主一職,卻知道他亦算是葉燃的自己人,遂也不避嫌,開口就問起了葉燃去向。

隻見韓千葉默默自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向自己遞了過來,道:“教主命我若是今日之內見到方幫主前來,便將這個錦囊交給您,其餘的我亦不知了。”

方東白眉頭微皺,接過錦囊拆開,裡麵果有一張紙條,墨跡尚新,筆致英挺,他認得正是葉燃的筆跡。

當下匆匆看過一遍,又看了一遍,方點頭將其收回懷中,同韓千葉道:“有勞韓先生替我傳訊給葉教主,就說我已知曉此事,定當照辦,還請葉教主放心。”

見韓千葉拱手應了,他也不多留,跳上扁舟,徑直去了,舉止間倒較先前從容了許多。

韓千葉目送著方東白離去,方轉身朝營地去了。

依例五行旗應各有一個百人精銳小隊隨從護衛,葉燃等人輕功卓絕,故而先行一步,五行旗此時不及相隨,待整備之後也是要趕上去的。

葉燃臨行前特意囑咐他隻需冷眼旁觀,留神監察即可,無需插手。

就算五行旗一起反了天,他也隻需帶著心腹手下往洞庭湖裡一跳,保全自身即可。

黛綺絲不在,此間再無一人的水性能勝過韓千葉,便是洪水旗旗眾也遠不如他,何況當日在布置水下機關時,他早按照金九齡的吩咐留了後手。

此時左右無事,他正好去看看顏垣他們打算要如何行事。

這日果然是個好天氣。

暖陽當空,微雲絲絲縷縷地被天風吹得四處飄蕩,恰到好處地遮住了日光的酷烈。

黃土墊就的大道去年官府剛發勞役修整過,此時尚算得上平坦,卻也不過是將將能容得下一人一馬緩緩而行。

當初開辟這條大道的民夫們不過是附近鄉間招來服苦役的村民,元廷又嚴禁民間使用鐵器,隻靠著赤手空拳和木石所製的工具,是絕無可能開山鑿石的。

遂隻能沿著這座不知名的野山山腳繞了多半圈的距離,這才延伸向北,與隔壁縣的道路續接成了一體。

在山勢平緩之處,卻陡然橫出一條小徑,蜿蜒直朝山中而去,兩側野草橫生,一看便知並非人力修築,而是多年來被人來去踩踏,自然而然形成的野路。

沿著野路往山中而行,不過數裡路,便可見到一個小小的山坳,其中有一條清淺的小溪橫穿而過。

四周山色翠深,林木叢生。雖說不上什麼風景秀麗,卻也是靜謐安詳的一處所在。

本地山民進山之時,往往在此略作休整,補充隨身攜帶的食水等物再往前行。

此時這山坳中卻隻見樹木倒伏,野草零殘,山壁岩石之上儘是被兵器劈砍出來的痕跡,夾雜著濺上去的黑紅血跡,觸目驚心。

溪水泛著淡淡的粉紅色,血腥味兒引來的蠅蟲“嗡嗡”地繞著地麵上的斷肢殘臂打轉,顯然不久之前曾經有人在此激烈地打鬥過。

葉燃蹲下身仔細察看著溪水中淩亂的痕跡,半晌方抬頭望向右側數丈高的山崖,道:“往那處去了。”

韋一笑此時亦站起了身,點頭道:“足印太過淩亂,我隻能分辯出在三到七人之間,分作兩批而行,其中……”他看了一眼楊逍,道:“其中有一女子。”

明教此次派出之人隻有黛綺絲一人是女子。

楊逍心下一沉,轉頭便去看葉燃,卻見她一直盯著方才所指的那麵山崖,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當下也不打擾她,自己同範遙和韋一笑四處查勘起來。

他們均是江湖經驗老道之人,雖不如六扇門中人那般擅長尋蹤,但也的確能看出些東西來。

不多時三人便重在葉燃身旁再聚,將各自發現的線索彙聚了起來。

由山坳中的打鬥痕跡可以看出先後共有三撥人來此。

第一撥人事先埋伏在四周,在樹木草叢中設置了機關,預備暗算後來的人。

四周林木之上上還有極深的新鮮勒痕,可見掛上了極為沉重之物,多半便是機關~弩了,此時對麵山壁下還有數支斷箭,顯然是失了準頭,撞到山壁之上再掉下來的。

由此可見,倒並非破城~弩這樣的軍中利器。

第二撥人應當就是少林寺僧眾了,一行人走到此處歇腳,在溪水旁陡然遇襲,隨後和埋伏之人搏鬥了起來。

地麵上還有散落後被踩踏入泥的乾糧碎渣,細看之下皆是麵餅菜團之類,並無半點葷腥,某截斷臂上還殘留著半截土黃色的衣料,一望便知是僧衣。

第三撥人便是黛綺絲和金九齡領著的明教中人,應是見少林寺眾人遇襲,趕上前營救的。

到目前為止,尚未在此間發現明教中人的屍骸殘肢,隻拾到一個暗門探子出門必備的隨身包,斷口鋒利,像是在打鬥中被利器切斷的,其中所備物品齊全,尚未用過,上麵亦無血漬痕跡。

不得不說,這一點讓大家都略微舒了一口氣。

唯看葉燃仍是眉頭緊皺,剛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卻聽她指著右側一塊巨石道:“那邊有屍體。”

葉燃五感敏銳,遠勝旁人。

她此前便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鮮血氣息自某處傳來,與山坳中濃重到中人欲嘔的血腥味截然不同,其間還夾雜著一種淡淡的脂粉香味,

黛綺絲天生麗質,日常從不用脂粉香膏等物,因而這個味道不可能是來自黛綺絲的。

這股帶著脂粉香的血腥氣息時有時無,又十分微弱,換了個人決計察覺不到,便是以她的嗅覺之敏銳,也是凝神了這許久才分辨出來位置所在。

楊逍見葉燃麵色凝重,便知此中必有蹊蹺,當下也不多言,招呼著範遙過去,兩人四臂按在那巨石之上,運起千鈞之力,重重地將那巨石往低處一推。

卻隻覺得手下並不如所料的那般沉重,尚未來得及驚訝,便見那巨石竟是如同沒有分量一般,滴溜溜地朝下滾去,“咚”地一聲砸進了溪水裡,泥水四濺,將四處皆是血跡的地麵又浸了個濕透。

卻原來那“巨石”並非巨石,而是不知什麼人,以木頭草皮等物所製而成的,外間塗飾成岩石模樣,與四周山壁渾然一體,若非上手去推,決計看不出竟是假的來。

此時被楊逍範遙推開,原本掩在其後的一具呈麵朝下姿勢的屍體也露了出來,看不見容貌,隻身形纖細,顯然是一名女子。

楊逍隻來得及看清那身形,當即呆了一呆,一個字都沒說得出來,便急痛攻心,身子朝後倒仰下去,幸好一旁範遙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了。

葉燃亦飛身過來,一掌拍在他大椎穴之上,如前般送入了一絲“長生訣”真氣,又沉聲喝道:“不是黛綺絲。”

韋一笑隨手拾起一根樹枝,走過去將那屍體挑著翻了個麵,將那張臉看了個清楚。

那女屍臉色青白,又沾了不少汙泥,也看得出生前應當是個美人兒,卻決計不是黛綺絲,當下長籲了一口氣,亦道:“不是黛綺絲。”

範遙見楊逍已經漸漸恢複過來,至少能自己站住腳了,方放了手,拍拍他肩膀,也走過去仔細察看那屍身。

他心思遠較韋一笑細密,立時看出了蹊蹺之處,心中大震,不由得抬眼看向葉燃。

葉燃此時也走到了那女屍旁邊,一眼便看到脖頸血管之處有一個極為明顯的齒印,齒痕平整,並非猛獸所為,觀其大小倒像是被人咬出來的一樣。

再看她臉色青白,全身衣物整齊,並無彆的傷處,唯有那齒痕處凝有血跡,身上的脂粉香氣正是她此前聞到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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