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正左掌揮出,將麵前的數名元兵擊得飛了出去,但隨即又有人補了上來。
他右手一把長刀在身前舞動不止,接連數招攻出,逼得元兵不敢近身,立時大喝一聲,“老尼姑!”
便聽得一聲冷哼,一條灰影自他身後飛出,手中長劍青光閃爍,劍氣如虹,所過之處如切瓜砍菜一般,將這一小隊元兵儘數殺滅,但隨即又有另一隊元兵補了上來。
殷天正與滅絕師太兩人都是久經戰陣之人,當下也不多言,背靠背地廝殺起來。
他們身後約有數十人,亦相結為陣,隨他們二人朝前衝殺,然而前方的元兵數量實在太多,猶如潮水一般湧來。
便是以殷天正這等武功高強之人,亦是殺得手足酸軟,精疲力儘。
原來他當日奉命前來接應峨眉,因念著峨眉弟子所在之處離他天鷹旗分壇極近,故此並未帶多少人手,領著女兒殷素素便一路疾行,未過多時便到了峨眉弟子歇息之處。
誰知剛和滅絕師太碰麵不久,雙方尚未議定先去大都還是先回峨眉,抑或先到臨安府暫住一時,還在爭論間,便被許多韃子精兵團團圍住,廝殺起來。
以殷天正和滅絕師太的武功,在被圍之初,要自己逃走並非難事。
但他們兩人一個是明教法王,一個是峨眉掌門,皆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人物,又怎肯拋棄自己的屬下門人獨自逃生。
自然是兩人合力一馬當先,意圖殺出一條血路來。
誰知這韃子精兵數量眾多,竟是一眼望不到頭,怕不是有千人之眾,縱然他們兩人武功再高,也難敵這連綿不絕的陣仗。
殷天正回身看了一眼被峨眉女弟子們仗劍護在中心,不曾受分毫損傷的殷素素。
隻見她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嚇得煞白,卻仍是強自鎮定,並不慌亂,時不時從人群空隙中射出暗器以做助力,心中很是欣慰,卻又不由得暗生悔意,早知如此,當日便不該帶她前來。
他一生行事剛硬,便是骨頭被打斷了也不肯有半點示弱,唯對這個幼女是愛惜得如眼珠子一般,此時心中想著,素素年紀還這般幼小,難道要教她同我一道死在這裡麼?
一念及此,胸中酸楚難過不已,竟是又湧起了無限勇氣。
將手中已有缺口的鋼刀朝元兵中投擲了出去,將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物釘死在地上,又複欺身而上,再奪了一柄長矛握在手中。
殷天正此時心意已決,當下絕不再朝女兒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升起後悔之心來,隻朗聲道:“老尼姑,我要多謝你啦!”
滅絕師太怔得一怔,還未來得及喝問他要做什麼,便見殷天正雙臂一振,又將那長矛遠遠地扔入了元兵陣中,竟一連串地穿透了三四個元兵,像糖葫蘆般釘在了地下。
當下更不停歇,大步朝陣中走去,手中長矛隨奪隨扔,隨扔隨奪,每出必帶走數條元兵性命。
隻見他滿頭白發,兩條長眉,隨勁氣無風自動,須發戟張,有如神人一般。
一時之間縱然是軍令嚴苛的元廷精兵,也不由得膽氣為之一沮,紛紛朝兩邊退了開去,竟是被他生生開出一條路來。
滅絕師太挺劍在後為殷天正相護左右兩翼,。
她此時手中之劍雖不如倚天劍那般神妙,卻也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將從側麵朝他刺來的長矛俱都削斷了矛頭,一時間“叮叮當當”地落在地下,聲音倒也十分清脆。
殷天正此時奮勇餘威,乃是拚著經脈受損,逆運丹田之氣強行為之,雖一時神勇,卻難以持久,眼見得將要衝出軍陣,忽然自後方傳來了“嗚嗚”的號角之聲。
他一聽之下便知不妙,這乃是軍中用以傳遞號令的方法,依著長短高低不同,傳達不同的軍令,且隨著統帥變更,號角聲含義亦是各不相通。
此時殷天正雖不知元兵中這號角聲是何意,但猜也猜得出來,總不可能是退兵了罷。
果然這號角聲一起,立時便見麵前的韃子們立時氣勢大漲,仿若被什麼鞭打著一般,奮不顧身地朝他衝了上來,一個個悍不畏死,他身前壓力陡增。
眼見得經脈之中已經脹痛欲裂,再也擠不出一絲半點的氣力來,事到臨頭,殷天正反倒將生死看淡了,奮力將手中最後兩根長矛擲了出去,雙掌橫在胸前,大笑道:“沒想到我白眉鷹王一生要強,末了竟同個老尼姑死在一處。”
滅絕師太一劍刺死麵前的元兵,轉頭怒道:“你說什麼?”
殷素素年紀雖小,心性毅力卻隨了其父,越是身處險地,越是頭腦冷靜。心中雖是驚恐害怕,卻仍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爹,師太可比你年輕多了!”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道:“也比你好看多了!”
峨眉弟子們聽她小孩子氣,心心念念地還在想著誰好看,均微微笑了起來。又想到這麼小的孩子今日竟也要同自己一道葬身此處,不由得又麵露悲戚之色。
滅絕師太在一旁見了,怒道:“韃子這般豬狗不如的東西,殺一個便夠本,殺兩個便賺了,有什麼好為難的!”
殷天正在一旁大笑道:“老尼姑……師太竟也會似個販豬屠狗之輩一般打算盤錙銖必較了麼。”
他原是隨口取笑,未料到滅絕師太冷冷看他一眼,竟答道:“貧尼上山學藝之前,也曾學過如何理家掌事。”
他們自忖此時已是十死無生之地,已將生死放開,方如此旁若無人地說笑,一旁元兵已經慢慢圍了上來。
殷天正一聲長歎,將女兒擁入懷中,心想著待會兒能多擋一刀是一刀,若有機會將素素扔出陣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得一條活路。
忽地又聽見一陣“嗚嗚”的聲音自遠處傳來,與方才元兵號角聲的低沉不同,這聲音似是高低起伏,很是高亢悅耳。
殷天正一聽之下立時大喜,跳起來叫道:“本教援兵來了!”
頓覺身上又湧出無窮力量,伸手便將身側兩名正挺槍欲刺的元兵提起來,頭對頭地互相一撞,撞得腦漿迸裂,隨手丟出去,又砸倒了一片人。
滅絕師太等人聽他此話亦是精神一振,抬頭朝那方看去,果然便見塵土漫天飛揚,其間五色旌旗隨風招展,旗下無數身著明教服式的精悍漢子手持各色兵器;又單有一麵寫著“徐”字的將旗緊隨在後,旗下皆是手持長矛的騎兵,一並朝這方衝殺而來。
殷天正“哈哈”大笑,將殷素素交給峨眉弟子照應,自己又複奪了兩把長矛,立在前方舞動起來,將眾人護得水潑不進,甚為嚴實。
不過片刻,五行旗中人同那撥騎兵已將元兵殺退,殷天正隻見銳金旗掌旗使莊錚攜著一個不曾見過的年輕人朝自己這邊走來,當即迎了上去。
尚未來得及寒暄,便見那年輕人搶上前來行了一禮,道:“小將徐壽輝,仰慕白眉鷹王已久,今日有幸得見教中先達風采,實在是三生有幸。”
殷天正怔了一怔,心想剛才見這人在戰場上廝殺分明也是一員猛將,怎地說話文縐縐的,還有些牛頭對不上馬嘴。
他卻不知道徐壽輝乃是特意叫軍中幕僚教了一番話,硬背了下來的。
那幕僚是個不第秀才,因而有些頭巾酸腐之氣。又聽說明教高層中不乏飽讀詩書之人,存心賣弄,故而給他擬了這麼一通不倫不類的見麵語。
莊錚同徐壽輝同行兩日,對他觀感極好,也怕殷天正說出什麼掃了他麵子的話,遂上前笑道:“徐兄弟對本教忠心耿耿,一接教主手令,連夜便點兵趕來,也幸而如此,方不曾耽誤了大事。”
卻原來葉燃知曉汝陽王府謀劃後,念及峨眉派所去方向靠近大都,附近元兵極多,一麵令莊錚率銳金旗精銳趕來相助,一麵又飛鴿傳書給五散人中的彭和尚,請他前去接洽一支義軍前來支援。
此時天下已亂,四處皆有義軍揭竿而起,其中較大的一股紅巾軍,領頭人徐壽輝本就是明教中人,後在五散人的支持下返回家鄉起義,日常亦受明教資助,一向自認是明教麾下。
此時正在這附近休整養息,彭和尚接到手令,也不耽擱,便徑直前往紅巾軍中與他相商此事。
徐壽輝獨自統率一軍,手下探子消息靈通,對明教動態又向來關注,自然知道已非昔日避居西域,韜光養晦的江湖門派了。
又聽聞連白眉鷹王都將自己手中的天鷹教改旗歸製回了教中,心中忖度著明教之中五行旗雖然精銳,卻正缺一支能攻城略地的大軍,自己若是此時投效回歸,占了先機,自然是教中大將第一人。
一聽彭和尚提起此事,正中下懷,於是毫不推諉,點了五百精騎相隨,親自率軍前來。
途中與莊錚的銳金旗相遇,雙方並隊而行,他一路細察,見銳金旗眾令行禁止,戰法有序,又兼人人身懷武功,遠勝普通軍士,看得暗自心驚。
及至方才與元兵相接,銳金旗那等五百人弓箭齊射,飛斧齊擲的戰法,更是看得他驚駭不已,這等精兵若是上了戰場,幾乎就是殺人利器,若不是人數實在有限,且全以步兵為主,隻怕是天下無敵了。
當下投效之心更是熱切了幾分。
此時能同明教高層四法王之一的白眉鷹王結下些香火情,自然是求之不得,也顧不得姿態了。
殷天正年老成精,雖是一眼便看穿了徐壽輝的用心,但此事於本教有益無損,亦同他著意交結。
滅絕師太不耐煩看明教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冷哼了一聲,便欲先走,卻又礙著自己等人被明教眾人相救,不得不留下來說兩句客套話。
說起來她同殷天正並肩作戰,但此刻那白眉老兒正同旁人在應酬……正躊躇間,卻見銳金旗掌旗使莊錚走上前來,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敝教教主有一信命在下轉達,還請師太過目。”
說著便雙手將一封信遞了過來。
滅絕師太對明教中人雖無甚好感,尤以楊逍這等油嘴滑舌之人為最,但峨眉與武當交情深厚,她對葉燃的觀感也算得上不錯,當下也不再挑剔,伸手接過信展開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又從頭至尾再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麵上神情數變,似是歡喜又似是慨歎,竟還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在內,倒讓在一旁的莊錚看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半晌方見滅絕師太將信折好收回懷內,對莊錚道:“還請上複葉教主,信中所說之事,我已知曉。三月後的屠龍大會,必會準時前來。”
說罷也不去同殷天正告彆,自行轉頭便帶著峨眉弟子們朝南而行。
倒是她那群女弟子們,同殷素素依依不舍,又約了三月後再見,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留下莊錚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複見殷天正同徐壽輝相談甚歡,心念一動,倒想起前幾日彭和尚引了義軍周子旺部前去拜見教主。
徐壽輝同周子旺已是其時最為勢大的兩股起義軍,有他們做表率,自然各地義軍紛紛來投,莊錚身為明教高層,自然喜聞樂見。
隻是他們銳金旗也需得加緊操練,待大勢一起,五行旗便是教主親屬精兵,可不能被這些外來的比了下去。
※
三月後,臨安府,明教駐地。
此處原本是天鷹教總壇所在,殷天正在江南經營數十年,獨占了臨安城外一塊極廣闊的地界,校場馬欄一應俱全,平日裡以軍隊之法訓練教眾。
自殷天正率天鷹教改旗歸製後,此處便做了明教在中原的臨時駐地。
此時已到了秋風送爽,滿山楓紅的季節。
山溫水軟的臨安府中卻多了許多腰挎刀劍,行色匆匆,操著南腔北調的江湖人士。
彼時元廷禁民間鐵器,江南遠離大都,民間又富庶,選派下來的色目人官吏隻要孝敬足夠,便也懶得去管,因而反倒無人側目。
市井民眾見這些人皆是往天鷹教那處去的,倒也不敢多看,最多隻私下嘀嘀咕咕一些什麼“聽說天鷹教被什麼明教吞了”“連服色都改了”之類的小道消息。
原本的校場之上搭起了高台,兩側略矮之處亦起了觀禮台。
那高台之上兩麵大旗隨風獵獵招展,上麵均繡著鬥大的字,遠遠地便能看見。
一麵紅底黑字,上書一個“明”字,四周圍以火焰飛騰的紋樣,莊嚴肅穆,正是明教的標識;
另一麵則是白底金字,單繡了一個“葉”字,除此之外再無彆的裝飾,卻透著徹骨的肅殺之感,見者無不心驚。
蓋因這三月以來,明教以“受襲複仇”為名,四處攻伐,法王以下明教眾高層,各自領隊在外。
這麵“葉”字大旗卻是輕易不出的,一旦現身,則此處必定人頭滾滾,寸草不生。無論原本是哪家勢力盤踞之地,對上這麵大旗之下的教眾,皆如推枯拉朽一般,毫無抵抗之力。
如殘殺餘姚漁村一百七十漁民的海沙幫,常年海上擄掠來往客商的巨鯨幫,坐地分贓的七省十三道綠林總瓢把子等等,無一不是多年來惡貫滿盈,萬死不足以贖其罪的
是以江湖中人提起明教這位葉教主來,無不搖頭咋舌,又是痛快又是驚懼。更有些嘴碎之人私底下議論她是“芙蓉麵,修羅心”“殺神臨世,專度惡人”雲雲。
此時明教宣告江湖,將在此開“屠龍大會”。
與此前君山大會不同,此次六大派掌門和丐幫幫主俱都親身前來。
明教身為地主,高層眾人俱都前去迎接,一時間校場之間人頭攢動,極為熱鬨。
葉燃身為教主,隻需在開場之時再同各派掌門相見便可,因此她隻懶洋洋地坐在高台之上,四周有簾幕遮擋,倒也不虞失了明教教主的麵子。
眼見得正午將到,各派掌門陸續到來,異變陡生。
隻聽得數聲怒喝迭起,隨即七八條人影自不同門派的觀禮台上飛身而起,其身法詭異莫測,形如鬼魅,身形連晃,並不與人接戰,竟是接連閃開了數道防線,直朝那高台而去。
其時光明二使楊逍範遙剛至台下,一人向北迎接少林方丈,一人向南迎接峨眉掌門,四**王則在四方觀禮台中同已先行趕到的昆侖華山崆峒各派領頭人寒暄交遊,五行旗掌旗使俱領命在外布防。
因而此時葉燃獨坐台上,身側竟是連一人也無。
這幾人本就是得了指令的死士,早存死誌,隻要能將葉燃刺殺便可,當下手中刀劍齊下,朝著簾幕後的教主座椅便看了下去,另一手卻將扣著的雷火彈朝其中投去。
這兩步齊下,便是神仙也難逃此劫。
簾幕之內卻始終靜悄悄地不見動靜,這群人心中方才狂喜,便覺出不對來,卻已經晚了。也來不及看究竟如何,立時便想咬破藏在牙齒中的毒藥,卻忽地覺得一股冰寒之氣自腳底升騰而起,立時整個人便似是被凍住了一般,莫說是咬破牙齒了,就是連眨眼亦是不能。
這才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在頭頂響了起來,說的是:“韓門主,將他們帶回去好好審。”
台下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嘩然。
自有明教教眾上來將方才被砍爛的簾幕座椅等物搬開,又複換了一把上來。
葉燃緩步走到那新座椅前,正要坐下,忽地兩股無聲無息的陰寒掌力自後方襲來,她不驚反笑,雙掌一翻,分彆同那兩人對了一掌。
隻見兩條身影立時從台上倒飛了出去,落在地麵上,砸出巨響。
早已守在一旁的明教教眾圍上去看時,那兩人臉色鐵青,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口中尤呼救道:“好,好冷,快救我!”
葉燃亦緩步走下了高台,立在他們二人身側,笑道:“你二人用這招暗算過多少英雄好漢?我不過將你們的掌力還了回去,這便受不了了?”
原來這二人便是玄冥二老,之前那幫死士不過是用來遮人耳目的,真正的殺招是他二人扮做明教教眾,假裝抬座椅上來更換,趁旁人不備以玄冥神掌偷襲,事成立刻遠遁。
卻不知玄冥神掌雖是近乎無敵,若用到內力較他們二人更為深厚的人身上,卻是會被對方反彈回來的。
何況葉燃極厭惡他們兩人所做所為,更在反擊之時加入了生死符在內,自此他們唯有老老實實在外門改造,否則便隻有死路。
玄冥二老是汝陽王府招攬之人中武功最高的兩人,今日這場刺殺已經大傷汝陽王府的元氣,短期內是不可能再有武林高手為他們所用了,而長期的話……他們也沒有機會了。